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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其时,黄一平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天仙般的马婵,日后竟会和自己演绎一段浪漫情缘,成为相交甚深的红颜知己。

  郎杰克领黄一平略作参观。看得出,四合院年代不短了,刚刚经历过翻建式整修,还有一股淡淡的油漆与木香味。院子面积不是很大,里面的布置却非常精致,是家居与办公相结合的格局。

  “不要客气,这里是我发迹后置办的一处房产,平时没有人居住,偶尔才来此躲清静。”郎杰克一边介绍,一边吩咐马婵泡茶、上水果。

  马婵端了茶和水果上来,悄悄退到院子外边。两个老同学就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坐下,边喝茶边聊天。

  一对同窗四年的同学,又在一间宿舍相互嗅了四年的臭脚丫,自然有很多话要说。

  先是简要交流了这十几年的别后境况。

  黄一平的情况,三言两语便足以交代了——大学毕业后回到家乡阳城,先在中学做两年老师,后短暂借到市教育局编写教材,中途参加市府办秘书招考,迄今在秘书岗位上已然十年有余,前后侍奉过三任正副市长,目前服务的市长,便是苏婧婧的老公。至于在这十几年间所经历的风风雨雨,尤其是大半年前的那场风波与坎坷,黄一平一时不想细说,其实也是不堪、不忍回首。毕竟,表面已经结了疤的创口,如果再动手揭开,不论多么小心谨慎,都难免疼痛与撕裂,甚至比原来更加难忍。何况,眼前的郎杰克,还是当年的那个无话不谈、可以倾心的同学么?

  郎杰克的情况似乎稍显曲折一些。

  他的老家在阳城北边,是N省的一个贫困县。由于家境极度贫穷,当年报考大学时,他曾立志学经济,希望通过自己的学有所成,来彻底改变家乡与家庭的面貌。可惜,高考分数不够理想,期盼中的经济类专业没录取,只好服从分配到历史专业。在校四年,郎杰克其实是人在曹营心在汉,整天钻在图书馆猛啃经济学书籍,有空时也到经济系那边听课,或找老师、同学探讨。毕业后,他不愿回到农村做中学历史老师,也不愿在图书馆之类终老一生,干脆扔下档案独自闯荡京城,做了一名“北漂”。须知,其时中国还不像今天这般开放,“北漂”族在江湖上颇有些悲壮意味,特别像郎杰克这样正规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加入此行列确需巨大勇气。

  “十几年间,我在北京做过餐馆配送工,开过复印打字社,客串过短期培训班老师,可谓尝尽人间艰辛,饱经世俗风霜,身无分文时差点露宿街头,如今终于混出点人样儿了。不瞒你说,现在我开的这家文化传媒公司,规模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京城前二十里肯定有我,主营的文化艺术品、广告、中介、影视制作等十几个项目,没有一个不赚钱。更为重要的是,本总裁不仅生意做得红火,而且在京城人脉关系丰厚,用宋丹丹大姐小品里的话讲,那是玩得相当的转、吃得相当的开。”郎杰克说。

  “瞧你这德行,这么多年来,打听了那么多同学,大家竟然都不知道你的情况。”黄一平抱怨道。

  “是我不对。不过,也请兄弟们理解,早些年混得不行,无颜见当日同窗,近年生意繁忙,国内国外频繁跑,又没顾得上联络。这不,正在考虑近期择日杀回江东,专门向列位同学故旧负荆请罪,没想到设想尚在襁褓之中,你老兄就打上门来了。”郎杰克嘴上嘻哈,眼神却难掩落寞。

  两人聊到这里,忽然就出现了一阵沉默,时间虽然只有短短一二十秒,彼此却都感觉很长很长,似乎比分别的这十几年还要漫长。一时间,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浓浓的、难耐的尴尬气息。

  恰在此时,马婵进来,问:“快十一点了,午饭是出去吃,还是给你们买回来?”

  郎杰克以目光征求黄一平意见。

  黄一平道:“怎么方便怎么来,最好就在这里边吃边聊。”

  郎杰克问:“这里冰柜里都有些什么?”

  马婵答:“酒倒是齐全,洋酒和国内知名品牌全有,菜也很方便,胡同口卤菜、热炒说来就来。”

  黄一平说:“这样吧,马小姐你拿纸笔过来,我们两个同学分别写上酒菜名字,看看十几年过去了,彼此是否仍然口味相投。”

  郎杰克立即热烈响应,说:“绝妙!”

  两人纸笔在手,背靠背写下酒菜名称,竟然惊人地相似:酒是北京红星二锅头,五六个菜里倒有鸡脚、猪头肉、番茄炒蛋三个相同。这些酒菜,全是当年大学宿舍聚餐时的保留项目。

  “英雄所见略同!”马婵叹。

  “臭味依然相投!”黄一平道。

  “好兄弟,难得!”郎杰克则非常惊喜。

  不一会儿,酒菜送来,马婵假言回公司处理紧急事务,郎杰克与黄一平两个同学自斟自饮起来。

  几杯酒下肚,原本酒量不小的郎杰克,竟先有了醉意。

  “妈的!黄大头,你个狗日的,难道你不认为,我们这样说话很吃力吗?好了,大家都不要再装了,有什么屁想放就放吧。分别十几年,难道我们就用这种官场、商场上的一套假模假式来应付对方?当年同窗四载,多少个漫漫长夜是在我们倾心交谈中度过?这么多年,你们让我想得好苦好苦哇!”郎杰克忽然跳起,一边吼叫,一边奋力扯掉领带,脱去西装,蹬掉皮鞋,干脆赤脚盘坐在光滑的地板上,其情状仿佛回到当年。

  郎杰克神经质般的突然发作,一点也不让黄一平感觉吃惊。假如郎杰克再不发作,或许他也会以同样的方式率先打破沉默,驱除尴尬。其实,这两天大家表面假模假式,内里却有满肚子知心话要说。

  “黄大头你知道吗?其实,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我离婚了,是被老婆抛弃了,那个抢了我老婆的男人,不过是个普通的汽车修理工!”郎杰克话一出口,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原来,郎杰克当年在京城做“北漂”期间,曾经与一位同样漂在北京的女子结婚,两个人齐心协力共同奋斗,有过一段肩并肩、手拉手的创业经历。可是,等到郎杰克事业有成,在京城混出了模样,夫妻感情反而出现了问题,妻子甚至不惜抛下亿万家产,跟随一个蓝领工人去了安徽老家。

  黄一平见郎杰克如此动容,心里早就受到触动。凭借三分酒力七分真情,他也如法炮制褪掉衣鞋,紧紧搂住郎杰克的双肩,说:“好兄弟!你还是那个狗日的屎壳郎!其实,我又何尝没有经历过痛彻心扉的失败呢?最难受的时候,我已经站到十八层楼顶,只是一念之差才没有跨出那一步。”

  一言未了,眼泪立马也像水坝决堤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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