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6年第9期
老天·哥哥·我
作者：李光辉
——《天堂里的钟》
走近那扇门，它自己开了。我缓步走进去。白色，一切都是白的。
一个苍老但浑厚的声音道：你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答道。我知道他是位老者，但我看不见他。
那个声音又说：我可以满足你一个心愿，你说吧！
让我哥哥消失吧！我不假思索地说。
我有一个哥哥，亲哥哥。他有先天性智障，也正因为这个，爸妈才又生了我。自懂事以来，我就知道自己和一般的孩子不一样——我有一个傻哥哥。幼儿园时，和一个小朋友打架，因为他叫我傻子妹妹。我把人家的头打破了，被请了家长。回到家，又被爸妈打了一顿。这是我第一次挨父母的打——因为哥哥。而他，只会在一旁傻笑。
上小学时，我就要帮父母做家务。我心里暗暗地骂哥哥，要不是他，我也不用做这么多家务。一次，我刚拖过地，很滑，哥哥没走几步就摔倒了，正巧被爸看到，硬是说我欺负哥哥，又打了我一顿。这是我第二次挨打——还是因为哥哥。他依然在一旁，望着我，一双明亮的眸子仿佛要告诉我这个世界是多么的单纯。
为什么想让他消失？那个声音问道。
他——他让我抬不起头来做人，我是一个正常人，不应该有一个傻子哥哥。
难道他天生就该是傻子吗？
这是老天对他不公平，不是我的错。因为他，我们不能过正常人的生活。
我在学校说话小心翼翼，从不敢让同学去家里玩儿，也不敢告诉别人我有个哥哥，连最好的朋友也是如此。谁愿做一个傻子的妹妹呢？
我的同学非要看我的照片，没办法，只得拿了几张，未料中间夹了一张我们全家的合影。同学指着照片上的哥哥问：“这个人是谁？”我一下子傻了眼，支支吾吾道：“这……这是我远房的一个表哥。”同学看了看说：“他比你还好看些呢。你看，笑得还挺可爱的。”我尴尬地笑了笑：“对，他就爱笑。”可她哪里知道，我说的笑，是一个傻子的傻笑呢！
哥哥虽然智障，却没有蠢相，也不是又矮又胖的，所以一般人都看不出来他有什么问题。而妈还常说哥哥长得比我好看。可我并没有因此而减少对他的讨厌。不过全家好像只有我一个人不喜欢他。爸妈从不把哥哥当特殊人，只是细心照顾着。平常我要上学，爸妈要上班，哥哥一直是自己呆在家里的。其实他也知道自己跟别人不一样，所以从不招惹任何人，只是呆呆地坐在家里。我不知道他天天都想些什么，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吧。后来，哥哥去了启智学校，那里是寄宿制，他每周末才回家。
不能过正常人的生活？真的是这样吗？
我想是吧！我……我恨死他了！我说道。
可是你哥哥……他是很爱你的！
傻子懂什么爱？我才不信呢！
哥哥并不是那种不会说话、生活不能自理的人。只是他思维、动作比较慢，说话时头会轻轻抖动。妈总让我多陪陪哥哥，可我很讨厌和他说话，因为说出一句，要等好半天才有回音。我每次都向妈抱怨：“我就知道你们生我，就是让我伺候哥哥的。”妈每次都淡淡地笑着说：“对啊！你怎么知道的？居然被你发现了！”
我家不大，我和哥哥住一间屋。一天我从同学那里借来一本闲书，躲在屋子里看。哥哥进来，见我在看书，问：“小妹，你看什么呢？也给我看看。”我抬头瞟了他一眼，说：“去去去，你才认识几个字呀！”哥哥大概知道惹了我，不再说什么，慢慢坐到床上。我扭过头说：“不许告诉爸妈，知道吗？”哥哥答应了。“铃——”客厅电话响了，是我同学，我和她神侃了起来。我刚放下电话，只听爸一声吼——原来他发现了我的书。自然又是一通骂——一定是哥哥！看他那个样子，没想到打小报告！未等他开口，我一脚踢在他腿上。哥哥不敢出声，只是蹲在地上。屋外，爸跟妈说：“小妹这孩子太不像话了，自己偷看闲书，还教坏哥哥。我刚进屋时，哥哥正把她的书往桌子底下藏呢……”我再也听不下去了。哥哥抱着腿蹲在地上，默默地流着泪望着我，依然是那么单纯。我有些不安了。他只比我大三岁啊！
哥哥进了启智学校后，房间就属于我一个人了。可我并没有想象中的那种快乐。成了真正的“三口之家”，倒好像缺少了些什么。哥哥……哥哥每次回来，都会带回几张奖状。在我们家里，我是最不屑这些东西的人了。可他每次都会笑呵呵地先拿给我看。好！好！每次我都这么敷衍两句，心里却不以为然。可哥哥每次听后都笑得像开了花一样。
小妹，你手上的疤还疼吗？哥哥每天睡觉前都会这么问我。行了，我的哥哥！你都问了我成千上万遍了。还疼，还疼我这手还能要吗？哥哥还问：那到底是疼还是不疼呢？看他那样子，我大概一辈子也说不清了，索性不理他，自己睡去了。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依稀记得放学回家时，和一个欺负哥哥的小男孩打了起来。他被我打青了脸，我的手也被他用利石划破了，血汩汩地流出来。小男孩被吓跑了，只剩下被吓坏了的哥哥和流着血的我。
你真的就这么讨厌他？
没错！没有他，我的人生会更精彩；没有他，我爸妈会更疼我的！
但如果没有他，或者如果他是个正常人，还会有你吗？
我无言了。过了许久，我说：既然老天让我来到这世界，一定有它的理由！
你哥哥就是你来的理由。
真的吗？……你怎么知道？我……我……我不信。可我的底气明显不足。
哈——哈——他笑得好响，响彻我的心中。
你笑什么？你……你到底是谁？
哈——哈——你真的想你哥哥消失？好，我答应你！
突然，哥哥的笑脸出现在我面前，我和他在一起的画面也像过电影一样在眼前一幅幅闪过。他一遍遍地喊着“小妹、小妹”……
不！不！不要……
小妹！小妹！醒醒！叫什么呢？我睁开眼，看见哥哥又在傻嘻嘻地冲我笑了！明亮的眸子还是那么清澈单纯。我捧着他的头说：你还在，没事了！
编辑点评
主题点评
作者笔下的傻哥哥，其实人们习惯称为“弱智者”，其外在特点就是幼雅、单纯、反应迟钝，却不乏善良。本来，这种傻子的存在不会给任何人带来伤害，更不可能对谁构成什么竞争上的威胁。然而，作为一母同胞的妹妹却对他不能相容。因为他的存在触伤她狭隘自私的虚荣心。因此，年幼无知的妹妹对他厌恶至极，甚至一度诅咒他“消失”掉。文中“我”的仇视之心就这样长时间在痛苦中煎熬着。然而，这一切，作为傻哥哥却浑然不觉，在妹妹无数次的情感鞭挞下，他始终如一地保持着那种单纯、善良与宽容的“傻”气。就是这种特有的人性品格一点一滴地融化着妹妹那冷漠、仇视的坚冰，使她终于找回那迷失的自我。
一个弱智者的单纯与善良可以唤醒理智健全者冷酷麻木了的良知，文章让我们从一个特殊角度感悟到善的力量，主题发人深思。
选材点评
这是一篇以写人为主的记叙文，为突出人物的形象，以表达情感变化中生发出来的主题，重点取材于表现人物的典型生活细节。
文中与虚拟的“老天”对话，巧妙表现了“我”内心世界变化的情感。
布局点评
文章是按照事件的起因——经过（发展）——结局的脉络组织材料，架构成文的。层次清晰，结构完整，中心明确。
开头部分，以自己与梦中的智者（老天）对话的方式，引出对傻哥哥极端厌弃的话题。
第二部分，具体描写傻哥哥给自己生活上带来的不良影响，以及由此产生的巨大心理障碍。
第三部分，具体描写自己给傻哥哥造成的一次次无端伤害以及单纯、善良的傻哥哥对自己的种种忍让与关爱。
结尾部分，再次与智者（老天）对话，真实袒露自己内心情感的变化，照应开头，彰显了爱（善良）与宽容的伟大力量这一深刻主题。
语言点评
本文的语言质朴、真率。综合运用了记叙、描写、抒情等多种表现手法。文中生动具体的人物对话与形象描写，较好地展示了人物个性与思想情感。
比如，写傻哥哥的单纯，哥哥问：“妹妹，你看什么（书）呢？也给我看看。”文中的“我”只是“抬头瞟了他一眼，说：‘去去去，你才认识几个字呀？’”。还有，写“我”对傻哥哥施暴一节：“我一脚踢在他腿上，哥哥不敢出声，只是蹲在地上……哥哥抱着腿蹲在地上，默默地流着泪望着我，依然是那么单纯……”。还有，尽管“我”一次次欺侮他，可傻哥哥“明亮的眸子还是那么单纯”，而且总是一遍又一遍地问妹妹：“你手上的疤还疼吗……到底疼还是不疼”。独具个性的形象刻划，充分展示了人物性格。
写作建议
你平时留心过生活中像文中“傻哥哥”一样的另类人物吗？能否写一篇以表现人物精神为主题的类似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