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8年第9期
刘肖，不哭
作者：罗 宇
那时候，班上的男生似乎在一夜间经历了一场春雨，蛰伏的青春漫山遍野地破土而出。他们猛地蹿高了个头，有了低沉而磁性的嗓音，冒出了扎眼的胡须和硬朗的喉结，只有刘肖，被匆匆而过的青春遗忘了似的，仍是尖细的童音，矮小的个子，润白的肌肤，在男生堆里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男生们都不爱搭理刘肖。他们彼此间的称呼，都是用“男人”替代的，所以常常会几天不刮胡子，任它们像田间的杂草，肆虐地爬满下巴，还会学着电视里的样子，故作随意地搭件宽大的外套，斜挎书包，甚至一群群地躲进厕所里抽烟。而刘肖，不仅像女孩子一样爱整洁，甚至说话的腔调和动作，都像女生一样含蓄而羞涩，大家都很不客气地笑他是“娘娘腔”。每次男生们讨论谁的穿着显得更有男人味时，如果刘肖要凑去听，他们就要么一哄而散，要么粗鲁地推开他，笑声尖利地说，儿童不宜，和女生玩去吧。
女生也不欢迎刘肖。她们总是几个人一堆，窃窃私语着穿着打扮和自己爱慕的男孩。所以每每下课后，刘肖便虔诚地这里听听，那里站站，见大家都不理自己，就只好徘徊着回到座位，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静默而孤独。
尽管如此，刘肖的成绩，却还是明艳艳地陪衬着他苍白的青春。他学习很努力，上课的时候会举手回答问题，下了课也会追着老师问。我们这所全省闻名的中学，聚集了各地的优秀学生，而刘肖的成绩，居然渐渐地进入了年级前十名，他也自然成了老师们的骄傲。但同学们似乎并不因此而对他改变印象，反而说他幼稚，拍马屁。有时候老师表扬他，还没等他嘴角羞涩的笑荡漾开去，全班就会响起一片戏谑的笑声，连老师都制止不了。这时候，刘肖便会习惯性地慢慢埋下头，拿了笔写写画画，假装一副认真做题的样子。
或许他也想尝试着改变自己吧。
我们都讨厌上体育课，总是懒洋洋的，跑步时常趁老师不注意少跑几圈，然后便拿了饮料横七竖八地倒在草地上。刘肖不会。他总是认认真真地坚持着，一圈又一圈。男生看见了，就吹着口哨喊，多跑几圈，就可以长高啦，而后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堆。
可是，尽管他是那样地努力，老天却仍不眷顾于他。高一期末的体育测试，所有男生都完成了老师要求的13个引体向上，只有刘肖，艰难地做了两个后，便满头大汗，甚至咬破了嘴唇，最后还是凄楚地从单杠上掉了下来。大家都把这当成一个笑料，说干嘛不和女生一起，做几个仰卧起坐就可以及格了，反正老师也分不出你是男是女。刘肖落寞地跟在队伍后，静静地听着大家的奚落，并不言语。或许，这样的嘲弄，他已经习惯，甚至开始漠然了。
上高二的时候，语文老师换成了一位刚刚大学毕业的女孩。她非常漂亮，上课也很活跃，还带着股大学里的清新气息。她找同学回答问题时，会用满眼温暖的笑意望着他。全班同学似乎都希望能得到她的重视，上课时都精神抖擞地准备着。上《孔雀东南飞》时，因为课文长，对白多，老师便让我们分角色朗读课文，她笑意盎然地问大家，可不可以推荐两位合适的人选来担任刘兰芝和焦仲卿的角色。全班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有人开始喊：刘肖!
老师侧过好看的脸问：刘肖?很多同学开始反应过来，并且带着出风头的意味，整齐地大喊：刘肖，刘兰芝，刘肖，刘兰芝……老师身边的一个男生还大声地“解释”：刘肖嘛，娘娘腔，演刘兰芝，简直是本色表演哈，绝对合适!
刘肖坐着，苍白的脸渐渐涨得通红。本以为，他又要习惯性地埋下头开始写写画画，可是突然，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记忆中，柔弱的他从未用过这么大的劲，笔都被震飞了好远。我们愣住了，然后眼看着刘肖牙关紧咬，手狠狠地抖个不停。几分钟后，他摇摇晃晃地走出了教室。
从那以后，刘肖再也没有回来过。他的书本，是一个老奶奶来收拾的。我们终于隐约知道，刘肖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唯一的亲人，是他年迈的奶奶，奶奶的退休金，一个月只有400元。所以，他做事说话谨慎得像个女孩子；所以，他没有足够的营养来跟上同龄人的成长。我们还发现，刘肖的书和本子上，都密密麻麻乱七八糟地写满了4个字：男孩不哭!
回忆起来，无论遇到怎样的冷漠和伤害，刘肖确实都没有哭过，原来，是这一个个力透纸背的字，把他的泪水困守在眼眶里。而我们也从未发现，他柔弱的身体里，竟然藏着一颗刚强的男人味十足的心。刘肖的位置一直没人调过去，那团落寞的空气像一把刀，狠狠地刺着我们的良心。
多年后的同学聚会，任我们如何邀请，刘肖都不肯来。我们知道，尽管此时的他，因为成绩优异而留学海外，也有了俊朗的外形，但那些年的阴影和伤害，却仍让他难以释怀。而我们也一直不能明白，年少时的我们，为什么就不能以一颗包容而温暖的心，去静静等待一个男孩缓慢的成长和蜕变呢? （冯国伟荐稿）
◆主题点评
这是一篇以回忆校园生活为题材的文章。作者以成熟的思考和娴熟的文笔回忆了自己在中学时代经历的一段沉痛往事，表达了对一个被大家无理伤害过的同学的反思。
青春，是人的一生中最具生机活力的，因而也充满希望的最美好时期。然而青春又是未成熟的果子，难免有些青涩、毛糙，灼眼。处在当今时代的青少年，由于轻视修身，举止轻狂，因而容易做出一些伤害他人的事。
然而深入反思本文所反映的现实，也不能不慨叹我们在教育上的失败。在“分数第一”的教育原则下，同学唯一看重的是自己的学习成绩。单纯强调竞争的结果，使同学间缺少了应有的关爱心和同情心，自私、妒嫉、轻狂、放任，几乎成了通病。不晓得他们走上社会时，能否会使未来社会和谐。
然而，古代许多在传统文化中陶冶出来的孩子，多是明事理、有教养的。比如许衡、孔融、司马光、岳飞等等，都少年老成、心怀大志，乃至造福天下、青史留名。
◆布局点评
文章按照事件的起因——过程——结局的思路布局谋篇。层次清晰，有条理。中心突出。
开头部分，介绍“我”的同桌——刘肖,在对比描写中凸显其晚熟的生理特点，点明大家取笑他的原因。
中间部分，从不同侧面描述大家对刘肖人格尊严的伤害。
结尾部分，补叙有关刘肖的一些情况，表达自己的深刻忏悔，升华主题。
◆选材点评
这篇记叙文，为了表达自己对旧友忏悔的主题，重点选取了中学时代被大家伤害的同桌——刘肖同学的往事。文章巧妙截取了生活中最具代表性的典型片断，从不同角度展示了主人公——刘肖在人格尊严上所遭受的各种伤害以及刘肖的自强精神。结尾在反思中结束。
◆写作建议
此文可以作为同学写人记事文章的典范。其成功之处绝不只在语言的运用上，还有构思的巧妙。比如后交代手法的运用，让人对刘肖的遭遇和自强精神由同情上升到敬佩，升华了主旨。
◆语言点评
这是一篇成功的记叙文章。语言鲜活，描写生动，情感真挚，富有生活气息。文章通过人物的肖像描写、行为描写和语言描写准确生动地展示了人物的内心世界，推动了情节发展。比如开头一段描写：“只有刘肖，被匆匆而过的青春遗忘了似的，仍是尖细的童音，矮小的个子，润白的肌肤，在男生堆里显得那样格格不入”；写男生们则是 “……常常会几天不刮胡子，任它们像田间的杂草，肆虐地爬满下巴，还会学着电视里的样子，故作随意地搭件宽大的外套，斜挎书包，甚至一群群地躲进厕所里抽烟”。又如，写男生对刘肖的无礼：“粗鲁地推开他，笑声尖利地说，儿童不宜，和女生玩去吧”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