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5年第12期

六岁那年的圣诞节

作者:弗洛伊德.德尔




  那年秋天,我穿着一双鞋底快要磨穿的鞋子去上主日学校。有一次,校长将各个班级的学生全部召集起来讲话,说这些日子人们的光景不太好,许多贫困的孩子甚至吃不饱肚子。我是第一次听说有这种事。校长号召大家在下个星期日从家里带些食品来接济那些穷孩子。我为那些孩子感到十分难过。
  学校给每个孩子发了一个小信封,好让家长捐些钱放在里面让我们带回学校去。主日学校那位漂亮的女老师对我们解释说,小信封的左上角需要写上我们的名字,我们可以自己写,也可以由家长代写。回家后,我就把学校通知的事情告诉了妈妈。紧接着的那个星期日,妈妈给了我一小袋土豆,让我带到学校去。我想,那些穷孩子的妈妈可以用它们来煮土豆汤。在我看来,土豆汤可是好东西。爸爸是个很幽默的人,时常装着吃惊的样子说:“啊!我知道我们今天又能喝上营养丰富的土豆汤了!”我们每天都喝,这真是件叫人心满意足的事。那些日子,爸爸整天呆在家里,天天如此。对此我很高兴,尽管他在阅读前总统格兰特的回忆录时显得脾气暴躁。我们家几个孩子只有我跟爸妈住在一起,其他几个都远在别处。我最大的哥哥在昆西,另外几个在哪儿?我已经记不起来了,也许住乡下亲戚家里吧。
  我扛着那一小袋土豆到了学校,四下环顾,寻找那些穷孩子;我感到失望,因为我找不到他们。我只在故事中听说过穷孩子,老师叫我跟其他孩子一道把捐献的物品放到房间里的一张大桌子上。
  我还随身带来了那个黄色小信封,里面装了一些钱,是给那些穷孩子的。妈妈把钱放进去时将信封封了口。她不愿告诉我到底放进了多少钱,但我觉得大约是几角硬币。她不让我在信封上写上我的名字。我已经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并且为此感到骄傲。但妈妈坚定地说,不用写了,没有必要写。她没告诉我为什么。在去主日学校的路上,我用手按了按信封里的硬币,发现里面不是角币,而是几个分币。
  我交上信封时,老师注意到我没写上名字,便给我—枝铅笔,说我可以把自己的名字写上。我就写上了,但我感到有些迷惑,妈妈可是叫我别写的。回家后,我对妈妈如实相告。她显得很不安,说:“我可是叫你别写的!”她没做任何解释。
  那个秋天,我再也没有回去上学了,妈妈说是因为我病了。开学的那个星期,我的确患了感冒。我在排水沟里玩耍,打湿了双脚,因为鞋底有洞。爸爸用薄纸板为我剪了一双鞋垫,我垫在鞋里。只要我呆在家里不出门,纸鞋垫还是管用的。
  我被“囚禁”在家里,没有玩伴。我们家没订星期日报纸,只有一张地方周报。尽管我认不出那些细小的文字,但我看到上面印有圣诞老人和冬青花环的广告。
  厨房里有日历,星期日和节假日都是红色字体;红色的“25日”是圣诞节。星期日我是知道的,因为每逢星期日,我就透过窗户,看到邻里的孩子衣着整洁地去上主日学校。而这年的圣诞节就排在星期一,我确知圣诞节就要到了。
  可事情有些蹊跷!爸妈对过圣诞节的事闭口不提。有一次我向他们提起,面对我的却只有一种奇怪的、令人尴尬的沉默。于是我再也不想说这事了,但我疑惑不解,也为此苦恼不堪。为什么他们要缄口不语呢?难道是我索要的礼物(我已经记不清当年我索要了什么礼物)过于贵重吗?
  我不再任性,也不再多话。我变得沉默寡言,心里却感到害怕。到底是怎么啦?为什么他们不愿谈一谈圣诞节呢?日子越来越近了,我的心里也越来越渴望爸妈透露一点有关的消息。
  圣诞节到了。这个日子我不可能弄错。但爸妈还是只字未提。我整天都在痛苦和迷茫中等待。我跟他们一起吃晚饭,并获准在睡前可以多玩一个小时。我等着他们开口说话,可妈妈最后却轻轻地说:“你该去睡觉了。”我不得不开口了:“今天是圣诞夜,不是吗?”我问,仿佛不知道一般。
  爸妈相互凝视片刻,之后妈妈移开了视线。她脸色苍白,没有表情。爸爸则装出一副乐呵呵的祥子,他清了清嗓子,假装说他不知道今天是圣诞夜,因为他一直都没看报纸。他说他将进诚去把事情搞清楚。
  妈妈站起来,走出了房间。我也不想看到爸爸那一副强颜欢笑的样子,干脆起身去睡觉。我没有开灯,独自一人进了卧室,在黑暗中解衣就寝,钻进被窝。
  我感到浑身麻木,就像遭受了一场打击。我憋闷得呼不出气来,从头到脚一阵剧痛。躺在席上,我慢慢地明白了许多事情——为此我惊呆了。
  我心灵的痛苦是继身体的痛苦之后来临的,这时我恢复了知觉。我开始明白,为什么秋天我只能带一小袋土豆去主日学校,为什么那个黄色的小信封里只装有少得可怜的几个分币,为什么我被迫辍学,为什么我一直没有新鞋穿,为什么接下来的整个冬天全家人都只能靠喝土豆汤来填肚子……所有这一切一幕幕地在我的脑海里放映,显得意味深长。
  接着,这些“为什么”凝成了一句话——我对着黑夜说:“因为我们穷!”
  这正是原因所在。我就是那些我曾为之感到难过的穷孩子中的一员,妈妈一直没有告诉我事情的真相,爸爸长期失业,我们根本没有钱,家里哪里还有庆祝圣诞节的气氛呢?
  “我是穷人家的孩子!”我躺在黑暗中反复对自己说。我必须面对现实,适应目前的境况。我曾经有许多梦想,我想过要去读密歇根大学——之后去当一名律师——在广场上对着公众做演说——之后当选美国总统。可我如今明白了许多事情……
  我曾经向爸妈要过圣诞节礼物,我再也不会了,我不再想要任何东西。
  我感到一阵伤痛,却又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第二天早上醒来,我觉得以前的一切不过是梦魇一场。这是我六岁那年的圣诞节,我没有悬挂任何长袜,可当我睁开眼睛,我发现,床脚上却真切地挂上了一只。那是一袋爆玉米花和一枝铅笔,是爸妈送给我的圣诞节礼物。他们在我得知圣诞节到来时已经尽其所能,可他们不知道我此刻的心情,我真的什么都不再想要。
  
  赏 析
  文章从“那年秋天”起笔,进而勾起悠悠往事,将思绪拉回到作者的童年时代:原本感觉生活很“幸福”.但一次捐赠改变了美好的心境,接踵而至的辍学,使其在圣诞节才明白——世间贫富的分化,父母处境的艰难。一个六岁的孩子能看清世事的艰辛和社会的不平等,正是对现实的最大抨击。
  文章前半部分主要是为后半部分做铺垫,读者越是看到小主人公不谙世事的天真想法,就越为后半部分其痛苦的领悟感到心痛和心酸。这正是本文的艺术魅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