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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


  仙峰大酒店与仙人山风景区的山门近在咫尺。天色微明,夏珊珊就一个人走进景区里。虽然一夜没合眼,此刻的她却收拾得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美丽。她自信,每一个在这一刻见到自己的人都会惊为天人,只是眼下路上没有一个行人。她的装束雅而不俗,艳而不妖,精心盘过的发髻别着一枚银光闪闪的凤钗,凤钗上半掩着柔润的珍珠,还有几条细细的金链向下垂着,配着玉一般嫩白的脸颊,还有细细勾画过的眉毛,暗黛色的唇线,使整个人看上去既古典又现代,真如画中人一样。她要留给世人一个最美好的印象,尽管她的人生休止符是在一个不大光彩的音阶上停滞的。

  冬日的早晨,曙色暗淡,浓重的雾气像一匹匹半透明的纱帘遮在眼前,走过去,再走过去,好像天女浣纱后不肯自人间收回,一层层的让人总也走不出去。夏珊珊每一步走得都很坚定,没有丝毫的犹豫,她的表情也异常的端庄。不知道走了多久,走了多远,到了一处名叫“小西天”的景区,迎面突兀而立的山石上有四个醒目的摩崖石刻:“极乐世界。”

  夏珊珊驻足观赏许久,自己也奇怪竟然还有心情琢磨这种古迹。西天真的是极乐世界吗?她暗问自己,但愿如此啊!

  山路变得崎岖逶迤,衰败的枯草不时牵动她的衣襟。夏珊珊义无返顾地攀上一个高坡,眼前是一组青灰色高脊院落,间或夹着几幢茅屋。四五个小道士正在门前打扫。她的到来引起他们的注意。冬天里还不曾有游客这么早光顾的。

  无极观。夏珊珊大口喘着气,默念着观门上的巨匾,感到极其虚弱。稍稍轻松一些,她向小道士们笑笑,招呼其中一个七八岁的道童,小师父,去仙人峰是从这条道走吗?

  几个年轻些的道士显然把夏珊珊当成了仙人下凡,个个直勾勾地盯着她说不出话来。只有那个小道童天真无邪,蹦蹦跳跳地指给她看,我不知道,你问我师父吧。喏,他来了!

  夏珊珊回头一看,黄道长手执拂尘,从山里走过来。她依稀觉得这老道有些面熟,可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他,也许是自己的观众?

  敢问女施主来自何方?见夏珊珊躬身为礼,黄道长忙合掌稽首。

  我是远道而来,想登仙人峰观日出,不识路径,恳请道长指点。

  黄道长一眼就认出来人是谁。他和夏珊珊都是后来补选的市政协委员,在会上有一面之交,但互相间并不熟悉。欧阳举的事他昨天才听说,而且知道眼前这个女人在欧阳举案子里占有不小的份量。但他不愿点破,所以装作与她不认识的样子。

  大千世界,路径千条,不知女施主是想走阳关道,还是想走独木桥?

  夏珊珊苦笑道,阳关道再宽阔,于我也走不通了。

  不然。黄道长说,道家崇尚清静无为,清静以求无为,无为乃能清静。女施主若能清心寡欲,抛却人世烦恼,通天大道,自然极度光明,何来走不通之理?

  此去仙人峰,可算阳关大道?

  千条大道,在乎一心。心阔路自宽,天下一理。黄道长用拂尘向通往仙人峰的小路指去。

  谢谢道长。夏珊珊娴雅一笑,点头致礼,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向隐在山岚中的小路走去。

  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越来越浓的雾霭里,黄道长轻轻合掌,善哉!善哉!

  一个年轻道人急得叫起来,师父,她分明有寻死之意,您为什么不劝阻她?

  黄道长竖起食指止住他的话,生亦死,死亦生,生生死死,循环往复,永无尽也。凡尘俗子,少有能熟谙个中道理者。果断看轻生死之人,定是敢于斩断尘缘之人,未尝不是自我解脱吧?

  爬上仙人峰顶,夏珊珊几乎站不住了,脸色纸一般白,没有一丝血色。她扶着山上那棵著名的“仙人伞”松树,大口喘息着。树下,是一方石刻棋枰,传说曾有两个仙人在这里对弈,后来人们就把这座山峰称为仙人峰了。

  仙人峰顶只有十平方米大小,四周是粗大的安全护链。站在这上面,真有“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周围的连绵群山似乎都在俯首拱卫着这座最高峰。陡峭的山崖下,是深不见底的沟壑,流动的云雾在半山腰铺成一道白色幔幛,人在顶峰上像立在云端一样。山风很大,牵动夏珊珊的衣袂,早晨盘好的头发也有些散乱。可是现在,她已经无心去梳理它了。

  头上的云层忽然间裂开一条缝隙,清冷的阳光照射下来,更显得山巅上的人形单影孤。夏珊珊留恋地朝着仙峰市方向望了一眼,怔怔地紧紧咬住嘴唇。在那座二十公里外的大都市里,曾经有过她的爱,她的恨,她的绚丽,她的堕落,这一切,马上就要与她一道成为后人永远的回忆了。

  夏珊珊解下系在颈上的红丝巾,深情地吻着:

  小夫子!

  一个轻盈的身影随着山风飘然而下,像一道美丽的弧线划过冬日的天空。

  仙人峰依旧默默矗立着,只是在半山腰的树丛间,挂着一方火一样红的丝巾,像晚霞一样耀人眼目。

  又下雪了。

  今年的冬天来得晚,这是头一场雪。飘飘洒洒的雪花像鹅毛一样无拘无束地随风四处飞舞,很快就把莽莽苍苍的仙人山掩藏在一片白皑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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