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8年第5期

痛着很幸福

作者:邱志莲




  我知道父亲其实很在乎我,是在那一次他对我的一脚飞踹。
  小时候,我不是一个乖孩子:调皮、谗嘴、爱哭爱恼,时不时还会闯出一些祸来。每次换回的不是父亲严厉的斥责,就是被打。那时觉得父亲有些偏心,他很少打哥哥,对我很是严厉,并不因为我是老幺而偏爱我,我感觉他并不很在乎我。这种情绪直到那一次他对我的一脚飞踹后,才顿然消逝。
  那是2001年的夏天。一个异常闷热、冗长,到处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夏天,时不时传来水库里淹死人的消息。那时我还不大,感觉死亡是离我很远的一件事,身边的人始终都在。
  7月4日,我小学毕业了。由于我和万余、光超要代表县城去参加市里举行的毽球比赛。所以在上午考完最后一门功课后,我留在学校训练,没有回家。午饭过后,朋友晓羊、陈诚一行人来学校找我们出去玩儿。但大赛在即、训练在急,我们脱不了身,便没去。我怎么会料得到,那一次分离,居然就成了生离死别了,那竟然是我们今生见的最后一面!
  在我们训练正酣之时,学校领导匆匆赶来,说刚接到电话,水库淹死了三名学生,可能是我们学校的,所以要我和万余、光超三人一同前去求证一下。毫不迟疑,我们直奔水库。心里也并没有担心,未曾把死亡和自己的朋友联系到一起,因为晓羊他们来叫我时根本就没提到游泳这件事。
  死亡的消息飞速蔓延开来,死亡的阴云笼罩了整个小镇。人们面色或疑重、或事不关己的样子在谈论着,猜测着死神到底带走的是谁的孩子。这消息也很快传到了我父母的耳中。由于我一贯的顽皮,让父亲的心一下子揪紧了。他毫不迟疑的直奔学校,一边奔走,一边叫唤着我的名字。我可以想象得到那时焦急的父亲是多么希望听到我的回答。到了学校,发现操场上空无一人,这下他更惊惶了。这个时候我应该在训练的啊,为什么会不在呢?……不敢多想。父亲的双腿一下子软掉了,浑身乏力,叫唤他儿子的声音更响亮了,频率也更快了。可就是苦苦等不到我的回答,他立马往回赶。我现在常想:要是当时我能听到父亲的叫唤多好!那时我还不懂事,没有考虑到这样的事儿要先向父母秉告一声的。没有秉告的结果,是让父母为我如此的担惊受怕。
  回去的路上,父亲碰到了一个邻居。她说看着我和另两个人朝水库方向去了。她说的很含糊,焦急的父亲也没细问,不是他不想问,而是太着急,忘了该怎么办了。死了三个,我们又是三个人一起向水库去的,这像半死亡的噩耗,让父亲感觉到他小儿子已经凶多吉少的可能。
  我也能够想到:父亲拖着灌了铅似的、重得难以提起的双步,步履维艰地向水库走去。他心里正保留着一丝希望,亦或是说幻想,除非他亲眼看到了我的尸体,不然谁都无法向他宣判他儿子的死亡。从学校到水库不是一个短程,父亲不仅要拖着沉重的双足,更要拖着沉重的心。
  在我到达水库时,我竟亲眼看到了晓羊的尸体被打涝上来。我蒙了,我怎么接受得了刚才一个活蹦乱跳的、跟我有说有笑的人,在此刻却……我真的蒙了,哭都哭不出来。我不忍再见到被捞上来的会是我另外的朋友,我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眼前不断浮现出朋友被捞上来的惨景,我只知道向前走,向前走。远远的,我看到步履蹒跚的父亲在田垅上深一脚浅一脚的向水库这边奔来,我远远叫了一声“阿——爸”。
  我不知道我这一声对于父亲是多么的重要。在他听来仿佛来自天堂里的呼唤,带给他的是那种“起死回生”般无比幸福的感觉!
  我看到走近的父亲眼中闪动着泪光,但一下子又充满了愤怒的神情。他一个飞脚,扎扎实实地踹到了我的怀中,我倒在了水田里面。
  那一瞬间,我知道了父亲踹我的原因。
  那一瞬间,我所体会到被父爱包围着的幸福,远远盖过了腹部疼痛的感觉。
  那一瞬间,我释然了。几年的心结顿然解开,心中轻松了好多好多好多。
  那一瞬间,我知道父亲其实很在乎我。
  后来,父亲对我讲述他寻找我的过程时,我总感觉既内疚又幸运,幸运中又带深切幸福。我明白了:其实有些爱都隐藏在一些不为人理解、不容易被领悟的行为之中。但那些爱,毕竟是真真切切的爱。
  (指导教师陈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