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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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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事一桩,让他直接找我,或者找黄秘书办。你亲戚来阳城投资那是对我们的支持,有麻烦是我们服务不到位嘛。”冯开岭没有任何停顿,立即很轻松地表态道。 “那是那是,这点小事就不要冯市长亲自过问了,让他来找我吧,我会处理得让领导满意。”黄一平接着冯市长的话,赶紧表态。 其实,就在年处长说那件事的时候,细心的黄一平还是敏感地抓住了冯市长眼神里一丝不易觉察的诧异,以及腮部肌肉细微的不规则抽动。他知道,这是冯市长内心暗暗吃惊的表现,只是表面上没有表露出来或者稍纵即逝罢了。如今,两年时间过去了,当时年处长托付的这件事果然出了问题,黄一平才彻底明白,冯市长当时的惊讶确是有所预见。也许当时冯开岭就已经猜到,年处长那个看似不经意提出的小事,绝对不真是一般的小事,而恰恰可能是一个巨大的麻烦。在那样的场合,面对年处长这种特殊的身份,就是有再大的麻烦,他也只能装做轻松的姿态。当然,令冯开岭没想到的是,自己下意识的神态变化,居然让秘书黄一平逮了个正着。 跟在领导身边多年,黄一平也渐渐摸准了一个门道,像年处长这种处于权力核心层的人,为人处事素来深藏不露,表面看上去相当谨慎低调,可不等于他就不懂得利用手中的权力。当今社会,任何职权只有在利用中才能显示出威力,只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利用方式罢了。这就像同样是食肉动物,豺狼虎豹猫狗蛇鼠的吃相和品位大不相同,有的专挑势均力敌生长于野外的大家伙下手,有的则不拘小鱼小虾青蛙蛤蟆,有的非活蹦乱跳的不吃,还有的却专挑腐烂变质了的残剩之物。身为省委组织部市县干部处处长,又即将提拔为副部长,年处长当然不是那种拣到盘子里都是菜的三流货色。不错,他和你冯开岭是有同学之谊,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关系也如同兄弟一般,可即使是亲兄弟亲父子,除了血缘关系,也还有某种利益上的相互牵扯。平常,年处长十分注意自己的形象。 冯开岭经常来省城出差,时常也会带着邝明达、郑小光这样的大款,但年处长从来不让他们请客,而是由他安排在省委食堂吃工作餐。逢年过节,冯开岭免不了会上门拜望,烟酒茶加上阳城土特产品总要带一点,年处长始终把握一个原则——现钞、购物卡、金银首饰之类的重礼不收,同时也会顺便从家里拿些烟、酒、茶之类的物品回赠。另外,在年处长来阳城公干或开会,相遇在一些公开场合,两人尽量不显示亲热状。年处长曾经自我解释:“我这做组织工作的,本身就令人瞩目,自己更加要注意严格要求,低调行事。”在黄一平的记忆中,这么多年来,只有冯开岭时常求助年处长关照,还从来没有见到年处长有事求过冯市长。 因此,一旦年处长有事相托,冯市长当时表情的变化,黄一平并不能准确解读,甚至相当迷惑。之后,当冯市长将年处长所托之事,再转交于他来办理时,黄一平则完全抱着一副竭尽全力的态度。他觉得,帮了年处长的亲戚,既是在为冯市长还一个天大的人情,也是在为冯市长自己的未来作铺垫,没有理由不用足力气。 从省城回来不几天,果然就有一个什么大江房地产公司的陈总找来,说是年处长的亲戚。按照冯市长的吩咐,黄一平以最高规格接待了陈总。原来,陈总相中的那块地虽然不大,却是一块肥肉——占地大约五十多亩的原水泥制品厂,地处东郊高档社区附近,两年前工厂倒闭后,职工大多由局里内部消化,且无任何搬迁安置任务,不仅市里已经有好几家开发商看中,而且交通局自己也想开发利用。更为棘手的是,那块地当时是工业用地,如果变更成商业用地还需很多麻烦的手续,另外也要付出不菲的费用。事情这样复杂,当然不是黄一平所能够摆平,只好马上报告给冯市长。大概两三天后,根据冯开岭的旨意,黄一平把陈总领到邝明达那儿,商定了一个暗度陈仓式的操作办法——那块地先以明达集团的名义以低价拿下,为了避免动静过大或被别人抢走,不走公开拍卖程序,而是通过内部简易程序象征性交了点费用,做了由工业用地转商业用地的变更手续,直到把整套批文全部交到陈总手上。 事后听邝明达悄悄抱怨说:“明达公司为了办这些手续,前后花费了几十万元冤枉钱。”黄一平听了也只好一笑置之,心想你冤枉钱又不花在我身上,有胆子向冯市长、年处长他们发牢骚去。这事很快就在黄一平的记忆里淡化了。后来多次在省城碰到年处长,包括逢年过节到年处长家拜访,大家都没再提起过这件事。不过,那个陈总中途又来找过黄一平一次,有事要找规划局。当时黄一平正在会议上,就在会场外边匆匆给于海东打了个电话,说有个冯市长的客人马上到规划局来找你。陈总走后,黄一平又给于海东发了条短信,大概内容是交代对方,这个人背景不一般,能办不能办的都得办,而且不要再向冯市长请示,以免领导为难。眼下,不知那个凤凰小区,到底出了什么大乱子,竟然让堂堂规划局长如此惊慌。 进了规划局长于海东的办公室,里面早已是雾气腾腾。 这个平时几乎烟酒不沾的上好男人,面前的烟缸里已经堆了好几支掐掉半截的烟头,手上夹着的一支也积了好长的烟灰。平时气宇轩昂、风度翩翩的于大局长,此时正围着比床铺还大的办公桌,在半个篮球场大小的办公室里转圈圈儿,那神态动作恰如一只热锅上的蚂蚁或被逼急了的丧家之犬。见黄一平进来,于海东也不多话,而是朝桌子上一份材料努努嘴。 黄一平拿起一看,是一份印着《城市早报》文头的公函。再一看落款处的名字,黄一平头就大了。早报记者黄光明这个名字,不要说堂堂市府秘书黄一平,就是阳城普通市民,多数人也不陌生。 《城市早报》是中央某权威新闻单位在本省办的一份都市类报纸。由于根在京城,本就来头不小,办报地点又在边远的沿海省份,这份早报便有些天马行空、独往独来,不像众多本地报纸受到诸多拘束与羁绊。也因此,报纸的舆论监督或曰批评报道,便在所有省内媒体中独树一帜,剑头所指处几乎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没有不喊疼嚷痛的,而且打遍全省没商量。那个黄光明,是早报特稿部主任,每天在报纸的固定位置上,打着大头照片、办公室热线、私人手机和住宅电话号码,还有一句极具煽动性的广告语:您把委屈告诉我,我把公道还给您。三天两头的,报纸特稿版上就有一篇或一组杀伤力不小的稿子,几乎全是批评曝光的内容,从江南某市委书记腐败大案纪实,到江北某大型药企造假,及至省城某小区线路老化、下水管道堵塞之类,没有他们不敢报不能报的。 就连原省委组织部长的受贿大案,省内媒体一律噤若寒蝉,也只有早报趁机连篇累牍不惜版面加以追踪,搞得报纸在本省一时洛阳纸贵。阳城报业市场上,除了本地的《阳城日报》、《阳城晚报》主打外,还有省里的一份晚报占得些份额,原本彼此都按部就班办得波澜不惊,算是你好我好大家有饭吃。可是,自从《城市早报》登陆阳城,市民百姓马上就厌倦了省内市内的那几份报纸的平淡无奇,眼球被早报上那些曝光性报道一下吸了过去,黄光明的名字也随之走进了阳城的千家万户。近几年,阳城市区人民路黑中介盛行,黄一平老家阳北县教育乱收费,城东区民政部门占用农田建公墓,等等,都先后在早报上被炒得沸沸扬扬,其中更少不了那个黄光明的背后策划或直接参与。 黄一平没顾得上坐下,站着就把公函从头到尾看了,最后总算松了口气。公函上说,接到群众举报,反映凤凰小区的若干建筑严重遮挡周边房屋阳光与通风,开发商对此不仅没有合理说法,而且态度十分蛮横,情况反映到市里有关部门,也没有给予答复与处理。公函从科学发展、以人为本、建立和谐社会的角度讲了一通大道理,最后提出近日将由本记者专程来阳城,接触知情人并查阅该小区一应报批资料,请有关部门给予方便与配合。 “他要来就让他来嘛,反正所有手续都是齐全的,大不了开发商再贴补闹事居民几个钱了事。”黄一平安慰于海东说。 “要是像你说的这么简单就好了。”于海东却有些急了。 “那些手续还有什么问题吗?”黄一平问。虽说他从来没有直接接触过土地、规划、房产之类的业务,可跟在冯市长后边多年,早就熟悉了领导分管的这几个行业,对其中的一些专业知识也算是初通门道。就他所知,凤凰小区这块地的主要问题,在于土地使用性质的变更,以及变更后转手交易程序有些毛病,可由于明达公司在其中插了一手,而明达公司又有政府资本参与,因此就有了可以解释与开脱的理由。而且,这些程序上的毛病,与遮挡阳光并无直接关系,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还记得你给我打电话、发短信,让那个年处长的亲戚陈总来找过我吗?”于局长问。 黄一平点点头,说:“是呀,当然记得,那又怎么样?” 于海东说:“那个陈总来找我,是要求把小区规划的容积率提高零点五个百分点,也就意味着在原来的规划上增加层高、缩小间距。而且,那个陈总的态度相当傲慢,不容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这一说,黄一平也感觉有些分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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