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9年第3期
我已经长大了
作者：李家同
他是位名律师，为人正直，精通国际法，客户全是大公司，因此收入很高。他常常替弱势群体打官司，甚至许多服务是免费的。为了挽救失足青少年，他每周利用一天到励德补习班去，为那些少年犯补习功课。每年高中放榜的时候，他都会很紧张地关注榜上是否有那些被救助者的名字。
我是独子，当然是三千宠爱在一身，爸爸没有惯坏我，可是他给我的实在太多了。我们的住室宽敞，装饰典雅。爸爸的书房是清一色的深色家具：深色的书架、深色的橡木墙壁、大型的深色书桌、书桌上深色而造型古雅的灯……爸爸每天晚上都要在他的书桌上处理一些公事，我小时常乘机进去玩。上学后，爸爸有时也会给我解释他处理某些案件的思路，以至我从小就学习他那一套思维方式，也难怪我发言时常常思路清晰，老师们一直都喜欢我。
爸爸的书房里放满了书，一半是法律的，另一半是文学的，爸爸鼓励我看那些经典名著。
因为他常出国，我很小就去外国看过世界著名的博物馆。我隐隐约约地感到爸爸要使我成为一位非常有教养的人，在爸爸的这种刻意安排之下，再笨的孩子也多少会有些教养的。
我现在是高中生并住校了，一个月才会回去和爸妈度一个周未。前几天放假，爸爸叫我到海滨城市去度假，在那里我家有一个别墅。一天晚上，爸爸邀我沿着海边散步。太阳快下山了，爸爸和我在一个悬崖旁边坐下来休息。
他忽然提到最近被处决的一个犯人，爸爸说他非常反对死刑。有些死刑犯走上绝路，不一定全是因为主观上犯罪，常常是客观条件的促使，而且有些死刑犯后来完全改过自新了，这样后还是被枪决就非常不应该了。我提起社会公义的问题，爸爸没有和我辩论，只说社会该讲公义，更该讲宽恕。他说：“我们都有希望别人宽恕我们的可能。”
我想起爸爸过去也曾做过法官，就顺口问他有没有判过死刑。
爸爸说：“我判过一次死刑，犯人是一位青年，没有多少知识，这青年在外打工的时候，身份证被老板娘扣了——其实这是不合法的，任何人不得扣留其他人的身份证——老板娘把他当奴隶使唤，他在盛怒之下，失手打死了老板娘。我是主审法官，把他判了死刑。”
“事后，这位犯人在监狱里信了教，从各种迹象来看，他已是个好人了，因此，我又四处去替他讲情，希望他能得到特赦，免于死刑，可是没有成功。”
“他被判刑以后，他妻子替他生了个活泼可爱的儿子，我在监狱探访他的时候，看到了这个初生婴儿的照片。想到孩子将成为孤儿，我伤感不已。由于他已成另一个好人，我对我判的死刑痛悔不已。”
“他临刑之前，我收到一封信。”
爸爸从口袋中，拿出一张已经变黄的信纸，一言不发地递给了我。信是这样写的：
法官大人：
谢谢你替我做的种种努力，看来我快走了，可是我会永远感谢你的。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请你照顾我的儿子，使他脱离无知和贫穷的环境，让他从小就接受良好教育，求求你帮助他成为一个有教养的人，再也不能让他像我这样，糊里糊涂地浪费了一生。
×××敬上
我对这个孩子大为好奇：“爸爸你真的抚养了他的儿子？”爸爸说：“我收养了他。”爸爸顿了顿，欲言又止，最后神情凝重地对我说：“他就是你……”
一瞬间，世界全变了。这不是我的亲爸，他是杀我亲爸的凶手，子报父仇，杀人者死。我跳了起来，只要我轻轻一推，爸爸就会粉身碎骨地跌到悬崖下面去。
可是我的亲生父亲已经宽恕了判他死刑的人，他就坐我的眼前……他是个好人，他对他自己判人死刑的事情始终耿耿于怀……我的亲生父亲悔改以后，仍被处决，是社会的错，抑或是他的错？我迷离恍惚了……如果我的亲生父亲在场，他会希望我怎么办？
很久很久，我终于平静地蹲了下来，轻轻地对他说：“爸，天快黑了，我们回去吧，妈妈在等我们。”
爸爸站了起来，我看到他眼里噙满泪水，“儿子，谢谢你，没有想到你这么快就原谅了我。”
我的眼睛也因泪水而模糊，可是我的话却非常清晰：“爸爸，我是你的儿子，谢谢您将我养大成人。”
这时，海边正好刮起了常有的落山风，爸爸忽然显得有些虚弱，我扶着他，在落日的余晖下，顶着大风向远处的灯光处走回去，荒野里只有我们父子二人。
我以我死去的生父为荣，他心胸宽大到可以宽恕判他死刑的人。
我以我的养爸为荣，他对判人死刑，一直感到良心不安，他已尽了他的责任，将我养大成人，甚至对我可能退出他的生命，都有了准备。而我呢？我自已忽然觉得我已长大了。
我的亲生父亲，你可以安息了。你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我今天所做的事，一定是你所希望的。
[点评]
两个父亲，在他眼里都是可以引以为荣的：一个“心胸宽大到可以宽恕判他死刑的人”，一个“对判人死刑，一直感到良心不安”。特别是养父，无微不至地精心呵护着“我”长大，知道真相的“我”，特别地感激养父，不仅抚养了“我”，还教育“我”怎样做人，怎样成为一个有用的人。文章写自己平凡的生活，写自己的特殊经历，写自己的成长等这些方面，是非常可取的，是值得同学们借鉴的。
（李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