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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巍巍阿巴拉契亚山,皑皑白雪,整个北美洲都变成银色的世界,可谓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在贾士贞的印象里,美国就是一个寒冷的冬季,一个莽莽大雪的世界。从他到美国来的第二个月开始,几乎天天在下雪。现在他就要离开美国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心境,贾士贞好不容易说服了华祖莹,无论如何不让她来送他们,他不仅担心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也不愿意看到那种令人伤感别离的场面。

  贾士贞一行二十八名中国的高级领导干部,就要结束在美国为期五个月的学习了。按照中国的习惯,在这令人兴奋和喜庆的时刻,一定会举行一场盛大的告别宴会,然而,他们拿着的是美国纽约大学的毕业证书。他们接受的是西方国家的教育,不能够再按照过去的中国规矩办。最后经过大家讨论决定,由中国学员组织一个告别Party。

  Party开始前,二十八名学员排成两队,面对面站在大门口,与前来参加Party的客人握手表示欢迎。但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前来参加Party的MBA留学生越来越多,有白种人,有黑种人,也有黄种人,总之都是来自世界各国的精英。曾经给他们授课的十二名教授也都来了,周光只好临时和贾士贞商量,即兴用英语演讲了答谢辞。

  大家端着玻璃酒杯,一边走一边点头表示谢意。

  Party没有固定位置,大家可以任意走动,可以和任何人交流,讲话。

  不知什么时候,大厅里响起了悠扬的音乐,随后,一对对男女翩翩起舞,只见一位黄头发白皮肤的年轻女子拉着一个高个子美国青年跳起了华尔兹。接着另一位瘦高个英俊青年和一位黑头发黄皮肤的女子跳起探戈,两人动作敏捷,步伐轻盈。这些国标舞对于中国官员来说,是远远不敢起舞的。周光只好拉着培训班唯一的女学员,跳起交谊舞,同时示意学员男生和男生跳起来。

  贾士贞觉得没一点跳舞的心境。年轻时,特别是在上大学时,也曾经认真学习过,结婚后这种情致渐渐地淡化了,调省委组织部之后,一直处在忙忙碌碌、谨小慎微、不断进取当中。认识华祖莹不久,两人曾在华祖莹的宿舍跳过一次舞,可正当华祖莹兴致高涨时,他突然停止了。此情此景,唤起了他许多记忆,特别是在大洋彼岸的美国,美国的政治制度和中国不同,美国人的生活方式也和中国人差距甚远。正当贾士贞思绪茫茫时,一位身着长裙的女子出现在贾士贞面前,微笑着伸出双手,贾士贞没有认真看这个黄皮肤的女子,也没有接受她的邀请,他甚至想编出一个什么恰当的理由来拒绝她。可是他又想,在这种场合下,男人拒绝女人的邀请是极不礼貌的做法。

  "先生,请!"

  贾士贞愣住了,这声音是那么熟悉,那么直往心头钻,再仔细一看,才傻了眼,心脏一阵慌乱的狂跳,也不知什么缘故,似乎有点惊慌失措,当他意识到自己从没有过的失态时,情绪在瞬间兴奋起来。

  "你,你怎么会……"贾士贞有些激动不已,尽管心中警告自己千万不可失态,可嘴里却难以控制地语无伦次了。

  华祖莹越发兴奋得面泛桃花。当贾士贞把两只手交给她时,华祖莹轻轻地拉着贾士贞的手,两人迈着轻盈的步伐,华祖莹的右手抓着贾士贞的左手,贾士贞将右手搂在她的腰部,两人随着乐曲的节拍,慢慢晃动起来。

  华祖莹觉得心中有一种从没有过的缠绵和忧伤。两人都不像舞池里那些一对对舞伴那样兴奋和激动,两人都不说话,但却全心全意地配合着脚下的舞步。他们从没有过如此投入地感受着这种特殊的情调和气氛。

  尽管舞池里大部分人都跳着快三,但是他们好像全然与那种激荡兴奋的节律无关,照样跳着他们的慢四。其实,贾士贞并没有察觉到华祖莹此刻灰冷的心情。或许是她独自一人在大洋彼岸异国他乡的孤独,也许是对贾士贞他们即将回国的不舍。

  此刻,贾士贞慢慢地配合着华祖莹的脚步,心想,如今跳舞虽然已经是许多场合的交谊手段,但对他来说,还是不习惯男女相互搂着,面对面靠得那么近,若是不相宜的陌生人,更显得别扭。况且那种为跳舞而跳舞的关系,总是找不到话题。无非是先生哪里高就?先生的舞跳得好。那才叫难受!而他们俩不是这样的关系。不知为什么,贾士贞一边在跟着节拍,茫茫思绪的风帆又驰回了他们俩那些令人难以忘怀的点点往事中去。他们的相识并不是什么特别的缘分,而那次让他不明白的"鸿门宴",却又把他和她紧紧地联系到一起。甚至他认定了两人之间有一种特别的缘分,一辈子也忘不了的一种缘分,要不是华祖莹在那关键时刻救了他,也许他早已被"双开",成为不耻于人类的狗屎堆!那场惊心动魄的事件虽然平息了,但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却已经无法说得清了。

  "士贞,我觉得你有些紧张,放松一些,这是在美国,不是组织部。"

  "是啊,想想我们这些人,我突然觉得有些可悲,表面上个个装得像正人君子,而在背后……"贾士贞没有说下去,目光和华祖莹相距不过三十厘米,"我在想,要是能同一个自己的知己跳舞时那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也不顾及什么舞姿,随心所欲,想跳就散步样地走一走,不想跳就随随便便地在舞池里享受着喧嚣环境中的小天地,那是多么畅快的事啊!"

  华祖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笑了笑,只是搭在他肩头的手微微抖动了一下。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地将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摇摇头,没有说话。

  华祖莹冲着他的目光,倏地收敛了笑靥。她的目光越过他的肩头,显得特别地悠远。

  贾士贞明显感觉到华祖莹心情的沉重,却又不便主动去问。只是他自己的心情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像心律不齐那样慌慌张张的。

  他俩坐到旁边的沙发上,听不清楚说话的声音,她便移了移椅子,凑到贾士贞旁边,她的腿紧挨着他,他几乎感觉到了她的体温,本想移开,却又觉得那样太不礼貌了,自己不能故作镇静,反倒觉得自己的腿更加靠得紧些。

  "一般人的观点认为,在政治领域只有清和浊之分,或者说叫清和贪之分。比较典型的是清朝乾隆年间的贪官和珅,清官刘墉。时至今日,人民痛恨的是贪官,歌颂的是清官。然而除了贪官和清官,那种庸官不是更值得痛恨?他们庸庸碌碌,无所事事,工作不思进取,不敢承担半点责任和风险,时间一到,官升一级,难道这些人都是好官?我看和那贪官没有什么两样,甚至更危险,更可怕!"

  华祖莹点点头。

  贾士贞接着说:"归根结底,还是制度问题,自从我到了组织部之后,自从我得知组织部门选拔干部的内幕那天起,我就在想:为什么西方国家的人对'官'这个东西看得那样淡,而我们国家千军万马挤官道,人人想当官?甚至不择手段去谋官,而且屡屡得手!这其中原因,路人皆知。"

  华祖莹说:"西方国家的官员权力没有中国那么大,而且当了官未必所有好处都属于他们,官员队伍也没有那么庞大。听说你讲的美国南北战争时期林肯用人的故事让约瀚·布朗大吃一惊。"

  "我讲那个故事主要是要说明凡是人都一样,无论是哪个国家的人。"

  "士贞,你行啊,你可给中国人露了脸,你要是真的到美国来,将来约瀚·布朗的接班人一定是你!"

  贾士贞大笑起来,没有再说下去。

  舞池里的人渐渐少了,大家又开始相互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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