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小桥老树 > 侯卫东官场笔记⑤ >  上一页    下一页
六十八


  老方县长没有想到平时温文尔雅的年轻人竟然很硬。他早就有冠心病,此时虽然没有发作,却闭着眼睛,用手抚了抚胸膛,大口大口地呼气,一副心脏病发作的样子。

  侯卫东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老方县长,扭头吩咐坐在一边的杜兵:“通知120,将老县长送到医院。”

  老方县长摆了摆手,痛苦地道:“老毛病了,吃颗药就行了。”过了一会儿,似乎缓过劲来,他道:“现在是法治社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县里不给个交代,我就要找昌全书记。如果昌全书记解决不了,我就去找豪放书记。”此话就有些吹牛,老方县长与周昌全能对上话,可是他从来没有单独与蒙豪放书记见过面。若真要到省委去,基本上不可能见到蒙豪放。

  好不容易劝走了老方县长,侯卫东给邓家春打电话,道:“家春,你要继续加大对方杰的追查力度,否则落人口实,心里不踏实。”

  邓家春也正在琢磨这事,他略带兴奋之色地搓了搓脸,道:“水厂厂长被捅伤,后果并不严重,为了这点事,方杰将两个铅锌矿都丢了,这不值得。依我的经验,这小子身上多半还有更大的事,所以他害怕进局子。”

  邓家春是暗指章永泰的事,侯卫东听得很明白,他道:“有我在这里顶着,你别顾忌其他事情,专心抓案子。”

  整个上午,电话是此起彼伏,清脆的铃声听起来格外尖利。侯卫东将杜兵叫了进来,道:“你到电信局去找一部铃声柔和一些的电话,长期听这部电话,迟早会被弄成心脏病。”

  杜兵急急忙忙走出去,差点与副县长朱兵撞在一起。”侯书记,我来汇报一件事情。”

  侯卫东见朱兵愁眉苦脸,便丢了一支烟给朱兵,笑道:“后天开标,是不是有压力?”

  朱兵深吸了一口烟,道:“前一段时间易中岭来找过我,他想中一个标段。昨天他又来找我,见面时,他说黄子堤副书记给你打了电话。”当年在益杨检察院,一人被杀,档案室被焚,两件事都是震惊益杨的大事。这个案子虽然一直未破,可是这事就如公开的秘密,凡是益杨有些级别的领导心里都明白事情的原委。朱兵对此事亦是心知肚明,这也是他特意来汇报的原因。

  提起这事,侯卫东脑袋就疼。

  前天他又接到了黄子堤的电话,这一次黄子堤不是暗示,而是直接提出要求,这给侯卫东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掌握的资源越多,权力越大,相应就可以交上许多朋友,比如蒙宁和朱小勇。如果侯卫东不是县委副书记,朱小勇也就不会找上他,与省委书记蒙豪放这条暗线就根本不可能搭上。

  但是,在交朋友的同时,也必须要得罪一些朋友:一是因为资源总是稀缺的,而利益团体又太多,稀缺资源不可能满足所有的人;二是主政一方.若真要走得远走得长,必须得有自己的原则,否则就会成为任人蹂躏的面团,这样的人终究难以成大器。

  侯卫东对易中岭有发自骨头的警戒,“不与易中岭合作”是他内心的一条高压线,也是他给自己订的原则。他对朱兵道:“县委制订了招投标办法,一切都按照规矩来,我不会给任何单位打招呼。”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只打一个招呼,就是不准易中岭进入成津,我不想让一颗耗子屎坏了一锅汤。”

  正说着,办公桌上电话又响了起来。说曹操,曹操到,侯卫东与朱兵正在商量着此事,黄子堤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寒暄几句,黄子堤道:“听说省里最近在调整市级班子,听说你的老领导又要动一动。”

  侯卫东暗道:“黄子堤这是在暗示沙州市级班子要调整吗?”口里却是笑呵呵地道:“我的老领导很多,是哪一位?。

  “茂云的祝市长,听说他有可能当市委书记。”黄子堤道,“祝市长这几年走了红运,两年升一级,照这个速度,几年就是省领导了。”

  聊了一会儿省里大局,黄子堤挂了电话,并不提及成沙新公路开标之事。此时无声胜有声,侯卫东身在其中,自是了解其中的意味,他对着朱兵苦笑。

  朱兵当了多年交通局长,对重大工程开标前的压力深有体会,他苦笑道:“侯书记,我觉得这样不是办法,如果让黄书记产生误会就不太好。”停了停,又道,“黄书记不了解易中岭的人品,是被蒙蔽的,侯书记可以从侧面做些解释工作。”

  “这事是一团糨糊,从法律角度,易中岭无罪,这让我如何解释。”侯卫东叹息一声,便不说了。

  其实,侯卫东还有更重要的一句话没有说出来:“黄子堤当年是市委秘书长,很了解益杨检察院之事。依黄子堤平日的性格以及办这事的认真程度,黄子堤十有八九与易中岭在经济上有关联。”这句话没有任何证据,绝对不能说出口的。

  下班以后,侯卫东很罕见地没有在办公室啰唆,直接回到县委招待所后院。进了后院,见到春天支了一个画板,正在院子里煞有介事地画着。冬天傍晚来得早,冷风吹来,很冷。

  春天听到脚步声,连忙迎了过来,看到侯卫东观看自己的画板,她羞涩地道:“侯书记,我是鬼画桃符,和祝梅没法相比。”话虽然如此说,她却是渴望着侯卫东去看画板。她画的是院中风景,由于功底太差,更多的是抽象笔法,也即是头脑中想的风景,自我感觉还不错。

  虽然风景画比起祝梅差得太多,侯卫东还是随口安慰道:“哦,还真不错。”

  春天忸怩中带着些兴奋,道:“谢谢侯书记表扬。”

  侯卫东夸道:“春天肯学习,这很不错,继续努力。”

  回到房间,侯卫东想起黄子堤的话,给祝焱打了电话。他与祝焱的关系早已超出了纯粹的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变成了半师半友的亲密体系,谈话就要直接许多。

  “祝书记,听说你要高升了,祝贺。”祝焱原本想在沙州出任副市长,后来的目标又是市委常委、秘书长,结果这两个职务都阴差阳错地擦身而过。正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他调到了茂云地区出任地委副书记,突然间就踏上了仕途前进的快车道。茂云撤地建市以后,他出任了茂云市市长。这一次全省大调整,他极有可能出任茂云巿委书记,这股风声连留守在岭西郊外的祝老爷子也听说了。

  “你的消息蛮灵通,这只是小道消息,只有省委正式文件下发以后,才算得了数。”祝焱这是有感而发,他相信侯卫东能听懂自己的话外之音。

  侯卫东当然听得很明白,笑道:“祝书记,干脆把我调到茂云来,在你手下工作是一种幸福。”这是一句玩笑话,其意并不是想调动,而是表达一种态度。官阶越高,态度就越重要,甚至比能力还要重要。

  祝焱呵呵笑道:“我倒是想让你来到茂云,帮我好好整治东湘县,只怕周书记不放人。他是老领导,我可不敢挖他的墙脚。”茂云东湘县与沙州成津县是全线相邻,产业结构极为相似,出现的问题基本一样。祝焱对侯卫东在成津的工作一直挺关注,也给予了相当肯定。

  聊了一会儿,侯卫东试探道:“也不知沙州有没有变动?”

  祝焱道:“传闻不少,都不是最终结论。这一次全省调整力度极大,恐怕要等到最后时刻才能揭开谜底。”他语重心长地道,“卫东,你是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主要领导,关注省里大政策很重要,但是对你来说,更重要的还是实绩,有了实绩一切皆有可能。现在许多人都盯着你,如果干不出实绩,提拔得太早并不一定是好事情。”

  听了祝焱叮嘱,侯卫东感到了一阵温暖。作为一名县委书记,他不可能对市委领导的变动无动于衷。他坐在屋里喝着茶,脑袋一直想着纷繁的人和事。突然间他冒出来一个念头:“我在成沙公路上拒绝了黄子堤,如果黄子堤升成了市长,恐怕后患无穷。”这个念头冒出来以后,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各种念头斗争着、辩论着。

  “如果让易中岭来成津做工程,加强监管,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何必为了这件事情得罪黄子堤?市委副书记的位置很重要!

  “做人要有原则,既然易中岭就是一个杂碎,何必为了讨好黄子堤向这个杂碎低头?”

  “我当真有什么原则吗?如果是周昌全来打招呼,或是蒙豪放来打招呼,还能讲原则吗?”他深刻地反思道,“自己不隳意听黄子堤的招呼,固然有易中岭这个特殊的人,但是也不排除另一个原因,黄子堤的官位虽然大,但是还没有大到能一言九鼎的地步,这也是自己敢于拒绝他的原因。此时全省调整市级领导班子,这就有了变数,所以自己的原则就开始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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