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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贾士贞站在父母家的门口,犹豫了半天才轻轻地敲了两下门。

  “谁呀!”这是母亲的声音,过去,每次来到父母这里,无论是他一个人,还是带着妻子女儿,他们一定会大声叫着父母开门,然而,此时,贾士贞却连一点响声也没有,直到门开了,母亲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昏暗的灯光下时,他才轻轻地叫了一声:“妈……”母亲愣住了,似乎有些不相信眼前的现实,“儿子,士贞……你……”

  贾士贞的心里一阵伤感,扔下行李,扑到母亲的怀里,这个动作有点像当年从幼儿园归来,希望妈妈抱一抱儿子,“妈……是我,我是您的儿子士贞……”

  “儿子,你怎么……”母亲搂着儿子,“你是从哪儿来的?怎么连个电话也没打?”

  这时,父亲在屋里大声说:“谁呀?怎么站在外面讲话,干吗不进屋?”

  母亲这才拉着儿子,拿起地上的行李,欣喜万分地说:“儿子,快进屋,进屋说话。”母亲一边拉着儿子一边大声说,“他爸,是士贞,是儿子回来了!”

  父亲从客厅里走出来,看着突然回来的儿子,他那双惊奇的目光盯着儿子看了好一会儿,儿子有些手足无措,愣愣地定在那里,只是母亲看着这一老一小,有些莫名其妙,把儿子拉到旁边,突然来到丈夫面前,瞪了老头子一眼,说:“儿子,先吃饭吧!我和你爸正准备吃饭。”

  这时父亲才明白什么似的说:“来来来,先吃饭,士贞一定饿了。”说着转身去了餐厅。

  在进屋这段时间里,贾士贞的心情一下子复杂起来了,母亲见到儿子的意外惊喜,父亲看到儿子的莫名猜测,他都看在眼里,不用说,母亲的爱是纯洁而慈祥的,而父亲的爱则是严厉而深沉的,原因是他的归来太突然了。是啊!连他自己也无法说清楚,按理说,即使是工作之余回来看看,既不该带着那么多行李,也不该直接到父母这里来,而是应该先回自己的小家呀!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贾士贞连一句话也没说,他的心里如同打翻了的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起涌上心头。看看年迈的双亲,他有千言万语要向父母倾诉,可是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聪明过人的父亲从儿子的一言不发中感觉到了什么。对忙着端菜的老伴说:“我看今天喝两杯,儿子回来了,再添两个菜,我还有瓶陈货。”

  父亲的反常举动更让贾士贞一阵心酸。贾士贞太了解父亲了,这些年来,除了逢年过节,父亲在家里很少喝酒,特别是今天这种只有他和父母一起的时候,贾士贞想到了父亲也许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他只觉得一阵酸楚,甚至觉得自己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有些愧对父母似的。

  他不明白,他到底在省委组织部这几个月做错了什么,更不明白领导为什么就如此不明不白地把他退回原单位。如果说有什么地方犯了错误的话,那并不是他的错,王学西是什么样的人,他实在太清楚了,真是冤家路窄啊!他到省委组织部报到那天偏偏出了车祸,遇到王学西见死不救不说,谁知这个世界如此之小,贾士贞到省委组织部后居然去王学西单位考察干部,这不仅让王学西大为震惊,措手不及,也让贾士贞深感意外。然而这样的巧事只有他们两人之间心知肚明,王学西虽然捏着一把汗,对他那天借口没有用自己的专车救人而害怕贾士贞坏了他的事,但是,王学西到底生姜老辣,佯装他和贾士贞之间从没发过任何事。而贾士贞对王学西的见死不救没有好印象也好,考察干部过程中群众意见之大也好,他这个只不过是借调到省委组织部的工作人员,对于一个将要提拔为厅局级领导干部的人来说,绝不会起到任何障碍作用的。是的,贾士贞算什么?他在省委组织部算什么?充其量算一个陪着考察干部的人数,一个摆设而已。他没有发言权,没有建议权,甚至连边鼓也敲不到。可在仝处长眼里,他太不自量力了,他居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不顾自己的轻重,鬼使神差地向仝处长提出王学西考察材料上的问题。至今,当时那令他胆战心惊的一幕还铭刻在他的大脑里,想到当时那个景象时,他都会一阵不寒而栗。

  当时,贾士贞觉得自己理直气壮;现在,他还能一字不漏地将那句话背下来:“仝处长,我找了一些王学西的有关材料,反复地核对过,我原来写的和那些材料完全一致,并没有……”

  “小贾,你是怎么回事?你……你……”仝处长顿时黑下了脸,打断了贾士贞的话,随手从贾士贞手里拿过材料,“你来组织部才几天?你知道组织部是怎样选拔、考察、任用领导干部的吗?我到省委组织部这么多年,还第一次碰上你这样的人!好了,没你的事了,你去待着去吧!”仝处长简直像一头发怒的狮子。

  贾士贞万万没有想到仝处长会发那么大的火,现在回忆起来,他觉得平生以来还从没看到过谁对他发那样的火,而且是那样的可怕,那样的让他胆战心惊。

  父亲把酒拿来了,母亲把菜也端上餐桌了,可是贾士贞还像木头一样呆呆地站在那里,茫茫思绪又把他带回伤心而苦恼的不快的往事中去,每每想到他和仝处长之间的那场不愉快,贾士贞的心里总是惶惶不可终日。

  父亲把酒斟好了,看着儿子发愣的样子,说:“士贞,来,老爸今天陪你喝两杯!”

  贾士贞这才回到现实中来,并竭力掩饰着自己忐忑不安的心情。

  他坐到父亲的旁边,端起酒杯,笑了笑说:“爸,感谢您对我的养育之恩,此时此刻,我知道您对儿子有许多猜测,但是,你心疼儿子,知道儿子心里有难以言表的苦衷……”贾士贞没有说下去,双手举着酒杯,站起来,向父亲深深鞠了个躬,便将满满的一杯酒一饮而尽。

  父亲看着儿子,他没有阻止儿子喝酒,那是因为他也不愿意看着儿子如此地痛苦,但作为父亲,他深深地懂得儿子的心理。他知道,儿子是个正义进取的人,也是个刚毅坚强的男人,他不讲自己的难言之隐,是怕我们老两口心里为他难受……

  贾士贞左手端着杯子,右手拿过酒瓶,给自己斟满了酒,这时父亲拉着儿子,深情地看着儿子说:“儿子,坐下来,老爸今天不是让你借酒消愁的,爸爸是迎接你的归来,无论什么原因,你总是回到家里了,回到父母身边了,这是团圆,应该高兴。如果说你是借酒消愁,那是老爸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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