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5年第11期
雨
作者：楼适夷
它瞪着眼看我，我也瞪着眼看它。它的眼光是多么的慈和、亲切。充溢着爱和同情，这是我在人群中从来没有看见过的。它的眼珠似乎消融成一泓水流，在这水波里映出我自己的影子。纵若，我不懂它的言语，它也不懂我的言语，不过，我们会通过相互的爱而彼此了解的。它走近我，以舌子舐舐我的皮鞋，咪咪的叫着。我知道它，它是爱护我的。我很奇怪，正当人们扰扰不已的时候，料不到人与兽之间却会消除去言语的隔阂而相互抚爱，相互了解的。这使我忘却外面的世界，以及世界上的一切恶行。室外的—切都遥远了，模糊了。
外面的雨更大了。宛若创世纪里上帝膺惩世人的那股大水，我们就像坐在诺亚的小船上，离去这个没有爱的罪恶的世界……
为甚么独有人与人之间不能产生相互的爱呢？我亲眼看见有个佩勋章的人，雇用了一群十多岁的少年，日夜教他们怎样打人，怎样杀人。我更亲眼看见就是他们队里的—个，不眨眼杀掉一个朴朴实实的乡下佬。为甚么要使他们受这样的教育呢？在他们没有知道爱之前，却学会谋害别人了；在他们没有产生同情之前，却已会欺侮别人了。我也亲眼看见人是怎样被人殴打的，拳捶着，足蹴着，难道他们不知道被打的也是人，也是和自己一样的人么。所有的文明和教育都是错误的。我们要再出发，从爱的基础上出发。这样，人类的生活才会变得有意思起来……
外面的世界是可怕的。只有这方小天地里充溢了爱与和睦。它看着我，我看着它。我们俩个往来，从没有想到彼此谋害、妒忌、诅咒和诽谤。所有的罪行都是不存在的。纵若，我们是寂寞的，但是我们有爱，有可以向外面人类骄矜的爱来弥补这样的缺陷的。我真希望：我们的屋子就是诺亚的小船，我们僦是诺亚藏着的两种生物。小船载着我们避去上帝予以人类的灾厄慢慢远去，往虹之国，云乡，雨榭……。
雨太大了，承溜里的水声哗啦哗啦的。我们更挨近在—起。它跳到我膝头上，在怀里躺下来。我抚着它，它舌子舐舐我的手背。我们之间有—种不可言说的温暖，这温暖使我们能忍受一切，那无止的寂寞，那窒人的潮气，那难以排遣的悒郁……。让我们这条小船航得远远的，让更大的雨水来洗涤这个腌月赞的世界吧。
赏 析
《雨》是一篇对旧世界黑暗现状进行无情诅咒和抨击的优秀散文。从艺术上分析，这篇散文也是很有特色的。
文章以雨为线，贯穿全文，借雨来产生联想，借雨来加以发挥，借雨来抒情言志，这是作者在构思上的一个独到之处。雨是生活中常见的一种自然现象，但作者敏锐地抓住这一现象，并联想到《圣经》中上帝为洗刷人间罪恶而降下洪水，巧妙将自然界中的雨与人类社会中的丑恶世界紧紧地联系到了一起，并借用雨中不得不困在小屋中(也同样联想到了诺亚方舟)的寂寞心情来抒发自己在黑暗社会现实中的愤懑心境，这种相互映衬、相互联系的表现手法，使文章具有着很强的艺术感染力。
在对雨的描写上，文章也是很有讲究和含意的。作者采用了层层递进的方法，由小到大，由弱到强；由自然界引到人类社会，由个人引到全体，并随之将感情逐渐推向高潮，最后使全文在一种极强烈极亢奋的氛围中结束，使文章极富层次和气势。如文章分别在开头、中间和结尾处三次写到雨。
此外，文章在运用对比手法上也是很成功的。作者用动物与人的关系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进行对比。在人与兽之间竟能产生出人与人之间所没有的“一种不可言说的温暖”，这是讽刺，但更是一种悲愤的呼喊和控诉，这样黑暗可怕的世界，……难道还应该再让它存在下去吗?这种对比手法的运用使整篇文章在力度上得到了更充分的加强，同时也将作者悲愤的心情表露得更加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