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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接着,徐晓凡便掰开手指,历数驻京办主任三年中,饱受的满腔冤屈与不平。

  首先是阳城来京的领导颇难伺候。接待、安排好这些领导的衣食住行,是驻京办的一项要务。阳城市几套班子的头头脑脑,平常在地方上如同土皇帝一般,大小事务依赖惯了。这类要员到了北京,还以为自己身在阳城,一切派头、排场、规格依旧,时时觉得自己是个人物,飞机非头等舱不坐,火车非软卧下床不要,还不能是靠近厕所、开水房的位置。机场迎接最好到舷梯口,车站往来必走贵宾通道,即使在长安大街上行车,也恨不能一路有警车开道。可是,这些人也不想想,在阳城你是最高首长,交警见了老远得立正敬礼,身边永远簇拥着逢迎恭维之人,而京城是全国首都,高官显贵遍地皆是,即便部长专车违章也照罚不误。徐晓凡初到任上不久,就亲身经历了一次洋相:市里某主要领导到京城出差,点名要住某著名宾馆套房,据说该宾馆“文革”前只有部、省、军区以上级大员才有资格入住。大堂登记时,服务员说房间没有了,只有普通标间,徐晓凡正色道:“我们领导点名要套间。”服务员问:“你们领导什么级别?”徐晓凡答:“正厅。”不曾想,那服务员嘴角差点笑豁,一脸不屑道:“嘁!一个小小正厅在这里也算领导?喏,那边沙发上一溜正省哩。”

  “你说,为了让领导满意,我们在北京得赔多少笑脸、磕多少响头?而且,更难服侍的是领导们的妻子儿女、七姑八姨,这些人有时比领导还难弄。比如,唉,不说也罢!”徐晓凡本想举例说明,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其次是市委市府大院里的那些机关干部,也是怠慢、得罪不起的。徐晓凡到了驻京办才知道,每年往返于京城的阳城官员之多,几乎涵盖了所有单位、部门,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别看来者只是个平级的主任、局长,甚至级别还要低一些的处长、科长,可到了北京他是客,你是主,就得像接待贵客、服侍大爷一样,住宿、吃饭、票务等等稍不合心意,或者提出的什么要求没能及时、充分满足,马上脸色就不好看。也有些人当时不说什么,可回到家就漫天骂娘,传播速度与歪曲事实的水平,绝对超过美国之音、CNN、BBC之流,搞得你立马在阳城臭了半边天。

  还有就是阳城籍在京的官员、学者、艺术家,这些乡亲也是频出难题,不好对付。广泛联络在京的阳城籍人士,积极促进其贡献、服务家乡,是驻京办的另一大主要功能。所谓联络感情,自然得主动上门赔笑脸当孙子,有时还得帮人家排忧解难办实事。通常情况下,那些居高位握重权的大官还好说,就怕那些司局级、处级乃至更下级官员,在国家机关大多属于贫下中农,要权没权,要钱没钱,却最善于耍威风摆谱儿,也最能占小便宜贪好处,什么发票报销、节假日买票、家里请客招待,甚至就连帮小情人租房子、买礼品,等等,都绕着弯子找你揩油。这帮人你还不能得罪,因为不知哪块云彩什么时候会下雨,万一有事求到人家门上,到时候摆冷脸耍大牌事小,一旦刁难起乡里乡亲来,保证胜过南霸天、狠过黄世仁。

  “你说,在京城那样的皇城根下,一个小小阳城办事处算个什么?我一个副处级主任又算哪根葱?不要说面对大机关大领导,就是在北京那些普通市民面前,我们都像个盲流,有时坐了北京人开的出租车、三轮车,对方只要一听你的外地口音,立马就口气大变,三言两语聊下来,你恨不能上去踹他两脚!”

  徐晓凡的一腔辛酸诉说,胜过当年忆苦大会。

  体育局长姜如明找上门来,倒是让黄一平内心一阵窃喜。说句不太客气的话,眼下他扮演的角色,就是那个渭水垂钓的古人姜子牙,正等待对方上钩哩。

  说起来,姜如明不仅与黄一平是海北老乡,而且与汪若虹父母家相距不远,彼此甚至还有点沾亲带故。当年,汪若虹与黄一平恋爱,她父母提出的一个重要条件,便是请时任少儿体校校长的姜如明做媒。其时,姜如明官位不高,却小有得志,不免气盛。黄一平无奈,只好硬着头皮三番五次上门,总算让姜校长点头应允了。此后,随着黄一平借调局机关、考入市政府,先后做了两任副市长秘书,姜如明才渐渐反过来示好,主动强化媒人与亲戚关系,彼此往来趋于密切。

  体育局同文化局一样,正宗政府序列、正处职级不假,却也是个少人关注的局下之局,难得有多少机会受到主要领导青睐,更难做出惊人业绩,亮相出彩。眼看在局长位置上坐了小十年,也是年近五十的人了,哪里甘心啃此鸡肋了此余生。现在,既然孙健能说“鲲鹏馆”的主体是文化,姜如明自然也会说其主体是体育,要求加盟项目筹建自然理由充足。

  姜如明先唠了些乡亲情谊,又经一番扭捏之后,终于道明来意。黄一平心里一乐,想,有想法就好,最怕你没有想法,否则我还不好下手哩。

  黄一平心中所虑,自然事关阳城中专英语老师、姜如明的表妹杨艳。

  原来,廖志国自从偶遇杨艳之后,当即被她的惊人美貌与球技所倾倒,除了应邀参加全省中专的网球友谊赛之外,还几次让黄一平约她来阳城大酒店打球。

  廖志国安排的打球时间,多是在周六下午或平日晚上,由黄一平提前预约。每次黄一平电话打过去,杨艳都不是当场应答,而是挂了电话一二十分钟之后再回话,虽然从未爽约,按时来了,却是每次后边都跟了尾巴——杨艳的丈夫,第一人民医院那个医学博士。想那杨艳绝色美女一个,找的丈夫外貌却非常普通,甚至有点獐头鼠目,一看就是个书读多了认死理、钻牛角尖的主儿。那个博士倒也奇怪,跟屁虫似的随妻子来到酒店球场,专门挑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既不多言,也不近前,只是远远看着妻子打球,目光冷峻、面无表情。如是,在场上打球的杨艳,脸色就极不自如,挥拍动作生硬、机械不谈,跃起幅度也非常没有质量,还时不时拉拉短裙、扯扯汗衫,生怕暴露太多有走光之虞。这样一来,就大大影响了廖志国打球的兴致,打得不尽兴,内心自然也不舒服。

  “打球嘛,就要放开手脚,既把技术充分发挥出来,又可以展示优雅姿势,令人赏心悦目。像这样动作拘谨、心态紧张,怎么能打得出好球?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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