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5年第3期

海殇

作者:杨文丰




  大自然不但有母性的一面,也有父性的一面。大自然的母性呈现为慈眉善目,包容温柔;无私施予;父性,则表现为大自然的威严,大自然的金刚怒目,乃至对生灵的毁灭性打击。
  
  1
  
  人类将沉痛地铭记这场大海啸,这是人类历史上罕见的海殇!
   在中国猴年之尾,西元圣诞翌日,2004年12月26口,距离雅加达西北1620公里,是印尼苏门答腊岛西北近海,距海底40公里地下,发生了一场里氏9级的大地震。地震发生后约半小时,大海,这平日在地球-上躺位最大、躺姿最低的柔性巨人,柔软却蕴含着紧密、结实力量的巨人,在猛然出击前略略收缩了一下拳头,海水就从海岸线猛然急退了约300米,继而,即以每秒200米的速度,以浪潮壁立的方式,以排山倒海之势,以超过千万个惠特曼式的新人陆的大嗓门,冲上了苏门答腊岛的亚齐省海,大约1小时后,就在泰国南部普吉岛登陆,2小时后殃及印度和斯里兰卡;最后,还冲及东非索马里……近20万人葬身于海啸!
  这是人类历史上罕见的浩劫,是经济全球化时代发生在南亚的海殇!
  大海啸在风中远去了,留下的,是我们这些依然得活下去的人, 以及绵绵无尽的痛苦和思量……
  ……
  2.
  谁会置疑呢,我们人类是大自然的孩子。
  大自然不但有母性的一面,也有父性的一面。大自然的母性呈现为慈眉善日,包容温柔,无私施予;父性,则表现为大自然的威严,大自然的金刚怒目,乃至对生灵的毁灭性打击。长期以来,人类只知道享受、索取乃至掠夺大白然。大自然的母性,是在一线的,是无私施予的,更似天经地义的。事实上,大自然的父严在任何时候都是存在的,只不过常常退居二线,表面上给你的,还是风平浪静,或者,是由于人类过分的巧取豪夺总是累累得手,父性因而已被母性所掩盖。
  今天的人类——总是淡视、漠视大自然的父性,乃至还白以为是大自;然的主宰。
  任何事.情都不会空穴来风。
  在《圣经·创世纪》里,神按自己的形象造出了人,并让人全面管理鱼、鸟、牲畜以及地上的一切昆虫,还将遍地结种子的菜蔬,和一切树上结有核的果子,统统赐给人类作食物。这等于是在宗教教义上已明文凿凿地确立:人是大自然的天然主宰!这种创世“规定”的文化霸权力量是难以估量的。随着人类手里拿上科技的望远镜和显微镜,大自然原本具有的神秘面纱已被一层层揭开。对大自然丧失一份敬畏,大自然多增加一份施予,伟大的人类,对火自然就势必增多一份不设防。
  即便离这次大海啸不远的日本,在历史上也曾屡次发生海啸。日本是海啸经常袭击的国度,海啸夺走的日本人的生命多过任何国家。日本婉蜒的海岸线,越是风景秀丽的所在,灾难似乎也越发惨烈。1696年的“明治海啸”,逾2.6万人死亡,多是在海边欢庆节日的人。1933年的“大绍和海啸”,船骸被卷起32米。1993年的“北海道海啸”,大浪蹿腾2 9米高,惊天动海,人成鱼鳖……
  即便发生如此之大的海啸,又能在多大程度上警醒人类对大自然的敬畏呢?
  大海啸之后的好几个日子,面对悲惨的电视画面,我眼噙着泪,不但伤痛于人类是那么的渺小,那么的无助;更痛心于人类的麻木,甚至无知。葡萄牙记者保罗·科蒂奥写道:“我们注意到海水后退了几米,然后形成了一个白色的波峰,海滩上的人都很好奇,一点也不害怕,很多人朝着海水跑过去,但突然一个巨浪猛力回头袭来,就摧毁了一切。”在斯里兰卡,在灾难来临前,传闻海上不久会有“不问寻常的”巨浪,因此,人们便赶集一般,从四面八方聚集到海滩,等待看热闹……
  而人海啸引发的黑色幽默,更使人欲哭无泪。科技发达国度的游客在大海啸到来时也被吓得呆若木鸡。有的游客在大海啸来临之前,还潜在大海,永远回不未了……侥幸活下来的人们,那些从平安福地千里迢迢赶到海边找乐子却落得全家只剩下自己孤零零独立苍茫的人,好几天都不肯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是真的,死都认定亲人仍会回到自己的身边,继享天伦之乐,宁肯相信这只是一场噩梦。这些不幸的人。
  发人深省的是,这场大海啸过后,人们发现,竟没死一头大象,甚至连一只野兔都没有死。野生动物几乎都逃脱了劫难。是野生动物有第六感觉吗?是它们能预感到大灾难的来临吗?是因为野生动物比人类更贴近更亲近土地、在大自然面前总有低姿态吗?
  据闻,在泰国,在大海啸到来之前,反是一只大象大鼻子一卷,将海滩上两三个小孩卷起放在自己的背上,大踏步离去……
  
  3
  
  大自然之父性与母性总是同在,是父性和母性的统一体。
  这场人海啸是大自然能量的一次释放,是施予者大自然在新世纪给自己的孩子沉重且沉痛的“厚礼”,是大自然对人类尤其是工业革命以来所有大不敬行为的回应,是、一次拍案而起的“反击”!
  这几天,我总是深深地哀痛于大海啸面前的人与自然(海啸)的关系。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是人与自然和谐的关系吗?是人类希望的“诗意地栖居”的关系吗?真他妈的见鬼去吧;——当大海啸向你猛扑过来时,离你咫尺时,你用-十:了吃奶的劲也比不上大海啸跑得快时,你与自然(海啸)的关系,就只存在黑黑白白的“你是死还是活”的关系!——是大自然要你早死,你不得不死的关系!
  浩劫已经远去,皓月依旧会从海卜悄然升起。在海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仍会有人默默献上黄色、白色或红色的玫瑰,点亮明明灭灭的青灯……
  大自然依然葆有自己父性的威严,各式大小“海啸”,依然将发生。天苍苍,海茫茫,反正,大自然多的是眷夏秋冬,来日方长……大自然对自己孩子的怒火,甚至还可能越烧越旺,——倘若人与自然还是今天这样的关系,人类还是今天这样的人类,尘寰还是今天这样的尘寰……
  
  4.
  
  我是多么向往祖国传统文化里那种人,与自然的关系。老子在《道德经》里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这不是将大自然尊为最高典范,敬为最好的楷模,奉上最崇高的地位,对大:自然无上敬畏了吗?何以本来是大自然孩子的人类,会伦常颠倒,一定要从“孩子”变成“太爷爷”呢?这,究竟是科技之罪还是人类之罪?——是谁之罪?
  生态理论家总试图创造人与自然和谐的理论,甚至有人提出人与自然的关系应是宗教的关系。所有的想法当然都很美好,但是,我对其的现实性、可能性和可行性,深表怀疑。
  英国著名历史学家阿·汤因比教授在《展望21世纪》这本“对话录”里,对人性作过深刻的体悟,他认为“人类本来是贪欲的存在,因为贪欲是生命特质的一部分”,“贪欲本身就是罪恶,它是隐藏在人性内部的动物性的一面。”倘若人类贪婪的动物性无法像脱去一件爬满虱子的衣裳那般容易,贪欲作为罪恶与时俱增,人类还能放下屠刀,放弃对大自然过分的掠夺和占有吗?人类对大自然还能恢复敬畏吗?人与自然的关系,还能有所谓的和谐吗?人类能够避免不久就踏上伤心“叹息桥”,走上崎岖不归路吗?
  大海啸已经日益远去,明月还会在海上慢慢升起。在灾难面前,幸好人类还能够手挽手,眼相望,互搀扶,暂时忘记人间恩怨,忘却战争……然而,在今天,那肉身仍是大自然的孩子的我们,已无法不正视这些问题:如何才能觅得脚前的灯,路上的光?该怎样才算生活而不只是活着?明天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