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智部第二

   
 



  ※ 明智部总序

  【原文】
  冯子曰:“有宇宙以来,只争‘明’、‘暗’二字而已。混沌暗而开辟明,乱世暗而治朝明,小人暗而君子明;水不明则腐,镜不明则锢,人不明则堕于云雾。今夫烛腹极照,不过半砖,朱曦霄驾,洞彻八海;又况夫以夜为昼,盲人瞎马,侥幸深溪之不陨也,得乎?故夫暗者之未然,皆明者之已事;暗者之梦景,皆明者之醒心;暗者之歧途,皆明者之定局;由是可以知人之所不能知,而断人之所不能断,害以之避,利以之集,名以之成,事以之立。明之不可已也如是,而其目为‘知微’,为‘亿中’,为‘剖疑’,为‘经务’。吁!明至于能经务也,斯无恶于智矣!
  【译文】
  从有宇宙以来,就有“明”和“暗”的清楚对比。混沌时期“暗”而开天辟地“明”,乱世“暗”而治世“明”,小人“暗”而君子“明”;流水不明则腐烂生虫,镜子不明则无法照影,人如不明则陷入混乱愚昧之中,就像盲人骑着瞎马一样,怎么可能不坠入粉身碎骨的深渊之中呢?所以,对于“暗”的人而言是纷杂的、变化莫测的、不知如何选择的现实困境,对于“明”的人而言,却可能是清楚、确定、简简单单就可迎刃而解的小问题。
  能洞见一般人所无法洞见的,能决断一般人所无法决断的,躲开可能的灾祸,获取可能的利益,甚至建立不世功勋,成就万古的声名,这是真正的智者之“明”。
  本部分为四卷,分别为“知微”、“亿中”、“剖疑”、“经务”。能把智慧之明用于经国成务的大事,这是智慧最高的善用了。

  ※ 知微卷五

  【原文】
  圣无死地,贤无败局;缝祸于渺,迎祥于独;彼昏是违,伏机自触。集“知微”。
  【译文】
  圣人行事,绝不会自陷死地;贤者所为,从不曾遭逢败局。因为他们能从细微的征候中预知祸害的先兆,总能未雨绸缪,得到圆满的结果。

  205、箕子
  【原文】
  纣初立,始为象箸。箕子叹曰:“彼为象箸,必不盛以土簋,将作犀玉之杯。玉杯象箸,必不羹藜藿,衣短褐,而舍于茅茨之下,则锦衣九重,高台广室。称此以求,天下不足矣!远方珍怪之物,舆马宫室之渐,自此而始,故吾畏其卒也!”未几,造鹿台,为琼室玉门,狗马奇物充牛刃其中,酒池肉林,宫中九市,而百姓皆叛。
  【译文】
  纣王(殷代最后的君主,名辛。暴虐无道)初立的时候,命令人制造象牙筷子。
  箕子(纣王的叔父,名胥余)叹息说:“他用象牙筷子吃饭,一定不会用陶碗盛装食物,将来还会做犀角美玉的杯子。有美玉杯、象牙筷,一定不会吃粗陋的食物、穿粗糙的衣服,也不会住在茅草房屋里,于是锦衣玉食,楼阁亭台。为了达到这个标准,向天下四处寻求仍不能满足,对远方珍奇的物品与车马宫室的需索,就从此开始了。我担心他的结果会很惨。”
  不久,纣王果然建筑鹿台,用美玉建宫室及门户,狗马及珍奇物品充满宫中,酒池肉林。并在宫中设立九个市集,从此百姓都背叛他。

  206、殷长者
  【原文】
  武王入殷,闻殷有长者,武王往见之,而问殷之所以亡。殷长者对曰:“王欲知之,则请以日中为期。”及期弗至,武王怪之。周公曰:“吾已知之矣。此君子也,义不非其主。若夫期而不当,言而不信,此殷之所以亡也。已以此告王矣。”
  【译文】
  周武王(周朝第一代王,文王的儿子,名发)进入殷商以后,听说殷商有一位长者,便亲自去见他,问他殷商灭亡的原因。
  殷商的长者回答说:“大王想知道原因,请约定中午见面。”
  到中午时分,长者却没有来。
  武王觉得很奇怪,周公说:“我已经知道原因了。这个人是君子,不肯批评自己君王的过失。像他这样约定而不到,说话不信实,就是殷商灭亡的原因。大王想要的答案,他已经用这种方式告诉大王了。”

  207、周公 姜太公
  【原文】
  太公封于齐,五月而报政。周公曰:“何族[同速]也?”曰:“吾简其君臣,礼从其俗。”伯禽至鲁,三年而报政。周公曰:“何迟也?”曰:“变其俗,革其礼,丧三年而后除之。”周公曰:“后世其北面事齐乎?夫政不简不易,民不能近;平易近民,民必归之。” 
  周公问太公何以治齐,曰:“尊贤而尚功。”周公曰:“后世必有篡弑之臣。”太公问周公何以治鲁,曰:“尊贤而尚亲。”太公曰:“后寝弱矣。”
  [冯述评]
  二公能断齐、鲁之敝于数百年之后,而不能预为之维;非不欲维也,治道可为者止此耳。虽帝王之法,固未有久而不敝者也;敝而更之,亦俟乎后之人而已。故孔子有“变齐、变鲁”之说。陆葵日曰:“使夫子之志行,则姬、吕之言不验。”夫使孔子果行其志,亦不过变今之齐、鲁,为昔之齐、鲁,未必有加于二公也。二公之孙子,苟能日儆惧于二公之言,又岂俟孔子出而始议变乎?
  【译文】
  姜太公受封于齐地,五个月后就来报告政情。
  周公说:“怎么这么快呀?”
  太公说:“我简化了政府的组织,礼节都随当地风俗。”
  伯禽(周公之子)受封于鲁。到鲁地,三年后才回来报告政情。
  周公说:“为什么这么迟呀?”
  伯禽说:“我改变他们的风俗,革新他们的礼节,丧礼三年后才解除丧服。”
  周公说:“如此看来,后代鲁国必将臣服于齐啊。处理政事不能简易,人民就不能亲近他;只有平易近人的执政者,人民才会归顺他。”
  周公问太公:“你如何治理齐国?”
  太公说:“尊敬贤者而崇尚功业。”
  周公说:“齐国后代一定会出现篡位弑君的臣子。”
  太公反问周公:“你如何治理鲁国?”
  周公说:“尊敬贤者而重视亲族。”
  太公说:“鲁国以后一定日渐衰弱。”
  [冯评译文]
  周公、太公能推断数百年后齐国与鲁国的弊病,而不能预先加以维护,并不是他们不想维护,而是治理政事所能做的,也只能如此而已。帝王的法统,本来就不可能传之永久。衰敝之后就会改朝换代。
  陆葵日说:“假使孔子的志愿实现了,那么周公、太公的话就不灵验。”
  但就算孔子的心志果真实现,也不过是改变当时的齐、鲁成为往昔的齐、鲁,未必能胜过周公和太公。周公、太公的子孙,如果时时刻刻都能警惕戒惧祖先的预言,又哪里需要等到孔子出现后才议论改革的事呢?

  208、辛有
  【原文】
  平王之东迁也,辛有适伊川,见披发而祭于野者,曰:“不及百年,此其戎乎?其礼先亡矣!”及鲁僖公二十二年,秦、晋迁陆浑之戎于伊川。
  [冯述评]
  犹秉周礼,仲孙卜东鲁之兴基;其礼先亡,辛有料伊川之戎祸。
  【译文】
  周平王(幽王的儿子,名宜臼,迁都到洛邑)东迁时,辛有(周大夫)到伊川,看见人民披散头发在野外祭祀,说:“不到百年,这里就会被西戎所占,因为这里传统的礼节已经丧失了。”到鲁僖公(名申)二十二年,秦、晋果然将陆浑(地名)的戎人迁到伊川。
  [冯评译文]
  鲁国秉承周礼,因此仲孙湫(春秋齐国大夫,桓公问他可不可以伐鲁,他说不可以,因为鲁国还秉承周礼)预卜鲁国的基业兴盛;伊川失去祖先的礼节,因此辛有预料伊川有戎狄的灾祸。

  209、何曾
  【原文】
  何曾,字颖考,常侍武帝宴,退语诸子曰:“主上创业垂统,而吾每宴,乃未闻经国远图,唯说平生常事,后嗣其殆乎?及身而已,此子孙之忧也!汝等犹可获没。”指诸孙曰:“此辈必及于乱!”及绥被诛于东海王越,嵩哭曰:“吾祖其大圣乎?”嵩、绥皆邵子,曾之孙也。
  【译文】
  晋朝人何曾字颖考,经常陪侍晋武帝饮宴。有一天,他回家后对儿子们说:“皇上开创大业,理当流传久远。但是我每次陪侍他饮宴,从未听他谈过经略国家的远大计划,只说平生的日常琐事,恐怕他的子孙会很危险。事业止于本身而停滞,子孙堪忧。你们还可以得以善终,”又指着孙子们说:“你们必定有灾祸临身。”
  后来何绥(何曾的孙子)被东海王司马越杀害,何嵩(也是何曾的孙子)哭着说:“我的祖父实在非常圣明啊!”

  210、管仲
  【原文】
  管仲有疾,桓公往问之,曰:“仲父病矣,将何以教寡人?”管仲对曰:“愿君之远易牙、竖刁、常之巫、卫公子启方。”公曰:“易牙烹其子以慊寡人,犹尚可疑耶?”对曰:“人之情非不爱其子也。其子之忍,又何有于君?”公又曰:“竖刁自宫以近寡人,犹尚可疑耶?”对曰:“人之情非不爱其身也,其身之忍,又何有于君。”公又曰:“常之巫审于死生,能去苛病,犹尚可疑耶?”对曰:“死生,命也;苛病,天也。君不任其命,守其本,而恃常之巫,彼将以此无不为也。”[边批:造言惑众。]公又曰:“卫公子启方事寡人十五年矣,其父死而不敢归哭,犹尚可疑耶?”对曰:“人之情非不爱其父也,其父之忍,又何有于君。”公曰:“诺。”管仲死,尽逐之。食不甘,宫不治,苛病起,朝不肃,居三年,公曰:“仲父不亦过乎?”于是皆复召而反。明年,公有病,常之巫从中出曰:“公将以某日薨。”[边批:所谓无不为也。]易牙、竖刁、常之巫相与作乱。塞宫门,筑高墙,不通人,公求饮不得,卫公子启方以书社四十下卫。公闻乱,慨然叹,涕出,曰:“嗟乎!圣人所见岂不远哉?”
  [冯述评]
  昔吴起杀妻求将,鲁人谮之;乐羊伐中山,对使者食其子,文侯赏其功而疑其心。夫能为不近人情之事者,其中正不可测也。
  天顺中,都指挥马良有宠。良妻亡,上每慰问。适数日不出,上问及,左右以新娶对。上怫然曰:“此厮夫妇之道尚薄,而能事我耶?”杖而疏之。
  宣德中,金吾卫指挥傅广自宫,请效用内廷。上曰:“此人已三品,更欲何为?自残希进,下法司问罪。”
  噫!此亦圣人之远见也。
  【译文】
  管仲(春秋齐国,颍上人,名夷吾)生病,齐桓公(春秋五霸之一)去看望他,问道:“仲父生病了,关于治国之道有什么可以教导寡人的?”
  管仲回答说:“希望君王疏远易牙、竖刁(都是桓公的侍臣)、常之巫、卫公子启方四人。”
  桓公说:“易牙把自己的儿子烹煮来给寡人吃,只为了寡人能够吃到人肉的美味,还有什么可疑吗?”
  管仲说:“人之常情没有不爱儿子的,能狠得下心杀自己的儿子,对国君又有什么狠不下心的?”
  桓公又问:“竖刁阉割自己,以求亲近寡人,还有可疑吗?”
  管仲说:“人之常情没有不爱惜身体的,能狠得下心残害自己的身体,对国君又有什么狠不下心的?”
  桓公又问:“常之巫能卜知生死,为寡人除病,还有可疑吗?”
  管仲说:“生死是天命,生病是疏忽。大王不笃信天命,固守本份,而依靠常之巫,他将借此胡作非为,造言惑众。”
  桓公又问:“卫公子启方侍候寡人十五年了,父亲去世都不敢回去奔丧,还有可疑吗?”
  管仲说:“人之常情没有不敬爱自己父亲的,能狠得下心不奔父丧,对国君又有什么狠不下心的?”
  桓公最后说:“好,我答应你。”
  管仲去世后,桓公就把这四个人全部赶走。但是,从此食不吃味,宫室不整理,旧病又发作,上朝也毫无威严。
  经过三年,桓公说:“仲父的看法不是错了吗?”于是把这四个人又找回来。
  第二年,桓公生病,常之巫出宫宣布说:“桓公将于某日去世。”
  易牙、竖刁、常之巫相继起而作乱。关闭宫门,建筑高墙,不准任何人进出,桓公要求饮水食物都得不到。卫公子启方以四十个社(二十五户为一社,即一千户)的名籍归降卫国。
  桓公听说四人作乱,感慨地流着泪说:“唉!圣人的见识,岂不是很远大吗?”
  [冯评译文]
  从前吴起(战国卫人)的妻子是齐国人,为了取得鲁国将领的地位,去攻击齐国,吴起杀死了妻子。可是鲁国人都说他的坏话。
  乐羊(战国魏文侯的将领)讨伐中山(国名),中山国君把乐羊的儿子烹煮送来给乐羊,乐羊对着使者吃了一碗,表示不在乎。魏文侯奖赏他的功劳,却怀疑他的居心。
  能做出不近人情之事的人,其心不可测。
  明英宗天顺年间,都指挥(管辖省内卫所)马良(临安人,字子善)非常宠爱妻子。妻子去世,英宗常常安慰他。随后马良有数日未曾出现,英宗问及,左右的人说他刚娶妻。英宗很生气地说:“这家伙夫妇的关系都看得这么淡薄,还能侍侯我吗?”于是处以杖刑并疏远他。
  宣宗宣德年间,金吾卫指挥傅广阉割自己请求效命宫中。宣宗说:“此人官位已到三品,还想要做什么?居然自贱以求升官!交付法官判罪。”
  唉!这也是圣人的远见。

  211、卫姬 管仲 东郭垂
  【原文】
  齐桓公朝而与管仲谋伐卫。退朝而入,卫姬望见君,下堂再拜,请卫君之罪。公问故,对曰:“妾望君之入也,足高气强,有伐国之志也。见妾而色动,伐卫也!”明日君朝,揖管仲而进之。管仲曰:“君舍卫乎?”公曰:“仲父安识之?”管仲曰:“君之揖朝也恭,而言也徐,见臣而有惭色。臣是以知之。”
  齐桓公与管仲谋伐莒,谋未发而闻于国。公怪之,以问管仲。仲曰:“国必有圣人也。”桓公叹曰:“嘻!日之役者,有执柘杵而上视者,意其是耶?”乃令复役,无得相代。少焉,东郭垂至。管仲曰:“此必是也。”乃令傧者延而进之,分级而立。管仲曰:“子言伐莒耶?”曰:“然。”管仲曰:“我不言伐莒,子何故曰?”对曰:“君子善谋,小人善意。臣窃意之也!”管仲曰:“我不言伐莒,子何以意之?”对曰:“臣闻君子有三色:优然喜乐者,钟鼓之色;愀然清静者,缞绖之色;勃然充满者,兵革之色。日者臣望君之在台上也,勃然充满,此兵革之色。君吁而不吟,所言者伐莒也;君举臂而指,所当者伐莒也。臣窃意小诸侯之未服者唯莒,故言之。”
  [冯述评]
  桓公一举一动,小臣妇女皆能窥之,殆天下之浅人欤?是故管子亦以浅辅之。
  【译文】
  齐桓公上朝与管仲商讨伐卫的事,退朝后回后宫。卫姬一望见齐桓公,立刻走下堂一再跪拜,替卫君请罪。
  桓公问她什么缘故,她说:“妾看见君王进来时,步伐高迈,神气豪强,有讨伐他国的心志。看见妾后,脸色改变,一定是要讨伐卫国了。”
  第二天桓公上朝,谦让地引进管仲。管仲说:“君王取消伐卫的计划了吗?”
  桓公说:“仲父怎么知道的?”
  管仲说:“君王上朝时,态度谦让,语气缓慢,看见微臣时面露惭愧,微臣因此知道。”
  齐桓公与管仲商讨伐莒,计划尚未发布却已举国皆知。桓公觉得奇怪,就问管仲。管仲说:“国内必定有圣人。”
  桓公叹息说:“哎,白天工作的役夫中,有位拿着木杵而向上看的,想必就是此人。”于是命令役夫再回来工作,而且不可找人顶替。
  不久,东郭垂到来。管仲说:“一定是这个人了。”
  就命令傧者(辅助主人引导宾客的人)请他来晋见,分级站立。
  管仲说:“是你说我国要伐莒的吗?”
  东郭垂回答:“是的。”
  管仲说:“我不曾说要伐莒,你为什么说我国要伐莒呢?”
  东郭垂回答:“君子善于策谋,小人善于推测。这话是小民私自猜测的。”
  管仲说:“我不曾说要伐莒,你从哪里猜测的?”
  东郭垂回答:“小民听说君子有三种脸色:悠然喜乐,是享受音乐的脸色;忧愁清静,是有丧事的脸色;生气充沛,是将用兵的脸色。前些日子臣下望见君王站在台上,生气充沛,这就是将用兵的脸色。君王叹息而不呻吟,所说的都与莒有关;君王手所指的也是莒国的方位。尚未归顺的小诸侯唯有莒国,所以猜测要伐莒。”
  [冯评译文]
  桓公的一举一动,连小民妇女都能猜测得到,大概是相当浅薄的人,所以管仲也就用浅近的方法辅助他。

  212、臧孙子
  【原文】
  齐攻宋,宋使臧孙子南求救于荆。荆王大悦,许救之,甚欢。臧孙子忧而反,其御曰:“索救而得,子有忧色,何也?”臧孙子曰:“宋小而齐大,夫救小宋而患于大齐,此人之所以忧也。而荆王悦,必以坚我也。我坚而齐敝,荆之所利也。”臧孙子归,齐拔五城于宋,而荆救不至。
  【译文】
  齐国攻打宋国,宋派臧孙子往南方求救于楚。楚王非常高兴,答应救宋。
  臧孙子回国时却忧心忡忡。他的车夫问道:“救兵已经求到了,您还忧虑什么?”
  臧孙子说:“宋国弱小而齐国强大,为了救宋而得罪强大的齐国,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形都会有所顾忌而忧虑,而楚王却很高兴,一定是希望我方坚守不要同齐国讲和。一旦我方坚守而消耗齐国的兵力,对楚国自然有利。”
  臧孙子回国后,齐国攻占了宋国的五个城池,楚国的救兵果然一直没来。

  213、南文子
  【原文】
  智伯欲伐卫,遗卫君野马四百、璧一。卫君大悦,君臣皆贺,南文子有忧色。卫君曰:“大国交欢,而子有忧色何?”文子曰:“无功之赏,无力之礼,不可不察也。野马四百、璧一,此小国之礼,而大国致之,君其图之。”卫君以其言告边境,智伯果起兵而袭卫,至境而反,曰:“卫有贤人,先知吾谋也。”
  [冯述评]
  韩、魏不爱万家之邑以骄智伯,此亦璧马之遗也。智伯以此蛊卫,而还以自蛊,何哉?
  【译文】
  智伯(春秋晋六卿之一)想要攻打卫国,于是送给卫君野马四百匹、璧玉一块。卫君大喜,群臣都来祝贺。南文子(战国赵人,卫君的家臣)却面带忧愁。
  卫君说:“大国彼此相好,你为什么忧愁?”
  文子说:“没有功劳而得到赏赐,没有尽力而得到礼物,不可不明察。野马四百匹、璧玉一块,这是小国出手的礼物,而晋是大国,却用这个礼物来送卫国。君王应仔细考虑才好。”
  卫君将这些话告诉了边境的守军,让边境守军作好防卫的准备。
  智伯果然起兵袭击卫国,到了边境却又退兵,说:“卫国有贤明的人,预先知道了我的谋略。”
  [冯评译文]
  韩、魏不肯接受万家县邑,以使智伯骄傲(见下文),这也是赠送野马、璧玉之类的事。智伯用这种手段来迷惑卫,自己反而看不清楚。为什么呢?

  214、智过 絺疵
  【原文】
  张孟谈因朝智伯而出,遇智过辕门之外,智过入见智伯曰:“二主殆将有变?”君曰:“何如?”对曰:“臣遇孟谈于辕门之外,其志矜,其行高。”智伯曰:“不然。吾与二主约谨矣,破赵,三分其地,必不欺也,子勿出于口。”智过出见二主,入说智伯曰:“二主色动而意变,必背君,不如今杀之。”智伯曰:“兵著晋阳三年矣,旦暮当拔而飨其利,乃有他心,不可。子慎勿复言。”智过曰:“不杀,则遂亲之。”智伯曰:“亲之奈何?”智过曰:“魏桓子之谋臣曰赵葭,韩康子之谋臣曰段规,是皆能移其君之计。君其与二君约:破赵,则封二子者各万家之县一。如是,则二主之心可不变,而君得其所欲矣。”智伯曰:“破赵而三分其地,又封二子者各万家之县一,则吾所得者少,不可。”智过见君之不用也,言之不听,出更其姓为辅氏,遂去不见。[张孟谈边批:正是智过对手。]闻之,入见襄子曰:“臣遇智过于辕门之外,其视有疑臣之心;入见智伯,出更其姓。今暮不击,必后之矣。”襄子曰:“诺。”使张孟谈见韩、魏之君,夜期,杀守堤之吏,而决水灌智伯军。智伯军救水而乱,韩,魏翼而击之。襄子将卒犯其前,大败智伯军而擒智伯。智伯身死,国亡,地分,智氏尽灭,唯辅氏存焉。
  [冯述评]
  按《纲目》,智果(过)更姓,在智宣子立瑶为后之时,谓瑶“多才而不仁,必灭智宗”,其知更早。
  智伯行水,魏桓子、韩康子骖乘。智伯曰:“吾乃今知水可以亡人国也。”桓子肘康子,康子履桓子之跗。以汾水可以灌安邑,绛水可以灌平阳也。絺疵谓智伯曰:“韩、魏必反矣。”智伯曰:“子何以知之?”对曰:“以人事知之,夫从韩、魏而攻赵,赵亡,难必及韩、魏矣。今约胜赵而三分其地,城降有日,而二子无喜志,有忧色,是非反而何?”明日,智伯以其言告二子。[边批:蠢人。]二子曰:“此谗臣欲为赵氏游说,使疑二家而懈于攻赵也。不然,二家岂不利朝夕分赵氏之田,而欲为此危难不可成之事乎?”二子出,絺疵入曰:“主何以臣之言告二子也?”智伯曰:“子何以知之?”对曰:“臣见其视臣端而疾趋,知臣得其情故也。”
  【译文】
  张孟谈(战国赵人,赵襄子家臣)朝见智伯后出宫,在辕门外遇见智过(赵人,智伯的家臣)。
  智过进去见智伯说:“韩、魏二主大概会有变化喔!”
  智伯说:“怎么看得出来?”
  智过回答说:“微臣在辕门外遇见张孟谈。他表现得意志矜张,步态高昂。”
  智伯说:“不对。我和韩、魏二主很慎重的定了约,只要攻占赵国,就三分赵地,彼此绝不欺骗。你不要说出去。”
  智过出来后拜见韩、魏二主,又去说服智伯说:“微臣见过韩、魏二主,注意观察过他们的神色,感觉到他们的心意改变了,一定不利于您,不如现在杀了他们。”
  智伯说:“我们兵驻晋阳已经三年,最近就要起兵攻赵。好处这么大,不能现在变卦,你不要再说了。”
  智过说:“您实在不杀他们,就要亲近他们。”
  智伯说:“怎么亲近他们呢?”
  智过说:“魏桓子的谋臣叫赵葭,韩康子的谋臣叫段规,都是足以改变他们君主计划的人,您可以和两位君主约定,占领赵国后,又各封赵葭、段规一个万家的县邑。这样,二君主就不会改变心意,而您也可以实现您的心愿。”
  智伯说:“占领赵国后要三分赵地,又要各封给桓子、康子的重臣一个万家的县邑,那我得到的太少,不行。”
  智过见自己的计谋不被采纳,忠言不被听从,出宫后将姓改为辅氏,立刻离开,不再露面。
  张孟谈听到这件事后,入宫见赵襄子说:“微臣在辕门外遇见智过,他的目光闪烁,显然对微臣有疑心;入宫见过智伯,出来后就更改姓氏,看来今天晚上我们不出兵就太晚了。”
  赵襄子说:“好。”就派张孟谈去拜见韩、魏二主,约定晚上杀守堤防的官吏,放水淹智伯的军队。
  智伯的军队为救水而大乱,韩、魏军队从两侧攻击,襄子带兵从正面进攻,大败智伯的军队,擒住智伯。智伯被杀,国家灭亡,土地被瓜分,智氏就此消灭,只有辅氏活了下来。
  [冯评译文]
  根据《纲目》记载,智过改姓,是在智宣子立瑶为后的时候。他以为瑶多才艺而不仁慈,必定会使智氏灭宗,这件事比张孟谈的事早。
  智伯走水道,魏桓子,韩康子乘车。智伯说:“我现在才知道水可以使人亡国。”
  桓子扯康子的手肘,康子踩桓子的脚背,互相示意,因为汾水可以淹灌魏都安邑,绛水可以淹灌韩都平阳。
  絺疵于是对智伯说:“韩、魏二主一定反叛。”
  智伯说:“你怎么知道?”
  絺疵回答:“从事青的道理上推想而知。韩、魏两国去攻击赵国,赵国灭亡后,灾难一定降临韩、魏。目前约定战胜赵国以后三分赵地,现在成功在即,而桓子、康子不喜反忧,这不是要反叛是什么?”
  第二天,智伯将这些话告诉桓子和康子。二子说:“这是臣子进谗言想替赵氏游说,使您怀疑我们两家而懈怠于攻击赵国。不然,我们两家难道不喜欢早日分到赵氏的田地,反而做这种困难而不可能的事吗?”
  二子出去后,絺疵进来说:“主上为什么把微臣的话告诉二子呢?”
  智伯说:“你怎么知道:“
  絺疵回答:“他们望见微臣时,视线端正,步履急速,可见他们知道微臣已揣测到他们的心意了。”

  215、诸葛亮
  【原文】
  有客至昭烈所,谈论甚惬。诸葛忽入,客遂起如厕。备对亮夸客,亮曰:“观客色动而神惧,视低而盼数,奸形外漏,邪心内藏,必曹氏刺客也。”急追之,已越墙遁矣。
  【译文】
  有客人到昭烈帝(刘备)的住所,彼此谈论得很愉快。此时诸葛亮忽然进来,客人立刻起来上厕所。刘备对诸葛亮夸奖客人,诸葛亮说:“我观察客人脸色骤变而神情恐惧,视线低垂且左顾右盼,外表显露奸诈,内心隐藏邪恶,一定是曹操派来的刺客。”
  急忙查看,客人已经翻墙逃走了。

  216、梅国桢
  【原文】
  少司马梅公衡湘[名国祯,麻城人。]总督三镇,虏酋忽以铁数镒来献,曰:“此沙漠新产也。”公意必无此事,彼幸我弛铁禁耳,乃慰而遣之,即以其铁铸一剑,镌云:“某年月某王赠铁。”因檄告诸边:“虏中已产铁矣,不必市釜。”其后虏缺釜,来言旧例,公曰:“汝国既有铁,可自冶也。”虏使哗言无有,公乃出剑示之。虏使叩头服罪,自是不敢欺公一言。
  [冯按]
  公抚云中,值虏王款塞,以静镇之。遇华人盗夷物者,置之法,夷人于赏额外求增一丝一粟,亦不得也。公一日大出猎,盛张旗帜,令诸将尽甲而从,校射大漠。县令以非时妨稼,心怪之而不敢言。后数日,获虏谍云,虏欲入犯,闻有备中止。令乃叹服,公之心计,非人所及。
  【译文】
  明朝少司马梅国桢(麻城人,字克生)总督三镇,北虏酋长忽然拿数十两铁来奉献,说:“这是沙漠的新产品。”梅国桢猜想一定没有这种事,只是他们希望能废除铁禁,于是慰劳并送他走,再用这些铁铸造一把剑,剑上刻着:“某年某月某王赠铁。”因而以公文告示边境,虏中已有产铁,不必卖釜给他们。
  后来该地缺釜,来信请依照旧例卖釜给他们。梅国桢说:“你们国家既然有产铁,可以自己铸造啊。”
  北虏使者大喊冤枉,说是没有。国桢拿出剑来给他看,使者才叩头服罪,从此不敢欺骗梅国桢。
  [冯评译文]
  梅国桢巡查云南一带,正逢虏王到边塞来表示服从。梅国桢表面按兵不动,实则以静制动。遇到华人盗取夷人财物,则依法处置。除赏给夷人的固定额度外,他们再多求一丝、一米也不给。
  有一天,梅国桢带大队人马出猎,大张旗帜,命令诸将领武装跟随,在野外比赛射箭。县令认为时令不符,妨害农耕,心觉奇怪却不敢讲。几天后,捉到胡虏间谍,说:“虏王本想入侵,听说公有防备而中止了。”县令因而非常佩服。
  梅国桢的心计,实在不是常人所比得上的。

  217、魏先生
  【原文】
  隋末兵兴,魏先生隐梁、宋间。杨玄感战败,谋主李密亡命雁门,变姓名教授,与先生往来。先生因戏之曰:“观吾子气沮而目乱,心摇而语偷,今方捕蒲山党,得非长者乎?”李公惊起,捉先生手曰:“既能知我,岂不能救我与?”先生曰:“吾子无帝王规模,非将帅才略,乃乱世之雄杰耳。”[边批:数句道破李密一生,不减许子将之评孟德也。]因极陈帝王将帅与乱世雄杰所以兴废成败,曰:“吾尝望气,汾晋有圣人生,能往事之,富贵可取。”李公拂衣而言曰:“竖儒不足与计。”事后脱身西走,所在收兵,终见败覆,降唐复叛,竟以诛夷。
  [冯述评]
  魏先生高人,更胜严子陵一筹。
  【译文】
  隋朝末年发生战乱,魏先生隐居在梁、宋之间。杨玄感(隋朝人,杨素的儿子)战败,谋士李密(襄平人,字玄邃)亡命雁门关,变更姓名教书,与魏先生有所往来。
  魏先生开玩笑说:“我看您的气色沮丧而视线紊乱,心志动摇而言语苟且。当今正在追捕蒲山党人,不是您吧?”
  李密惊讶地站起来,捉住先生的手说:“既然能了解我,难道不能救我吗?”
  魏先生说:“您没有帝王的气度,也没有将帅的才略,只是乱世的豪杰罢了。”[数语道破李密一生,不输许邵评曹操。]接着陈述自古帝王将帅与乱世豪杰,如何兴衰成败的道理。又说:“我曾望气,知道山西汾阳一带有出圣人之气象,您前去追随他,就可以得到富贵。”
  李密很不高兴地说:“学识浅陋的儒生,不值得一起商议大计。”
  后来李密向西逃走,所到之处招收士兵,最后还是失败,投降唐朝后又反叛,终于被杀。
  [冯评译文]
  魏先生真是学识卓越的人,比起严子陵(严光,东汉余姚人)更胜一筹。

  218、夏翁 尤翁
  【原文】
  夏翁,江阴巨族,尝舟行过市桥。一人担粪,倾人其舟,溅及翁衣,其人旧识也。僮辈怒,欲殴之。翁曰:“此出不知耳。知我宁肯相犯?”因好语遣之。及归,阅债籍,此人乃负三十金无偿,欲因以求死。翁为之折券。
  长洲尤翁开钱典,岁底,闻外哄声,出视,则邻人也。司典者前诉曰:“某将衣质钱,今空手来取,反出詈语,有是理乎?”其人悍然不逊。翁徐谕之曰:“我知汝意,不过为过新年计耳。此小事,何以争为?”命检原质,得衣帷四五事,翁指絮衣曰:“此御寒不可少。”又指道袍曰:“与汝为拜年用,他物非所急,自可留也。”其人得二件,默然而去。是夜竟死于他家,涉讼经年。盖此人因负债多,已服毒,知尤富可诈,既不获,则移于他家耳。或问尤翁:“何以预知而忍之?”翁曰:“凡非理相加,其中必有所恃,小不忍则祸立至矣。”[边批:名言!可以喻大。]人服其识。
  [冯述评]
  吕文懿公初辞相位,归故里,海内仰之如山斗。有乡人醉而詈之,公戒仆者勿与较。逾年,其人犯死刑入狱,吕始悔之,曰:“使当时稍与计较,送公家责治,可以小惩而大戒,吾但欲存厚,不谓养成其恶,陷人于有过之地也。”议者以为仁人之言,或疑此事与夏、尤二翁相反,子犹曰:不然,醉詈者恶习,理之所有,故可创之使改;若理外之事,亦当以理外容之,智如活水,岂可拘一辙乎?”
  【译文】
  夏翁是江阴县的大族,曾坐船经过市桥,有一个人挑粪倒入他的船,溅到夏翁的衣服,此人还是旧相识。僮仆很生气,想打他,夏翁说:“这是因为他不知情,如果知道是我,怎会冒犯我呢?”因而用好话把他打发走。
  回家后,夏翁翻阅债务帐册查索,原来这个人欠了三十两钱无法偿还,想借此求死。夏翁因此撕毁契券,干脆不要他还。
  长洲尤翁开钱庄营生,年末,听到门外有吵闹声,出门一看,原来是邻居。
  司典者(管理典当的职员)上前对尤翁诉说:“此人拿衣服来典押借钱,现在却空手前来赎取,而且出口骂人,有这种道理吗?”此人还是一副骠悍不驯的样子。
  尤翁慢慢地告诉他说:“我知道你的心意,不过是为新年打算而已,这种小事何必争吵?就命家人检查他原来抵押的物品,共有四、五件衣服。尤翁指着棉衣道:“这件是御寒不可少的。”又指着长袍道:“这件给你拜年用,其他不是急需,自然可以留在这里。”这个人拿了两件衣服,默默地离去。
  但是当夜竟然死在别人家,官司打了一年。原来这个人负债太多,已经服毒还没有发作,打算自杀讹诈人钱财,心想尤翁有钱,好做讹头。既然不成,又转移到别人家的。有人问尤翁为什么事先知道而强忍着,尤翁说:“凡是别人同你发生冲突而不合常理,一定有所仗恃。小事不能忍,灾祸立刻降临。”人人都佩服他的见识。
  [冯评译文]
  吕文懿公(吕原,明·秀水人,字逢原,谥文懿)初辞相位回故里,海内外的人都十分景仰尊重他。
  偏偏有一乡下人喝醉酒后大骂文懿公,文懿公告戒仆人不要与他计较。
  一年后,这个人触犯死罪入狱,文懿公才后悔说:“假使当初稍微和他计较,送去官府责问,施以小小的惩罚,可以给他很大的警戒。我只想到保持自己的厚道,反而养成他的恶行,而陷入犯罪的地步。”议论的人认为这是仁者的话。
  有人认为这事与夏、尤二翁的做法相反。
  高弘图(明·胶州人,字研文,又字子犹)说:“不对,酒醉骂人是坏习惯,却有理可寻,可以使他受罚而悔改;但如果是没有道理的事,就应该不论道理地包容他。智慧就像活水一样,哪会只拘限于一种方法呢。”

  219、隰斯弥
  【原文】
  隰斯弥见田成子,田成子与登台四望,三面皆畅,南望,隰子家之树蔽之,田成子亦不言。隰子归,使人伐之,斧才数创,隰子止之,其相室曰:“何变之数也?”隰子曰:“谚云:“知渊中之鱼者不祥。”田子将有事,事大而我示之知微,我必危矣,不伐树,未有罪也。知人之所不言,其罪大矣,乃不伐也。”
  [冯述评]
  又是隰斯弥一重知微处。
  【译文】
  隰斯弥(战国齐人)拜见田成子(齐人)。
  田成子和他一起登台远望,看到三面都视野辽阔,只有南面被隰斯弥家的树遮蔽了,田成子也没有说什么。
  隰斯弥回家后,立刻派人把树砍掉,但是砍了几斧之后,隰斯弥又不让砍。
  他的相室(室臣中的长者)说:“为什么一再地改变主意呢?”
  隰斯弥说:“俗语说:‘了解深渊中的鱼是不吉祥的。’”田成子即将有所行动,如果事情重大而我却表现出预知征兆,那我的处境必定很危险。不砍伐树木还没有罪,预知别人将要做的事,罪就大了,所以不砍树。”
  [冯评译文]
  又是隰斯弥早一步预知事情先兆的事。

  220、郈成子
  【原文】
  郈成子为鲁聘于晋,过卫,右宰谷臣止而觞之,陈乐而不乐,酒酣而送之以璧。顾反,过而弗辞。其仆曰:“向者右宰谷臣之觞吾子也甚欢,今侯渫过而弗辞。”郈成子曰:“夫止而觞我,与我欢也;陈乐而不乐,告我忧也;酒酣而送我以璧,寄之我也。若是观之,卫其有乱乎?”倍卫三十里,闻宁喜之难作,右宰谷臣死之。还车而临,三举而归;至,使人迎其妻子,隔宅而异之,分禄而食之;其子长而反其璧。孔子闻之,曰:“夫知可以微谋,仁可以托财者,其郈成子之谓乎?”
  【译文】
  郈成子(春秋鲁大夫,名瘠)当鲁国使节,访问晋国。
  经过卫国时,右宰谷臣(卫人)请他留下来饮酒,陈设乐队奏乐,却不显得喜乐。酒酣之后还送郈成子璧玉,但是郈成子于归途经过卫时,却不向谷臣告辞。
  郈成子的仆人说:“先前右宰谷臣请您喝酒喝得很高兴,如今您回来时经过卫国,为什么不向他告辞?”
  郈成子说:“把我留下来喝酒,是要和我一起欢乐,陈设乐队奏乐而不喜乐,是要告诉我他的忧愁;酒酣后送我璧玉,是把它托付给我。如此看来,卫国将有动乱发生。”
  离开卫国才三十里,就听说宁喜之乱发生,右宰谷臣被杀,郈成子立刻将坐车掉转头回到谷臣家,再三祭拜之后才回鲁。到家后,就派人迎接谷臣的妻子,将自己的住宅分出一部份给她住,将自己的俸禄分一部份供养她,到谷臣的儿子长大后,又将璧玉归还。
  孔子听到这件事,说道:“有预见,可以事先策划对策;有仁义,可以托付财物。说的就是郈成子吧?”

  221、庞参
  【原文】
  庞仲达为汉阳太守,郡人任棠有奇节,隐居教授。仲达先到候之,棠不交言,但以薤一大本、水一盂置户屏前,自抱儿孙,伏于户下。主簿白以为倨,仲达曰:“彼欲晓太守耳,水者,欲吾清;拔大本薤者,欲吾击强宗;抱儿当户,欲吾开门恤孤也。”叹息而还,自是抑强扶弱,果以惠政得民。
  【译文】
  东汉庞仲达(庞参,维氏人)任汉阳太守时,郡中有任棠这个人,品性高洁,隐居教授门徒。庞仲达为表示尊敬,特别先到他家看望。
  见面后任棠却不与庞仲达交谈,只是将一大株薤(植物名)、一盆水放在门口屏风前,自己抱着儿孙,蹲伏门下。
  主簿认为任棠这种态度过于倨傲。庞仲达说:“他不过是想暗示我这个太守罢了,水的用意,是要我清廉;一大株薤的用意,是要我打击强势宗族;抱着儿孙蹲伏门下,是要我开敞大门抚恤孤寡。”于是叹着气回去。
  从此庞仲达抑制强权,扶持弱小,果然以惠政博得民心。

  222、张方平
  【原文】
  富郑公自亳移汝,过南京。,张安道留守,公来见,坐久之。公徐曰:“人固难知也!”安道曰:“得非王安石乎?亦岂难知者。往年方平知贡举,或荐安石有文学,宜辟以考校,姑从之。,安石既来,一院之事皆欲纷更,方平恶其人,即檄以出,自此未尝与语也。”富公有愧色。
  [冯述评]
  曲逆之宰天下,始于一肉;荆公之纷天下,兆于一院。善观人者,必于其微。
  寇准不识丁谓,而王旦识之。富弼、曾公亮不识安石,而张方平、苏洵、鲜于侁、李师中识之。人各有所明暗也。
  洵作《辨奸论》,谓安石“不近人情”,侁则以沽激,师中则以眼多白。三人决法不同而皆验。
  或荐宋莒公兄弟[郊、祁]可大用。昭陵曰:“大者可;小者每上殿,则廷臣无一人是者。”已而莒公果相,景文竟终于翰长。若非昭陵之早识,景文得志,何减荆公!
  【译文】
  宋朝时富弼自亳州迁移汝州,经过南京。当时张方平留守南京,富弼去拜访张方平,坐了很久才慢慢地说:“人实在很难了解啊。”
  张方平说:“你是指王安石吗?这有什么难了解的。往年我担任主考官的时候,有人推荐王安石,说他有文学方面的造诣,可以举用他为考校(教核的官员),我也姑且听从。王安石来了以后,却企图改变整个办公单位的工作方式,我很讨厌他,就下一道公文把他调出去,从此不曾和他说过话。”
  富弼颇为惭愧。
  [冯评译文]
  曲逆侯陈平主宰天下,始於早年在乡里中分肉很公平;荆国公王安石纷扰天下,起源于管理办公室的作法。善于观察人的,一定注意细微的地方。
  寇准不了解丁谓,而王旦了解;富弼、曾公亮(字明仲,谥宣靖)不了解王安石,而张方平、苏洵(字明允,号老泉,苏轼的父亲)、鲜于侁(阆州人,字子骏)、李师中(楚丘人,字诚之)了解。人人各有他观察得到与观察不到的地方。
  苏洵作《辨奸论》,认定王安石奸诈的理由是不近人情;鲜于侁所持理由是说他“矫情干誉”,李师中则认为王安石眼睛多白。三个人作出判断的方法不同,却都很灵验。
  有人推荐宋郊(安陆人,字公序,封郑国公)、宋祁(字子京,谥景文)兄弟可以重用,宋仁宗说:“哥哥可以重用;弟弟每次上殿,就认为朝廷中的臣子没有一个是好的。”
  不久,宋郊果然被举用为宰相,而宋祁一直是翰林学士。如果不是仁宗皇帝了解得早,宋祁一得志,将与王安石不相上下。

  223、陈瓘
  【原文】
  陈忠肃公因朝会,见蔡京视日,久而不瞬,每语人曰:“京之精神如此,他日必贵。然矜其禀赋,敢敌太阳,吾恐此人得志,必擅私逞欲,无君自肆矣。”及居谏省,遂攻其恶。时京典辞命,奸恶未彰,众咸谓公言已甚。京亦因所亲以自解。公诵杜诗云:“射人先射马,擒贼须擒王。”攻之愈力。后京得志,人始追思公言。
  【译文】
  宋朝人陈瓘(字莹中,号了翁)曾于上朝时,见到蔡京(仙游人,字元长)盯着眼看太阳,直视很久而不眨眼,便告诉别人说:“蔡京这种精神,将来必定显贵。然而他自恃禀赋超众,敢与太阳敌对,我怕此人得志以后,一定为所欲为,飞扬跋扈,皇帝也不放在眼中。”
  后来陈瓘官居谏院,就特别留意检举蔡京的过错。当时蔡京掌管皇帝诏命的草拟,奸恶尚未显露,众人都认为陈瓘的话太过分了,蔡京也通过亲近的人来为自己辩护。陈瓘诵读杜诗说:“射人先射马,擒贼须擒王。”攻击得愈加用力。
  后来蔡京得志,果然象陈瓘预言的那样,别人才想起陈瓘当时的话来。

  224、王禹偁
  【原文】
  丁谓诗有“天门九重开,终当掉臂入”,王禹偁读之,曰:“入公门,鞠躬如也。”天门岂可掉臂入乎?此人必不忠。”后如其言。
  【译文】
  丁谓的诗句有“天门九重开,终当掉臂入”(君王之门虽然难进,最后我一定挥著手进去)的句子,王禹偁读了,说:“进入君王之门必须鞠躬,表示恭敬,怎么可以挥着手进去呢?此人一定不忠。”后来果然如此"

  225、何心隐
  【原文】
  何心隐,嘉、隆间大侠也,而以讲学为名。善御史耿定向,游京师与处。适翰林张居正来访,何望见便走匿。张闻何在耿所,请见之。何辞以疾。张少坐,不及深语而去。耿问不见江陵之故,何曰:“此人吾畏之。”耿曰:“何为也?”何曰:“此人能操天下大柄。”耿不谓然。何又曰:“分宜欲灭道学而不能,华亭欲兴道学而不能;能兴灭者,此子也。子识之,此人当杀我!”后江陵当国,以其聚徒乱政,卒捕杀之。
  [冯述评]
  心隐一见江陵,便知其必能操柄,又知其当杀我,可谓智矣。卒以放浪不检,自陷罟获,何哉?王弇州《朝野异闻》载,心隐尝游吴兴,几诱其豪为不轨;又其友吕光多游蛮中,以兵法教其酋长。然则心隐之死非枉也,而李卓吾犹以不能容心隐为江陵罪,岂正论乎?
  李临川先生《见闻杂记》云,陆公树声在家日久,方出为大宗伯,不数月,引疾归。沈太史一贯当晚携弇报国寺访之,讶公略无病意,问其亟归之故。公曰:“我初入都,承江陵留我阁中具饭,甚盛意也。第饭间,江陵从者持鬃抿刷双鬓者再,更换所穿衣服数四,此等举动,必非端人正士。且一言不及政事,吾是以不久留也。”噫!陆公可谓“见几而作”矣!
  【译文】
  何心隐是明世宗嘉靖、穆宗隆庆年间的大侠,而以讲学为名,和御史耿定向(黄安人,字在伦)交情很好。他到京师游览时,便与耿定向在一起。正好翰林张居正(江陵人,字叔大,号太岳,谥文忠)来拜访,何心隐看到他立刻躲起来。
  张居正听说何心隐在耿家,请求见一面,何心隐借病推辞不见。张居正坐了不久就离去了,没有见着何心隐。耿定向问何心隐为什么不见张居正,何心隐说:“这个人我很怕他。”
  耿定向说:“为什么?”
  何心隐说:“这个人将来会掌握天下的权柄。”
  耿定向有些不相信。
  何心隐又说:“分宜(严嵩)想消灭道学而办不到,华亭(徐阶)想扶持道学也不成;能兴灭道学的只有这个人。你记住:这个人一定会杀我!”
  后来张居正当权,果然将何心隐以聚集门徒、扰乱朝政的罪名捕杀。
  [冯评译文]
  何心隐一见到张居正,便知道他一定能掌握政权,又知道他一定会杀自己,可算是聪明人。最后还是因为放荡不检点而自陷法网。为什么?
  王弇州(明,太仓人,名世贞)所写的《朝野异闻》记载,何心隐曾游学吴兴,几乎诱使当地的大族做出不轨之事情。另外,他的朋友吕光牛常到蛮族教当地酋长带兵的方法。那么何心隐的死绝不是冤枉的。
  而李卓吾(明,晋江人。名贽)还是认为不能容纳何心隐是张居正的错,这哪里是公正的言论呢?
  李临川先生(明·归安人,名乐,字彦和,号临川)《见闻杂记》说:陆树声(明·松江华亭人,字与吉,号平泉)赋闲在家很长一段时间,刚出来担任大宗伯,几个月后就称病归去。沈一贯(明·鄞人,字肩吾)当晚带着酒到报国寺去探访他,很惊讶陆树声并没有生病。就问他急着归乡的原因。陆树声说:“我初到京都时,承蒙张居正留我在府中吃饭,心意很诚恳。但是在吃饭时张居正让侍者拿着鬃刷刷他的双鬓,而且一再更换衣服。从这种举动看,一定不是正派的人。与他谈话,国政大事提都不提。所以我不久留。”
  唉!陆树声先生可算是见机行事了。

  226、潘浚
  【原文】
  武陵郡樊伷由尝诱诸夷作乱,州督请以万人讨之,权召问潘浚。浚曰:“易与耳,五千人足矣。”权曰:“卿何轻之甚也?”浚曰:“伷虽弄唇吻而无实才。昔尝为州人设馔(比至日中,食不可得,而十余自起,此亦侏儒观一节之验也。”权大笑,即遣浚,果以五千人斩伷。
  【译文】
  武陵郡樊伷诱使夷人作乱,州中的督导请求派一万人前去讨伐。孙权问潘浚(三国吴·汉寿人,字承明),潘浚说:“这件事很容易,只要五千人就够了。”
  孙权说:“你怎么如此轻视他?”
  潘浚说:“樊伷虽然善于卖弄口才,却没有实才。他从前曾经请州人吃饭,一直到正午时分都还没上菜,当时就有十余人自行离去,就像看侏儒只要是看他的一段身躯就可以知道他整个人一样。因为这个原因我轻视他。”
  孙权听后大笑,就派潘浚前去。果然以五千人杀了樊伷。

  227、卓敬
  【原文】
  建文初,燕王来朝,户部侍郎卓敬密奏曰:“燕王智虑绝人,酷类先帝;夫北平者,强干之地,金、元所由兴也。宜徙燕南昌,以绝祸本。夫萌而未动者,几也;量时而为者,势也。势非至劲莫能断,几非至明莫能察。”建文见奏大惊。翌日,语敬曰:“燕邸骨肉至亲,卿何得及此?”对曰:“杨广、隋文非父子耶?”
  [冯述评]
  齐、黄诸公无此高议。使此议果行,靖难之师亦何名而起?
  【译文】
  明惠帝建文初年,燕王(后来的明成祖朱棣)来到京城。户部尚书卓敬(瑞安人,字惟恭,谥忠贞)秘密奏报:“燕王智慧超人,酷似先帝明太祖;北平又是个地势险要的地方,金、元二朝都在那里发迹兴起。应该把燕王迁到南昌,以断绝祸害的根本。已有苗头却隐而不显的称为征兆,衡量时机再图作为的称为情势。情势不到明朗的时候无法判断,征兆不到明显的时候不能察知。”
  建文看了奏本大惊,第二天对卓敬说:“燕王是朕的骨肉至亲,你为什么要说得这么严重呢?”
  卓敬回答:“杨广(隋炀帝,隋文帝的次子,弑父即位)和隋文帝不也是父子关系吗?”
  [冯评译文]
  齐泰、黄子澄(分宜人,名湜,以字行)等人就没有这种高妙的言论。假使这个奏议真的实行,那燕王的军队(齐泰、黄子澄建议削弱藩镇的权势,于是燕王起兵南下)能用什么名义起兵呢?

  228、朱仙镇书生
  【原文】
  朱仙镇之败,兀术欲弃汴而去。有书生叩马曰:“太子毋走,岳少保且退。”兀术曰:“岳少保以五百骑破吾十万,京城日夜望其来,何谓可守?”生曰:“自古未有权臣在内,而大将能立功于外者,岳少保且不免,况成功乎?”兀术悟,遂留。
  [冯述评]
  以此书生而为兀术用,亦赋桧驱之也。
  【译文】
  朱仙镇之战失败后,金兀术(金人,名完颜宗弼)想放弃汴京回到北方。有位书生拉住他的马说:“太子不要走,岳飞就要退兵了。”
  金兀术说:“岳飞以五百骑兵击败我十万大军,京城的百姓日夜引颈企望他的到来,怎么说汴京可以守得住呢?”
  书生说:“自古以来,不曾有过擅权的臣子在朝,而大将能在外建立战功的。岳飞自身都将不保,何况是建立战功呢?”
  金兀术听后省悟过来,于是决定留下。
  [冯评译文]
  这个书生会被金兀术所用,也等于是奸贼秦桧促成的。

  229、沈诸梁
  【原文】
  楚太子建废,杀于郑,其子曰胜,在吴,子西欲召之。沈诸梁闻之,见子西曰:“闻子召王孙胜,信乎?”曰:“然。”子高曰:“将焉用之?”曰:“吾闻之,胜直而刚,欲置之境。”子高曰:“不可。吾闻之,胜也诈而乱,彼其父为戮于楚,其心又狷而不洁。若其狷也,不忘旧怨,而不以洁悛德,思报怨而已。夫造胜之怨者,皆不在矣。若来而无宠,速其怒也;若其宠之,贪而无厌,思旧怨以修其心,苟国有衅,必不居矣。吾闻国家将败,必用奸人,而嗜其疾味,其子之谓乎?夫谁无疾眚,能者早除之。旧怨灭宗,国之疾眚也;为之关龠,犹恐其至也,是之谓日惕。若召而近之,死无日矣!”弗从,召之,使处吴境,为白公。后败吴师,请以战备献,遂作乱,杀子西、子期于朝。
  【译文】
  楚国太子建被废,被杀于郑国。他的儿子名胜,当时在吴国,楚公子子西想召他回国。
  沈诸梁(春秋楚人,字子高)听说后,就去见子西,道:“听说您要召王孙胜回国,真的吗?“
  子西说:“真的。”
  沈诸梁说:“准备怎么安排他呢?”
  子西说:“我听说王孙胜正直而刚猛,想要他镇守边境。”
  沈诸梁说:“不可以。我听说王孙胜诡诈狡猾。他的父亲在楚国被杀,他的心又褊急而卑下,他不忘旧怨,又不悔改自己的德行,只想报怨而已。现在造成王孙胜怨恨的因素都不存在了,如果他回来而不受宠,会更加激发他的怒气;如受宠幸,就会贪得无厌,一直想要报复。遇到国家有战事,一定不肯好好防守。我听说国家将败,必有奸人出现,而奖赏这些奸人的,难道会是您吗?人都会生病,聪明人能早日除去病根;因为旧怨而遭到灭族,是国家的大病。虽然锁紧大门,还是怕它会来到,必须要日日警惕;如果还召唤他到身边来,国家就要灭亡了。”
  公子子西不肯听从,还是召王孙胜回国,让他镇守在同吴国的边境上,称为白公。后来王孙胜击败吴军,要求以军事演习显示胜利,于是乘机作乱,在朝廷上杀了子西和子期。

  230、孙坚 皇甫郦
  【原文】
  孙坚尝参张温军事。温以诏书召董卓,卓良久乃至,而词对颇傲。坚前耳语温曰:“卓负大罪而敢鸱张大言,其中不测。宜以‘召不时至’,按军法斩之。”温不从。卓后果横不能制。
  中平二年,董卓拜并州牧,诏使以兵委皇甫嵩,卓不从。时嵩从子郦在军中,[边批:此子可用。]说嵩曰:“本朝失政,天下倒悬。能安危定倾,唯大人耳。今卓被诏委兵,而上书自请,是逆命也;又以京师昏乱,踌躇不进,此怀奸也;且其凶戾无亲,将士不附。大人今为元帅,仗国威以讨之,上显忠义,下除凶害,此桓、文之事也。”嵩曰:“专命虽有罪,专诛亦有责。不如显奏其事,使朝廷自裁。”[边批:此时用道学语不着。]于是上书以闻。帝让卓,卓愈增怨嵩。及卓秉政,嵩几不免。
  [冯述评]
  观此二条,方知哥舒翰诛张擢,李光弼斩崔众,是大手段、大见识。事见《威克部》。
  【译文】
  孙坚(东汉末·富春人,字文台。孙权的父亲)曾参与张温(穰人,字伯慎)的军事策划,算是张温的幕僚。张温用皇帝的诏书召董卓,董卓过了很久才到,而且言词对答颇为傲慢。
  孙坚在张温耳边低声道:“董卓身负大罪还敢口出狂言,一定心怀不轨。应该以不遵从诏书按时来到的罪名,依军法处斩。”
  张温不听。董卓后来果然蛮横得不能控制。
  献帝中平二年,董卓任并州州牧,诏书命令他将军队指挥权交给皇甫嵩(朝那人,字义真)。董卓不服从命令,不肯交权。
  当时皇甫嵩的侄子皇甫郦在军中,给皇甫嵩提建议,说:“本朝朝政失当,天下百姓生活困苦,能使这种危险的局面安定下来的,只有大人您了。现在董卓接到诏书要他交出军队,他还上书自请保留军队,这是违抗君命;又以首都局势不明朗为理由踌躇不前,这是心怀奸诈;而且他暴戾不可亲近,将士们都不愿服从。大人目前是元帅,正可以仗着国威来讨伐他。如此对君上显示忠义,为士卒除去凶恶,这是齐桓、晋文的伟大事业!”
  皇甫嵩说:“董卓专擅、不听命令,固然有罪;如果我擅自杀他,也要承担责任。不如向朝廷禀奏这件事,让皇上自己裁定。”于是上书禀奏。
  献帝下诏责备董卓,董卓更恨皇甫嵩。后来董卓掌握朝政,皇甫嵩差点保不住性命。
  [冯评译文]
  看了这两件事,才知道哥舒翰(唐·突厥后裔)杀张擢、李光弼(唐·柳城人)斩崔众是大手法、大见识。见《威克卷》。

  231、曹玮
  【原文】
  河西首领赵元昊反。上问边备,辅臣皆不能对。明日,枢密四人皆罢。王鬷谪虢州。翰林学士苏公仪与鬷善,出城见之。鬷谓公仪曰:“鬷之此行,前十年已有人言之。”公仪曰:“此术士也。”
  鬷曰:“非也。昔时为三司盐铁副使,疏决狱囚,至河北;是时曹南院自陕西谪官,初起为定帅。鬷至定,治事毕,玮谓鬷曰:‘公事已毕,自此当还。明日愿少留一日,欲有所言。’鬷既爱其雄材,又闻欲有所言,遂为之留。明日,具馔甚简俭,食罢,屏左右,曰:‘公满面权骨,不为枢辅即边帅,或谓公当作相,则不能也。不十年,必总枢于此,时西方当有警,公宜预讲边备,搜阅人材,不然无以应猝。’鬷曰:“四境之事,唯公知之,何以见教?’曹曰:‘玮在陕西日,河西赵德明尝使以马易于中国,怒其息微,欲杀之,莫可谏止。德明有一子,年方十余岁,极谏不已:‘以战马资邻国已是失计,今更以资杀边人,则谁肯为我用者?’玮闻其言,私念之曰:‘此子欲用其人矣,是必有异志!’闻其常往来于市中,玮欲一识之,屡使人诱致之,不可得。乃使善画者图其貌,既至观之,真英物也!此子必为边患,计其时节,正在公秉政之日。公其勉之!”鬷是时殊未以为然。今知其所画,乃元昊也。”
  [李温陵曰]
  对王鬷谈兵,如对假道学谈学也。对耳不相闻,况能用之于掌本兵之后乎?既失官矣,乃更思前语。滔滔者天下皆是也!
  【译文】
  宋朝时河西首领赵元昊反叛。
  皇帝问起边境上的守备情形,辅佐的大臣都回答不出来。第二天,枢密院四个人都被罢了官,王鬷被贬到虢州。翰林学士苏公仪与王鬷交情很好,出城送别他。
  王鬷对苏公仪说:“我这次贬官之行,十年前就有人预言过。”
  苏公仪说:“那是江湖术士的胡说吧?”
  王鬷说:“不是的。我从前担任三司盐铁副使,到河北判决囚犯。当时曹玮(字宝臣)从陕西贬官到河北担任定州主帅。我办完事以后,曹玮对我说:“公事已经办完了,要回去了。希望您明天再多留一天,我有话要和您说。”
  我既爱惜他的雄才,又听他说有话要讲,就留了下来。
  第二天,他准备简单的饭菜。吃完后,屏退左右的人,说:“您生有一副权贵的相貌,日后不是当枢密使就是当边帅。有人说您会当宰相,我看不可能。然而不到十年,一定在这里总揽军事。那时西方有外敌,您应为边境的守备作好预备,广征人才,不然事到临头无法应付。”
  我说:“边境上的事,只有您最清楚,请问有何指教?”曹玮说:“我在陕西的时候,河西的首领赵德明曾经派使者带着马匹来中国交易,因为生气使者所得的利润微薄,而要杀他,没有人可以劝止此事。德明有一个儿子,年纪才十多岁,极力地劝谏,认为用马匹去资助邻国,已是失策,现在更要为钱杀守边人,那以后还有谁肯受我们效力?我听了他的话,心想这个孩子想善用自己的族人,一定有不凡的心志。听说他常往来于市集,我很想认识他,一再派人诱使他来都没有办法做到,就找个擅长画像的人去画他的容貌,画好拿回来一看,真是英挺的人物。这个孩子一定成为我们的边患,算一算时节,正是您主持政务的时期,希望您好好注意。”
  “我当时不以为然,现在才知道,他所画的人就是赵元昊。”
  [李温陵说]
  对王鬷谈兵事,好像对假道学的人谈学问,对着他的耳朵讲都听不进去,更何况在掌管军队以后呢。贬官之后才想起以前的话来,像这种人天下多的是。

  232、高欢
  【原文】
  齐神武自洛阳还,倾产结客。亲友怪问之,答曰:“吾至洛阳,宿卫羽林相率焚领军张彝宅,朝廷惧乱而不问。为政若此,事可知也。财物岂可常守耶?”自是有澄清天下之志。
  [冯述评]
  莽杀子灭后家,而三纲绝;魏不治宿卫羽林之乱,而五刑隳。退则为梅福之挂冠浮海,进则为神武之散财结客。
  【译文】
  北齐神武帝高欢未登基前从洛阳回来,用尽自己的家产去结交朋友。亲友都奇怪地问他,他说:“我这次到洛阳,宫中的禁军相率放火烧领军张彝的住宅,朝廷怕乱事扩大而不管。”处理事情如果到这种地步,未来如何,可想而知。财物靠守,难道守得住吗?”从此,高欢便立下了澄清天下的理想。
  [冯评译文]
  王莽杀死儿子、诛灭皇后的家族,却没有人敢讲话,于是三纲断绝;宋朝天子不管宫中禁军之乱,于是五刑败坏。消极的就要做梅福(汉·寿春人,字子真,弃官隐居九江),积极的就要做神武,散尽家财广交朋友。

  233、任文公
  【原文】
  王莽居摄。巴郡任文公善占,知大乱将作,乃课家人负物百斤,环舍疾走,日数十回。人莫知其故。后四方兵起,逃亡鲜脱者,唯文公大小负粮捷步,悉得免。
  [冯述评]
  张觷教蔡家儿学走,本此。
  【译文】
  王莽摄政时,巴郡有个任文公善于占卜,知道将要发生大乱,就督促家人都背负一百斤重的物品,绕着房舍跑,每天做几十次,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后来各地发生战争,逃亡者能脱险的很少。只有任文公一家大小背负粮食逃跑,全都幸免于难。
  [冯评译文]
  张觷(宋·福州人,字柔直)教蔡京的子弟学跑步,原來是这个用意。

  234、东院主者
  【原文】
  唐末,岐、梁争长。东院主者知其将乱,日以菽粟作粉,为土墼,附而墁之,增其屋木。一院笑以为狂。乱既作,食尽樵绝。民所窖藏为李氏所夺,皆饿死;主沃粟为糜,毁木为薪,以免。陇右有富人,预为夹壁,视食之可藏者,干之,贮壁间,亦免。
  【译文】
  唐朝末年,岐王李茂贞与梁王朱全忠互争短长。
  东院主者预知将有乱事发生,就每天将豆类、粟米磨成粉,作成砖块,叠成墙,然后用粘土抹在墙面上掩盖;又增加屋里的梁木。全院的人都笑他疯了。
  后来果然发生战乱,粮食吃完了,木柴也烧尽了,人民地窖中所收藏的东西被李氏抢掠一尽,都饿死了;东院主者把他的粟米砖拿出来煮粥,把梁木砍下来当柴烧,因而免于饿死。
  陇右有个富翁,预先做夹层墙壁,把可以收藏的食物晒干存在墙壁间,也因而免祸。

  235、第五伦 魏相
  【原文】
  诸马既得罪,窦氏益贵盛,皇后兄宪、弟笃喜交通宾客。第五伦上疏曰:“宪椒房之亲,典司禁兵,出入省闼,骄佚所自生也。议者以贵戚废锢,当复以贵戚浣濯之,犹解酲当以酒也,愿陛下防其未萌,令宪永保福禄。”宪果以骄纵败。
  [冯述评]
  永元[和帝年号]初,何敞上封事,亦言及此。但在夺沁水公主田园及杀都乡侯畅之后,跋扈已著,未若伦疏之先见也。
  魏相因平恩侯许伯奏封事,言:“〈春秋〉讥世卿,恶宋三世为大夫,及鲁季孙之专权,皆危乱国家。自后世以来,禄去王室,政由冢宰。今霍光死,子复为大将军,兄子秉枢机,昆弟、诸婿据权势、任兵官,光夫人显及诸女皆通籍长信宫,或夜诏门出入,骄奢放纵,恐寝不制,宜有以损夺其权,破散阴谋,固万世之基,全功臣之世。”
  又故事,诸上书者皆为二封,署其一曰:“副封”。领尚书者先发副封,所言不善,屏去不奏。
  魏相复因许伯白去副封,以防壅蔽。宣帝善之,诏相给事中,皆从其议。霍氏杀许后之谋始得上闻。乃罢其三侯,令就第,亲属皆出补吏。
  [冯述评]
  茂陵徐福“曲突徙薪”之谋,魏相已用之早矣。
  〈隽不疑传〉云:大将军光欲以女妻之,不疑固辞,不肯当,久之病免。
  〈刘德传〉云:大将军欲以妇妻之,德不敢取,畏盛满也。后免为庶人,屏居田间。
  霍光皆欲以女归二公而二公不受,当炙手炎炎之际,乃能避远权势,甘心摈弃,非有高识,孰能及此?观范明友之祸,益信二公之见为不可及。
  【译文】
  东汉时,外戚马防(字江平)兄弟被判罪之后,窦氏一家更为显贵。皇后的哥哥窦宪(平陵人,字伯度)、弟弟窦笃更喜欢交往宾客。
  第五伦(长陵人,字伯鱼)上疏说:“窦宪是皇后的亲戚,掌管禁军,可以随意出入宫廷,骄纵荒逸自此而生。议论的人认为应废锢马氏兄弟等权贵,而以其他贵戚的良好表现来洗刷这种耻辱,这岂不是拿酒来解醉?希望陛下在事情未发生前加以防范,使窦宪能够永保福禄。”
  窦宪后来果然因骄纵而亡。
  [冯评译文]
  汉和帝永元初年,何敞(字文高)密奏也谈及此事,但这是在窦宪抢夺沁水公主的田园,及杀都阳侯畅的事之后,跋扈的情况已经显著,不如第五伦的先见之明。
  汉朝人魏相(济阴定陶人,字弱翁)因平恩侯许广汉上奏事议论道:“春秋时代,人们议讽世袭的卿大夫,厌恶宋国三世连任大夫,及鲁国季孙的专权,因为这些都是乱及国家的行为。后世以来,禄位远离王室,政权归于宰相。现在霍光(字子孟,平阳人)死了,他的儿子又当大将军,哥哥的儿子掌管枢密院,兄弟及女婿都位居权势、掌管兵权,骄奢放纵,霍光夫人依然显贵,女儿们都登录在长信宫的簿籍中,有时夜间也有诏令进出。臣恐怕以后霍氏一族会逐渐不能控制。应该裁减他们的权势,破坏他们的阴谋,以巩固王室万世的基业,同时又保全功臣的后代。”
  另外,朝廷规定上奏议的人必须写两份,封成两封,其中一封写着“副封”的字样。领尚书者先拆副封,如果所提的事他认为不好,就除去不予奏报。
  魏相又建议平恩侯说:“去掉副封,以防止谏诤的管道蔽塞不通。”
  宣帝知道后认为很好,于是下诏任命魏相为给事中,并采纳了他的建议。
  正因为这样,霍氏杀许后的阴谋才能传报宣帝。于是罢去霍氏侯爵之位,亲属也都调往他地任职。
  [冯评译文]
  徐福(汉·茂陵人)预防灾祸、防患未然的谋略,魏相早已使用了。
  《隽不疑(汉·渤海人,字曼倩)传》说过,大将军霍光想把女儿嫁给他,不疑坚决推辞不肯接受,不久就因病免官。
  《刘德(字路叔)传》也说,大将军想把女儿嫁给他,德不敢接受,怕过分显贵,后来免官,成为平民,住在乡间。
  霍光想把女儿嫁给这两人,他们都不接受。在对方地位显贵的时候,还能避免接近权势,甘心放弃富贵荣华,不是有高远的见识,谁能做得到?

  236、马援
  【原文】
  建武中,诸王皆在京师,竞修名誉,招游士。马援谓吕种曰:“国家诸子并壮,而旧防未立,若多通宾客,则大狱起矣。卿曹戒慎之。”后果有告诸王宾客生乱,帝诏捕宾客,更相牵引,死者以数千。种亦与祸,叹曰:“马将军神人也。”
  援又尝谓梁松、窦固曰:“凡人为贵,当可使贱,如卿等当不可复贱。居高坚自持,勉思鄙言。”松后果以贵满致灾,固亦几不免。
  【译文】
  汉光武建武年间,一些王爷都到京师,竞相争取名誉,招请游士。
  马援(茂陵人,字文渊)对吕种说:“王室的子弟都争相壮大自己势力,朝廷却没有预立任何防患的措施。如果诸王爷与宾客的交往日益繁频,朝廷一定会出现大规模的案件,您要加以小心警戒。”
  后来果然有人秘告诸王爷的宾客作乱。光武帝下诏捕捉宾客,互相牵连,死亡的有数千人。吕种也受波及,因而感叹说:“马将军真是神人!”
  马援又曾对梁松(字伯孙)、窦固(字孟孙)说:“凡人可以显贵,也应当可以处于卑贱的地位。你们却没有办法再过卑贱的日子,希望自己能高居不下。请好好想一想我的话吧!”
  梁松后来果然因为显贵而招来祸害,窦固也几乎不保。

  237、申屠蟠
  【原文】
  申屠蟠生于汉末。时游士汝南范滂等非讦朝政,自公卿以下皆折节下之。太学生争慕其风,以为文学将兴、处士复用。蟠独叹曰:“昔战国之世,处士横议,列国之王至为拥彗先驱,卒有坑儒烧书之祸,今之谓矣。”乃绝迹于梁、砀山之间,因树为屋,自同佣人。居二年,滂等果罹党锢,或死或刑,唯蟠超然免于疑论。
  [冯述评]
  物贵极征贱,贱极征贵,凡事皆然。至于极重而不可复加,则其势必反趋于轻。居局内者常留不尽可加之地,则伸缩在我,此持世之善术也。
  【译文】
  申屠蟠(陈留人,字子龙)出生于东汉末年。当时游士汝南人范滂(字孟博)等人自命清高,攻讦朝政,自公卿以下都折节下交,太学生也争相追赶这股痛议时政的风潮,认为文学将再度兴盛起来,文士又可以受到重用。
  只有申屠蟠感叹说:“从前战国时代,处士到处大发议论,列国的君主也争着迎接、尊敬他们,最后却惹来焚书坑儒的灾祸。现在的情形就是这样。”
  于是隐居到梁砀山之间,以树木作屋子,什么事都自己来,连仆人都没有。
  过了两年,范滂等人果然成为“党锢之祸”的牺牲者,有的死,有的被判刑,只有申屠蟠躲过了这场祸害。
  [冯评译文]
  物品贵到极点就表示要开始便宜了,贱到极点就表示开始要涨价了。凡事都是如此,重到极点而没有办法再增加时,情势必趋向于减轻。局内者如果经常保留可以加减的余地,那么伸缩操之在我,这是处世最好的技巧。

  238、张翰 顾荣 庾衮
  【原文】
  齐王冏专政,顾荣、张翰皆虑及祸。翰因秋风起,思菰菜、莼羹、鲈鱼脍,叹曰:“人生贵适志耳,富贵何为?”即日引去,[边批:有托而逃,不显其名,高甚!]荣故酣饮,不省府事,以废职徙为中书侍郎。颍川处士庾衮闻冏期年不朝,叹曰:“晋室卑矣,祸乱将兴。”帅妻子逃林虑山中。
  【译文】
  晋朝时齐王冏专政,顾荣(字彦先)、张翰(吴郡人,字季鹰)都忧虑灾害临身。
  张翰因为秋风吹,想起家乡的菰菜、莼羹及鲈鱼脍,叹息道:“人生贵在适志而为,富贵有什么用?”于是当天就辞官回乡。
  顾荣则故意沉溺于酒,不管政事,因怠忽职务被贬为中书侍郎。
  颖川处士庾衮(鄢陵人,字叔褒)听说齐王整年不理朝政,叹息道:“晋室已经衰微,祸乱就要开始了。”于是带着妻子逃到林虑山中去。

  239、穆生
  【原文】
  楚元王初敬礼申公等,穆生不嗜酒,元王每置酒,常为穆生设醴。及王戊即位,常设,后忘设焉,穆生退曰:“可以逝矣。醴酒不设,王之意怠,不去,楚人将钳我于市。”称疾卧。申公、白生强起之,曰:“独不念先王之德与?今王一旦失小礼,何足至此?”穆生曰:“《易》称:知几其神。几者,动之微,吉凶之先见者也。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先王所以礼吾三人者,为道存也;今而忽之,是忘道也。忘道之人,胡可与久处?[边批:择交要诀。]吾岂为区区之礼哉?”遂谢病去。申公、白生独留,王戊稍淫暴,二十年,为薄太后服,私奸。削东海、薛郡,乃与吴通谋。二人谏不听,胥靡之,衣之赭衣,舂于市。
  【译文】
  汉朝时楚元王(刘交,高祖同父的弟弟)很礼遇申公等人。穆生不爱饮酒,元王每设酒席,常为穆生准备甜酒。后来刘戊(元王的儿子)即位,刚开始也常准备甜酒,后来却忘记了。
  穆生说:“可以离开了。不备甜酒,表示大王的心意已显得怠忽,再不走,楚人就要把我抓到市集上处刑了。”于是称病不起。
  申公、白生强把他拉起来,说:“你难道就不念及先王对我们的恩德吗,如今大王只是在细微礼节上遗忘一次,何须做到这种地步?”
  穆生说:“《易经》上说,能知机者是神人。机是行动的征候,吉凶的先兆。君子见机行事,不稍延误。先王之所以礼遇我们三人,是天道尚存;今大王忽略了,是遗忘天道。遗忘天道的人,哪可与他长久相处呢?我哪里是为了区区礼节上吹毛求疵啊?”于是称病辞去。
  申公,白生仍留在刘戊身边。
  刘戊后来稍显淫暴。到景帝二年时,便因在薄太后服丧期间干奸淫的勾当,被削去东海和薛地两个封地。刘茂老羞成怒,于是与吴国暗中勾通谋反,申公、白生二人劝谏都不听,且将二人判以胥靡之刑,使他们穿上红色衣服,在市集舂米。

  240、列子
  【原文】
  子列子穷,貌有饥色。客有言之于郑子阳者,曰:“列御寇,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国而穷,君毋乃不好士乎?”郑子阳令官遗之粟数十秉。子列子出见使者,再拜而辞。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而拊心曰:“闻为有道者,妻子皆得逸乐。今妻子有饥色矣,君过而遗先生食,先生又弗受也,岂非命哉?”子列子笑而谓之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遗我粟也。夫以人言而粟我,至其罪我也,亦且以人言,此吾所以不受也。”其后民果作难,杀子阳。受人之养而不死其难,不义;死其难,则死无道也。死无道,逆也。子列子除不义去逆也,岂不远哉!
  [冯述评]
  魏相公叔痤病且死,谓惠王曰:“公孙鞅年少有奇才,愿王举国而听之。即不听,必杀之,勿令出境。”[边批:言杀之者,所以果其用也。]王许诺而去。公叔召鞅谢曰:“吾先君而后臣,故先为君谋,后以告子,子必速行矣!”鞅曰:“君不能用子之言任臣,又安能用子之言杀臣乎?”卒不去。
  鞅语正堪与列子语对照。
  【译文】
  列子(战国郑人)很穷,面有饥色。有人告诉郑国子阳(郑国之相)说:“列御寇是个思想家,住在贵国却生活穷困,您难道不喜欢读书人吗?”
  子阳就派官吏送数十秉的粟米给列子。列子出门见使者,一再推辞,没有接受。
  使者走后,列子进入屋里,妻子看了抚着心说:“听说凡是思想家,妻子都可过得很安乐,现在你的妻子面有饥色,国君派人送你食物,你还不接受,难道是我命该如此吗?”
  列子笑着对妻子说:“国君不是自己了解我,而是因为别人的话才送我粟米。如果会因别人的话而送我粟米,也可能会因别人的话而加罪于我,这就是我不接受的原因。”
  后来果然有人作乱,杀了子阳。
  接受别人的供养而不殉难,是不义;要殉难,却又死得不合正道。死得不合正道,就有叛逆之名。列子除去不义与叛逆之名,见识岂不很远大吗?
  [冯评译文]
  魏相公叔痤(战国魏人)病重将死,对惠王说:“公孙鞅年轻又有奇才,希望大王把国事全托付他,一切听他的;如果不托付他,就一定要杀了他,不要让他离境。”惠王答应了他。公叔痤又请公孙鞅来,向他谢罪说:“我先君王而后臣子,所以先为君王定谋略,然后才告诉你。如果大王没有把国事托付给你,你一定要赶快离开!”
  公孙鞅说:“如果国君不能采用你的话重用我,又怎么会听你的话而杀我呢?”终于没有离开。
  公孙鞅的话,正足以拿来和列子的话相对照。

  241、韩侂胄宾客
  【原文】
  韩平原侂胄尝为南海尉,延一士人作馆客,甚贤。既别,杳不通问。平原当国,尝思其人。一日忽来上谒,则已改名登第数年矣。一见欢甚,馆遇甚厚。尝夜阑酒罢,平原屏左右,促膝问曰:“某谬当国秉,外间论议如何?”其人太息曰:“平章家族危如累卵,尚复何言?”平原愕然问故,对曰:“是不难知也!椒殿之立,非出平章,则椒殿怨矣;皇子之立,非出平章,则皇子怨矣。贤人君子,自朱熹、彭龟年、赵汝愚而下,斥逐贬死,不可胜数,则士大夫怨矣。边衅既开,三军暴骨,孤儿寡妇,哭声相闻,则三军怨矣。边民死于杀掠,内地死于科需,则四海万姓皆怨。丛此众怨,平章何以当之?”平原默然久之,曰:“何以教我?”其人辞谢。再三固问,乃曰:“仅有一策,第恐平章不能用耳。主上非心黄屋,若急建青宫,开陈三圣家法,为揖逊之举,[边批:此举甚难。余则可为,即无此举亦可为。]则皇子之怨,可变而为恩;而椒殿退居德寿,虽怨无能为矣。于是辅佐新君,涣然与海内更始,曩时诸贤,死者赠恤,生者召擢;遣使聘贤,释怨请和,以安边境;优犒诸军,厚恤死士;除苛解慝,尽去军兴无名之赋,使百姓有更生之乐。然后选择名儒,逊以相位,乞身告老,为绿野之游,则易危为安,转祸为福,或者其庶乎?”平原犹豫不决,欲留其人,处以掌故。其人力辞,竟去。未几祸作。
  【译文】
  宋朝时韩平原(安阳人,名侂胄,字节天,封平原郡王)曾任南海尉,请一个士人在馆中为宾客。此人非常贤明,但分别后就不再互通音讯。韩平原主持国政时,还曾经想起过这个人。
  有一天,这个人忽然来拜见平原,原来已经改名又登第数年了。韩平原一见到他,非常高兴,款待他住在客舍,很礼遇他。
  有一次在夜深喝完酒后,屏退左右,促膝问道:“我才疏学浅而主持国政,外界对我的议论如何?”
  此人叹息道:“大人的家族,危险得就如叠起来的蛋,还有什么好说的。”
  韩平原一时愕然,问他为什么。
  他说:“这不难了解。立皇后的事,不是大人的主意,那么皇后就会怨恨您;立皇子的事,也不是大人的主意,那么皇子就会怨恨您;贤人君子,从朱熹、彭龟年(清江人,字子寿)、赵汝愚以下,被贬官、处死的,不可胜数,那么士大夫就会怨恨您;边境发生战事,三军战死疆场,孤儿寡妇哭声相闻,那么三军就会怨恨您;边境上的人民死于杀伤掠夺,内地的人民死于征调劳役,那么海内外的百姓都会怨恨您。这么多怨恨,大人要怎么应付呢?”
  韩平原沉默了很久,最后说:“你教我怎么做。”
  此人再三推辞,平原坚持要他说,他才说:“只有一个方法,怕大人不肯采用。国君的心意并不在皇位,如果赶紧立东宫太子,陈述三圣家法,作禅让的准备,则皇子的抱怨可转变为感恩;那么皇后退居德寿宫为太后,虽然怨恨也无计可施;于是大人可以辅佐新君,使海内外焕然一新。以往的贤明人士,死的追赠抚恤,活着的请回来任职,并派使者到各地聘请贤明人士,以释清怨恨;安定边境,重重的犒赏军队,给战死的士兵优厚的抚恤,除去严苛的法令,以化解人民内心的怨恨;把战后一些没有名目的赋税废除,使百姓有重生的乐趣;然后选择有名的儒者,把相位让给他,乞求告老还乡,云游四方,这样转危为安,转祸为福,或者还有些希望。”
  韩平原犹疑不决,想留下此人,给他官职。此人极力推辞离去。不久祸害就发生了。

  242、唐寅
  【原文】
  宸濠甚爱唐六如,尝遣人持百金,至苏聘之。既至,处以别馆,待之甚厚。六如住半年,见其所为不法,知其后必反,遂佯狂以处。宸濠遣人馈物,则倮形箕踞,以手弄其人道,讥呵使者;使者反命,宸濠曰:“孰谓唐生贤,一狂士耳。”遂放归。不久而告变矣。
  【译文】
  明朝时宁王朱宸濠很喜爱唐六如(唐寅,吴县人,字伯虎,号六如),曾派人拿一百两金子来苏州聘请他。唐伯虎到后,给他住在别墅,接待得十分殷勤。
  半年后,唐伯虎看朱宸濠行事不法,知道以后一定造反,就假装发狂。朱宸濠派人送礼物给他,他就裸露身体,摆着傲慢的姿态,玩弄自己的生殖器,讥骂使者。
  使者报告朱宸濠。朱宸濠说:“听说唐生贤明,结果只是一名狂士罢了!”于是放他回去。
  不久朱宸濠终于公开叛乱。

  243、万二
  【原文】
  洪武初,嘉定安亭万二,元之遗民也,富甲一郡。尝有人自京回,问其何所见闻,其人曰:“皇帝近日有诗曰:‘百僚未起朕先起,百僚已睡朕未睡。不如江南富足翁,日高丈五犹披被。’”二叹曰:“兆已萌矣。”即以家赀付托诸仆干掌之,买巨航,载妻子,泛游湖湘而去。不二年,江南大族以次籍没,独此人获令终。
  【译文】
  明朝洪武初年,嘉定安亭有个人叫万二,是元朝的遗民,富甲一方。
  曾经有人从京师回来,万二问他的见闻,他说:“皇帝近来作了一首诗:‘百僚未起朕先起,百僚已睡朕未睡;不如江南富足翁,日高五丈犹披被。’”
  万二叹息道:“征兆已经萌芽了。”
  就将家产托付仆人管理,自己买大船载着妻子儿女,泛游于湖湘一带。
  不到两年,江南的大族接二连三受到登录财产加以没收的对待,只有万二得到善终。

  244、严辛
  【原文】
  分宜严相以正月二十八日诞,亭州刘巨塘令宜春,入觐时,随众往祝。祝后,严相倦,其子世蕃令门者且合门。刘不得出,饥甚。有严辛者,严氏纪纲仆也,导刘往间道过其私居,留刘公饭。饭已,辛曰:“他日望台下垂目。”刘公曰:“汝主正当隆赫,我何能为?”辛曰:“日不常午,愿台下无忘今日之托。”不数年,严相败,刘公适守袁州。辛方以赃二万滞狱,刘公忆昔语,为减其赃若干,始得戍。
  [冯述评]
  严氏父子智不如此仆,赵文华、鄢懋卿辈智亦不如此仆,虽满朝缙绅,智皆不如此仆也!
  【译文】
  明朝时严嵩于正月二十八日诞辰,亭州刘巨塘任宜春县令时,入京觐见皇帝,就随着众人前去祝寿。祝寿完毕,严嵩累了,儿子严世蕃(字东楼)命令看门的人把门关上。
  刘巨塘出不来门,饿得不得了。有个严辛,是严府管家,带着刘巨墉走小路,到他自己的住处去休息,还留刘巨塘吃饭。
  饭后,严辛说:“将来希望阁下多多关照。”
  刘巨塘说:“你的主人目前正是显赫的时候,我能做什么?”
  严辛说:“日正当中并不长久,希望阁下不要忘记我今日的请托。”
  几年后,严嵩果然出事。
  刘巨塘当时正担任袁州太守,严辛因为定以收受贿赂两万而下狱。刘巨塘想起以前的话,为他减低所定贿赂金额,严辛才被改谪戍守边区。
  [冯评译文]
  严氏父子才智不如此仆,赵文华(慈溪人,与严嵩结为父子,因失宠被罢黜为平民)、鄢懋卿(南昌人,深受严嵩父子喜爱,严嵩败后被谪戍防边区)等人,才智也不如此仆,连满朝的官吏,才智都不如这个仆人。

  245、陈良谟
  【原文】
  陈进士良谟,湖之安吉州人,居某村。正德二年,州大旱,各乡颗粒无收,独是村赖堰水大稔。州官概申灾,得蠲租,明年又大水,各乡田禾淹没殆尽,是村颇高阜,又独稔。州官又概申灾,租又得免,且得买各乡所鬻产及器皿诸物,价廉,获利三倍,于是大小户屑越宴乐,无日不尔。公语族人曰:“吾村当有奇祸。”问:“何也?”答曰:“无福消受耳,吾家与郁、与张根基稍厚,犹或小可;彼俞、费、芮、李四小姓,恐不免也。”其叔兄殊不以为然。未几,村大疫,四家男妇,死无孑遗,唯费氏仅存五六丁耳。叔兄忆公前言,动念,问公:“三家毕竟何如?”公曰:“虽无彼四家之甚,损耗终恐有之。”越一年,果陆续俱罹回禄。
  [冯述评]
  大抵冒越之利,鬼神所忌;而祸福倚伏,亦乘除之数。况又暴殄天物,宜其及也!
  【译文】
  明朝进士陈良谟,安吉人,字忠夫,居在安吉州某村。明武宗正德二年,州中发生大旱灾,各乡一点收成都没有,只有这个村子依赖水坝的水而大丰收,州官却一样接受灾害申请而免除租税。第二年又发生大水灾,各乡的禾苗全被淹没,这个村子因为地势颇高又大丰收,州官照样一概接受申请灾害而免除租税。而且他们又买到各乡所卖的产物及器皿等物品,价钱低廉,获利三倍。于是大小户人家没有一天不早晚宴乐。
  陈良谟对族人说:“我们村子将有大祸临头。”
  族人问:“为什么?”
  陈良谟说:“无福消受罢了,我们家及郁、张两家,根基稍厚,勉强可以度过,俞、费、芮、李四个小姓,恐怕无法过得了这关。”
  他的叔父、兄弟很不以为然,
  不久,村子发生传染病,那四家男女全都病死,只有费家还剩五、六个男子。
  叔父、兄弟们想起陈良谟先前说过的话,就问他陈、郁、张三家究竟会如何?
  陈良谟说:“虽然没有他们四家那么惨重,最后恐怕还是会有损失的。”
  经过一年,果然陆续发生火灾。
  [冯评译文]
  贪心所得的利益,鬼神都会忌妒;而祸福之间有连带关系,也互为消长。何况又不爱惜物力,任意糟蹋,所以该有大祸发生。

  246、东海张公
  【原文】
  东海张公世居草荡。既任官,其家以城中为便,买宅于陶行桥。公闻而甚悔之,曰:“吾子孙必败于此。”公六子,其后五废产。
  [陈眉公曰]
  吾乡两张尚书:庄简公悦、庄懿公蓥,宅在东门外龟蛇庙左;孙文简公承恩,宅在东门外太清庵右;顾文僖公清,宅在西门外超果寺前。当时与与四公同榜同朝者,其居在城市中,皆已转售他姓矣,唯四公久存至今。信乎城市不如郊郭,郊郭不如乡村,前辈之先见,真不可及。
  【译文】
  东海张公世居田野,任官职以后,家人认为住在城里比较方便,就在陶行桥附近买下住宅。张公听了很后悔,说:“我的子孙一定在此衰败。”
  张公六个儿子,五个倾荡家产。
  [陈眉公说]
  我家乡有两位张尚书:庄简公张悦(明·松江华亭人,字时敏,谥庄简)、庄懿公张蓥(松江华亭人,字廷器,谥庄懿),他们的住宅在东门外龟蛇庙左侧;文简公孙承恩的住宅在东门外太清庙右侧;文僖公顾清的住宅在西门外超果寺前。当时与他们四位同榜同朝住在城市中的人,房子都已转卖给别人,只有他们四位的房子还保留到现在。真的,城市不如郊区,郊区不如乡村。前辈的先见之明,我们真比不上他们。

  247、郗超
  【原文】
  郗司空[愔,字方回]在北府,桓宣武[温]忌其握兵。郗遣笺诣桓,子嘉宾[超]出行于道上,闻之,急取笺视,“方欲共奖王室,修复园陵。”乃寸寸毁裂,归更作笺,自陈老病不堪人间,欲乞闲地自养。桓得笺大喜,即转郗公为会稽太守。
  [冯述评]
  超党于桓,非肖子也,然为父画免祸之策,不可谓非智。后超病将死,缄一箧文书,属其家人:“父若哀痛,以此呈之。”父后哭超过哀,乃发箧睹稿,皆与桓谋逆语,怒曰:“死晚矣。”遂止。夫身死而犹能以术止父之哀,是亦智也。然人臣之义,则宁为愔之愚,勿为超之智。
  【译文】
  晋朝时郗愔(高平人,字方回)在北府任职,桓温(龙亢人,字元于)一直嫉妒他掌握兵权。郗愔派人送信给桓温,儿子郗超(字景兴、嘉宾)外出,在路上听到这件事,赶紧赶上送信人,拿信一看,内容是想和桓温共同扶持王室,修复先帝陵墓。
  郗超立即将信撕毁,回去重写一封信,以郗愔的口气说,自己又老又病,不足以担负重任,想求一块空地养老。桓温收到信后,非常高兴,就转派郗愔为会稽太守。
  [冯评译文]
  郗超和桓温结成帮派,不忠于王室,不是好儿子;然而为父亲策划避祸的办法,不能说他不聪明。
  后来郗超病重将死,将一箱文书密封起来,嘱咐家人说,如果父亲过于哀痛,就呈送给父亲看。后来郗愔为儿子的死真的十分伤心,就打开箱子来看看文书,内容都是与桓温图谋叛逆的文字。郗愔很生气,说:“死晚了!”于是不再伤心。
  自身死了,还能很巧妙地止住父亲的哀痛,也算是一种智慧。然而从人臣的义理出发,却宁愿有郗愔的愚笨,不要有郗超的才智。

  248、张咏
  【原文】
  张忠定公视事退后,有一厅子熟睡。公诘之:“汝家有甚事?”对曰:“母久病,兄为客未归。”访之果然。公翌日差场务一名给之,且曰:“吾厅岂有敢睡者耶?此必心极幽懑使之然耳,故悯之。”
  [冯述评]
  体悉人情至此,人谁不愿为之死乎?
  【译文】
  宋朝时张忠定公(张咏,甄城人,字复之,谥忠定)巡视公务回来,看见一个小差役睡着了。忠定公问他:“你家发生什么事吗?”
  他回答说:“家母病了很久,家兄作客他乡不在。”
  忠定公派人去察访,果然如此。
  第二天,忠定公派一名总管事务的人去协助他,而且说:“我的公厅里哪有敢睡觉的人呢?这一定是内心极为忧伤烦闷,才会如此,所以我怜悯他。”
  [冯评译文]
  能够体谅人到这种地步,谁不愿为他效死呢?

  ※ 亿中卷六

  【原文】
  镜物之情,揆事之本;福始祸先,验不迴瞬;藏钩射覆,莫予能隐。集“亿中”。
  【译文】观察物体的实情,洞见事情的本源;不论是福是祸,都能在瞬间测中;藏钩暗算都瞒不了我。

  249、子贡
  【原文】
  鲁定公十五年正月,邾隐公来朝,子贡观焉。邾子执玉高,其容仰;公受玉卑,其容俯。子贡曰:“以礼观之,二君皆有死亡焉。夫礼,死生存亡之体也:将左右、周旋、进退、俯仰,于是乎取之;朝、祀、丧、戎,于是乎观之。今正月相朝而皆不度,心已亡矣。嘉事不体,何以能久!高仰,骄也;卑俯,替也。骄近乱,替近疾。君为主,其先亡乎?”五月公薨。孔子曰:“赐不幸言而中,是使赐多言也!”
  【译文】
  鲁定公十五年正月,邾隐公(邾国的国主,是颛顼的后裔)来朝,子贡在旁边观礼。邾隐公拿着宝玉给定公时,高仰着头,态度出奇的高傲;定公接受时则低着头,态度反常的谦卑。
  子贡看了,说道:“以这种朝见之礼来看,两位国君皆有死亡的可能。礼是生死存亡的根本,小从每个人日常生活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大到国家的祭祀事、丧礼以及诸侯之间的聘问相见,都得依循礼法。现在二位国君在如此重要的正月相朝大事上,行为举止都不合法度,可见内心已完全不对劲了。朝见不合礼,怎么能维持国祚于长久呢,高仰是骄傲的表现,谦卑是衰弱的先兆,骄傲代表混乱,衰弱接近疾病。而定公是主人,可能会先出事吧?”
  五月,定公去世,孔子忧心忡忡的说:“这次不幸被赐说中了,恐怕会让他更成为一个轻言多话的人。”

  250、希卑
  【原文】
  秦攻赵,鼓铎之音闻于北堂。希卑曰:“夫秦之攻赵,不宜急如此,此召兵也,必有大臣欲横者耳,王欲知其人,旦日赞群臣而访之,先言横者,则其人也。”建信君果先言横。
  【译文】
  秦兵攻击赵国,钟鼓的声音远传到庙里。
  希卑说:“秦国攻击赵国,不应如此急切。这种情况是招募士兵,一定有大臣想采用连横的策略,大王想知道是什么人,明天接见群臣的时候问一下,先说连横的人就是了。”
  次日,建信君果然先说要连横。

  251、范蠡
  【原文】
  朱公居陶,生少子。少子壮,而朱公中男杀人,囚楚,朱公曰:“杀人而死,职也,然吾闻:千金之子,不死于市。’”乃治千金装,将遣其少子往视之。长男固请行,不听。以公不遣长子而遣少弟,“是吾不肖”,欲自杀。其母强为言,公不得已,遣长子。为书遣故所善庄生,因语长子曰:“至,则进千金于庄生所,听其所为,慎无与争事。”长男行,如父言。庄生曰:“疾去毋留,即弟出,勿问所以然。”长男阳去,不过庄生而私留楚贵人所。庄生故贫,然以廉直重,楚王以下皆师事之。朱公进金,未有意受也,欲事成复归之以为信耳。而朱公长男不解其意,以为殊无短长。庄生以间入见楚王,言“某星某宿不利楚,独为德可除之。”王素信生,即使使封三钱之府,贵人惊告公长男曰:“王且赦,每赦,必封三钱之府。”长男以为赦,弟固当出,千金虚弃,乃复见庄生。生惊曰:“若不去耶?”长男曰:“固也,弟今且赦,故辞去。”生知其意,令自入室取金去。庄生羞为孺子所卖,乃入见楚王曰:“王欲以修德禳星,乃道路喧传陶之富人朱公子杀人囚楚,其家多持金钱赂王左右,故王赦,非能恤楚国之众也,特以朱公子故。”王大怒,令论杀朱公子,明日下赦令。于是朱公长男竟持弟丧归,其母及邑人尽哀之,朱公独笑曰:“吾固知必杀其弟也,彼非不爱弟,顾少与我俱,见苦为生难,故重弃财。至如少弟者,生而见我富,乘坚策肥,岂知财所从来哉!吾遣少子,独为其能弃财也,而长者不能,卒以杀其弟。”——事之理也,无足怪者,吾日夜固以望其丧之来也!
  [冯述评]
  朱公既有灼见,不宜移于妇言,所以改遣者,惧杀长子故也。“听其所为,勿与争事。”已明明道破,长子自不奉教耳。庄生纵横之才不下朱公,生人杀人,在其鼓掌。然宁负好友,而必欲伸气于孺子,何德宇之不宽也?噫,其斯以为纵横之才也与!
  【译文】
  陶朱公范蠡住在陶,生了小儿子。小儿子长大以后,陶朱公的次子杀人,被囚禁在楚国,陶朱公说:“杀人者死,这是天经地义的。然而我听说‘富家子不应在大庭广众之间被处决’。”于是准备千两黄金,要派小儿子前往探视。
  长子一再请求前往,陶朱公不肯,长子认为父亲不派长子而派小弟,分明是认为自己不肖,想自杀。母亲大力说项,陶朱公不得已,派长男带信去找老朋友庄生,并告诉长子说:“到了以后,就把这一千两黄金送给庄生,随他处置,千万不要和他争执。”
  长男前往,照父亲的话做。
  庄生说:“你赶快离开,不要停留,即使令弟被放出来,也不要问他为什么。”
  长男假装离去,也不告诉庄生,而私下留在楚国一个贵人的家里。
  庄生很穷,但以廉洁正直被人尊重,楚王以下的人都以老师的礼数来敬事他,陶朱公送的金子,他无意接受,想在事成后归还以表诚信,而陶朱公的长男不了解庄生,以为他只是个平平常常的普通人而已。
  庄生利用机会入宫见楚王,说明某某星宿不利,若楚国能独自修德,则可以解除,楚王向来信任庄生,立刻派人封闭三钱之府(贮藏黄金、白银、赤铜三种货币的府库)。
  楚国贵人很惊奇地告诉陶朱公的长男说:“楚王将要大赦了。因为每次大赦一定封闭三钱之府。”
  长男认为遇到大赦,弟弟本来就当出狱,则一千两黄金是白花的,于是又去见庄生。
  庄生惊讶地说:“你没有离开吗?”
  长男说:“是啊。我弟弟很幸运在今天碰上楚王大赦,所以来告辞。”
  庄生知道他的意思,便叫他自己进去拿黄金回去。
  长男这么做,使庄生感到非常不舒服,就入宫见楚王说:“大王想修德除灾,但外头老百姓传言陶的富人朱公子杀人,囚禁在楚国,他的家人拿了很多钱来贿赂大王左右的人,所以大王这次大赦,并非真正怜恤楚国的民众,只是为了开释朱公子而已。”
  楚王很生气,立即下令杀朱公子,第二天才下大赦令。
  于是陶朱公的长男最后只有运弟弟的尸体回家,他的母亲及乡人都很哀伤。
  陶朱公却笑着说:“我本来就知道他一定会害死自己的弟弟。他并不是不爱弟弟,只是从小和我在一起,见惯了生活的艰苦,所以特别重视身外之财;至于小弟,生下来就见到我富贵,过惯富裕的生活,哪里知道钱财是怎么来的。我派小儿子去,只因为他能丢得开财物,而长男做不到,最后害死弟弟,是很正常的,一点不值得奇怪,我本来就等着他带着丧事回来。”
  [冯评译文]
  陶朱公既有明确的见解,其实真不该听妇人的话而改变主意,而所以改派长子,可能是怕长子自杀的缘故。临行指示长子要随庄生处理,不要和他争执,明明已经讲清楚了,只是长子自己不受教罢了。
  庄生翻云覆雨的才能,不输于陶朱公,要让谁生让谁死,完全控制在他的手掌中。然而却宁愿背叛好友,一定要和孩子争这一口气,为什么心胸气度这么狭窄呢?唉!难道他认为,这样才算有翻云覆雨的才能吗?

  252、范雎
  【原文】
  王稽辞魏去,私载范雎,至湖关,望见车骑西来,曰:“秦相穰侯东行县邑。”雎曰:“吾闻穰侯专秦权,恶纳诸侯客,恐辱我。我且匿车中。”有顷,穰侯至,劳王稽,因立车语曰:“关东有何变?”曰:“无有。”又曰:“谒君得无与诸侯客子俱来乎?无益,徒乱人国耳!”王稽曰:“不敢。”即别去。范雎出曰:“穰侯,智士也,其见事迟。向者疑车中有人,忘索,必悔之。”于是雎下车走。行数里,果使骑还索,无客乃已。雎遂与稽入咸阳。
  [冯述评]
  穰侯举动不出雎意中,所以操纵不出雎掌中。
  【译文】
  王稽(战国秦人)暗中载着范雎(魏人,因被魏相魏齐等人陷害而出奔)离开魏国,车到湖关,看见大队车骑从西边来,说:“这是秦相穰侯(秦相魏冉,封于穰邑)东巡县邑。”范雎说:“我听说穰侯在秦国专权,最讨厌人接纳他国诸侯的宾客,被他发现恐怕会羞辱我,我就躲在车里吧。”
  一会儿穰侯来了,见了王稽,就下车来打招呼,并询问王稽:“关东有什么大事发生吗?”王稽说:“没有。”
  穰侯又说:“你去见魏君,没有带魏国的宾客一起来吗?其实这些四处游说的宾客一点用也没有,只会扰乱别人的国家而已。”
  王稽说:“我不敢这么做。”
  穰侯走后,范雎出来说:“穰侯是个聪明人,他想事情想得较慢,刚才怀疑车里有人,却忘了搜查,一定会后悔。”
  于是范雎下车走路,走了数里之后,穰侯果然派骑兵回来搜查,见没有宾客才罢休,范雎这才和王稽进入咸阳城。
  [冯评译文]
  穰侯的举动不出范雎的预料,所以被范雎操纵于掌中。

  253、姚崇
  【原文】
  魏知古起诸吏,为姚崇所引用,及同升也,崇颇轻之。无何,知古拜吏部尚书,知东道选事。崇二子并分曹洛邑,会知古至,恃其蒙恩,颇顾请托。知古归,悉以闻。上召崇,从容谓曰:“卿子才乎,皆何官也,又安在。”崇揣知上意,因奏曰:“臣有三子,两人分司东都矣"其为人谄道者即为道士,则士大夫攻乎异端者息矣。”
  【译文】
  唐朝人魏知古(陆泽人,谥忠)出身于低级官吏,受姚崇(硖州硖石人,字元之)推荐任用,后来虽然两人职位相当,而姚崇却颇为轻视他。
  后来魏知古升任吏部尚书,负责东都官员的考选任职。姚崇的两个儿子都在洛阳,魏知古到洛阳后,两个人仗着父亲对魏知古的恩惠,一再要他做这做那。魏知古回朝后,全都禀奏皇帝。皇帝于是召姚崇来,从容地说:“你的儿子才干如何,有没有担任什么官职?现在人在哪里呢?”
  姚崇揣测到皇帝的心意,因而奏道:“微臣有三个儿子,都在东都任职,欲望多而少与人交往,所以一定会去找魏知古求取职位,但我还没听到确实的消息。”
  皇帝是以“丞相儿子应该重用”之类的话来试探姚崇的心意。如果姚崇偏私自己的儿子,一定会想办法帮他儿子掩饰说好话。等到听了姚崇的奏言,皇帝信以为真,很高兴地说:“你怎么猜到的?”
  姚崇说:“知古本来出身低微,是微臣推荐他而有今日的荣显。微臣的儿子无知,认为知古会顾念我对他的恩德,必能应许不情之请,所以一定忙着去求取职位。”
  皇帝见姚崇不偏自己儿子的过失,于是反倒不齿魏知古辜负姚崇,想免除魏知古的官职。
  姚崇为他请求说:“微臣的孩子不肖,扰乱陛下的法令,陛下能特别宽谅他们,已经是微臣的大幸了。如果因为微臣而免除知古的官职,全国的官员百姓一定认为陛下偏私微臣,这样就妨碍皇上以德化育天下的美意。”
  皇帝答应了他。第二天下诏,罢除魏知古参知政事的宰相职位,改调为工部尚书。[小人枉自做小人。]
  姚崇与张说同时为相,但彼此非常不和,互相嫉恨。姚崇病重时,告诫儿子们说:“张丞相与我不和,而他一向奢侈,更爱好服装珍玩。我死了以后,他会来吊祭,你们把我平生珍藏的宝物全部陈列出来。如果他都看都不看一眼,你们就活不了了;如果他留意再三,你们就把宝物全送给他,并请他写墓碑碑文,碑文拿到后,立即抄写一份进呈皇上,先磨好碑石等着,等皇上看完立刻就刻字,再进呈皇上,张丞相想事情比我慢,几天后一定后悔,想拿回碑文,你们就告诉他已经奏报呈给皇上,再带他去看刻好的石碑。”
  姚崇死后,张说果然来吊祭,见了陈列的珍玩徘徊不舍,姚家人完全遵照姚崇的告诫行事,碑文完成,对姚崇的生平功业叙述得非常详尽,当时的人都认为是一流的佳作。
  几天后,张说果然派人来要回碑文,说是辞意不够周密,想再增减删改,姚崇的儿子们带着使者去看石碑,告诉他已经奏报皇上了,使者回去报告,张说很后悔,抚着胸口说:“死姚崇能算计活张说,我现在才知道智力不如他。”

  254、王应
  【原文】
  王敦既死,王含欲投王舒。其子应在侧,劝含投彬。含曰:“大将军平素与彬云何,汝欲归之?”应曰:“此乃所以宜投也。江州[彬]当人强盛,能立异同,此非常识所及。睹衰危,必兴慈愍。荆州[舒]守文,岂能意外行事耶?”含不从,[边批:蠢才!]径投舒,舒果沉含父子于江。彬初闻应来,为密具船以待,待不至,深以为恨。
  [冯述评]
  好凌弱者必附强,能折强者必扶弱。应嗣逆敦,本非佳儿,但此论深彻世情,差强“老婢”耳!敦每呼兄含为“老婢”。
  晋中行文子出亡,过县邑,从者曰:“此啬夫,公之故人,奚不休舍,且待后车。”文子曰:“吾尝好音,此人遗我鸣琴;吾好佩,此人遗我玉环。是振我过以求容于我者也,吾恐其以我求容于人也。”乃去之,果收文子后车二乘而献之其君矣。
  蔺相如为宦者缪贤舍人,贤尝有罪,窃计欲亡走燕。相如问曰:“君何以知燕王?”贤曰:“尝从王与燕王会境上,燕王私握吾手曰:‘愿结交。’以故欲往。”相如止之曰:“夫赵强燕弱而君幸于赵王,故燕王欲结君;今君乃亡赵走燕,燕畏赵,其势必不敢留君,而束君归赵矣。君不如肉袒负斧锧请罪,则幸脱矣!”贤从其计。
  参观二事,足尽人情之隐。
  【译文】
  晋朝时王敦(临沂人,字处仲,王导的堂弟)去世后,王含(王敦的哥哥,字处弘)想投靠王舒(王导的堂弟,字处明)。儿子王应在旁劝他投靠王彬(字世儒,王敦的堂弟),王含说:“你难道不晓得大将军生前和王彬的关系坏到什么地步吗?怎么还会想到要投靠王彬呢?”
  王应说:“正因为如此才证明王彬值得投靠。王彬刚直不阿,即使大将军生前的权势地位,都无法让他改变自己的操守和认知,这不是一般人的能力和智慧所能做到的。而如今大将军已死,权势冰消瓦解,王彬眼看王家从极盛到极衰,一定会生出不忍之心来救助我们。而王舒只知道遵守法令行事,哪能有法外开恩的事?”
  王含不肯听从,还是去投靠王舒,王舒果然将他们父子溺死于江中。
  王彬起初听说王应要来,暗中准备船只等待。却等不到王应,心里非常痛惜。
  [冯评译文]
  喜好欺凌弱者的人必定归附强者,能抑制强者的人必定扶持弱者。王应背叛王敦,本不是好侄儿,但他的言论深切世情,比起他那个被王敦唤做“老婢”的父亲要强多了。
  春秋时晋中行文子逃亡,经过一个县城。侍从说:“这里有大人的老朋友,为什么不休息一下,等待后面的车子呢?”
  文子说:“我爱好音乐,这个朋友就送我名琴;我喜爱美玉,这个朋友就送我玉环。这是个只会投合我来求取好处而不会规劝我改过的人。我怕他也会用以前对我的方法去向别人求取好处。”于是迅速离开。
  后来这个朋友果然扣下文子后面的两部车子献给他的新主子。
  蔺相如(战国赵人)曾为宦者缪贤的家臣。缪贤犯罪,计划逃到燕国。蔺相如问他:“您怎么知道燕王一定会接纳您呢?”
  缪贤说:“我曾陪着大王在边境上和燕王聚会,燕王握着我的手说愿意和我交朋友。因而想去燕国。”
  蔺相如阻止他说:“赵国强盛而燕国弱小,您以前受赵王宠幸,所以燕王才想巴结您;现在您要逃离赵国到燕国去,燕王畏惧赵王,一定不敢留您,反而会抓您来讨好赵王。您不如自己向赵王请罪,也许还有机会免罪。”缪贤依计而行。
  看了这两件事,可以更深彻的认识人情。

  255、陈同甫
  【原文】
  辛幼安流寓江南,而豪侠之气未除。一日,陈同甫来访,近有小桥,同甫引马三跃而马三却。同甫怒,拔剑斩马首,[边批:豪甚!]徒步而行。幼安适倚楼而见之,大惊异,即遣人询访,而陈已及门,遂与定交。后十数年,幼安帅淮,同甫尚落落贫甚,乃访幼安于治所,相与谈天下事。幼安酒酣,因言南北利害,云:南之可以并北者如此,北之可以并南者如此。“钱塘非帝王居。断牛头山,天下无援兵;决西湖水,满城皆鱼鳖。”饮罢,宿同甫斋中。同甫夜思:幼安沉重寡言,因酒误发,若醒而悟,必杀我灭口。遂中夜盗其骏马而逃。[边批:能杀马必能盗马。]幼安大惊。后同甫致书,微露其意,为假十万缗以济乏。幼安如数与焉。
  【译文】
  宋朝人辛弃疾(历城人,字幼安,号稼轩居士)寄居江南时,仍不改豪侠的气概。
  有一天陈同甫来拜访,经过一道小桥,陈同甫策马三次,马却向后退三次。陈同甫生气起来,当下拔剑斩下马头。[豪气十足。]大步而行。辛弃疾正好在楼上看见这种情形,很惊叹陈同甫的豪气,立刻派人去延请结交,而陈同甫却已经上门,于是两人惺惺相惜,成为好朋友。
  数十年之后,辛弃疾已成为淮地一带的将帅,而陈同甫还贫困不得志。陈同甫依然直接上门去见辛弃疾,一起谈论天下事。
  辛弃疾在酒酣耳热之际,开始高谈阔论起南宋和北方外族的军事形势,并说明南宋想收复北地要如何如何来作战,而北方若想并吞南宋又要如何如何。辛弃疾说:“钱塘一带非常危险,不适合建为国都。北人只要占领牛头山,就能阻断四方来援的勤王之师;然后再引西湖的水来灌城,马上整个京城的军民百姓都成了鱼鳖。”
  酒后,辛弃疾留宿陈同甫在馆里。
  陈同甫想起辛弃疾一向慎重寡言,酒后说了不少不该说的话,一且酒醒回想起来,一定杀他灭口,于是半夜偷了辛弃疾的骏马逃走。
  辛弃疾大惊,后来陈同甫写信向辛弃疾借十万缗钱济困,并在信中暗示当晚辛弃疾说过的言论,辛弃疾只好如数给他。

  256、李泌
  【原文】
  议者言韩滉闻乘舆在外,聚兵修石头城,阴畜异志。上疑,以问李泌。对曰:“滉公忠清俭。自车驾在外,滉贡献不绝,且镇抚江东十五州,盗贼不起,皆滉之力也。所以修石头城者,滉见中原板荡,谓陛下将有永嘉之行,为迎扈之备耳。此乃人臣忠笃之虑,奈何更以为罪乎?滉性刚严,不附权贵,故多谤毁,愿陛下察之,臣敢保其无他。”上曰:“他议汹汹,章奏如麻,卿不闻乎?”对曰:“臣固闻之。其子皋为考功员外郎,今不敢归省其亲,正以谤语沸腾故也。”上曰:“其子犹惧如此,卿奈何保之?”对曰:“滉之用心,臣知之至熟,愿上章明其无他,乞宣示中书,使朝众皆知之。”上曰:“朕方欲用卿,人亦何易可保?慎勿违众,恐并为卿累!”泌退,遂上章,请以百口保滉。他日,上谓泌曰:“卿竟上章,已为卿留中。虽知卿与滉亲旧,岂得不自爱其身乎?”对曰:“臣岂肯私于亲旧以负陛下?顾滉实无异心。臣之上章,以为朝廷,非为身也!”上曰:“如何为朝廷?”对曰:“今天下旱蝗,关中米斗千钱,仓廪耗竭,而江东丰稔。愿陛下早下臣章,以解朝众之惑,而谕韩皋,使之归觐,令滉感激,无自疑之心,速运粮储,岂非为朝廷耶?”[边批:此唐室安危之机,所系非细。]上曰:“朕深谕之矣。”即下泌章,令韩皋谒告归觐,面赐绯衣,谕以“卿父比有谤言,朕今知其所以,释然不复信矣”,因言“关中乏粮,与卿父宜速置之。”皋至润州,滉感悦流涕,即日自临水滨,发米百万斛,听皋留五日即还朝。皋别其母,啼声闻于外。滉怒,召出挞之,自送至江上,冒风涛而遣之。[边批:至诚感人,可悲可泣。]
  既而陈少游闻滉贡米,亦贡二十万斛。上谓李泌曰:“韩滉乃能使陈少游亦贡米乎?”对曰:“岂唯少游,诸道将争入贡矣!”[边批:有他夸。]
  【译文】
  唐朝时有人告诉皇帝,韩滉(字太冲)趁天子不在京师,大规模的招募兵士整修石头城的战备,阴谋叛变。皇帝听了对韩滉生出疑心,询问李泌的意见。
  李泌说:“韩滉忠诚清廉。当时皇上离京播迁在外,韩滉依然不改人臣的职守,一再贡献钱粮不断;而且镇抚江东十五州,盗贼完全绝迹,都是韩滉的功劳。至于整修石头城,是因为韩滉见到中原纷乱,认为皇上可能南下到永嘉避乱,为迎接护卫圣驾作准备而已。这是为人臣子忠诚无比的思虑,褒奖都来不及了,怎么还加以责罪?韩滉个性刚烈严正,不攀附权贵人士,所以招来很多毁谤,愿陛下明察。微臣保证韩滉绝对没有二心。”
  皇帝说:“可是,议论纷纷,章奏多得不得了,你没有听说吗?”
  李泌说:“微臣老早知道了。韩滉的儿子韩皋(字仲闻,任考功员外郎)正因为毁谤的话太多了,想告假回去省亲都不敢。”
  皇帝说:“按你的说法,连他自己的儿子都怕成这样,你怎么还敢为他保证再三呢?”
  李泌说:“韩滉的用心微臣很清楚。希望皇上公开表示信任韩滉,并由中书省白纸黑字发布,让朝中所有官员都清清楚楚看到此事。”
  皇帝说:“朕正想重用你。但你得自己知道,别人哪有这么容易就可保证的?你自己得小心不要太违抗众人的意见,要不然恐怕连你也被连累。”
  李泌退朝后,仍然上奏章,用一家百口来保韩滉绝无二心。
  几天后,皇帝对李泌说:“你竟然还敢上奏章保韩滉,我已将这份奏章扣下来,不让它流出朝中。我知道你和韩滉有亲戚关系,但你就不为自己的身家性命想想吗?”
  李泌说:“微臣哪里会偏袒亲戚而辜负皇上呢?只是韩滉实在没有叛逆的心意,微臣上奏章,只为朝廷,不为自己。”
  皇帝说:“怎么说是为朝廷呢?”
  李泌说:“如今天下旱灾蝗害,关中米价昂贵,一斗米卖一千钱。仓库存粮日渐减少,。而江东却大丰收。希望皇上将微臣的奏章发下朝廷公开出来,以释清群臣的疑惑,同时下诏给韩皋,要他立刻回京觐见。使韩滉感激圣上的信任,消除这阵子的流言可能引起韩滉的不安,而将江东的粮食迅速运来储备。这难道不是为朝廷吗?”
  皇帝说:“朕已经完全明白了。”
  于是皇帝下圣旨给李泌,命令韩皋回京觐见,当面赐予绯衣(六品以下的官服),并告诉韩皋,别人对他父亲的毁谤,如今皇上已清清楚楚,绝不相信韩滉有二心,还说关中缺乏粮食,他们父子应该赶快处理运粮事宜。
  韩皋回到润州报告父亲,韩滉感动高兴得泪流满面,当天就亲自到江边运发米粮十万斛,让韩皋只留五天立即回京。
  韩皋辞别母亲,哭声传到屋外,韩滉气得把他叫出去鞭打一顿,亲自押送到江边,冒着风浪把儿子送走。
  接着陈少游(博平人)听说韩滉贡米,也进贡二十万斛米。
  皇帝对李泌说:“韩滉能使陈少游也跟着贡米,真想不到!”
  李泌说:“岂只少游,这下子各道都将争着贡米进京了。”

  257、荀息
  【原文】
  晋献公谋于荀息曰:“我欲攻虞,而虢救之;攻虢,则虞救之。如之何?”荀息曰:“虞公贪而好宝,请以屈产之乘与垂棘之璧,假道于虞以伐虢。”公曰:“宫之奇存焉,必谏。”息曰:“宫之奇之为人也,达心而懦,又少长于君。达心则其言略,懦则不能强谏,少长于君,则君轻之。且夫玩好在耳目之前,而患在一国之后,唯中智以上乃能虑之;臣料虞公,中智以下也。”晋使至虞,宫之奇果谏曰:“语云:‘唇亡则齿寒’,虞、虢之相蔽,非相为赐。晋今日取虢,则明日虞从而亡矣。”虞公不听,卒假晋道。行既灭虢,返戈向虞,虞公抱璧牵马而至。
  【译文】
  晋献公和荀息(春秋晋公族,字叔)商议说:“我想攻打虞国,而虢国一定出兵救援;攻打虢国,则虞国也会救援。这要怎么办才好?”
  荀息说:“虞公生性贪婪,最爱好宝物,请您用屈产(龟兹)的名马和垂棘的宝玉为诱饵,向虞公借路攻打虢国。”
  献公说:“宫之奇(虞大夫)在,一定会劝谏虞公。”
  荀息说:“宫之奇的为人,内心明达而性格柔弱,又是虞公从小养大的。内心明达则说话只提纲领,不够详细;个性柔弱则不能强谏;而由虞公一手养大,虞公就会视他。宝物珍玩摆在眼前,祸患则远在虢国灭亡之后,这样的危机只有才智中上的人才会想到,微臣猜想虞公是个才智中等以下的君王。”
  晋国使者一到虞国,宫之奇果然劝谏虞公说:“俗语说,‘唇亡则齿寒’,虞、虢互相屏障保护。这是关系两国的存亡问题,不是谁对谁施恩。晋国今天灭了虢国,明天虞国也会跟着灭亡。”
  虞公不听,终于借路给晋。晋灭了虢国,回来攻打虞国,虞公只好抱着宝玉、牵着名马来投降。

  258、虞卿
  【原文】
  秦王龁攻赵,赵军数败,楼昌请发重使为媾。虞卿曰:“今制媾者在秦,秦必欲破王之军矣。虽往请,将不听。不如以重宝附楚、魏,则秦疑天下之合纵,媾乃可成也。”王不听,使郑朱媾于秦。虞卿曰:“郑朱贵人也,秦必显重之以示天下。天下见王之媾于秦,必不救王。秦知天下之不救王,则媾不可成矣。”既而果然。
  [冯述评]
  战国策士,当为虞卿为第一。
  【译文】
  秦国王龁攻打赵国,赵军吃了几次败仗,楼昌请赵王派地位尊贵的使者去求和。虞卿(战国游说人士)说:“目前主动权完全握在秦国手中,秦王想的是趁此彻底击破赵国的军队,即使派人去请和也不会有用的。不如用贵重的宝物讨好楚国和魏国,则秦王怀疑天下合纵抗秦,和谈才有机会成功。”
  赵王不听,仍然派郑朱到秦国求和。
  虞卿说:“郑朱是地位尊贵的人,秦王一定对天下人表示尊重他,故意引起天下注意。天下各国看见大王向秦国求和,一定不出兵援救赵国。秦王知道天下不出兵援救赵国,求和就不能成功。”
  后来果然如此。
  [冯评译文]

  259、傅岐
  【原文】
  侯景叛魏归梁,封河南王。魏相高澄忽遣使议和,时举朝皆请从之。傅岐为如新令,适在朝,独曰:“高澄方新得志,何事须和?必是设间以疑侯景,使景意不自安,则必图祸乱。若许之,正堕其计耳!”帝惑朱异言,竟许和。景未信,乃伪作邺人书,求以贞阳侯换景。[边批:亦巧。]帝答书,有“贞阳旦至,侯景夕返”语,景遂反。
  【译文】
  南北朝时侯景(朔方人,字万景)叛魏,归附南朝的梁,封河南王。魏相高澄(字子惠)忽然派使者来梁议和,当时朝廷百官都赞成和议。
  傅岐(梁朝人,字景平)任如新县令,正好人在朝廷,只有他意见与与众不同,说道:“高澄刚得志掌权,看不出有什么必要议和。一定是设计要让侯景自觉受到朝廷怀疑而不能安心,逼他起兵作乱;如果答应议和,正中高澄的计谋。”
  梁武帝相信了朱异(字彦和)的意见,竟然答应议和。
  侯景起初不相信,就伪造魏国邺人的信,假称要放回当时扣押在北魏的梁朝贞阳侯萧明(字靖通),以交换侯景送回北魏。梁武帝不察,又答应交换,而且回信中有“贞阳侯白天送到,侯景晚上就交回”的话,侯景于是造反。

  260、李泌 李绛
  【原文】
  德宗时,陕虢都知兵马使达奚抱晖鸩杀节度使张劝,代总军务,邀求旌节,且阴召李怀光将达奚小俊为援。上以泌为陕虢都防御水陆运使,欲以神策军送之。对曰:“陕城之人,不敢逆命,此特抱晖为恶耳。若以大兵临之,彼闭壁定矣。三面悬绝,未可以岁月下也。臣请以单骑入。”[边批:大言。]上曰:“朕方用卿,当更使他人往。”对曰:“他人必不能入。”[边批:大言。]今事变之初,众心未定,故可出其不意,夺其奸谋。他人犹豫迁延,彼成谋,则不得前矣。”上许之。[得先着。]
  泌见陕州进奏官及将吏在长安者,语之曰:“主上以陕、虢饥,故不授泌节而领运使,欲令督江淮米以赈之耳。陕州行营在夏县,若抱晖可用,当使将;将有功,则赐旌节矣。”觇者驰以告抱晖,稍用自安。泌具以上白,曰:“使其士卒思米,抱晖思节,必不害臣矣。”泌出潼关,宿曲沃,将佐皆来迎;去城十五里,抱晖亦出谒。泌称其摄事保城之功,曰:“军中烦言,不足介意,公等职事,皆安堵如故。”
  既入城视事,宾佐有请屏人白事者,泌曰:“易帅之际,军中烦言,乃其常理,泌到自妥,不愿闻也。”泌但索簿书治粮储。明日,抱晖到宅,语之曰:“吾非爱汝而不诛,恐自今危疑之地,朝廷所命,将帅不能入,故丐汝余生。汝为我赍版币祭节使,慎无入关,自择安处,潜来取家,保无他也。”[边批:情法两尽,化有事为无事。]
  泌之行也,上籍陕将预乱者七十五人授泌,使诛之。泌既遣抱晖,日中,宣慰使至,泌奏:已遣抱晖,余不足问。”上复遣中使诣陕,必使诛之。泌不得已,械兵马使林滔等五人送京师,恳请赦宥,诏谪戍天德军,而抱晖遂亡命。
  [冯述评]
  传称邺侯好大言,然才如邺侯方许大言。古来大言者二人,东方朔、李邺侯是也。
  汉武好大之主,非大言不投;唐肃倚望邺侯颇大,不大言不塞其望,望之不塞,又将迁迹他人,而其志不行矣。是皆巧于投主者也。荆公巧于投神宗而拙于酬相位,所谓言有大而夸者耶?诸葛隆中数语,不敢出一大言,正与先主局量相配;若卫鞅之干秦王,先说以帝道、王道,而后及富强,此借所必不入以坚其入,又非大言之比矣。
  李绛在唐宪宗朝,值魏博田季安死,子怀谏弱,李吉甫请兴兵讨之。绛以为魏博不必用兵,当自归朝廷。吉甫盛陈不可不用兵之状。绛曰:“臣窃观两河藩镇之跋扈者,皆分兵以隶诸将,不使专在一人,恐其权任太重,乘间而谋已故也。诸将势均力敌,莫能相制;欲广相连结,则众心不同,其谋必泄;欲独起为变,则兵少力微,势必不成——跋扈者恃此以为长策。然臣窃思之,若常得严明主帅,能制诸将之死命者以临之,则粗能自图矣。今怀谏乳臭子,不能自听断,军府大权,必有所归;诸将厚薄不均,怨怒必起。然则向日分兵之策,适足为今日祸乱之阶也。田氏不为屠肆,则悉为俘囚矣,何烦天兵哉?但愿陛下按兵养威,严敕诸道,选士马以观后效,使贼中知之,不过数月,必有自效于军中者。至时,唯在朝廷应之敏速,中其机会,不爱爵禄以赏其人,使两河藩镇恐其麾下闻而效之以取朝廷之赏,亦恐惧为恭慎矣,此所谓不战而屈人兵者也。”
  既而田怀谏幼弱,军政皆决于家僮蒋士则,以爱憎移易诸将,众皆愤怒。田兴晨入府,士卒数千人大噪,环兴而拜,请为留后,兴惊仆地,久之,度不免,乃谓众曰:“汝肯听吾言乎?勿犯副大使,守朝廷法令,申版籍,请官吏,然后可。”皆曰:“诺。”兴乃杀蒋士则等十余人,迁怀谏于外。
  冬十月,魏博监军以状闻。上亟诏宰相,谓李绛曰:“卿揣魏博若符契。”李吉甫请遣中使宣慰以观其变,李绛曰:“不可,今田兴奉其土地兵众,坐待诏命,不乘此际推心抚纳,结以大恩,必待敕使至彼,待将士表来为请节钺,然后与之,则是恩出于下,非出于上,将士为重,朝廷为轻矣。”上乃以兴为魏博节度使。
  制命至魏州,兴感泣流涕,士众无不鼓舞。李绛又言:“魏博五十余年不沾皇化,一旦举六州之地来归,刳河朔之腹心,倾叛乱之巢穴,不有重赏过其所望,则无以慰士卒之心,使四邻劝慕。请发内库钱百五十万缗以赐之。”左右宦官以为太多,绛曰:“田兴不贪专地之利,不顾四邻之患,归命圣朝,陛下奈何爱小费而遗大计,不以收一道人心哉?借使国家发十五万兵以取六州,期年而克之,其费岂止百五十万缗已乎?”上悦曰:“朕所以恶衣菲食,蓄聚货财,正为平定四方。不然,徒贮之府库何为?”即遣知制诰裴度至魏博宣慰,以钱百五十万赏军士,六州百姓给复一年。军士受赐,欢声如雷。成德、兖郓使者数辈见之,相顾失色,叹曰:“倔强果何益乎?”
  李泌尝言:“善料敌者,料将不料兵。”泌之策陕城,绛之揣魏博,皆料将法也。
  【译文】
  唐德宗时,陕虢都知(兼任官)兵马使达奚抱晖毒杀节度使张劝,夺取张劝的军权,又要求朝廷让他当节度使,并暗地结交李怀光(靺鞨人,本姓茹,赐姓李)手下将领达奚小俊的助力以为要胁。
  德宗派李泌担任陕虢都防御水陆运使,并准备以神策军(宫中禁军的名称)来护卫李泌上任。
  李泌说:“陕城的军民并没有叛心,只有抱晖一个人作恶罢了。如果派大兵去,他们害怕起来,一定关起城门抗拒。而陕城三面悬崖,不是一年半载所能攻下的。微臣请求单独前往。”[说大话。]
  德宗说:“朕正要倚重你,冒险不得,还是换别人去吧。”
  李泌说:“别人一定进不去,[说大话。]现在变乱才刚开始,抱晖还未能控制陕城军民,所以可出其不意,压制他的奸谋;如果为了挑选合适的人而不立即行动,一定会延误时机。等抱晖完全掌握陕城,那时派谁去都不可能了。”
  德宗答应了他。
  李泌先接见陕州进奏官(进奏院的属官)以及在长安的将吏,[得先着。]告诉他们说:“皇上认为陕虢正闹饥荒,所以不授给我掌军符节,只让我担任转运使工作,是要我督运江淮的米来救灾而已。陕州节度使的驻所在夏县,如果抱晖可以任用,就先让他掌理军队,将来立了功勋再正式晋封节度使。”
  消息传到抱晖耳里,果然令抱晖安心不少。
  李泌又详报德宗说:“当地士兵想得到米粮,抱晖想得到节度使的旌节,不会加害微臣,皇上尽管放心。”
  李泌出了潼关,夜宿于曲沃,将吏们都出来迎接。到离夏县只有十五里时,抱晖也出来拜见李泌。李泌称赞他代理军务、稳定陕城的功劳,说:“军中闲言闲语不必介意,你们的职务都像以前一样安稳。”
  入城巡视时,有宾佐请求私下和李泌说话。李泌说:“更换将领期间,军中有闲言闲语是正常的,我来到以后自然平息,不愿多听。”于是不见那些人。李泌只要求查看一些军中的文书资料以为处理粮食储备参考。
  第二天,抱晖来到李泌住处,李泌告诉他说:“我不是顾念你哪一点而不杀你,而是因为此时此地的情势非常混乱不安,稍稍不慎就会出事。而朝廷所派的将帅一时还进不来,所以才乞求皇上留你的一条小命。你先替我带纸钱去祭吊张节度使,记住千万不要入关,自己选一个安全的地方住下来,再偷偷回来带你的家人走,我可以保你无事。[情法两尽,化有事为无事。]
  李泌离开京师时,德宗曾将预备叛变的七十五个陕将名单交给他,授命李泌杀掉他们。李泌遣走抱晖以后,中午朝廷宣慰使正式来到,李泌奏报已经遣走抱晖,其余的人不必再加以追究。可是德宗又派宫中的使臣到陕,指示一定要杀这些人。李泌不得已,只好将兵马使林滔等五人加上刑具遣送京师,恳请德宗宽赦,德宗诏令把他贬到天德军(边境地名)戌守边区,而抱晖则逃亡。
  [冯评译文]
  史书上记载邺侯(李泌)爱说大话,然而也要有邺侯这样的才智,才能说大话。
  自古以来最爱说大话的有两个人,一个是东方朔(汉·厌次人,字曼倩),另一个就是李邺侯。
  汉武帝是好大喜功的国君,不说大话不能投其所好;唐肃宗非常倚靠邺侯,不说大话不能满足他的期望。期望不满足,就会转移到别人身上,邺侯的抱负就不能施展。这都是善于投合国君的喜好。
  王荆公(王安石)善于投神宗的喜好,却无法干好宰相的工作,这才真是让说大话成为彻头彻尾的自夸吧?
  诸葛亮在隆中对里所说的话,不敢有一句大话,也正与刘备本人的气度相配合。
  如商鞅见秦王,先讲帝道、王道,而后谈富强。这是先借不能投合的话来坚定他的信心,那又不是单纯的说说大话所能比的。
  唐宪宗时,魏博节度使田季安去世,儿子田怀谏年纪幼小。李吉甫(赞皇人,字弘宪)建议宪宗派兵讨伐。李绛(赞皇人,字深之)认为魏博不必用兵,自然会归顺朝廷。李吉甫却一再申诉不可不用兵的理由。
  李绛说:“微臣私下观察,两河藩镇之所以跋扈,是因为军队分属各个将帅,不专属一人,怕一人权势太重,恐怕容易生起叛心的缘故。结果诸将势均力敌,谁也压制不了谁。,若要彼此联合,又不能同心,计谋一定会泄漏;想单独起兵叛变,则兵力微弱,一定不能成功。于是跋扈的藩镇,就仗着这种微妙的平衡安然生存。说得好是不易引起不可收拾的动乱,说得坏则是军头分立,难以铲除。
  “然而以微臣个人的想法,除非能有一位力能控制所有藩镇,又心怀忠耿、行事严明的主帅,才可望真正解决长期割据的难局。现在怀谏幼小,不能自己决断事情,军府的大权一定会旁落他人手中;对待各支军队厚薄不均,一定会激起怨怒。于是以往分掌军队的做法,正好成为今日互相攻伐的祸乱起源。田氏不是起来大事诛杀,就是被手下囚禁失权,何须麻烦朝廷出兵呢?
  “但愿陛下按兵不动,蓄养实力,诏令各道选好兵马,随时听候朝廷的指令。贼兵知道朝廷的准备,不须几个月,一定有藩将愿意投效朝廷。到时候,朝廷必须迅速应付,把握时机,以爵禄来赏赐那些人;其他藩镇害怕他们的部下为取得朝廷的赏赐,起而效法,必定心怀恐惧,转为恭顺。
  这就是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了。”
  果然由于田怀谏幼弱,军政大事都取决于家僮蒋士则。蒋士则凭个人喜怒来任免将领,引起众人愤慨。有一天,田兴(又名弘正,字安道,卢龙人)清晨时进入军府,数千名士卒一看到他忽然大声喧嚷,环绕着田兴跪拜,请田兴来统率部队。
  田兴惊吓得仆倒在地,过了很久,心想躲避不了,就对众人说:“你们肯听我的话吗?如果能做到不加害副太使,能遵守国家的法令,向朝廷申报魏博的土地户籍等全部资料,并请朝廷派任官吏。能做到这几件事我就答应你们。”
  众人都同意。
  田兴于是杀死蒋士则等十余人,把田怀谏迁移到外地。
  冬天十月,魏博监军向朝廷报告,宪宗立即召来宰相李绛说:“你预测魏博的事,神准得无一不合。”
  李吉甫建议宪宗派使臣去宣慰,以观察情势的变化。
  李绛说:“不行,不能让田兴手握土地兵众,而诏令迟迟不来,一定得乘这个时机,迅速予以真诚的安抚,由朝廷主动厚加赏赐来结纳田兴。若先派使臣只是空言宣慰,再由他们上表请求正式任命,然后才颁赐,这样恩泽就出自将帅,而不是出自皇上,士众将以将帅为重,而以朝廷为轻。”
  宪宗于是立即封田兴为魏博节度使。
  诏令传到魏州时,田兴感动得落泪,士众没有不欢心鼓掌的。
  李绛又说:“魏博已有五十多年不曾蒙受朝廷的教化,如今以六州的土地来归附,等于是剖开河朔的心腹直接冲击叛军的巢穴中心。这时如果不给超过他们期望的重赏,就无法慰借士卒,促使四邻的叛军也跟着起而效法。请拨内廷的钱一百五十万缗来赏赐他们。”
  左右宦官认为花费太多,李绛说:“田兴不贪割据一方的私利,不考虑四邻加以抵制的祸患,毅然归附圣朝,陛下怎能吝惜小小的花费,从而妨害大计,失去了络整整一道(行政区域)人心的机会呢?假使国家出动十五万兵力去攻取六州,就算一年时间能够成功,花费岂仅止一百五十万缗?”
  宪宗高兴地说:“朕平日省吃俭用,储蓄财物,正为了平定四方,要不然那么多钱存在府库里有什么用?”
  于是立即派知制诰(掌管皇帝诏命的官吏)裴度(闻喜人,字中立,谥文忠)到魏博宣慰,用一百五十万缗钱犒赏军士,六州百姓免除赋税一年。军士受到犒赏,欢声如雷。
  一些成德兖郓的使者见了,相顾失色,叹息说:“我们顽固地跟朝廷摆出一副强硬态度,到底有什么好处呢?”
  [冯评译文]
  李泌曾说:善于揣测敌情的人,要揣测将领而不是揣测士兵。李泌策划陕城事件,李绛揣测魏博事件,都是揣测将领的方法。

  261、李晟
  【原文】
  唐德宗时,吐蕃尚结赞请和,欲得浑瑊为会盟使,谬曰:“浑侍中信厚闻于异域,必使主盟。”瑊发长安,李晟深戒之,以盟所为备不可不严。张延赏言于上曰:“晟不欲盟好之成,故戒瑊以严备;我有疑彼之形,则彼亦疑我矣,盟何由成?”上乃召瑊,戒以“推诚待虏,勿为猜疑”,已而瑊奏:“吐蕃决以辛未盟。”延赏集百官,以瑊表示之,晟私泣曰:“吾生长西陲,备谙虏情,所以论奏,但耻朝廷为犬戎所侮耳。”将盟,吐蕃伏精骑数万于坛西,瑊等皆不知,入幕易礼服,虏伐鼓三声,大噪而至。瑊自幕后出,偶得他马乘之,唐将卒皆东走。虏纵兵追击,或杀或擒之,是日,上谓诸相曰:“今日和戎息兵,社稷之福。”马燧曰:“然。”柳浑曰:“戎狄豺狼,非盟誓可结,今日之事,臣窃忧之。”李晟曰:“诚如浑言。”上变色曰:“柳浑书生,不知边计,大臣亦为此言耶?”皆伏地顿首谢,因罢朝。是日虏劫盟信至,上大惊,明日谓浑曰:“卿书生,乃能料敌如此之审耶?”
  [冯述评]
  初,吐蕃尚结赞恶李晟、马燧、浑瑊,曰:“去三人则唐可图也。”于是离间李晟,因马燧以求和,欲执浑瑊以卖燧,使并获罪,因纵兵直犯长安,会失瑊而止,尚结赞又归燧之兄子弇,曰:“河曲之役,春草未生,吾马饥,公若渡河,我无种矣,赖公许和,谨释弇以报。”帝闻之,夺燧兵权。尚结赞之谲智,亦虏中之仅见者。
  【译文】
  唐德宗时,吐蕃尚结赞(吐蕃大相,有才略)请和,并要求由浑瑊(谥忠武)担任会盟使者,假意说:“浑侍中诚信忠厚,闻名于国外,一定要他主持会盟才行。”
  浑瑊从长安出发时,李晟严重警告他,会盟的处所要好好戒备,不严密可不行。张延赏(谥成肃)却对德宗说:“李晟不想让会盟圆满完成,所以警戒浑瑊要对对方严加戒备。我方露出怀疑的形迹,则彼方也一定会怀疑我,这样会盟怎么可能成功呢?”
  德宗于是告诫浑瑊要以诚意对待吐蕃,不要猜疑。
  不久后,浑瑊奏报吐蕃决定于辛未当天结盟。张延赏召集百官,将浑瑊上奏的章表出示给大家看。
  李晟私下哭道:“我生长在西方边境,非常熟悉吐蕃的情况,所以奏报皇上要戒备吐蕃,是怕朝廷被这些狡猾的外族所欺骗罢了。”
  会盟之前,吐蕃埋伏数万精锐的骑兵在盟坛西边,浑瑊等人完全不知情。
  进入帐幕,正更换礼服,蕃兵击鼓三通,大声鼓噪而来。浑瑊从帐幕逃出来,无意间找到一匹马,赶忙骑着逃走,唐将、卒都向东奔逃,吐蕃纵兵追击,唐兵不是被杀,就是被擒。
  当天,德宗在朝廷上对群臣说:“今天和吐蕃讲和停战,是国家的福祉。”
  马燧(字洵美,谥庄武)说:“是的。”
  柳浑(字夷旷)却说:“吐蕃有如豺狼,不是盟誓可以结纳的,今天的事,微臣很担忧。”
  李晟赞同说:“微臣也和柳浑一样担忧。”
  德宗生气地说:“柳浑一名书生,不了解边境大计也就罢了,大臣怎么也说这种话?”
  二人都伏地叩头谢罪,因而罢朝。
  这天稍晚,吐蕃在会盟变动攻击的消息送到,德宗大惊,第二天早朝,德宗对柳浑说:“你是一名书生,料敌还能如此精确啊!”
  [冯评译文]
  起初,吐蕃尚结赞讨厌李晟、马燧及浑瑊三人,曾说:“除掉这三人,唐就好对付了。”于是离间李晟,借着马燧求和,并想捉浑瑊来陷害马燧,使三人一起获罪,再进军侵犯长安。结果因浑瑊逃走奸计才算罢休。
  尚结赞又归还马燧哥哥的儿子马弇说:“河曲一战之后,春草尚未生长,我国的马匹正挨饿,当时你父亲若领兵渡河,我们就全活不成了,全靠你父亲答应请和才救了我们,所以释放你做为报答。”
  德宗听说此事,就取消了马燧的兵权。
  尚结赞的谲智,是胡虏中难得见到的。

  262、王琼
  【原文】
  嘉靖初年,北虏尝寇陕西,犯花马池,镇巡惶遽,请兵策应。事下九卿会议,本兵王宪以为必当发,否恐失事。众不敢异。王琼时为冢宰,独不肯,曰:“我自有疏。”即奏云:“花马池是臣在边时所区画,防守颇严,虏必不能入;纵入,亦不过掳掠;彼处自足防御,不久自退。若遣京军远涉边境,道路疲劳,未必可用,而沿途骚扰,害亦不细,倘至彼而虏已退,则徒劳往返耳。臣以为不发兵便。”然兵议实本兵主之,竟发六千人,命二游击将之以往。[边批:只是不深知晋溪故。]至彰德,未渡河,已报虏出境矣。
  [按]
  晋溪在西北,修筑花马池一带边墙,命二指挥董其役。二指挥甚效力,边墙极坚,且功役亦不甚费,有羡银二千余,持以白晋溪。晋溪曰:“此一带城墙,实西北要害去处,汝能尽心了此一事,此琐琐之物何足问,即以赏汝。”后北虏犯边,即遣二指挥提兵御之,二人争先陷阵,其一竟死于敌。晋溪筹边智略类如此。
  又晋溪总制三边时,每一巡边,虽中火亦费百金,未尝折乾,到处皆要供具,烧羊亦数头,凡物称是。晋溪不数脔,尽撤去,散于从官,虽下吏亦沾及。故西北一有警,则人人效命。当时法网疏阔,故豪杰得行其意;使在今日,则台谏即时论罢矣。
  梅衡湘播州监军,行时请帑金三千备犒赏之需,及事定,所费仅四百金,登籍报部,无分毫妄用。虽性生手段大小不同,要亦时为之也。
  【译文】
  明世宗嘉靖初年,北方胡虏入侵陕西花马池,巡抚害怕,奏请朝廷派军队征讨。这件事世宗交给九卿(明朝将户部尚书、吏部尚书、礼部尚书、兵部尚书、刑部尚书、工部尚书、都御史、通政司使、大理寺卿合称九卿)商议。兵部尚书王宪(东平人,字维纲)认为应该出兵,否则恐怕来不及。其他人都不敢有异议。
  王琼(太原人,字德华,著有《晋溪奏议》,当时任冢宰)只有他不同意,说:“我自己另有奏疏。”于是奏道:“花马池是微臣在边境时所规划修建的,防守工事非常坚强严密,胡虏一定侵入不了;纵然侵入,也不过是掠夺少许财物而已,当地的兵力绝对足以防御,不用多少时间胡虏自然会撤退。如果派京师的军队长途跋涉到边境,只不过增加路途上的疲劳,未必有用;而且沿途对百姓的骚扰,危害也不浅。假使军队到达该地而胡虏已经退了,就只是徒劳往返而已。微臣认为不出兵才对。”
  但由于出兵的事主要由兵部负责决定,最后还是派出六千名士兵,命令两名将领率领前往。军队到达彰德正待渡河,就传报胡虏已经出境了。
  [冯评译文]
  王琼在西北修筑花马池一带的边墙,命令两名指挥负责督导。两名指挥非常尽力,边墙也筑得很坚固,而且费用也不太多,完成后尚有二千多两盈余的银子,来报告王琼。王琼说:“这一带边墙是防御西北最重要的设施,你们能尽心尽力完成这件事就很好,这些琐碎的财物我不过问,就赏给你们吧!”
  后来北方胡虏侵犯边区,就派这两名指挥带兵去抵御,两人争先冲锋陷阵,其中一名竟然就此殉职。王琼筹备边防的才智,其做法和功迹大概都和这种情形类似。
  另外,王琼镇守边境时,每次到阵地巡视,寻常的一餐,也要花费百两金子,所到的地都要准备宴会的用具,宰杀好几头羊,差不多都是这样的花费,有这种规模。
  王琼自己吃得不多,其余都分配给将领和士卒,连职位最低的小吏都分得好处,所以西北地方一旦有战事,人人都乐于效命。
  当时法网疏漏,所以豪杰之士能顺着自己的心志行事。
  假使在今日,谏议的官员马上就要加以弹劾,主事者甚至会被罢官。
  梅衡湘任播州监军时,临行请公款三千万钱,准备犒赏士兵,然而整个任务完成,却只花费四百万钱,其他如数报缴兵部,一点都没有乱用。
  处理的方式不可能永远是同一套做法,要看当时时势而定。

  263、韦孝宽
  【原文】
  韦孝宽镇玉壁,念汾州之北、离石以南,悉是生胡,抄掠居人,阻断河路,而地入于齐。孝宽欲当其要处置一大城,乃于河西征役徒十万,甲士百人,遣开府姚岳监筑之。岳以兵少为难,孝宽曰:“计成此城十日即毕,彼去晋州四百余里,一日创手,二日魏境始知。设令晋州征兵,二日方集,谋议之间,自稽三日,计其军行,二日不到,我之城隍足为办矣。”乃令筑之。又令汾水以南,傍介山、稷山诸村,所在纵火。齐人谓是军营,遂收兵自固。版筑克就,卒如孝宽言。
  【译文】
  北周人韦孝宽(杜陵人,名叔裕,以字行)镇守玉璧时,想到汾州以北、离石以南一带,都是没有开化的胡人,抢劫居民,阻断交通,但土地名义上归北齐所有。韦孝宽想在重要地点建筑一座大城,于是从河西征调役民十万人、甲兵七百人,派开府姚岳去监工。
  姚岳认为兵士太少,万一北齐得知,出兵来攻,任务不仅危险而且不容易成功。
  韦孝宽说:“我计算建好这座城,只需十天就可完工,这地方离晋州四百多里,第一天开工,第二天魏地才能知道。假设从晋州征兵,也要两天才能调齐,议论用兵事宜也要花费三天,我预计军队两天走不到这里,这时城墙就已经筑好了。”于是要姚岳依令筑城。
  韦孝宽又命令部下在汾水以南,介山、稷山一带的村落四处点火,北齐人以为是军营,于是收兵回去。最后果然如韦孝宽所预计的,完成了筑城的工程。

  264、刘惔
  【原文】
  汉主李势骄淫,不恤国事。桓温帅师伐之,拜表即行。朝廷以蜀道险远,温众少而深入,皆以为忧,唯刘惔以为必克。或问其故,惔曰:“以博知之:温,善博者也,不必得,则不为。但恐克蜀之后,专制朝廷耳。”
  [按]
  惔每奇温才,而知其有不臣之志,谓会稽王昱曰:“温不可使居形势之地。”昱不从。及温既克蜀,昱惮其威名,乃引殷浩以抗之,由是浸成疑贰。至浩北伐无功,而温遂不可制矣。
  【译文】
  晋朝时成汉主李势(字子仁)骄奢淫荡,不关心国事。桓温率军讨伐,上奏章后即刻出发。朝廷认为四川道路险阻,桓温的士卒少而深入险境,令人担忧。只有刘惔(相人,字真长)认为必胜。
  有人问他乐观的原因,刘惔说:“我是从赌博来推测的。桓温是个很厉害的赌徒,没把握赢的绝不会下注。我担心的只是,桓温攻下四川之后,一定会总揽朝廷的大权了。”
  [冯评译文]
  刘惔每每赞赏桓温的才智,而且预知他有叛逆之心。他曾对会稽王昱说:“不可以使桓温处于形势险要之地。”王昱不听。后来桓温攻下四川,王昱才开始害怕桓温,而引用殷浩(长平人,字深源)来抗衡。[差多了。]从此渐渐互相猜疑,到殷浩北伐无功时,桓温已完全无法控制了。

  265、杨廷和
  【原文】
  彭泽将西讨流贼鄢本恕等,入问计廷和。廷和曰:“以君才,贼何忧不平?所戒者班师早耳。”泽后破诛本恕等,奏班师,而余党复猬起,不可制。泽既发而复留,乃叹曰:“杨公之先见,吾不及也!”
  [冯述评]
  张英国三定交州而竟不能有,以英国之去也。假使如黔国故事,俾英国世为交守,虽至今郡县可矣。故平贼者,胜之易,格之难,所戒于早班师者,必有一番安戢镇抚作用,非仅仅仗兵威以胁之已也。
  【译文】
  明朝时彭泽(兰州人,字济物)率兵西讨流贼鄢本恕等人之前,问计于杨廷和(新郑人,字介夫)。杨廷和说:“以君主之命讨贼,还怕不能成功吗?唯一要留心的是:不要急着班师回朝。”
  彭泽杀了鄢本恕等人后,奏报朝廷要班师回京。不料贼寇余党又纷纷作乱,无法控制。彭泽出发以后又留下来,于是叹息道:“杨公的先见之明,是我不如的。”
  [冯评译文]
  张英国三次平定交州,最后竟不能保,就是因为张英国离开当地的缘故。假使如彭泽讨贼的故事,使张英国世代为交州太守,则至今交州还是明朝的郡县。所以讨平贼寇很容易,要使他们改过不再作乱很难,因此得留心不要太早班师回来,指的便是要进行一番安抚的工作,不是只靠兵力打胜仗就能解决问题的。

  266、卜偃
  【原文】
  虢公败戎于桑田,晋卜偃曰:“虢必亡矣!亡下阳不惧,而又有功,是天夺之鉴而益其疾也!必易晋而不抚其民矣,不可以五稔!”后五年,晋灭虢。
  【译文】
  虢公在桑田击败戎人,晋国卜偃说:“虢一定会亡国,下阳(虢地名)被晋国所夺而不担心,现在又战胜戎人,这其实等于是上天要灭亡虢国的鉴戒,而特别加重他的病情。往后虢公一定不把晋国的威胁放在眼里而不抚爱百姓。我想,不超过五年虢国一定灭亡。”
  五年后,晋国灭虢。

  267、士鞅
  【原文】
  晋士鞅奔秦。秦伯问于士鞅曰:“晋大夫其谁先亡?”对曰:“其栾氏乎?”秦伯曰:“以其汰乎?”对曰:“然。栾黡汰侈已甚!犹可以免,其在盈乎?”秦伯曰:“何故?”对曰:“武子栾书,黡之父,盈之祖。之德在民,如周人之思召公焉,爱其甘棠,况其子乎?栾黡死,盈之善未能及人,武子所施没矣,而黡之怨实章,将于是乎在!”秦伯以为知言。
  【译文】
  晋国士鞅投奔秦国,秦伯问士鞅说:“晋大夫哪一家会先灭亡?”
  士鞅说:“大概是栾氏吧。”
  秦伯说:“因为他奢侈吗?”
  士鞅说:“是的。栾黡已经奢侈得太过分了,但一时还不会灭亡,灭亡应该会在他儿子栾盈手上吧!”
  秦伯问:“何以见得?”
  士鞅说:“武子(栾书,黡的父亲)生前对人民有恩泽,这就像当年召公有恩于人民,人民连他生前所种的甘棠树都爱护有加,何况是他的亲生儿子?所以尽管栾黡不成材,人民还不忍心背弃。等到栾黡一死,他的儿子栾盈不能施恩给人民,武子遗留下的恩泽又差不多消磨殆尽了,加上对栾黡的怨恨记忆犹新,所以我认为栾氏将在栾盈手中灭亡。”
  秦伯认为他的言论很有远见。

  268、楚蒍贾
  【原文】
  楚子将围宋,使子文治兵于睽,终朝而毕,不戮一人。子玉复治兵于蒍,终日而毕,鞭七人,贯三人耳。国老皆贺子文。蒍贾尚幼,后至,不贺。子文问之,对曰:“不知所贺。子之传政于子玉,曰:‘国也,以靖诸内而败诸外,所获几何?子玉之败,子之举也。举以败国,将何贺焉?子玉刚而无礼,不可以治民;过三百乘,其不能以入矣。苟入而贺,何后之有?”及城濮之战,晋文公避楚三舍,子玉从之,兵败自杀。
  【译文】
  春秋时楚君将围攻宋国,派子文(楚人,名斗谷于菟)在睽地练兵,子文只花一个早晨就完成,没有惩罚任何一个士兵。子文后来派子玉(名成得臣)在蒍地练兵,子玉一整天才完成,鞭打七个人,刺穿三人的耳朵。
  国中的大臣都来恭贺子文,以为子文推荐得人,蒍贾(孙叔敖的父亲)当时年纪还小,晚到,又不向子文道贺。子文问他为什么,蒍贾说:“我不知道有什么好祝贺的。您把政权传给子玉,说是‘为了使国家安泰’。如果国内安泰而对外作战失败,又有什么好处可言?子玉的失败,完全是因您用错人;您用错人而将使国家败亡,有什么值得恭贺的?子玉刚强而无礼,不可以使他治理人民。假如让他指挥三百部以上的兵车作战,届时他一定败军覆将,回不了国门;如果能侥幸回得来,到时候我再来祝贺也还不迟。”
  果然,城濮之战时,晋文公依当年的约定退避楚兵九十里,子玉带兵进击,最后兵败自杀。

  269、班超
  【原文】
  班超久于西域,上疏愿生入玉门关,乃召超还,以戊己校尉任尚代之。尚谓超曰:“君侯在外域三十余年,而小人猥承君后,任重虑浅,宜有以诲之。”超曰:“塞外吏士,本非孝子顺孙,皆以罪过徙补边屯,而蛮夷怀鸟兽之心,难养易败。今君性严急,水清无鱼,察政不得下和,宜荡佚简易,宽小过,总大纲而已。”超去后,尚私谓所亲曰:“我以班君尚有奇策,今所言平平耳。”尚留数年而西域反叛,如超所戒。
  【译文】
  东汉时班超久在西域,上疏希望能在有生之年活着进入玉门关。于是皇帝诏令班超回国,而以戊已校尉任尚代替他的职务。
  任尚对班超说:“您在西域已经三十多年了,如今我将接任您的职务,责任重大,而我的智虑有限,请您多加教诲。”
  班超说:“塞外的官吏士卒,本来就不是守法的子民,都因为犯罪而被流放边境戌守;而蛮人心如禽兽,难养易变;你个性比较严厉急切,要知道水太清便养不了鱼。过于明察,事事计较便得不到属下的心,我建议你稍微放松一些,力求简易,有些小过失,小问题闭闭眼也就不必去追究,凡事只要把大原则掌握住好就可以了。”
  班超离开后,任尚私下对亲近的人说:“我以为班超会有什么奇谋,其实他所说都是平常的话。”
  任尚留守数年后,西域就反叛,果然如班超所说。

  270、蔡谟
  【原文】
  蔡谟,字道明。康帝时,石季龙死,中原大乱。朝野咸谓太平指日可俟,谟独不然,谓所亲曰:“胡灭诚大庆,然将贻王室之忧。”或问何故,谟曰:“夫能顺天而奉时,济六合于草昧者,若非上哲,必由英豪。度德量力,决非时贤所及。必将经营分表,疲民以逞志。才不副任,略不称心,财殚力竭,智勇俱屈,此韩卢,东郭所以双毙也!”未几,果有殷浩之役。
  【译文】
  蔡谟字道明,晋康帝时,石季龙死后,北方又陷入割据纷乱的局面,朝野都认为太平的日子指日可待,只有蔡谟不认为如此。他对亲近的人说:“胡人灭亡确实值得庆幸,然而会给王室带来忧患。”
  有人问他为什么这么说,蔡谟说:“凡是能顺从天理,顺应时势来行事,能带领天下万民从杀戮混乱之中脱出的,不是不世出的圣哲就是英雄豪杰。而我们看今天眼前这些国家的领导人物,无论从德行或从能力都上来看,都够不上这种标准。若以为这个时机不可错过,一定会倾尽国力大干一场,无奈个人的才能撑不起这么雄大的构图,想得出的谋略应付不了这么大的局面,结果必然是徒然的营师动众,用尽国家的财力人力,耗尽每个人的智力和精力,就像韩卢(良犬,每天可跑五百里)、东郭(狡兔,每天可跑五百里)一样,最后都只有疲累而死。”
  不久,果然有殷浩北伐的失利。

  271、曹操
  【原文】
  何进与袁绍谋诛宦官,何太后不听,进乃召董卓,欲以兵胁太后。曹操闻而笑之,曰:“阉竖之官,古今宜有,但世主不当假之以权宠,使至于此。既治其罪,当诛元恶,一狱吏足矣,何必纷纷召外将乎?欲尽诛之,事必宣露,吾见其败也。”卓未至而进见杀。
  袁尚、袁熙奔辽东,尚有数千骑。初,辽东太守公孙康恃远不服,及操破乌丸,或说操遂征之,尚兄弟可擒也。操曰:“吾方使康斩送尚、熙首来,不烦兵矣。”九月,操引兵自柳城还,康即斩尚、熙,传其首。诸将问其故,操曰:“彼素畏尚等,吾急之则并力;缓之则相图,其势然也。”
  曹公之东征也,议者惧军出,袁绍袭其后,进不得战而退失所据。公曰:“绍性迟而多疑,来必不速;刘备新起,众心未附,急击之,必败,此存亡之机,不可失也。”卒东击备。田丰果说绍曰:“虎方捕鹿,熊据其穴而啖其子,虎进不得鹿,而退不得其子。今操自征备,空国而去,将军长戟百万,胡骑千群,直指许都,捣其巢穴,百万之师自天而下,若举炎火以焦飞蓬,覆沧海而沃漂炭,有不消灭者哉?兵机变在斯须,军情捷于桴鼓。操闻,必舍备还许,我据其内,备攻其外,逆操之头必悬麾下矣!失此不图,操得归国,休兵息民,积谷养士。方今汉道陵迟,纲纪弛绝。而操以枭雄之资,乘跋扈之势,恣虎狼之欲,成篡逆之谋,虽百道攻击,不可图也。”绍辞以子疾,不许。[边批:奴才不出操所料。]丰举杖击地曰:“夫遭此难遇之机,而以婴儿之故失其会,惜哉!”
  [冯述评]
  操明于翦备,而汉中之役,志盈得陇,纵备得蜀,不用司马懿,刘晔之计,何也?或者有天意焉?操既克张鲁,司马懿曰:“刘备以诈力虏刘璋,蜀人未附;今破汉中,益州震动。因而压之,势必瓦解。”刘晔亦以为言,操不从。居七日,蜀降者言:“蜀中一日数十惊,守将虽斩之而不能安也。”操问晔曰:“今可击否?”晔曰:“今已小定,未可犯矣。”操退,备遂并有汉中。
  安定与羌胡密迩,太守毋丘兴将之官,公戒之曰:“羌胡欲与中国通,自当遣人来,慎勿遣人往!善人难得,必且教羌人妄有请求,因以自利。不从,便为失异俗意;从之则无益。”兴佯诺去。及抵郡,辄遣校尉范陵至羌,陵果教羌使自请为属国都尉。公笑曰:“吾预知当尔,非圣也,但更事多耳。”
  【译文】
  东汉末年何进(宛人,字遂高)与袁绍(汝阳人,字本初)计划诛杀宦官,何太后不同意,何进只好召董卓(临洮人,字仲颖)带兵进京,想利用董卓的兵力胁迫太后。
  曹操(沛国谯人,字孟德)听了,笑着说:“太监古今各朝各代都有,只是国君不应过于宠幸,赋予太多权力,使他们跋扈到这种地步。如果要治他们的罪,只要诛杀元凶就行了,如此,一名狱吏也就足够了,何必请外地的军将来呢?若想把太监赶尽杀绝,事情一定提前泄露出去,这样反而不会成功。我可以预见他们会失败。”
  果然,董卓还没到,何进就被杀了。
  东汉末年官渡之战以后,袁熙(字显雍,袁绍的儿子)、袁尚(字显甫)两兄弟投奔辽东,手下尚有数千名骑兵。
  起初,辽东太守公孙康仗着地盘远离京师,不听朝廷辖治。等曹操攻下乌丸,有人劝曹操征讨,顺便可以擒住袁尚兄弟。曹操说:“我正准备让公孙康自己杀了袁尚兄弟,拿他们二人脑袋来献呢,不必劳动兵力。”
  九月,曹操带兵从柳城回来,果然,公孙康就斩杀袁尚兄弟,将首级送来。诸将问曹操是何缘故,曹操说:“公孙康向来怕袁尚等人,我逼急了他们就会联合起来抵抗,我放松,他们就会互相争斗,这是情势决定、必然的。”
  曹操东征时,众人担心军队出尽之后,袁绍会从后面袭击,如此一来,前进了也无法放手一战,想后退又失去根据地。曹操说:“袁绍个性迟缓而多疑,一定不会很快就来;刘备刚兴起,民心尚未依附,此刻立即去攻击他一定成功,这是生死存亡的机会,不可失去。”于是向东攻击刘备。
  田丰(巨鹿人,字元皓)果然劝袁绍说:“老虎正在捕鹿,熊去占有虎穴而吃掉虎子,老虎向前得不到鹿,退后又失去虎子。现在曹操亲自去攻击刘备,军队尽出,将军您有雄厚的兵力,如果直接攻进许都,捣毁他的巢穴,百万雄师从天而下,就像点一把大火来烧野草,倒大海的水来冲熄火炭,哪有不瞬间消灭的道理。只是用兵的时机稍纵即逝,形势的变动比鼓声还传得快,曹操知道了,一定放弃攻击刘备,回守许都。然而,那时候如果我们已经占领他的巢穴,刘备又在外面在外夹攻,曹操的头颅,很快的就高悬于将军您的旗杆上了。可是如果失去这个机会,等曹操回国的话,他就可以休养生息,储粮养士。如今汉室日渐衰微,万一等到曹操篡逆的阴谋成了气候,即使再用各种方法攻击,也没有办法挽回了。”
  袁绍却以儿子生病为由推辞。
  田丰气得拿手杖敲地说:“得到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却为了一个婴儿而放弃,真是可惜啊!”
  [冯评译文]
  曹操明白要得到天下,一定得消灭刘备。而汉中之役,却因急着占有陇地,而让刘备有机会占有蜀地。没有采纳司马懿(魏温县人,字仲达)、刘晔(成德人,字子阳)的计策,是什么原因呢?或者是天意吧?
  曹操打败张鲁后,司马懿说:“刘备以诈擒得刘璋,蜀人尚未依附;如今攻破汉中,整个益州都震动。如果乘势进军一定可彻底击溃刘备。”
  刘晔也这样说。
  曹操却不肯。
  过了七天,听到投降过来的蜀人说,蜀中一天数十起变故,守将虽不惜杀人镇压,都控制不下来。曹操问刘晔说:“现在出击还来得及吗?”刘晔说:“现在蜀地已经差不多安定了,没办法打了。”
  曹操于是撤退大军,刘备占领了整个汉中。
  安定郡和羌人很接近,太守毋丘兴上任时,曹操警告他说:“羌人假使想与中国交往,应当由他们派人来,你千万不要派人去。因为好使者不容易找,派去的人一定为了个人的私利,教羌人对中国做种种不当的请求。到那时,若不应允便会失去当地羌人的民心,如果应允又对我们没有好处。
  毋丘兴假装答应而去,到了安定郡,却派遣校尉范陵到羌,范陵果然教羌使自己请求当中国的属国校尉。
  曹操笑着说:“我预测必会如此,我不是特别聪明,只是阅历多而已。”

  272、郭嘉 虞翻
  【原文】
  孙策既尽有江东,转斗千里,闻曹公与袁绍相持官渡,将议袭许。众闻之,皆惧。郭嘉独曰:“策新并江东,所诛皆英杰,能得人死力者也。然策轻而无备,虽有百万众,无异于独行中原。若刺客伏起,一人之敌耳。以吾观之,必死于匹夫之手。”
  虞翻字仲翔亦以策好驰骋游猎,谏曰:“明府用乌集之众,驱散附之士,皆能得其死力,此汉高之略也。至于轻出微行,吏卒尝忧之。夫白龙鱼服,困于豫且;白蛇自放,刘季害之。愿少留意。”策曰:“君言是也!”然终不能悛,至是临江未济,果为许贡家客所杀。
  [冯述评]
  孙伯符不死,曹瞒不安枕矣。天意三分,何预人事?
  【译文】
  三国时,孙策占领整个江东地区之后,遂有争霸天下的雄心,听说曹操和袁绍在官渡相持不下,就打算攻打许都。
  曹操部属听了都很害怕,只有郭嘉(阳翟人,字奉孝)说:“孙策刚刚并合了整个江东,诛杀了许多原本割据当地的英雄豪杰,而这些人其实都是能让人为他拚命的人物,这些人的手下对他一定恨之入骨。孙策本身的性格又轻率,对自己的安全一向不怎么戒备。虽有百万大军在手,和孤身一人处身野外其实没什么两样。若有埋伏的刺客突然而出,一个人就可以对付他。以我看,他一定死在刺客手中。”
  虞翻(吴·余姚人,字仲翔)也因为孙策爱好驰骋打猎,劝孙策说:“即使是一些残兵败将、乌合之众,在您指挥之下,都能立刻成为拚死作战的雄兵,这方面的能力您并不下于汉高祖刘邦。但是您常私下外出,大家都非常担忧。尊贵的白龙做大鱼游于海中,渔夫豫且就能捉住它,白蛇挡路,刘邦一剑就把它杀了。希望您稍微留意一些。”
  孙策说:“你的话很对。”
  然而毛病还是改不掉,所以军队还没有渡江,就被许贡的家客所杀。
  [冯评译文]
  孙策不死,曹操就不能安枕,这或许是天意要三分天下吧?与人事有何干!

  273、黄权 王累 郑度
  【原文】
  初,刘璋遣人迎先主。主簿黄权怒而言曰:“厝火积薪,其势必焚;及溺呼船,悔将无及。左将军有骁名,今迎到,欲以部曲遇之,则不满其心;欲以宾客待之,则一国不容二君。若客有泰山之安,则主有累卵之危,可且闭关以待河清。”从事王累自倒悬于州门而谏,曰:“两高不可重,两大不可容,两贵不可双,两势不可同。[边批:奇语。]重、容、双、同,必争其功!”皆弗听。
  从事郑度好奇计,从容说曰:“左将军悬军袭我,兵不满万,士众未附,野谷是资,军无辎重。其计莫若尽驱巴西、梓潼民,由涪水以西,其仓廪野谷一皆烧除,高垒深沟,静以待之。彼至请战,勿许。久无所资,不过百日,必将自走。走而击之,此成擒耳。”先主闻而恶之,谓法正曰:“度计若行,吾事去矣。”正曰:“终不能用,无可忧也。”卒如正料,璋谓其群下曰:“吾闻驱敌以安民,未闻驱民以避敌也。”[边批:头巾话。]于是黜度,不用其计。
  先主入成都,召度谓曰:“向用卿计,孤之首悬于蜀门矣。”引为宾客,曰:“此吾广武君也。”
  【译文】
  三国时刘璋欲派人迎接刘备。
  主簿黄权(蜀·阆中人,字公衡)生气地说:“房子失火了还堆积木柴,火势一定不可收拾;溺水了才叫船,后悔都来不及。左将军(刘备)是出了名的骁勇人物,把他迎接过来,若以部属待他,左将军是绝对不会甘于屈就的;若以宾客待他,则一国不容有二君。宾客稳若泰山,主人就非常危险。我们应该暂时封锁所有的关隘,休养生息,静待整个天下的争战尘埃落定,重新恢复太平。”
  从事(刺史的佐吏)王累则把自己倒吊在州门而劝谏道:“两座高山在一起,一定得比出谁高谁低;两个庞然大物在一起,一定得分出谁大谁小;两个权贵在一起,一定得争出谁高谁下;两股力量撞在一起,一定得斗出谁强谁弱。这样的争斗是必然的道理。”
  他们的话刘璋都不听。
  从事郑度好出奇计,从容地说:“左将军的军队如果想袭击我们,论军力,士兵不满一万名,论军心,众心尚未依附,论粮米,只有野外的谷物可以供给他们。对付没有后勤补给的军队,最好的计策是赶尽巴西、梓童两郡的人民,从涪水以西,所有的仓库和野生的食物,一概烧毁,并加高堡垒,挖深护城河,以逸待劳,以静制动。他们到了以后,不要和他们正面作战,左将军的粮食不足,不超过一百天,他们就会自己撤走,然后我们再从后面追击他们,很简单可以捉到左将军。”
  刘备听到这个消息很担心,对法正(蜀汉·郿人,字孝直)说:“郑度的计划如果实行,我的大事就完了。”
  法正说:“刘璋不会采用的,不必忧虑。”
  果然,刘璋对部下说:“我听说驱赶敌人以安定人民,没听说驱赶人民来躲避敌人的。”于是罢黜郑度,不采用他的策略。
  等刘备拿下成都,特别召来郑度,对他说:“先前如果刘璋采用你的计划,我的头就只有挂在蜀国的城门上了。”
  于是用郑度为宾客谋士,对人说:“这是我的广武君。”

  274、罗隐
  【原文】
  浙帅钱鏐时,宣州叛卒五千余人送款,钱氏纳之,以为腹心。时罗隐在幕下,屡谏,以为敌国之人,不可轻信。浙帅不听。杭州新治,城堞楼橹甚盛。浙帅携僚客观之,隐指却敌,阳不晓曰:“设此何用?”浙帅曰:“君岂不知备敌耶?”隐谬曰:“若是,何不向里设之?”盖指宣卒也。后指挥使徐绾等挟宣卒为乱,几于覆国。
  [冯述评]
  迩年辽阳、登州之变,皆降卒为祟,守土者不可不慎此一着。
  【译文】
  钱鏐(五代吴越开国的国王,临安人,字具美)任两浙地区军事首长时,宣州的叛卒五千多人来投诚,钱氏接纳了,并把他们当作心腹。
  当时罗隐(余杭人,字昭谏)在他的幕下,屡次劝谏钱鏐,说这是敌国的人,不能轻易信任。钱鏐不听。
  杭州新建的城墙及望楼都筑得很宏伟,钱鏐带着宾客部属去参观。罗隐明知是为了抗拒外敌而建,却假装不懂说:“建这些是为了什么?”
  钱鏐说:“你不知道要防敌吗?”
  罗隐说:“如果为了退敌,为什么不面向里建筑呢?”暗指宣州叛卒是敌人,后来果然指挥使徐绾等人率领宣州叛卒作乱,吴越几乎灭国。
  [冯评译文]
  明朝辽阳、登州之变,都是降卒在作祟,防守疆土的人不可不慎防这一点。

  275、夏侯霸
  【原文】
  夏侯霸降蜀,姜维问曰:“司马公既得彼政,当复有征伐之志否?”霸曰:“司马公自当作家门,彼方有内志,未遑及外事也。公提轻卒,径抵中原,因食于敌,彼可窥而扰也。然有钟士季者,其人虽少,有胆略,精练策数,终为吴、蜀之忧,但非常之人,必不为人用,而人亦必不能用之,士季其不免乎?”
  后十五年,而会果灭蜀,蜀灭而会反,皆如霸言。
  【译文】
  三国时夏侯霸(字仲权)投降蜀汉,姜维(蜀汉·天水人,字伯约)问他说:“司马公已经完全掌握曹魏的政权了,还会征伐我们吗?”
  夏侯霸说:“司马公取得政权,正想更进一步篡夺曹魏的君位,一时无法兼顾境外之事,您大可带着轻装士卒,直接进军中原,利用敌境中的粮食为后勤,就可以骚扰他们。问题在于有一个叫钟会的人(魏,颍川人,字士季),虽然年轻,却有胆识,并精于各种谋略,此人才真正是吴、蜀的忧患。但是如此才智非凡的人,必然不会甘心只是为人效命,也没有人会真心真意重用他,钟会也大概也不会有太好的下场吧?”
  十五年后,钟会果然灭掉了蜀汉;蜀汉灭亡后钟会又反叛曹魏,都如夏侯霸所言。

  276、傅嘏
  【原文】
  何晏、邓飏、夏侯玄并求傅嘏交,而嘏终不许。诸人乃因荀粲说合之,谓嘏曰:“夏侯太初一时之杰士,虚心于子,而卿意怀不可。交合则好成,不合则致隙,二贤莫若睦,则国之休,此蔺相如所以下廉颇也。”傅嘏曰:“夏侯太初志大心劳,能合虚誉,所谓利口覆国之人;何晏、邓飏有为而躁,博而寡要,外好利而内无关钥,贵同恶异。多言而妒前,多言多衅,妒前无亲。以吾观之,此三贤者皆败德之人尔,远之犹恐罹祸,况可亲之耶?”皆如其言。
  [冯述评]
  蔡邕就董卓之辟,而不免其身;韦忠辞张华之荐,而竟违其祸。士君子不可不慎所因也!
  【译文】
  何晏(三国魏,宛人,字平叔),邓飏(魏,南阳人,字玄茂),夏侯玄(魏,谯人,字太初)三人一直想结交傅嘏(魏,泥阳人,字兰石),而傅嘏始终不答应。三人就请荀粲(字奉倩)从中说合。荀粲对傅嘏说:“夏侯太初是当代的豪杰,虚心和您结交,而您一直不愿意。交往能够促进和好,不交往容易发生仇隙。二位贤人能和睦,是国家的福祉,这是为什么蔺相如要屈居廉颇之下的原因。”
  傅嘏说:“夏侯太初志大才疏,徒有虚名,是那种靠一张嘴巴能倾覆整个国家的一个活生生的标本;至于何晏、邓飏,颇有才干却性格急躁,见闻虽广却杂而不精,追逐名利而内心丝毫不知防备,喜欢别人附和、不想听不同意见,说话喋喋不休却妒恨比自己俊秀的人。说话喋喋不休就容易和人发生嫌隙,嫉妒比自己俊秀的人就不可能有真正亲密的朋友。以我看,这三个所谓的贤人,其实皆是败德的人,躲得远远的都还怕被他们连累,何况是去亲近他们?。”
  后来事实的发展,都如傅嘏所说。
  [冯评译文]
  蔡邕得到董卓任用而免不了一死,韦忠(晋,平阳人,字子节)谢绝张华(方城人,字茂先)的推荐,竟然避免灾祸。士人君子交往实在不可以不谨慎啊!

  277、陆逊 孙登
  【原文】
  陆逊多沉虑,筹无不中,尝谓诸葛恪曰:“在吾前者,吾必奉之同升;在吾下者,吾必扶持之。[边批:长者之言。]君今气陵其上,意蔑乎下,恐非安德之基也!”恪不听,卒见杀。
  嵇康从孙登游三年,问终不答。康将别,曰:“先生竟无言耶?”登乃曰:“子识火乎?生而有光,而不用其光,果然枉于用光;人生有才,而不用其才,果然枉于用才。故用光在乎得薪,所以保其曜;用才在乎识物,所以全其年。今子才多识寡,难乎免于今之世矣!”康不能用,卒死吕安之难。
  【译文】
  陆逊(三国吴人,字伯言)向来深思静虑,所推测的事没有一件不应验。他曾经对诸葛恪(吴人,字元逊)说:“地位在我之上的人,我一定尊重他;在我之下的人,我一定扶持他。如今您的气势侵犯在地位您之上的人,又轻蔑在地位您之下的人,恐怕不是安德的基础。”
  诸葛恪不听,最后果然被杀。
  嵇康(三国魏·銍至人,字叔夜)跟随孙登(三国魏·汲郡共人,字公和)求学三年,问老师对自己的看法,孙登始终不回答。嵇康临走前说:“先生没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吗?”
  孙登才说:“你知道火吗?火一产生就有光,如果不晓得利用它的光亮,跟没有光亮有什么差别;就如同人天生有才华,却不懂得运用自己的才华,如此,跟没有才华也没什么两样。所以想要利用火光,必须有木柴,来保持光亮的延续;想运用才华,就要了解外在的客观世界,才能保全自己。你才华高而见识少,在当今这样的乱世很难保全自己。”
  嵇康不肯听,最后死于吕安(三国魏·东平人,字仲悌)之难。

  278、盛度
  【原文】
  盛文肃度为尚书右丞,知扬州,简重,少所许可。时夏有章自建州司户参军授郑州推官,过扬州,盛公骤称其才雅,置酒召之。夏荷其意,为一诗谢别。公先是诗,不发,使人还之,谢不见。夏殊不意,往见通判刁绎,具言所以。绎疑将命者有忤,诣公问故。公曰:“无他也。吾始见其气韵清秀,谓必远器;今封诗,乃自称‘新圃田从事’。得一幕官,遂尔轻脱。君但观之,必止于此官,——志已满矣。”明年,除馆阁校勘,坐旧事寝夺,改差国子监主簿,仍带原官。未几卒于京。
  【译文】
  宋朝时盛文肃(盛度,字公量,谥文肃)任尚书右丞、扬州知州。为人简约庄重,很少称许人。
  当时夏有章从建州司户参军(掌理州的户口、籍帐、婚嫁、田宅等事)转任郑州推官,经过扬州,盛文肃赞他才气雅正,设酒宴请他。夏有章感念盛文肃的美意,作一首诗来道谢告别。盛文肃接到信时并没打开,派人退回,谢绝接见。
  夏有章很不了解,去拜见通判刁绎,把情形告诉他,刁绎怀疑代为送诗的人得罪盛文肃,就拜见文肃问明事故。文肃说:“没有什么。我起先看到他气韵清秀,认为前途一定很远大,后来看到他在信封上居然自称新圃田从事。得到一个幕僚官的职位,行为处事就变得这样轻率。你看着好了,他的官位就到此为止,因为他已经志得意满了。”
  过了一年,夏有章任馆阁(宋朝以史馆、集贤院、昭文馆为三馆,与秘阁、龙图阁、天章阁合称馆阁)校书郎(编辑校正),后因事停职,改任国子监(相当国立大学)主簿,仍带原职。不久即死在京师。

  279、邵雍
  【原文】
  王安石罢相,吕惠卿参知政事。富郑公见康节,有忧色。康节曰:“岂以惠卿凶暴过安石耶?”曰:“然。”康节曰:“勿忧。安石、惠卿本以势利相合,今势利相敌,将自为仇矣,不暇害他人也。”未几,惠卿果叛安石。
  [按]
  荆公行新法,任用新进。温公贻以书曰:“忠信之士,于公当路时虽龃龉可憎,后必得其力。谄谀之人,于今诚有顺适之快,一旦失势,必有卖公以自售者。”盖指吕惠卿也。
  熙宁初,王宣徽之子名正甫,字茂直,监西京粮料院。一日约邵康节同吴处厚、王平甫食饭,康节辞以疾。明日,茂直来问康节辞会之故,康节曰:“处厚好议论,每讥刺执政新法;平甫者,介甫之弟,虽不甚主其兄,若人面骂之,则亦不堪矣。此某所以辞也。”茂直叹曰:“先生料事之审如此。昨处厚席间毁介甫,平甫作色,欲列其事于府。某解之甚苦,乃已。”呜呼,康节以道德尊一代,平居出处,一饭食之间,其慎如此。
  【译文】
  王安石被免去宰相之职,由吕惠卿继任。
  富弼见到邵康节(邵雍),神色十分忧虑。邵康节问:“难道因为惠卿比安石还要凶暴吗?”
  富弼说:“是的。”
  邵康节说:“不必忧虑,王安石与吕惠卿本来是因权势名利相结合,如今权势名利起了冲突,彼此间互相仇恨都来不及了,哪有时间害别人?”
  不久,吕惠卿果然反叛王安石。
  [冯评译文]
  王荆公实行新法,任用很多新人。司马温公写信给他说:“忠信的人,在您当权时,虽然往往和您意见有所不合,觉得很可恨,以后您一定会得到他们的帮助;谄媚的人,在当前虽然顺从您,让您觉得很愉快,一旦您失去权势,一定会为了一己私利出卖您。”这段话大概是指吕惠卿的。
  宋神宗熙宁初年,王宣徽的儿子名正甫,字茂直,负责监督西京的粮科院(官署名,掌理军俸粮食配给)。有一天,王正甫约邵康节和吴处厚(邵武人,字伯固),王平甫(王安国)一同吃饭。邵康节借口病推辞掉。第二天,王正甫来问邵康节为什么推辞。邵康节说:“吴处厚喜爱议论,往往会讥讽执政的新法;平甫是介甫(王安石)的弟弟,虽然不太赞同哥哥的主张,如果别人当面骂自己的哥哥,毕竟也会觉得不好受。所以我推辞不去。”
  王正甫叹道:“先生真是料事如神。昨天处厚在酒席间诋毁介甫,平甫很生气,想把这些话一条一条记下来送到相府,我在中间调解得好辛苦。”
  唉,康节先生因道德高尚受到当代尊崇,平日家居或外出,一饭一食之间,也这么谨慎。

  280、邵伯温
  【原文】
  初,蔡确之相也,神宗崩,哲宗立。邢恕自襄州移河阳,诣确,谋造定策事。及司马光子康诣阙,恕召康诣河阳。邵伯温谓康曰:“公休除丧,未见君,不宜枉道先见朋友。”康曰:“已诺之。”伯温曰:“恕倾巧,或以事要公休;若从之,必为异日之悔。”康竟往,恕果劝康作书称确,以为他日全身保家计。康、恕同年登科,恕又出光门下,康遂作书如恕言。恕盖以康为光子,言确有定策功,世必见信。既而梁焘与刘安世共请诛确,且论恕罪,亦命康分析,康始悔之。
  【译文】
  蔡确(晋江人,字持正)任宰相期间,宋神宗崩逝,哲宗即位。
  邢恕(阳武人,字和叔)从襄州调河阳,去拜见蔡确商议尊立天子的事。
  事后,司马光的儿子司马康(字公休)上京师,邢恕请他先到河阳走一趟。
  邵伯温(邵雍的儿子,字子文)对他说:“你刚除下丧服,还没有晋见新天子,不该绕道先去见朋友。”
  司马康说:“可是我已经答应他了。”
  邵伯温说:“邢恕是个巧诈,有颠覆性格的人,可能有事要求你,如果答应他,将来一定会后悔。”
  但司马康还是去了河阳,邢恕果然劝司马康上书称许蔡确,做为往后自己保全身家的打算。由于司马康与邢恕是同年登科的,邢恕又出于司马光门下,司马康就依邢恕的话上书。邢恕认为司马康是司马光的儿子,若由他口中说蔡确有尊立哲宗之功,世人一定相信。
  不久梁焘(须城人,字况之)与刘安世(魏人,字器之,谥忠定)一起上书请求诛杀蔡确,而且要追究邢恕的罪,司马康也被拖累要自我辩白,司马康这才后悔起来。

  281、范纯仁
  【原文】
  元祐嫉恶太甚,吕汲公、梁况之、刘器之定王介甫亲党吕吉甫、章子厚而下三十人,蔡持正亲党安厚卿、曾子宣而下十人,榜之朝堂。范淳父上疏,以为“歼厥梁魁,胁从罔治”。范忠宣太息,语同列曰:“吾辈将不免矣!”
  后来时事既变,章子厚建元祐党,果如忠宣之言。大抵皆出于士大夫报复,而卒使国家受其咎,悲夫!
  [冯述评]
  王懋《野客丛谈》云:君子之治小人,不可为已甚,击之不已,其报必酷。余观《北史》神龟之间,张仲瑀铨削选格,排抑武人,不使预清品。一时武人攘袂扼腕,至无所泄其愤。于是羽林武贲几千人至尚书省诟骂,直造仲瑀之第,屠灭其家。群小悉投火中,及得尸体,不复辨识,唯以髻中小钗为验。其受祸如此之毒!事势相激,乃至于此,为可伤也!
  庄子谓刻核太过,则不肖之心应之。今人徒知锐于攻击,逞一时之快,而识者固深惧之。
  【译文】
  宋朝时元佑党人嫉恶如仇,吕汲公、梁焘、刘安世判定王安石的亲党吕汲甫、章惇(浦城人,字子厚)等以下三十人,蔡确的亲党安寿(开封人,字厚卿)、曾布(字子宣)以下等十人有罪,把名单公布于朝廷上。
  范祖禹(字淳甫)上疏,认为只要处死党魁,从犯不必治罪。
  范纯仁(吴县人,字尧夫,谥忠宣)对同仁叹息道:“我们也将不保了!”
  后来时势转变,章子厚建立元佑党,果然如同范纯仁所说一样。
  大概都因为士大夫互相仇视报复,最后受害最大的还是国家,真可悲啊!
  [冯评译文]
  王懋(宋·长州人,字勉夫)的《野客丛书》说:“君子对付小人,也不可逼迫得太过分;若逼迫到绝境还不肯罢休,很可能将来会遭到残酷的报复。”
  北魏孝明帝神龟年间,张仲瑀负责考核人才,决定官员的升迁贬抑。他利用这个职权全力压抑排挤武人,不使他们进入清流的官品。一时武人愤怒至极,而无法发泄。于是羽林军勇士聚集了几千人,到尚书省诟骂,又直接到张仲瑀家,杀害他的全家,不论老小全都丢人火中。等找到尸体时,已经不能辨认了,只能通过发钗来辨认尸体。他所以受到这样狠毒的报复,是因为逼人太急而激发出来的。
  庄子(战国楚·蒙人)认为,果核刻得太深,就会出现不坚实的心。
  现代人只知猛锐的攻击,逞一时的快意,真正有见识的人都很忧心这样的事。

  282、常安民
  【原文】
  吕惠卿出知大名府,监察御史常安民虑其复留,上言:“北都重镇,而除惠卿。惠卿赋性深险,背王安石者,其事君可知。今将过阙,必言先帝而泣,感动陛下,希望留京矣。”帝纳之。及惠卿至京师,请对,见帝果言先帝事而泣。帝正色不答,计卒不施而去。
  【译文】
  吕惠卿调离京师,出任大名府知府。
  监察御史常安民(临邳人,字希古)很怕事久生变,吕惠又被留在朝中,希望他很快就任,就对皇帝说:“大名府是北都重镇,如今委派由惠卿去管理,事不宜迟;而且惠卿天性阴险,背叛王安石的事陛下都知道了。他进宫拜见陛下,一定会哭着大谈他和先帝的关系,借以感动陛下,希望陛下把他留在京师。”
  皇帝采纳他的意见,等吕惠卿到京师时,请求晋见皇帝,果然谈起先帝的事而哭泣,皇帝摆出严肃的神情,不予理会,吕惠卿的计谋终于行不通,只得离开京师。

  283、乔行简
  【原文】
  嘉定间,山东忠义李全跋扈日甚,朝廷择人帅山阳,一时文臣无可使,遂用武国。国,武夫也,特换文资,除太府卿以重其行。乔寿朋以书抵史丞相曰:“祖宗朝,制置使多用名将。绍兴间,不独张、韩、刘、岳为之,杨沂中、吴玠、吴璘、刘錡、王燮、成闵诸人亦为之,岂必尽文臣哉?至于文臣任边事,固有反以观察使授之者,如韩忠献、范文正、陈尧咨是也。今若就加本分之官,以重制帅之选,初无不可,乃使之处非其据,遽易以清班,彼修饰边幅,强自标置,求以称此,人心固未易服,恐反使人有轻视不平之心,此不可不虑也。”史不能从。国至山阳,偃然自大,受全庭参。全军忿怒,囚而杀之。自此遂叛。
  【译文】
  宋宁宗嘉定年间,山东忠义李全跋扈的情况日趋严重,朝廷要选人去镇守山阳,一时没有文臣可派,仓促间选定了武国。武国是武人出身,朝廷特别为他更换文职,担任太府卿(掌理财物库藏的官)的职位,以加重他此次出任的份量。
  乔寿朋(乔行简,东阳人,字寿朋,谥文惠)写信给史丞相(史浩,鄞人,字直翁)说:
  “祖宗设立制置使,多用名将。高宗绍兴年间,不只张浚、韩世忠、刘光世、岳飞曾经担任过,杨沂中(字正甫)、吴玠(陇干人,字晋卿)、吴璘、刘錡、王燮、成闵(邢州人,字居仁)等人也担任过。哪里一定得用文臣呢?至于文臣担任边帅的事,大概都以观察使的身份出任,如韩琦、范文正、陈尧咨就是。现在给他加上朝中大臣的官衔,表示注重边帅的选派,本来也没有什么不好,只是使他的外表和本质完全不合,仓促之间从武将转为清望官,他就会尽力修饰边幅,勉强想让自己的言行举止和官位相符。但是一般人本来就对武国的改授文职不满,再强加矫饰,恐怕更让人生出轻视不平的心理,这不能不仔细考虑。”
  史丞相不肯听。武国到山阳以后,果然摆出一副朝廷重臣的架子,要求全体部属大礼参见。全军愤怒不已,因而杀了武国,从此反叛朝廷,暴乱久久难平。

  284、曹彬
  【原文】
  曹武惠王既下金陵,降后主,复遣还内治行。潘美忧其死,不能生致也,止之。王言:“吾适受降,见其临渠犹顾左右扶而后过,必不然也。且彼有烈心,自当君臣同尽,必不生降;既降,又肯死乎?”
  或劝艺祖诛降王,入则变生。艺祖笑曰:“守千里之国,战十万之师,而为我擒,孤身远客,能为变乎?”可谓君臣同智。
  【译文】
  曹武惠王(曹彬)攻下金陵以后,接受南唐李后主投降时,又让他入宫收拾行装。潘美(大名人,字仲询)担心后主会自杀,无法让他活着送京,而加以阻止。
  武惠王说:“我刚才接受投降时,看见他走过水沟还要找左右随从扶着才敢跨过,这样的人一定不会寻死。他要是有壮烈一些、强硬一些的心志,老早就选择君臣同归于尽,不会活着投降;既然投降,哪里肯自杀呢?”
  [冯评译文]
  有人劝宋太祖杀死投降的君王,入京才不会发生变故。太祖笑着说:“这些人守着千里的大国,拥有数十万的军队,都被我擒住。现在一个人孤独地在远地作客,能有什么变故吗?”
  宋太祖和曹彬两人,可说是君臣都有相同的才智。

  ※ 剖疑卷七

  【原文】 
  讹口如波,俗肠如锢。触日迷津,弥天毒雾。不有明眼,孰为先路?太阳当空,妖魑匿步。集“剖疑”。
  【译文】
  口中的谎言如波涛,一肚子的坏水像痼疾,有如漫天毒雾迷蒙双眼,没有明亮的眼睛,怎么知道何去何从?就像太阳当空,妖魔自然却步。

  285、汉昭帝
  【原文】
  昭帝初立,燕王旦怨望谋反。而上官桀忌霍光,因与旦通谋,诈令人为旦上书,言:“光出都,肄郎羽林疑习军官。道上称跸,擅调益幕府校尉,专权自恣,疑有非常。”俟光出沐日奏之,帝不肯下。光闻之,止画室中不入。上问:“大将军安在?”桀曰:“以燕王发其罪,不敢入。”诏召光入,光免冠顿首谢,上曰:“将军冠,朕知是书诈也,将军无罪。”光曰:“陛下何以知之?”上曰:“将军调校尉以来未十日,燕王何以知之?”时帝年十四,尚书左右皆惊,而上书者果亡。
  【译文】
  汉昭帝初继位时,燕王刘旦心怀怨恨,图谋反叛。上官桀妒忌霍光,于是与燕王共谋,诈使别人为燕王上书,说霍光去广明总阅见习军官时,以帝王出巡的仪节上路,并擅自增选大将军府的校尉,专权放纵,恐怕有反叛的意图。
  上官桀特别选在霍光休假回家的日子上奏,但昭帝不肯下诏治罪。
  霍光知道了,不敢上殿。
  昭帝问道:“大将军在哪里?”
  上官桀说:“因为燕王纠举他的罪状,不敢上殿。”
  昭帝命霍光上殿,霍光脱掉帽冠叩头谢罪。昭帝说:“将军不必如此,朕知道这份奏章是假的,将军无罪。”
  霍光说:“陛下怎么知道的?”
  皇上说:“将军选校尉到现在不满十天,这些事情燕王怎么会知道?”
  当时昭帝年仅十四岁,尚书及左右官员都很惊奇。上书的人果然畏罪逃亡。

  286、张说
  【原文】
  说有材辩,能断大义。景云初,帝谓侍臣曰:“术家言五日内有急兵入宫,奈何?”左右莫对,说进曰:“此谗人谋动东宫耳。[边批:破的。]陛下若以太子监国,则名分定,奸胆破,蜚语塞矣。”帝如其言,议遂息。
  【译文】
  唐朝人张说(洛阳人,字道济)有才略,大事当前能迅速做出正确判断。
  唐睿宗景云二年,睿宗对侍臣说:“术士预言,在五天之内会有军队突然入宫,你们说怎么办?”
  左右的人不知怎么回答。
  张说进言道:“这一定是奸人想让陛下更换太子的诡计。[一针见血。]陛下如果让太子监理国事,就可以使名份确定下来,从而破坏奸人诡计,流言自然消失。”
  睿宗照他的话做,谣言果然平息。

  287、李泌
  【原文】
  德宗贞元中,张延赏在西川,与东川节度使李叔明有隙。上入骆谷,值霖雨,道路险滑,卫士多亡归朱泚。叔明子升等六人,恐有奸人危乘舆,相与啮臂为盟,更控上马,以至梁州。及还长安,上皆为禁卫将军,宠遇甚厚。张延赏知升出入郜国大长公主第,(郜国大长公主,肃宗女,适驸马都尉萧升,女为德宗太子妃)密以白上。上谓李泌曰:“郜国已老,升年少,何为如是?”泌曰:“此必有欲动摇东宫者,[边批,破的。]谁为陛下言此?”上曰:“卿勿问,第为朕察之。”泌曰:“必延赏也。”上曰:“何以知之?”泌具言二人之隙,且曰:“升承恩顾,典禁兵,延赏无心中伤;而郜国乃太子萧妃之母,故欲以此陷之耳。”上笑曰:“是也。”
  或告主淫乱,且厌祷,上大怒,幽主于禁中,切责太子。太子请与萧妃离婚。上召李泌告之,且曰:“舒王近已长,孝友温仁。”泌曰:“陛下唯一子,[边批:急投。]奈何欲废之而立侄?”上怒曰:“卿何得间人父子!谁语卿舒王为侄者?”对曰:“陛下自言之。大历初,陛下语臣:‘今日得数子。’臣请其故,陛下言‘昭靖诸子,主上令吾子之。’今陛下所生之子犹疑之,何有于侄?舒王虽孝,自今陛下宜努力,勿复望其孝矣。”上曰:“卿违朕意,何不爱家族耶?”对曰:“臣为爱家族,故不敢不尽言。若畏陛下盛怒而为曲从,陛下明日悔之,必尤臣云:‘吾任汝为相,不力谏,使至此。’必复杀臣子。臣老矣,余年不足惜,若冤杀臣子,以侄为嗣,臣未得歆其祀也。”[边批:痛切。]因呜咽流涕。上亦泣曰:“事已如此,使朕如何而可?”对曰:“此大事,愿陛下审图之。臣始谓陛下圣德,当使海外蛮夷皆戴之如父,[边批:缓步。]岂谓自有子而自疑之。自古父子相疑,未有不亡国覆家者。陛下记昔在彭原,建宁何故而诛?”[边批,似缓愈切。]上曰:“建宁叔实冤,肃宗性急,谮之者深耳。”泌曰:“臣昔以建宁之故辞官爵,誓不近天子左右。不幸今日又为陛下相,又睹诸事。臣在彭原,承恩无比,竟不敢言建宁之冤,及临辞乃言之,肃宗亦悔而泣。先帝代宗自建宁死,常怀危惧,[边批:引之入港。]臣亦为先帝诵《黄台瓜辞》,以防谗构之端。”上曰:“朕固知之。”意色稍解,乃曰:“贞观、开元,皆易太子,何故不亡?”对曰:“昔承乾太宗太子屡监国,托附者众,藏甲又多,与宰相侯君集。谋反。事觉,太宗使其舅长孙无忌与朝臣数十鞫之,事状显白,然后集百官议之。当时言者犹云:“愿陛下不失为慈父,使太子得终天年。”太宗从之,并废魏王泰。陛下既知肃宗性急,以建宁为冤,臣不胜庆幸。愿陛下戒覆车之失,从容三日,究其端绪而思之,陛下必释然知太子之无他也。若果有其迹,当召大臣知义理者二三人,与臣鞫实,陛下如贞观之法行之,废舒王而立皇孙,则百代之后有天下者,犹陛下之子孙也。至于开元之时,武惠妃谮太子瑛兄弟,杀之,海内冤愤,此乃百代所当戒,又可法乎,且陛下昔尝令太子见臣于蓬莱池,观其容表,非有蜂目豺声、商臣之相也,正恐失于柔仁耳。又太子自贞元以来,尝居少阳院,在寝殿之侧,未尝接外人、预外事,何自有异谋乎?彼谮者巧诈百端,虽有手书如晋愍怀、裹甲如太子瑛,犹未可信,况但以妻母有罪为累乎?幸赖陛下语臣,臣敢以宗族保太子必不知谋。向使杨素、许敬宗、李林甫之徒承此旨,已就舒王图定策之功矣!”[边批:危词以动之。]上曰:“为卿迁延至明日思之。”泌抽笏叩头泣曰:“如此,臣知陛下父子慈孝如初也。然陛下还宫当自审,勿露此意于左右,露之则彼皆树功于舒王,太子危矣。”上曰:“具晓卿意。”
  间日,上开延英殿,独召泌,流涕阑干,抚其背曰:“非卿切言,朕今悔无及矣,太子仁孝,实无他也。”泌拜贺,因乞骸骨。
  [冯述评]
  邺侯保全广平,及劝德宗和亲回纥,皆显回天之力。独郜国一事,杜患于微,宛转激切,使猜主不得不信,悍主不得不柔,真万世纳忠之法。
  【译文】
  唐德宗贞元年间,张延赏在西川,与东川节度使李叔明(新政人,一名鲜于叔明)有仇。德宗入骆谷时,正逢雨季,道路又险又滑,大部份术士都逃走,朱泚、李叔明和儿子李升等六人,恐怕有奸人危害天子,于是互相立誓,护卫圣驾一直到梁州。
  回到长安后,德宗任命六人皆为禁卫将军,宠辛有加。张延赏知道李升常常进出郜国大长公主(肃宗的女儿嫁给驸马都尉萧升,其女为德宗太子妃)的府第,就秘密告德宗。
  德宗对李泌说:“大长公主已经老了,而李升还年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泌说:“这一定是有人想动摇太子的地位,是谁对陛下说这些的?”
  德宗说:“你不要管谁说的,只要为朕留意李升的举动就行了。”
  李泌说:“一定是张延赏说的。”
  德宗说:“你怎么知道?”
  李泌详细说明张延赏和李叔明的仇怨,又说:“李升承受圣上恩典掌管禁军,延赏本来无心中伤他,而郜国大公主乃是太子萧妃的母亲,所以想以此陷害他。”
  德宗笑着说:“说得极是。”
  有人告公主淫乱,而且祈祷作法,德宗很生气,将公主幽禁于宫中,且严厉地责备太子(李诵),太子因而请求和萧妃离婚。
  德宗召李泌来,把事情告诉他,且说:“舒王(李谟)已经长大,为人温文仁慈而孝顺。”
  李泌说:“陛下只有一个儿子,怎么会想废儿子而立侄子呢?”
  德宗生气地说:“你怎么可以离间朕和舒王父子,谁说舒王是朕侄子的?”
  李泌说:“陛下自己说的。大历初年陛下对微臣说,‘今天我得到好几个儿子。’微臣请问何故,陛下说是昭靖王的几个儿子,先帝命令您认为自己的儿子。如今陛下对亲生的儿子尚且怀疑,对于侄子又怎么不怀疑呢?舒王虽然孝顺,但从今以后,陛下应努力撇开,不要再存这种念头。”
  德宗说:“你违背朕的心意,难道不爱惜自己的身家性命吗?”
  李泌说:“微臣正是为了爱惜身家性命,所以不敢不尽心。如果怕陛下盛怒而曲从,陛下明天后悔,一定会责怪微臣说:‘我任命你为宰相,你却不尽力劝谏。’假使到这种地步,一定连微臣的儿了一并杀了。微臣老了,死不足惜,如果微臣的儿子含冤而死,只能以侄子为后嗣,微臣死后就不能享受儿子的奉祀了。”说完,李泌伤心的痛哭起来。
  德宗也哭着说:“事情已经如此,朕要怎么做才好呢?”
  李泌说:“立太子是大事,更动太子更是大事,希望陛下仔细考虑。微臣原以为以陛下的圣德,就连海外蛮夷,都拥戴您如父亲,哪知陛下连自己亲生儿子都要怀疑。自古以来,父子互相怀疑,没有不使国家灭亡的。陛下可还记得从前在彭原,建宁王(肃宗第三子,名李惔,为何被诛的吗?”
  德宗说:“建宁王叔其实是冤枉的。他的死,只因为肃宗性急,而中伤他的人又特别阴险。”
  李泌说:“微臣过去因为建宁王被杀的缘故,辞去官职,发誓不再接近天子,今日又担任陛下宰相,不幸再看到历史重演。臣在彭原,受到无比的恩宠,竟无法挺身而出,申明建宁王的冤屈,一直到辞官离去时才敢说明。肃宗也后悔得痛哭起来。先帝(代宗)自从建宁王死后,常心怀危疑恐惧,微臣也为先帝诵读《黄台瓜辞》(武后的次子章怀太子所作的乐章,为了感悟高宗及武后),以防止小人进谗言。”
  德宗说:“这些我都知道。”此时德宗的神色已稍微安定些了,说:“贞观、开元时,也都曾换过太子,为什么没有灭亡?”
  李泌说:“从前承乾(太宗的太子)多次监督国事,依附他的人很多,又私藏很多兵器,与宰相侯君集(三水人,封潞国公)关系密切。谋反的事被察觉,太宗派太子的舅舅长孙无忌(洛阳人,字辅机)和数十位朝中的大臣一再勘问,谋反的事迹都很明显,然后集合百官商议。当时还有人进言,希望太宗不失慈父的本心,使太子能终其天年。太宗答应,一起废了太子和魏王泰。陛下既然知道肃宗性急,认为建宁王是冤枉的,微臣非常庆幸。希望陛下以此事为前车之鉴,暂缓三天,仔细想想事情的来龙去脉。陛下必然可以发现太子没有异心。如果真有叛逆的迹象,应召集两三名知义理的大臣,与微臣一起勘问事情的真象,陛下如果实行贞观的方法,弃舒王而立皇孙,那么百代以后,拥有天下的人,还是陛下的子孙。至于开元时,武惠妃进谗言,害了太子瑛兄弟,全国人都同感冤枉愤怒,这是后代所应警戒的,怎么可以效法呢?而且从前陛下曾命令太子在蓬莱池和微臣见面,微臣观察太子的容貌仪表,并没有凶恶之相,反而担心他过于柔顺仁慈。而且太子从贞元年间以来,曾住在少阳院,就在正殿旁边,未尝接近外人,干预外事,从何产生叛逆的谋略呢?那些进谗言的人,用尽各种欺诈的手法,虽然像太子瑛带着兵器入宫(武惠妃假称宫中有贼,请太子入宫捉贼),尚且不可相信,何况只是因为妻子的母亲有罪而受到连累呢?幸好陛下告诉微臣,微臣敢以宗族的性命来保证太子不会谋反。今天如果是杨素(隋朝人,字处道)、许敬宗(唐朝人,字延族)、李林甫(唐朝人,号月堂)这些人承接圣旨,已经去找舒王计划立太子,告宗庙的事了。”
  德宗说:“为了你这番话,我就把事情延缓到明天,再仔细想一想。”
  李泌取出笏(大臣见皇帝所持的手板),叩头跪拜而哭着说:“如此,微臣知道陛下父子慈爱孝顺如初。然而陛下回宫后,自己要留意,不要把这件事透露给左右的人,如果透露出去,那些人想在舒王面前立功,也许会有新的诡计使出来,太子就很危险了。”
  德宗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隔天,德宗命人开延英殿,单独召见李泌,泪流满面,抚着李泌的背说:“没有你一番恳切的话,今天朕后悔都来不及了。太子仁慈孝顺,的确没有异心。”
  李泌跪拜道贺,立刻请求辞官归乡。
  [冯评译文]
  李邺侯保全广平太子,及劝德宗与回纥和亲,都显露出回天的力量;只有郜国公主这件事,在初露征兆时就予以防范,宛转激切,使猜忌的君主也不得不相信,强悍的君主也不得不柔顺,真是让人采纳忠言的万世不变的好方法。

  288、寇准
  【原文】
  楚王元佐,太宗长子也,因申救廷美不获,遂感心疾,习为残忍;左右微过,辄弯弓射之。帝屡诲不悛。重阳,帝宴诸王,元佐以病新起,不得预,中夜发愤,遂闭媵妾,纵火焚宫。帝怒,欲废之。会寇准通判郓州,得召见,太宗谓曰:“卿试与朕决一事,东宫所为不法,他日必为桀、纣之行,欲废之,则宫中亦有甲兵,恐因而招乱。”准曰:“请某月日,令东宫于某处摄行礼,其左右侍从皆令从之,陛下搜其宫中,果有不法之事,俟还而示之;废太子,一黄门力耳。”太宗从其策,及东宫出,得淫刑之器,有剜目,挑筋,摘舌等物,还而示之,东宫服罪,遂废之。
  [冯述评]
  搜其宫中,如无不法之事,东宫之位如故矣。不然,亦使心服无冤耳。江充、李林甫,岂可共商此事?
  【译文】
  楚王赵元佐是宋太宗的长子,因为援救赵廷美(太宗的弟弟)失败,于是得精神病,性情变得很残忍,左右的人稍有过失,就用箭射杀。太宗屡次教训他都不改过。重阳节时,太宗宴请诸王,赵元佐借口生病初愈不参加,半夜发怒,把侍妾关闭于宫中,并纵火焚宫。
  太宗很生气,打算废除他太子的身份。寇准那时正在郓州任通判,太宗特别召见他,对他说:“找你来和朕一起商议一件大事。太子所作所为都属不法,将来若登上帝位一定会做出桀、纣般的行为。朕想废掉他,但东宫里有自己的军队,恐怕因此引起乱事。”
  寇准说:“请皇上于某月某日,命令太子到某地代理皇上祭祀,太子的左右侍从也都命令跟着去,陛下再趁此机会派人去搜查东宫,若果真有不法的证物,等太子回来再当他面公布出来,如此罪证确凿,要废太子,只须派个黄门侍郎(即门下侍郎)宣布一下就行了。”
  太宗采用他的计策,等太子离去后,果然搜得一些残酷的刑具,包括有挖眼、挑筋、割舌等刑具。太子回来后,当场展示出来,太子服罪,于是被废。
  [冯评译文]
  搜查东宫,如果没有不法的事,东宫的地位依旧。不然,也可以使他心服而不觉冤枉。只是江充(汉·邯郸人,字次倩,以巫蛊术诬害太子)、李林甫之类的人,难道可以共同商议这种事吗?

  289、隽不疑
  【原文】
  汉昭帝五年,有男子诣阙,自谓卫太子。诏公卿以下视之,皆莫敢发言。京兆尹隽不疑后至,叱从吏收缚,曰:“卫蒯聩出奔,卫辄拒而不纳,《春秋》是之。太子得罪先帝,亡不即死,今来自诣,此罪人也。”遂送诏狱,上与霍光闻而嘉之曰:“公卿大臣当用有经术、明于大谊者。”由是不疑名重朝廷。
  后廷尉验治,坐诬罔腰斩。
  [冯述评]
  国无二君,此际欲一人心、绝浮议,只合如此断决。其说《春秋》虽不是,然时方推重经术,不断章取义亦不足取信。《公羊》以卫辄拒父为尊祖,想当时儒者亦主此论。
  【译文】
  汉昭帝五年,有名男子入宫,自称是卫太子,一些朝中大臣去检视,谁也不敢确定。
  京兆尹隽不疑最后才到,却立刻命令侍从拿下他,说:“卫蒯聩(春秋卫人)出奔到宋国,后来被人送回来,卫辄(聩的儿子)拒绝接纳,《春秋》认为做得对。太子得罪先帝,不肯服罪自尽而选择逃亡,今天就算来的真是卫太子,也不过是罪人的身份而已。”于是直接将此人送入监狱。
  昭帝与霍光听了,嘉勉隽不疑说:“公卿大臣,应该任用饱学经书而又明白大义的人。”
  隽不疑从此为昭帝所重,而这名男子,后来经廷尉检查,果然是冒牌太子,因而被处死。
  [冯评译文]
  国无二君。想安定人心,杜绝不实的谣言,便应该如此断然处置,隽不疑所提到《春秋》的说法虽然有问题,但是当时正推崇经学,不断章取义援引经书的说法,可能不足以取信于人。《公羊传》认为卫辄拒绝父亲是向卫国的列祖列宗负责,想必当时的儒者也主张这种说法。

  290、孔季彦
  【原文】
  梁人有季母杀其父者,而其子杀之,有司欲当以大逆,孔季彦曰:“昔文姜与弑鲁桓,《春秋》去其姜氏,《传》谓‘绝不为亲,礼也’。夫绝不为亲,即凡人耳。方之古义,宜以非司寇而擅杀当之,不当以逆论。”人以为允。
  【译文】
  东汉时有梁人因后母杀死父亲,他就把后母杀掉报了父仇。官吏想判决他大逆不孝之罪,孔季彦说:“从前文姜(春秋鲁桓公的夫人)参与杀害鲁桓公,《春秋》就把姜氏原来鲁君夫人的名号去除,《左传》说:‘这样不把姜氏再当成鲁君夫人的做法,是遵照礼法来的。’既然断绝了姜氏和鲁国公族的姻亲关系,姜氏便成了个普通人而已,因此,这件案子不应以大逆不孝的罪名、而应该用‘不是司法官员却擅自处决他人’的罪名论处。”大家都同意。

  291、张晋
  【原文】
  大司农张晋为刑部时,民有与父异居而富者,父夜穿垣,将入取赀,子以为盗也,目间其入,扑杀之。取烛视尸,则父也。吏议子杀父,不宜纵;而实拒盗,不知其为父,又不宜诛。久不能决。晋奋笔曰:“杀贼可恕,不孝当诛。子有余财,而使父贫为盗,不孝明矣。”竟杀之。
  【译文】
  明朝人大司农(掌管钱谷的官)张晋任职刑部时,有个人与父亲分居的很有钱,有一晚这富人的父亲翻墙进入他家窃取财物,此人以为是窃盗,遂予以扑杀,等拿蜡烛出来一照,才知道杀的是父亲。承办案件的官吏认为儿子杀父亲,大逆不道,不应有任何宽贷;但实际上官吏也了解,这个富人只是抵抗窃贼,从这个角度来看又罪不至死。于是拖延很久,无法决定。张晋提笔写道:“杀死窃盗固然可以饶恕,但不孝的这部份罪过却该诛杀。儿子这么富有,而让父亲穷困到得做贼,此人的不孝是很明显的,铁案如此,更有何词?”最后还是判死罪。

  292、杜杲
  【原文】
  六安县人有嬖其妾者)治命与二子均分。二子谓妾无分法。杜杲书其牍曰:“《传》云:‘子从父命。’《律》曰:‘违父教令’,是父之言为令也。父令子违,不可以训。然妾守志则可,或去或终,当归二子。’部使者季衍览之,击节曰:“九州三十三县令之最也!”
  【译文】
  宋朝时一名六安县人宠爱侍妾,临终时遗命财产由侍妾与两个儿子均分。两个儿子则认为妾没有分享财产的道理,一状告进官里。杜杲(邵武人,字子昕)在判决的公文上写道:“《(左)传》上说:‘儿子应遵从父亲的命令’。萧何制定的《律(法)》规定:‘不得违反父亲的命令’,可见父亲的话就是命令。儿子违反父亲的命令,不可以认为是对的。因此,侍妾能守节不再改嫁就可以分得财产,如果侍妾改嫁或去世,财产就归两个儿子所有。”
  刑部使者季衍看了,非常赞赏,说:“史书上曾称赞汉朝儒者引用经书来决断讼狱。这里既引用古书,又引用律法,义正辞严,足以使两个儿子心服口服。”又说:“侍妾能守节不再改嫁就可以分得财产,如果侍妾改嫁或去世,财产就归两个儿子所有。因为侍妾如果改嫁,就断绝原有的亲情了;如果去世,依礼法儿子应该承受遗产,论断如此公正,足以使两个儿子心服口服。”

  293、蔡京
  【原文】
  蔡京在洛。有某氏嫁两家,各有子;后二子皆显达,争迎养其母,成讼。执政不能决,持以白京。京曰:“何难?第问母所欲。”遂一言而定。
  【译文】
  宋朝时蔡京在洛阳时,有一名女子曾先后嫁给两家,分别生了儿子,后来两家的儿子都地位显达,争着迎接母亲去奉养,而告到官府。执政官不能决断,拿来问蔡京。蔡京说:“这有什么困难?只要问那个母亲想到哪个儿子家不就好了。”一句话就解决了。

  294、曹克明
  【原文】
  克明有智略,真宗朝累功,官融、桂等十州都巡检。既至,蛮酋来献药一器,曰:“此药凡中箭者傅之,创立愈。”克明曰:“何以验之?”曰:“请试鸡犬。”克明曰:“当试以人。”取箭刺酋股而傅以药,酋立死,群酋惭惧而去。
  【译文】
  曹克明(字尧卿)很有才略,宋真宗时,一再立功,担任融、桂等十州都巡检的官。到任后,有一群蛮夷酋长来奉献一瓶药,说:“这种药,凡是中箭的敷一敷,创伤立刻痊愈。”
  曹克明说:“怎么看得出药效呢?“
  酋长说:“可以用鸡呀狗的试验。”
  曹克明说:“应当用人来试。”
  就拿箭在酋长大腿上刺了一下,再用药敷,酋长立即死亡,其他酋长都惭愧恐惧地离去。

  295、王商 王曾
  【原文】
  汉成帝建始中,关内大雨四十余日。京师民无故相惊,言“大水至”,百姓奔走相蹂躏,老弱号呼,长安中大乱。大将军王凤以为太后与上及后宫可御船,令吏民上城以避水。群臣皆从凤议,右将军王商独曰:“自古无道之国,水犹不冒城郭,今何因当有大水一日暴至?此必讹言也。不宜令上城,重惊百姓。”上乃止。有顷稍定,问之,果讹言,于是美商之固守。
  天圣中尝大雨,传言汴口决,水且大至。都人恐,欲东奔。帝以问王曾,曾曰:“河决,奏未至,必讹言耳。不足虑。”已而果然。
  [冯述评]
  嘉靖间,东南倭乱,苏城戒严。忽传寇从西来,已过浒墅。太守率众登城,急令闭门。乡民避寇者万数,腾踊门外,号呼震天。任同知环愤然曰:“未见寇而先弃良民,谓牧守何!有事,环请当之!”乃分遣县僚洞开六门,纳百姓,而自仗剑帅兵,坐接官亭以遏西路。乡民毕入,良久,而倭始至,所全活甚众。吴民至今尸祝之。
  又万历戊午间,无锡某乡构台作戏娱神。有哄于台者,优人不脱衣,仓皇趋避。观剧者亦雨散,口中戏云:“倭子至矣!”此语须臾传遍,且云‘亲见锦衣倭贼’,由是城门昼闭,城外人填涌,践踏死者近百人,迄夜始定。此虽近妖,亦有司不练事之过也。
  大抵兵火之际,但当远其侦探,虽寇果临城,犹当静以镇之,使人心不乱,而后可以议战守;若讹言,又当直以理却之矣。
  开元初,民间讹言“上采女子以充掖庭”。上闻之,令选后宫无用者,载还其家,讹言乃息。
  语曰:“止谤莫如自修。”此又善于止讹者。
  天启初,吴中讹言“中官来采绣女”,民间若狂,一时婚嫁殆尽。此皆恶少无妻者之所为,有司不加禁缉,男女之失所者多矣。
  【译文】
  汉成帝建始年间,关内下了四十多天大雨,京师民众无故互相惊扰,说马上有洪水要来。百姓急着逃难,导致互相践踏,老弱号叫之声不绝于耳,长安城里大乱。
  大将军王凤(东平阳人,字孝卿)提议太后、成帝及后宫嫔妃立刻登船,再命令官吏百姓上城避水。群臣都赞同王凤的建议,只有右将军王商(蠡吾人,字子威)说:“自古以来,再无道的国君当政,洪水尚且不会泛滥到越过城墙,今天为什么会有洪水在一天之间就暴涨而来?这一定是谣言,不该命令百姓上城,以免他们更加惊扰。”
  成帝于是没有下诏。
  不久,混乱稍微平定,一问,果然是谣言。大家都赞美王商镇定有眼光。
  宋仁宗天圣年间曾经下大雨,传说汴河溃决,洪水将到,京都人非常恐惧,想向东逃。
  仁宗问王曾(益都人,字孝先)。王曾说:“如果汴河溃决,为何奏本还没到。一定是谣言,不值得忧虑。”结果果然如此。
  [冯评译文]
  明朝嘉靖年间,东南倭寇作乱,苏州城戒严。忽然传说倭寇从西边来,已经经过浒墅。太守率士兵上城,紧急下命关闭城门。避寇的乡民上万人蜂拥于城门之外,呼号声震动天地。同知(副官)任环(长冶人,字应乾)愤怒地说:“还没见到倭寇就舍弃百姓,称得上牧守吗?有事情我来担当。”就分派县吏打开六个城门,收容百姓,自己则佩着剑率领士兵,坐镇官府,下命阻断西边的道路,让乡民全数入城。
  过了很久倭寇才到,任环此举救活了很多人,江苏人到如今还在祀奉他。
  又 万历年间,无锡某乡筑戏台演戏娱神,有人在戏台上起哄说倭寇来了,演员来不及换下戏服就仓皇逃避,看戏的人也一哄四散,争相传出倭寇要来的消息,消息一下子就传遍全城。且有人说亲眼看见锦衣的倭寇。因此城门白天就关闭起来,城外的人拥挤践踏,死了近百人,到深夜才安定。
  这虽然近乎妖言惑众,也是由于处事不够练达的过失。
  大抵战乱的时候,应当在远方安置侦探,即使盗寇真的逼近城来,仍须镇静地处理,使人心不乱,然后才开始商议决定作战或防御的策略。如果是谣言,应当直接以真确的事实来加以消除。
  唐玄宗开元初年,民间谣传皇帝将选采官女。玄宗听到这件事,便命人挑选后宫无用的宫女,用车子载返其家,谣言于是平息。
  俗语说:“要停止毁谤,没有比自我做起更好的方法了。”
  看来唐玄宗是个善于平息谣言的人。
  明熹宗天启初年,江苏一带谣传宦官要来选绣女(选入宫中做嫔妃的候选人),民间遂紧张得如同发狂一般,一时之间,女子都出嫁了。这其实都是没有娶妻的恶少所放的谣言,官吏也不加禁止缉捕,造成很多男女在仓促之间嫁娶不当的错失。

  296、西门豹
  【原文】
  魏文侯时,西门豹为邺令,会长老问民疾苦。长老曰:“苦为河伯娶妇。”豹问其故,对曰:“邺三老、廷掾常岁赋民钱数百万,用二三十万为河伯娶妇,与祝巫共分其余。当其时,巫行视人家女好者,云‘是当为河伯妇。’即令洗沐,易新衣。治斋宫于河上,设绛帷床席,居女其中。卜日,浮之河,行数十里乃灭。俗语曰:‘即不为河伯娶妇,水来漂溺。’[边批:邪教惑人类然。]人家多持女远窜,故城中益空。”豹曰:“及时幸来告,吾亦欲往送。”至期,豹往会之河上,三老、官属、豪长者、里长、父老皆会,聚观者数千人。其大巫,老女子也,女弟子十人从其后。豹曰:“呼河伯妇来。”既见,顾谓三老、巫祝、父老曰:“是女不佳,烦大巫妪为入报河伯。更求好女,后日送之。”即使吏卒共抱大巫妪投之河。有顷,曰:“妪何久也?弟子趣之。”复投弟子一人河中。有顷,曰:“弟子何久也?”复使一人趣之。凡投三弟子。豹曰:“是皆女子,不能白事。烦三老为入白之。”复投三老。豹簪笔磬折,向河立待良久,旁观者皆惊恐。豹顾曰:“巫妪、三老不还报,奈何?”复欲使廷掾与豪长者一人入趣之。皆叩头流血,色如死灰。豹曰:“且俟须臾。”须臾,豹曰:“廷掾起矣。河伯不娶妇也。”邺吏民大惊恐,自是不敢复言河伯娶妇。
  [冯述评]
  娶妇以免溺,题目甚大。愚民相安于惑也久矣,直斥其妄,人必不信。唯身自往会,簪笔磬折,使众著于河伯之无灵,而向之行诈者计穷于畏死,虽驱之娶妇,犹不为也,然后弊可永革。
  【译文】
  战国魏文侯时,西门豹(魏人)任邺县的长官,他会见地方上的长者,询问民间的疾苦。长老说:“最头痛的是为河伯娶亲。”
  西门豹问他们是何缘故,长老说:“邺县的三老(掌管教化的官)、廷掾(县府的助理)、每年向人民收取几百万钱,用二三十万为河伯娶亲,再和巫婆分享其余的钱。娶亲时,巫师到每户人家去查看,看到美女就说她应当作河伯的妻子,立即命令她沐浴,更换新衣,在河边搭建斋宫,布置红色的帐幕和床席,把美女安置在里面。选好日子,将床及床上的美女一起漂浮于河中,漂流几十里就沉没了。地方上传言:‘如果不为河伯娶亲,河水就会泛滥成灾。’很多人家都带着女儿逃到远处去,所以城里越来越空。”
  西门豹说:“到河伯娶亲的日子,希望你来告诉我,我也要去送亲。”
  娶亲的日子当天,西门豹到河边去,三老、官吏、地方领袖、里长、父老都到了,围观的有几千人。主持的是个老巫婆,她有女弟子十人,跟随在后面。
  西门豹说:“叫河伯的新娘子过来。”
  看过以后,西门豹回头对三老、巫婆及父老说:“这个女子不漂亮,麻烦大巫婆去河里报告河伯,我们要再找更美的女子,后天送来。”
  就派吏卒抱起大巫婆投入河里。
  不久,西门豹说:“老太婆为什么去这么久不回来,派个弟子去催她。”又投一个弟子入河。
  不久又说:“怎么这个弟子也一去这么久?”
  于是西门豹又下令再派一名弟子去催她。前后总共投了三个弟子。
  西门豹说:“这些人都是女子。一定是事情说不清楚。麻烦三老前去说明。”又把三老投下河。
  西门豹假装恭恭敬敬的站在河边等候。过了很久,旁观的人愈来愈害怕。
  西门豹回头说:“巫婆、三老都不回报。怎么办?”正要派廷掾和另一个豪富前去催促。两人却立刻跪下叩头,叩得头破血流,脸色一片灰白。
  西门豹说:“好吧好吧,那就再等一会儿。”
  不久,西门豹才说:“廷掾起来吧,河伯不娶亲了。”
  邺县官民都非常害怕,从此不敢再提河伯娶亲的事。
  [冯评译文]
  为了避免淹水而替河伯娶亲,实在是很大的一个题目。无知的百姓相信这样的谣言而苟且偷安时日已久。如果直接驳斥此事是虚妄的,人民一定不相信。只有亲自去参加娶亲盛会,又装出一副恭敬的模样,使众人明白根本不是什么河伯作祟,先前的行为都是骗人的,终于在怕死的情况下无计可施。这时就算有人赶他们去替河伯娶亲,也绝不敢再做,如此弊病才可以永久消除。

  297、宋均
  【原文】
  光武时,宋均为九江太守。所属浚遒县有唐、后二山,民共祠之。诸巫初取民家男女以为公妪,后沿为例,民家遂至相戒不敢娶嫁。均至,乃下教,自后凡为祠山娶者,皆娶巫家女,勿扰良民,未几祠绝。
  【译文】
  汉光武时,宋均(安众人,字叔庠)任九江太守,所属的浚遒县有唐、后二山,居民共同立祠祭祀。当地的巫师最初娶民家的女子作山神之妻,后来一直沿用,于是民家都互相警戒不敢婚嫁。
  宋均到任后下令,以后凡是为山神娶妻,一定得娶巫师的女儿,不可骚扰一般百姓,不久山神祠就停止祭祀。

  298、李德裕
  【原文】
  宝历中,亳州云出“圣水”,服之愈宿疾。自洛及江西数十郡人,争施金往汲,获利千万,人转相惑。李德裕在浙西,命于大市集人置釜,取其水,用猪肉五斤煮,云:“若圣水也,肉当如故。”须臾肉烂,自此人心稍定,妖亦寻败。
  【译文】
  唐敬宗宝历年间,亳州一带传说出产圣水,有病的人喝了以后立即痊愈。于是从洛阳到江西等数十郡的人,争着捐钱取水,获利上千万钱。
  消息传来传去,越渲染越跟真的一样。
  此时李德裕(赞皇人,字文饶)在浙西,命令人用锅子装圣水,在大市场中当着众人,放五斤猪肉进去煮,他说:“如果是圣水,猪肉应该不起任何变化。”不久之后,肉煮烂了。从此人心稍微安定,妖言也随着平息。

  299、赵凤进
  【原文】
  后唐明宗时,有僧游西域,得佛牙以献。明宗以示大臣,学士赵凤进曰:“世传佛牙水火不能伤,请验其真伪。”即举斧碎之,应手而碎,时宫中施物已及数千,赖碎而止。
  [冯述评]
  正德时,张锐、钱宁等以佛事蛊惑圣聪。嘉靖十五年,从夏言议,毁大善殿。佛骨、佛牙不下千百斤,夫牙骨之多至此,使尽出佛身,佛亦不足贵矣。诬妄亵渎,莫甚于此,真佛教之罪人也。
  【译文】
  后唐明宗时,有和尚至西域求法,带回佛牙献给皇上。明宗在大臣面前展示,学士赵凤进说:“传说佛牙不会被水火破坏,请让臣验证它的真伪。”就拿起斧头敲击,佛牙立即破碎。当时宫中奉献佛寺的物品已达数千件,因佛牙的破碎而从此不再收藏。
  [冯评译文]
  明武宗正德时,太监张锐、钱宁等人用佛事迷惑武宗。
  到世宗嘉靖十五年,依夏言(贵溪人,字公谨0的建议拆毁大善殿,发现殿中收藏的佛骨佛牙,不下千百斤。佛牙佛骨多到这种地步,假使都是出自佛身,则佛也不值得珍贵了。诬蔑虚妄,亵渎神明,没有比这种情形更严重了。真是佛教的罪人啊!

  300、林俊宪
  【原文】
  滇俗崇释信鬼。鹤庆玄化寺称有活佛,岁时士女会集,动数万人,争以金泥其面。林俊按鹤庆,命焚之。父老争言“犯之者,能致雹损稼”,俊命积薪举火:“果雹即止!”火发,无他,遂焚之。得金数百两,悉输之官。代民偿逋。
  [冯述评]
  五斗米、白莲教之祸,皆以烧香聚众为端,有地方之责者,不得不防其渐,非徒醒愚救俗而已。夫佛以清净为宗,寂灭为教,万无活理,且言“犯者致雹”,此山鬼伎俩,佛若有灵,肯受人诬乎?即果能致雹,亦必异物凭之,非佛所致也!况邪不胜正,异物必不能致雹乎?火举而雹不至,大众亦何说之辞哉!至金悉输官,佛亦谅其无私矣。近世有佛面刮金,致恶疮溃面以死,夫此墨吏,亦佛法所不容也。不然,苟有益生民,佛虽舍身犹可也。
  【译文】
  云南一带崇尚佛教,迷信鬼神。鹤庆的玄化寺,声称有活佛,每逢过年过节,动辄几万名士女聚集,争着用金粉涂饰活佛的面。
  司寇林俊宪任职云南时,趁巡视鹤庆时,命令人把活佛烧毁。父老争着说,冒犯活佛会招致冰雹损伤农作物。林俊宪命人堆积柴火,火一烧起,原来下着冰雹却反而停了。火越烧越大,也没有其他事情发生。于是熔得黄金数百两,全部捐给官府,代替人民偿还积欠的税金。
  [冯评译文]
  五斗米道(东汉张陵学道于鹤鸣山,从学的人要缴五斗米,所以称五斗米道)、白莲教(旧时秘密集合的教会)的祸害,都以烧香聚众为事端,地方官不可不预先防范,不只唤醒愚民、挽救习俗而已。
  佛教以清净为宗旨,寂灭为教义,绝无活佛的道理。而且说冒犯他会招致冰雹,这是山中怪物所耍的伎俩,佛如果有灵,肯这样受人诬蔑吗?就算真能招致冰雹,也一定是凭借怪物,不是佛招致的。何况邪不胜正,怪物一定不会招致冰雹,火烧起来后冰雹就不见了,大众又有什么话可说呢?至于金子全数捐给官府,佛也会原谅他大公无私。
  近代有人在佛面刮金子,以致脸部生恶疮溃烂而死。这种贪心的人,也是佛法所不容许的。相反的,如果有益人民的事,我想佛就是舍身也可以非常乐意。

  301、廖县尉
  【原文】
  宋元丰中,陈州蔡仙姑能化现丈六金身,堂设净水,至者必先洗目而入。有廖县尉,一日率其部曲,约洗一目。及入,以洗目视之,宝莲台上金佛巍然;以不洗目视之,大竹篮中一老妪,箕踞而坐,乃叱其下,擒之。
  【译文】
  宋神宗元丰年间,陈州有一位蔡仙姑,能化为一丈六尺的金身。常准备净水,来到的人一定要先洗眼睛才能进入。有位廖县尉,有一天率领部下前往,约定洗一支眼睛。进入以后,用洗过的眼睛看,宝莲台上果然有高大的金佛;用没有洗过的眼睛看,却只见大竹篮中高傲地坐着一个老太婆,县尉就命部下捉拿她。

  302、程珦
  【原文】
  程珦尝知龚州。有传区希范家神降,迎其神,将为祠南海。道出龚,珦诘之,答曰:“比过浔,浔守不信,投祠具江中,乃逆流上。守惧,更致礼,珦曰:“吾请更投之。”则顺流去,妄遂息。珦,明道、伊川之父。
  【译文】
  程珦(字伯温)曾任龚州知州。当时传说区希范家有神降临,有人迎神准备到南海立祠祭祀。路经龚州时,程珦问希范,希范回答说:“此神经过浔州时,浔州太守原本不信,把祭祀的器具投入江中,谁知祭器却逆流而上,太守害怕了,态度反而变得很恭敬。”
  程说:“我请你再投一次。”只见祭祀的器具顺流而去,这个谎言才被揭穿。
  程珦是明道先生(程颢)、伊川先生(程颐)的父亲。

  303、程颢
  【原文】
  南山僧舍有石佛,岁传其首放光,远近男女聚观,昼夜杂处,为政者畏其神,莫敢禁止。程颢始至,诘其僧曰:“吾闻石佛岁现光,有诸?”曰:“"然。”戒曰:“俟复见,必先白,吾职事不能往,当取其首就观之。”自是不复有光矣。
  【译文】
  宋朝时南山的寺庙中有座石佛,有一年传说石佛的头放出光芒,远近各地男女信徒都聚集围观,日夜杂处在一起,地方官畏惧神灵,不敢禁止。
  程颢一到,就质问和尚说:“我听说石佛每年会出现一次光芒,真的吗?”
  和尚说:“真的。”
  程颢告诫他说:“等下次再出现光芒时,一定要先告诉我,我如果有职务在身不能前来,也一定拿佛首回去看。”
  从此不再听说石佛的头有光芒出现,

  304、狄仁杰
  【原文】
  狄梁公为度支员外郎,车驾将幸汾阳,公奉使修供顿。并州长史李玄冲以道出妒女祠,俗称有盛衣服车马过者,必致雷风,欲别开路。公曰:“"天子行幸,千乘万骑,风伯清尘,雨师洒道,何妒女敢害而欲避之?”玄冲遂止,果无他变。
  【译文】
  唐朝狄梁公(狄仁杰)任度支员外郎时,天子将幸临汾阳,狄梁公奉命准备酒宴。并州长史(府吏的首长)李玄冲认为路经妒女祠,地方传说说有盛装车马经过的人,一定会刮风打雷,因此想避开这条路,打算另外修。狄梁公说:“天子驾临,大批车驾人马跟随,风伯为他清理尘垢,雨神为他洗刷道路,什么妒女敢伤害天子?”李玄冲因此打消念头,果然没有任何特别的事发生。

  305、张昺
  【原文】
  成化中,铅山有娶妇及门,而揭幕只空舆者。姻家谓娅欺己,诉于县;娅家又以戕其女互讼,媒从诸人皆云:“女实升舆,不知何以失去?”官不能决。
  慈溪张进士昺新任,偶以勘田均税出郊,行至邑界。有树大数十抱,荫占二十余亩,其下不堪禾黍。公欲伐之以广田,从者咸谏,以为“此树乃神所栖,百姓稍失瞻敬,便至死病,不可忽视也”。公不听,移文邻邑,约共伐之。
  邻令惧祸,不从。父老吏卒复交口谏沮,而公执愈坚。
  期日率数十夫戎服鼓吹而往,未至数百步,公独见衣冠者三人拜谒道左,曰:“我等树神也。栖息此有年矣,幸垂仁相舍。”公叱之,忽不见。命夫运斤,树有血出,众惧欲止。公乃手自斧之,众不敢逆。创三百,方断其树。
  树颠有巨巢,巢中有三妇人,堕地,冥然欲绝。命扶而灌之以汤,良久始苏。问:“何以在此?”答曰:“昔年为暴风吹至,身在高楼,与三少年欢宴,所食皆美馔。时时俯瞰楼下,城市历历在目,而无阶可下。少年往来,率自空中飞腾,不知乃居树巢也。”公悉访其家还之。中一人,正舆中摄去者,讼始解。
  公以其木修公廨数处,而所荫地复为良田。
  [冯述评]
  《田居乙记》载,桂阳太守张辽家居买田,田中有大树十余围,扶疏盖数亩地,播不生谷。遣客伐之,血出,客惊怖,归白辽。辽大怒曰:“老树汗出,此何等血?”因自行斫之,血大流洒。辽使斫其枝,上有一空处,白头公可长四五尺,忽出往赴辽。辽乃逆格之,凡杀四头。左右皆怖伏地,而辽恬如也。徐熟视,非人非兽,遂伐其木。其年应司空辟侍御史、兖州刺史。事与此相类。
  县有羊角巫者,能咒人死。前令畏祸,每优礼之。其法,书人年甲于木橛,取生羊向粪道一击,羊仆人死。张昺知之不发。一日有老妇泣诉巫杀其子,张昺遣人捕巫,巫在山已觉,谓其徒曰:“张公正人,吾不能避,吾命尽矣。”乃束手就缚。至,杖百数,无损,反伤杖者手。张昺释其缚,谓之曰:“汝能咒杖者死,复咒之生,吾即宥汝。”试之不验,遂收之狱。夜半,烈风飞石,屋瓦索索若崩。张昺知巫所为,起正衣冠,焚香肃坐。及旦,取巫至庭,众皆以巫神人,咸请释之。张昺不许,厉声叱巫。巫悚惧,忽堕珠一颗,光焰烛庭;又堕法书一帙,如掌大。张昺会僚属,焚其书,碎其珠,问曰:“今欲何如?”巫不答,即仆而死。众请舁出之,张昺曰:“未也。”躬往瘗于狱中,压以巨石。时暑月,越三日,发视,腐矣。巫患遂息。
  [冯述评]
  巫之术,亦乘人祸福利害之念而灵。张昺绝无疑畏,故邪术自不能入。
  有道士善隐形术,多淫人妇女。公擒至,痛鞭之,了无所苦,已而并其形不见。公托以他出,径驰诣其居,缚归,用印于背,然后鞭之,乃随声呼嗥,竟死杖下。
  【译文】
  明宪宗成化年间,铅山有人娶亲到家后,揭开轿帘一看,只有空轿子。男方认为女方骗婚,就告到县府;女家又认为女儿受害,于是互相缠讼。媒婆及随嫁的人都说:“女子确实上了轿,不知道为什么不见了。”县官无法决断。
  慈溪进士张昺(字仲明)新上任,偶然为了勘察田赋到郊外,一直走到县界,看见一棵大树,树身约十人环抱,树荫占了二十多亩地,栽什么作物都不生长,不能作为耕地。张昺想砍了这棵树以增加耕地,随从都劝他,说这棵树有神明降临,百姓稍有不敬,便会生病死亡,不可忽视。张昺不听,发公文给邻县县令,约定共同砍伐大树。
  邻县县令怕有灾祸降临,不肯依从。父老吏卒又一再劝阻,张昺的心意却更加坚定。
  到了预定日期,张昺率领数十名壮丁,穿着军服,吹奏鼓乐前往。离大树还有数百步远,张昺看见三位穿戴官服的人,在路边拜见,道:“我们是树神,已经在这棵树上栖息很多年了,希望大人仁慈为怀,放过我们。”
  张昺大声叱喝,三人忽然不见。于是命令壮丁运斧砍伐,树身有血流出来,众人害怕,要停下来,张昺亲自砍伐,众人不敢阻止,砍了三百斧才把它砍断。
  树顶有一个很大的巢,中有三个妇人,坠落地面,昏死过去,张昺命令人将她们扶起,灌以热汤,很久才醒过来。问她们为什么会在树上,她们回答说:“以前被暴风吹到上面,发觉身处高楼之上,和三个少年一起饮酒作乐,吃的都是山珍海味,常常向楼下俯瞰,城市历历在目,却没有楼梯可下。少年往来,都从空中飞翔,所以不知道是住在树巢。”
  张昺问清楚她们住家,都把她们送回去,其中一人正是在轿子中失去踪影的。这件讼案因而得到解决。张昺用这些木材修了好几处官府,而树荫底下那块地也变为良田。
  [冯评译文]
  《田居乙记》记载,桂阳太守张辽居家买田,田中有一棵大树,树身约十余人合抱,枝叶茂盛遮盖好几亩地,不能生产谷物。张辽找人来砍伐,树有血流出来。砍伐的人非常恐惧,回来告诉张辽。张辽很生气地说:“老树出汗,哪里是血?”因而自己砍伐,血大股地流出来。砍树枝时,上面有一个空处,约四、五尺身长的白头老人忽然出来奔向张辽,张辽迎面格斗,一共砍下四个头。左右都恐惧得伏在地上,张辽仍毫不在乎。仔细看清楚,既不像人又不像兽,于是将这棵树砍了。这一年,张辽升任司空、侍御史及兖州刺史等职,和张昺的事相似。
  铅山县有一个羊角巫师,能诅咒人死。任县令怕招来祸害,往往很礼遇他。这个巫师害人的方法是,将人的生辰年月日写在一根短木上,向活羊的尾部一击,活羊倒地后,人也就死了。
  张昺知道了,先不揭发。
  有一天,有一个老人来哭诉巫师杀了他的儿子。张昺派人去捉巫师,巫师在山上业已知道,就对他的徒弟们说:“张昺是个正人君子,我无法逃避,我的寿命已到尽头了。”于是束手就擒。
  张昺派人用杖打他数百下都没受伤,反而伤到拿杖打他的人。张昺把他的手松绑,对他说:“你能诅咒打你的人死亡,如果又能运用诅咒让他复活,我就饶了你。”
  巫师尝试作法但不灵验,于是被关入监狱。
  半夜时,刮起强风,飞沙走石,屋瓦索索作响,好像要崩裂,张昺知道这是巫师所为,就起来穿戴整齐,烧香静坐。天亮以后,将巫师带上公堂。
  众人都说巫师是神仙,请求释放他,张昺不准,大声叱骂巫师。巫师非常恐惧,忽然有一颗珠子掉出来,光芒照亮整个法庭;然后又掉出一卷法书,像手掌一样大。张昺会合属下一起烧掉法书,击碎珠子,再问巫师说:“还有什么花样?”
  巫师不答,立即倒地而死。
  众人请求将他抬出去,张昺说:“还不行。”
  亲自将他埋在监狱中,用大石头压着。当时天气炎热,经过两天以后,打开来看,尸身已经腐烂了,巫师的祸害于是平息。
  [冯评译文]
  巫术也会因人的祸福利害的观念不同,而显现灵验与否。张昺绝无疑虑畏惧,所以邪术自然对他行不通。
  有个道士擅长隐形术,经常奸淫人家的妇女,张昺把他捉来,狠狠地鞭打他,他却一点痛苦都没有,不久就施隐形术不见了。张昺假借其他事外出,直接赶到道士居处,将他捆绑回来,且在他背上用印,然后鞭打他,才听见他号啕大叫,最后死于杖下。

  306、孔道辅
  【原文】
  孔道辅[字原鲁]知宁州,道士缮真武像,有蛇穿其前,数出近人,人以为神。州将欲视验上闻,公率其属往拜之,而蛇果出,公即举笏击杀之。州将以下皆大惊,已而又皆大服。由是知名天下。
  【译文】
  宋朝人孔道辅(字原鲁)任宁州知州时,有个道士缮真武像,面前经常有蛇穿梭而行,屡次出来靠近别人,人们都认为有神灵下降。宁州将领想将巡视情形向皇帝报告,孔道辅率领部属前去拜访。蛇真的从画中爬出来,孔道辅立即拿出笏来把蛇打死。将军以下等人都非常惊奇,不久又都非常佩服,从此孔道辅天下闻名。

  307、戚贤
  【原文】
  戚贤初授归安县。县有“萧总管”,此淫祠也。豪右欲诅有司,辄先赛庙,庙壮丽特甚。一日过之,值赛期,入庙中,列赛者阶下,谕之曰:“天久不雨,若能祷神得雨则善。不尔,庙且毁,罪不赦也。”舁木偶道桥上,竟不雨,遂沉木偶,如言。又数日,舟行,忽木偶自水跃入舟中,侍人失色走,曰:“萧总管来,萧总管来!”贤笑曰:“是未之焚也!”命系之,顾岸傍有社祠,别遣黠隶易服入祠,戒之曰:“伺水中人出,械以来。”已而果然,盖策诸赛者心,且贿没人为之也。
  【译文】
  明朝时戚贤(全椒人,字秀夫)初任归安县令,县中有一座萧总管庙,是一座不法的庙宇。地方上有权势的人如果想诅咒官吏,就先举行庙会,把庙装饰得非常壮丽。
  一天,戚贤经过萧总管庙,正逢举行庙会,他走进庙中,站在阶下对众人说:“很久没下雨了,你们如果能祈神得雨我就放过你们,若做不到,庙就要拆毁,你们的罪过我也绝不宽贷。”
  于是派人把庙里的神偶抬到陆桥上,仍然没有下雨,就把神偶沉入溪流里。
  几天后,戚贤乘船经过该处,忽然间,神偶从水里跳入船中,侍从大惊失色,争相逃避道:“萧总管来了!萧总管来了!”
  戚贤笑着说:“这是因为还没有将它烧毁的缘故。”
  立刻命人把它先绑起来。
  戚贤看见岸边有一土神祠,于是另外派一个灵慧的小吏,换了便衣藏在祠中,吩咐他说:“等到水中有人冒出来,就把他捉来。”后来果然抓到一个人,原来是因为那些举行庙会的人不想庙会停止,就请善于潜水的人装神弄鬼。

  308、黄震
  【原文】 
  震通判广德,广德俗有自婴桎梏、自拷掠,而以徼福于神者。震见一人,召问之,乃兵也,即令自状其罪。卒曰:“无有也。”震曰:“尔罪必多,但不敢对人言,故告神求免耳。”杖而逐之,此风遂绝。
  [冯述评]
  吾郡杨山太尉庙,在东城,极灵,专主人间疮疖事,香火不绝,而六月廿四日太尉生辰尤盛。万历辛丑、壬寅间,阊门思灵寺有老僧梦一神人,自称周宣灵王,“今寓齐门徽商某处,乞募建一殿相安,当佑汝。”既觉,意为妄,置之。三日后,梦神大怒,杖其一足。明日足痛不能步,乃遣其徒往齐门访之,神像在焉。
  此像在徽郡某寺,最著灵验,有女子夜与人私而孕,度必败,诈言半夜有神人来偶,其神衣冠甚伟。父信然,因嘱曰:“神再至,必绳系其足为信。”女以告所欢,而以草绳系周宣灵王木偶足下,父物色得之,大怒,乃投像于秽渎之中。商见之,沐以净水,挟之吴中,未卜所厝,是夜梦神来别。
  既征僧梦,乃集同侣舍材构宇于思灵寺,寺僧足寻愈。于是杨山太尉香火尽迁于周殿,远近奔走如骛。太守周公欲止巫风,于太尉生辰日封锢其门,不许礼拜,而并封周宣灵王殿。逾月始开,则周庙绝无肸飨,而太尉之香火如故矣。
  夫宣灵之灵也,能加毒于老僧,而不能行报于女子之父;能见梦于徽商,而不能违令于郡守之封,且也能骤夺一时之香火,而终不能中分久后之人心,岂神之盛衰亦有数邪?抑灵鬼凭之,不胜阳官而去乎?因附此为随俗媚神者之戒。
  【译文】
  宋朝人黄震(慈溪人,字东发)任广德通判时,广德地方有一种习俗,将自己的婴儿加上手铐,自己拷打,然后向神明求福。黄震见一人正在做这种事,就叫他来问,没想到居然是个士兵。黄震命令他自己说明罪状,士兵说:“没有。”
  黄震说:“你的罪一定很多,但不敢对别人讲,所以祈求神明赦免你的罪。”
  于是命人用杖打他之后,再把他赶走,从此这种风气才断绝。
  [冯评译文]
  我家乡杨山有座太尉庙,在东城,很灵,专治人间疖疮病症,香火不断,而六月廿四日是太尉生辰,香火更盛。
  万历辛丑、壬寅年间(二九/三十年),城里思灵寺有一个老和尚,梦见一个神,自称是周宣灵王,现在住在齐门徽郡某商人处,求老和尚帮忙募款建一座庙安居,一定会保佑他。老和尚醒来后,心想是梦嘛,无凭无据的,于是不加理会。三天后,老和尚梦见神很生气,用杖打他的一只脚,第二天,老和尚脚痛得不能走路,就派他的徒弟到齐门去查看,神像果然在那里。
  这座神像原来在徽郡的某寺,一向灵验出名。有个女子半夜和人私通而怀孕,预料事情一定败露,就骗她父亲说半夜有神来找她作伴,此神相貌雄伟,衣冠整齐,父亲信以为真,嘱咐她说:“神再来时,用绳子绑在神脚上以作证。”女子将这句话告诉情人,于是用草绳系在周宣灵王木偶脚上。女子的父亲到处找寻,找到周宣灵王,非常生气,将神像丢进脏水沟里。商人见到了,捡起来洗干净,带回吴县,尚未选好安置的地方。
  当天夜里,梦见神来告别,又从和尚的梦得到证验,就集合同伴捐赠建材,在思灵寺建筑殿宇,老和尚的脚未几即痊愈,于是杨山太尉的香火都迁移到周宣灵王殿来,远近的人都赶着来进香。
  周太守想阻止这件迷信,于是在太尉生辰日把太尉庙和周宣灵王殿一并封闭,不许人民礼拜,一个月后才打开,此后周宣灵王殿不再有人奉拜,而太尉庙的香火仍然一如从前。
  周宣灵王的灵,能加害老和尚,而不能报复女子的父亲;能托梦给徽郡的商人,而不能违抗郡守的封自开祠殿;能骤然抢夺一时的香火,却不能长久系住人心。难道是神的盛衰也有机运吗?还是灵鬼依附着,却敌不过阳间的官吏而离去呢。
  我附上此段文字,做为盲目随俗谄媚鬼神者的警戒。

  309、王曾 张咏
  【原文】
  真宗时,西京讹言有物如席帽,夜飞入人家,又变为犬狼状,能伤人,民间恐惧。每夕重闭深处,操兵自卫。至是京师民讹言帽妖至,达旦叫噪。诏立赏格,募告为娇者。知应天府王曾令夜开里门,有倡言者即捕之,妖亦不兴。
  张咏知成都,民间讹言有白头老翁过,食男女。咏召其属,使访市肆中,有大言其事者,但立证解来。明日得一人,命戮于市,即日帖然。咏曰:“讹言之兴,沴气乘之。妖则有形,讹则有声。止讹之术,在乎明决,不在厌胜也。”
  [冯述评]
  隆庆中,吴中以狐精相骇,怪幻不一,亦多病疠。居民鸣锣守夜,偶见一猫一鸟,无不狂叫。有道人自称能收狐精,鬻符悬之,有验。太守命擒此道人,鞫之,即以妖法剪纸为狐精者。毙诸杖下,而妖顿止。此即祖王曾,张咏之智。
  【译文】
  宋真宗时,西京谣传有妖物形状如草帽,夜晚飞入民家,又变为狗狼的模样,会伤害人。民间非常恐惧,每晚都关紧门躲着,执着武器以自卫。
  有一晚京师人民又谣传帽妖来了,通宵达旦的叫嚷喧噪。
  真宗下令悬赏,招募告发作怪的人。应天府知府王曾(益都人,字孝先)命人将里门打开,有人敢大叫的就逮捕,妖怪就不再出现了。
  张咏任职成都时,民间谣传有白头老翁会吃人。张咏命部属到市场上去查访,有人谈论这件事最起劲的,要他立刻查证逮捕。第二天抓到一个人,张咏命令立刻公开处死,当天就谣言止息了。
  张咏说:“谣言一起,妖气就乘机而作。妖怪有形,谣言有声,阻止谣言的技巧,在于当下果断的处理,而不在用厌胜作法去邪。”
  [冯评译文]
  明穆宗隆庆年间,吴郡一带有狐狸精害人,不只变化各种化身,也使很多人生病。居民都在夜间敲锣守夜,偶尔看见一只猫,一只鸟,也要狂叫一番。有个道士自称能收服狐狸精,卖符给人悬挂,很灵。太守命人捉拿这个道士来审问,果然就是他用妖法剪纸变为狐狸精,当场用杖打死他,妖法就立刻停止。这位太守就是效法王曾,张咏的才智。

  310、钱元懿
  【原文】
  钱元懿牧新定,一日里闾间辄数起火,居民颇忧恐。有巫杨媪因之遂兴妖言,曰:“某所复当火。”皆如其言,民由是竞祷之。元懿谓左右曰:“火如巫言,巫为火也。宜杀之。”乃斩媪于市,自此火遂息。
  【译文】
  五代人钱元懿(吴越·临安人,字秉徽)任新定县令时,有一天,闾里之间发生数起火灾,居民非常惊恐。有个巫婆姓杨,四下宣传妖言说:“某处又会失火。”结果她的话都应验,人民因而求她保佑。
  钱元懿对左右的人说:“起火的地方都是巫婆说过的地方,这火是巫婆放的。应该杀掉。”
  于是在刑场公开处死巫婆,从此火灾不再发生。

  311、苏东坡
  【原文】
  苏东坡知扬州,一夕梦在山林间,见一虎来噬,公方惊怖,一紫袍黄冠以袖障公,叱虎使去。及旦,有道士投谒曰:“昨夜不惊畏否?”公叱曰:“鼠子乃敢尔?本欲杖汝脊,吾岂不知汝夜来术邪?”[边批:坡聪明过人。]道士骇惶而走。
  【译文】
  苏东坡任扬州知州时,有一天晚上,梦见在山林之间,看见一头老虎来咬他,苏东坡正紧张恐惧时,有一个人穿着紫袍、戴着黄帽,用袖子保护苏东坡,大声叱喝老虎离开。天亮后,有个道士来拜见苏东坡,说:“昨天晚上你没有受惊吓吧?”
  苏东坡大骂说:“鼠辈,竟敢如此,我正打算抓你来杖责一番,我难道不知道你昨夜来施用邪术吗?”道士吓得赶快离开。

  312、张田
  【原文】
  张田知广州,广旧无外郭,田始筑东城,赋功五十万。役人相惊以白虎夜出。田迹知其伪,召逻者戒曰:“今日有白衣出入林间者谨捕之。”如言而获。
  [冯述评]
  嘉靖中,京师有物夜出,毛身利爪,人独行遇之,往往弃所携物,骇而走。督捕者疑其伪,密遣健卒诈为行人,提衣囊夜行。果复出,掩之,乃盗者蒙黑羊皮,着铁爪于手,乘夜恐吓人以取财也。
  近日苏郡城外,夜有群火出林间或水面,聚散不常,哄传鬼兵至,愚民呜金往逐之;亦有中刺者,旦视之,藁人也。所过米麦一空,咸谓是鬼摄去,村中先有乞食道人传说其事,劝人避之。或疑此道人乃为贼游说者,度鬼火来处,伏人伺而擒之,果粮船水手所为也。搜得油纸筒,即水面物。众嚣顿息。
  【译文】
  宋朝人张田(澶渊人,字公载)任广州令时,广州旧时没有外城,张田任上才开始修筑东城。需要征发五十万的人力,被征发筑城的人之间互相惊扰,说晚上看到白虎出现。张田心知是谣言,召来巡逻的人说:“今天要是有白衣人在树林中出入,一定要逮捕他。”果然晚上捕获一个白衣人。
  [冯评译文]
  明世宗嘉靖年间,京师里夜晚有怪物出现,全身是毛,又有锐利的爪子,独行的人遇到,往往惊骇得丢弃所携带的财物逃跑。捕盗的吏员怀疑是人假扮,秘密派遣健壮的士卒假装行人,提着行李夜行,怪物果然又出现。士卒冲上去捕捉,原来是蒙着黑羊皮、戴着铁爪的强盗,趁夜里恐吓人以抢夺财物。
  近来苏州城外,夜里有一簇簇的火光在树林间或水面上出现,聚散无常。传说是鬼兵来到,愚民都敲着锣去追逐,还有人感觉自己刺中某物,白天一看,原来只是假人。这些火光所经过的地方,米麦粮食一扫而空,民众都认为是被鬼取走了。村子里先有一个乞食道人来宣扬这件事,劝人要逃避,有人怀疑这个道人是为盗贼游说的人。于是算好鬼火出现的地方,派人埋伏,伺机擒捕,原来是运粮船的水手假扮的。又搜出油纸筒,就是漂流水面燃烧的东西,众人的谣传立即平息。

  313、隋郎将
  【原文】
  隋妖贼宋子贤潜谋作乱,将为无遮佛会,因举火袭击乘舆。事泄,鹰扬郎将以兵捕之。夜至其所,绕其所居,但见火坑,兵不敢进。郎将曰:“此地素无坑,止妖妄耳。”乃进,无复火矣,遂擒斩之。
  【译文】
  隋朝有一个妖言惑众的盗贼宋子贤,阴谋作乱。准备借举办一场公开的法会为掩饰,趁机举火袭击天子的圣驾。事机败露,鹰扬郎将(勇士)带兵擒捕。夜晚来到盗贼所住的地方,绕着屋子,到处都是火坑,士兵不敢靠近。鹰扬郎将说:“此地向来没有坑洞,只是妖术作怪罢了。”于是下令前进,果然火坑一下子全都消失了,于是逮捕妖贼并予以斩杀。

  314、贺齐
  【原文】
  贺齐为将军,讨山贼。贼中有善禁者,每交战,官军刀剑不得击,射矢皆还自向。贺曰:“吾闻金有刃者可禁,虫有毒者可禁。彼能禁吾兵,必不能禁无刃之器。”乃多作劲木白棓,选健卒五千人为先登。贼恃善禁,不设备。官军奋棓击之,禁者果不复行,所击杀万计。
  【译文】
  贺齐(三国·吴人,字公苗)为将军时,带兵讨伐山贼。山贼中有善于使用符咒的人,每次交战,官兵的刀剑都无法攻击贼兵,射出去的箭又转回来射向自己。贺齐说:“我听说有刃的兵器可以施符咒,有毒的蛊物也可以施符咒。他们能对我们的兵器施符咒,但一定不能对无刃的器具施符咒。”于是制造了很多坚硬的白木棒,选健壮的士卒五千人为先锋冲上贼寨,贼兵仗着符咒妖法不设防备,官兵以白木棒重击,符咒果然行不通,遂杀死贼兵上万人。

  315、萧瑀
  【原文】
  唐萧瑀不信佛法。有胡僧善咒瑀,能死生人。上试之,有验。萧瑀曰:“僧若有灵,宜令咒臣。”僧奉敕咒瑀,瑀无恙,而僧忽仆。
  【译文】
  唐朝人萧瑀(字时文)不信佛法,有个胡僧善于咒术,能使活人死亡,皇帝让他尝试,果然灵验。萧瑀说:“胡僧诅咒如果有灵,让他对微臣诅咒。”胡僧奉命诅咒萧瑀,结果萧瑀没事,而胡僧自己却倒地而死。

  316、陆粲
  【原文】
  陆贞山粲所居前有小庙,吴俗以礼“五通神”,谓之“五圣”,亦曰:“五王”。陆病甚,卜者谓五圣为祟,家人请祀之。陆怒曰:“天下有名为正神,爵称侯王、而挈母妻就人家饮食者乎?且胁诈取人财,人道所禁,何况于神?此必山魈之类耳。今与神约,如能祸人,宜加某身。某三日不死,必毁其庙!”家人咸惧。至三日,病稍间,陆乃命仆撤庙焚其像。陆竟无恙。其家至今不祀“五圣”。
  [冯述评]
  子云“智者不惑”。其答问智,又曰:“敬鬼神而远之。”然则易惑人者,无如鬼神,此巫家所以欺人而获其志也。今夫人鬼共此世间,鬼不见人,犹人不见鬼,阴阳异道,各不相涉。方其旺也,两不能伤。[边批:确论。]及其气衰,亦互为制。惟夫惑而近之,自居于衰而授之以旺,故人不灵而鬼灵耳。西门豹以下,可谓伟丈夫矣。近世巫风盛行,瘟神仪从,侈于钦差;白莲名牒,繁于学籍。将未来知所终也,识者何以挽之?
  【译文】
  明朝人陆贞山(陆粲,长州人)所住的房子前面有一座小庙。吴县的习俗很多人敬拜五通神(邪神的名称),称之为五圣,又称为五王。陆贞山病重时,为他占卜的人说是五圣在作祟,家人于是请陆贞山去祭拜。陆贞山生气地说:“天地之间有号称是正神,爵位称侯称王,却带着母亲妻子去别人家吃饭的吗?而且威胁诈骗人民的财物,连在人间都不允许,更何况是神?这一定是山妖之类作怪罢了!现在我就和这神约定,如果能降祸给人,就降在我身上;如果三天害我不死,一定拆毁他的庙。”家人都很恐惧。到第三天,病情稍微好转,陆贞山就命令仆人拆除神庙,烧毁神像,而陆贞山竟然没事。于是他的家人至今都不祭祀五圣。
  [冯评译文]
  孔子说:“聪明的人凡事不会疑惑。”又说:“尊敬鬼神,但是要远离它们。”然而最容易迷惑人的莫如鬼神,这就是巫人用来欺骗人而获利的手段。
  当今人鬼共处于世间,鬼见不到人,就如人见不到鬼一般。阴阳不同道,彼此不相关。当它们气旺时,双方都不会受伤害;等到他们气衰时,也互相牵制。只有迷惑鬼神而去接近鬼神的人,自己甘心居于气衰的境地,而给鬼神有压制自己的机会,才会有人不灵而鬼灵的说法。
  从西门豹以下的这类破除鬼神迷信的人,可算是大丈夫。
  近世巫术的风气盛行,邪神的随从比钦差大臣(皇帝派遣办事的人)1还多,白莲教教徒的人数比学生的人数还多,将来不知道怎么办。有远见的人要如何来挽救呢?

  317、魏元忠
  【原文】
  唐魏元忠未达时,一婢出汲方还,见老猿于厨下看火。婢惊白之,元忠徐曰:“猿愍我无人,为我执爨,甚善。”
  又尝呼苍头,未应,狗代呼之。又曰:“孝顺狗也,乃能代我劳!”
  尝独坐,有群鼠拱手立其前。又曰:“鼠饥就我求食。”乃令食之。
  夜中鸺鶹鸣其屋端,家人将弹之。又止曰:“鸺鶹昼不见物,故夜飞,此天地所育,不可使南走越,北走胡,将何所之?”其后遂绝无怪。
  【译文】
  唐朝人魏元忠尚未显达时,家中有一个婢女出去汲水回来,看见老猿猴在厨房里看火,婢女惊奇地告诉魏元忠。魏元忠不慌不忙,缓慢地说:“猿猴同情我没有人手,为我煮饭,很好啊!”
  又曾经叫仆人,仆人没有答话,而狗代他呼叫。魏元忠说:“真是孝顺的狗,为我代劳。”
  一次魏元忠曾在家中独自坐着,有一群老鼠拱手站在他的前面。魏元忠说:“老鼠饿了,来向我求食物。”就命令人拿食物喂老鼠。
  夜半时有猫头鹰在屋顶鸣叫,家人想用弹弓赶走它,魏元忠又阻止他们说:“猫头鹰白天看不见东西,所以在晚上飞出来,这是天地所孕育的动物,你把它赶走,要它到哪里去?”
  从此以后,家人就见怪不怪了。

  318、范仲淹
  【原文】
  范仲淹一日携子纯仁访民家。民舍有鼓为妖,坐未几,鼓自滚至庭,盘旋不已,见者皆股栗。仲淹徐谓纯仁曰:“此鼓久不击,见好客至,故自来庭以寻槌耳。”令纯仁削槌以击之,其鼓立碎。
  【译文】
  有一天,范仲淹带着儿子纯仁去拜访民家。民房里有鼓成妖,没坐多久,鼓自己滚到庭院里,不停地打转,看见的人都害怕得发抖。
  范仲淹却不以为意,对儿子说:“这个鼓许久不敲了,看见好客人来到,所以自己来庭院找鼓槌。”就命令纯仁去削支鼓槌打鼓,这个鼓立即破碎。

  319、李晟
  【原文】
  李忠公之为相也,政事堂有会食之案。吏人相传:“移之则宰臣当罢,不迁者五十年。”公曰:“朝夕论道之所,岂可使朽蠹之物秽而不除。俗言拘忌,何足听也!”遂撤而焚之,其下锥去积壤十四畚,议者伟焉。
  【译文】
  李晟为宰相时,政事堂里有一张聚餐的桌子,官吏相传,移动桌子,宰相就会罢官,因此有五十年不曾移动这张桌子。
  李晟说:“早晚谈论政事的场所,怎可任腐朽蠹蚀的秽物堆聚而不清除呢?这种乡俗的禁忌,哪里可相信?”于是命令人把这张桌子拆除烧毁,并在桌下铲除了十四畚箕的积土,一时众人都认为他很了不起。

  ※ 经务卷八

  【原文】
  中流一壶,千金争挈。宁为铅刀,毋为楮叶。错节盘根,利器斯别。识时务者,呼为俊杰。集“经务”。
  【译文】
  渡河中程卖一壶酒,大家都会出高价。宁可做拙钝的刀子,不要成为中看不中用的玩物。碰到盘根错结时,才能分辨工具的利钝。识时务的人,才是俊杰。

  320、刘晏
  【原文】
  唐刘晏为转运使时,兵火之余,百费皆倚办于晏。晏有精神,多机智,变通有无,曲尽其妙。尝以厚值募善走者,置递相望,觇报四方物价,虽远方,不数日皆达,使食货轻重之权悉制在掌握,入贱出贵,国家获利,而四方无甚贵甚贱之病。
  晏以王者爱人不在赐与,当使之耕耘织紝,常岁平敛之,荒则蠲救之。诸道各置知院官,每旬月具州县雨雪丰歉之状。荒歉有端,则计官取赢,先令蠲某物、贷某户,民未及困而奏报已行矣。议者或讥晏不直赈救而多贱出以济民者,则又不然。善治病者,不使至危惫;善救灾者,不使至赈给。故赈给少则不足活人,活人多则阙国用,国用阙则复重敛矣!又赈给多侥幸,吏群为奸,强得之多,弱得之少,虽刀锯在前不可禁——以为“二害”。灾沴之乡,所乏粮耳,他产尚在,贱以出之,易以杂货,因人之力,转于丰处,或官自用,则国计不乏;多出菽粟,资之粜运,散入村闾,下户力农,不能诣市,转相沿逮,自免阻饥——以为“二胜”。
  先是运关东谷入长安者,以河流湍悍,率一斛得八斗,至者则为成劳,受优赏。晏以为江、汴、河、渭,水力不同,各随便宜造运船,江船达扬州,汴船达河阴,河船达渭口,渭船达太仓,其间缘水置仓,转相受给。自是每岁运至百余万斛,无升斗沉覆者。又州县初取富人督漕车免,谓之“船头”;主邮递,谓之“捉驿”;税外横取,谓之“白著”。人不堪命,皆去为盗。晏始以官主船漕,而吏主驿事,罢无名之敛,民困以苏,户口繁息。
  [冯述评]
  晏常言:“户口滋多,则赋税自广。”故其理财常以养民为先,可谓知本之论,其去桑,孔远矣!王荆公但知理财,而实无术以理之;亦自附养民,而反多方以害之。故上不能为刘晏,而下且不逮桑、孔。
  晏专用榷盐法充军国之用,以为官多则民扰,[边批:名言。]故但于出盐之乡置盐官,取盐户所煮之盐,转鬻于商人,任其所之,自余州县不复置盐官。其江岭间去盐乡远者,转官盐于彼贮之;或商绝盐贵,则减价鬻之,谓之“常平盐”。官获其利,而民不困弊。
  [冯述评]
  常平盐之法所以善者,代商之匮,主于便民故也。若今日行之,必且与商争鬻矣。
  【译文】
  唐朝人刘晏(曹州南华人,字士安)任转运使的时候,适逢唐朝藩镇割据,内战不断的时节,所有的军事费用都靠刘晏来筹措办理。刘晏事业心很旺盛,又富机智,善于变通,处理国家的财政事务非常得心应手。
  他曾经用高价招募擅长跑步的人,到各地去查询物价,互相传递报告,虽是远方的讯息,不过几天就可以传到,因此食品百货价格的高低,都掌握在他的手中。刘晏低价买进,高价售出,不仅国家获利,而且远近各地的物价也因此控制得很平稳。
  刘晏认为君王爱护百姓的表现,不在于赏赐的多少,而应当使他们安心于耕耘纺织。在税赋方面,正常的年头公平合理的缴纳,饥荒时则加以减免或用国家的财力来济助。刘晏在各道分别设置知院官,每十天或一月详细报告各州县天候及收成的情形。歉收如果有正当的理由,则会计官在催收赋税时,主动下令哪一类谷物可以免税,哪一些人可向政府借货,能做到各地的百姓尚未因歉收而受困,各种救灾的措施已报准朝廷施行了。
  有人责怪刘晏不直接救济人民,只贱价出售粮食物品给人民,这种说法其实并不正确。好的医生不会让病人的病情拖到危急的地步才来医救,善于救灾的人不使人民到需要完全仰赖救助的地步。因为救助少则不足以养活人民,若想救助得多则国家的财政会发生困难,国家的财政一旦出问题又必须征收重税,如此又形成恶性循环。
  另外,在救济时往往容易藏污纳垢,官吏相互狼狈为奸,有办法的人得的多,真正贫苦需要救济的百姓反而得的很少,虽然以严刑峻法来威吓也无法禁止,造成双重的灾害。
  发生灾害的地区,所短缺的其实只是粮食而已,其他的产品往往可维持正常的供应,若能低价将这些产品卖出去,交换其他的货品,借政府的力量转运到丰收的地方。或者由官府自用,国家的生计就不会匮乏。或由国家卖出屯积的谷物,分交运粮的单位,转运到各个缺粮的地区,使无力到市集购买的贫困农民,能经由政府的辗转传送,免除饥荒。这样就有双重好处。
  在刘晏就任之前,运送关东的谷物进入长安城,因为河水湍急,大抵十斗能运到八斗就算成功,负责的官员也就可得到优厚的赏赐。
  刘晏以长江、汴水、黄河、渭水等水力各不相同,因着不同的河流制造不同的运输船只,长江的船运到扬州,汴水的船运到河阳,黄河的船运到渭口,渭水的船运到太仓。并在河边设置仓库,辗转接送。从此,每年运谷量多达一百多万斛,可以做到没一点点折损。
  还有,州县起初找富人来监督水陆运输,称之为“船头”;主持邮递的叫做“捉驿”,在正当的税收之外还强制索取,叫做“白著”。很多人为了逃避这些额外的课征和劳役,干脆群聚为盗贼。刘晏将船运和邮递事务全收归政府负责,并废除不正常的征敛,人民的困苦才得到解脱,户口也逐渐增加。
  [冯评译文]
  刘晏经常说,人口多,税赋自然多,所以他理财常常是先养民,可谓是懂得根本的道理。比汉代理财专家桑弘羊(洛阳人)与孔仅(南阳人)好得太多了。王荆公只知道理财,而实际上没有理财的方法,他也自认为在养民,结果反而多方残害人民,所以比上不如刘晏,比下也不及桑、孔。
  刘晏将盐收归政府专卖,税收充作军队与国家之用。他认为官吏多会骚扰人民。所以在产盐的乡邑免除总理盐务的盐官,直接把盐户所煮出的盐,卖给商人,任随他们转卖到各地去。其余的州县也不再设置盐官。
  在江岭间离盐乡远的地方,刘晏则将官盐转运到当地贮藏起来。有时商人惜售,盐价昂贵,刘晏就将官盐减价卖给人民,叫做“常平盐”,官府得到利益而人民也不困乏。
  [冯评译文]
  “常平盐”的方法所以理想,在于处在供应短缺时,可补充正常商业行销的不足,而满足人民需求的缘故。如果在当今这种正常的时候推行,一定会造成政府和商人的争利。

  321、李悝
  【原文】
  李悝谓文侯曰:“善平籴者,必谨观岁:有上、中、下熟。上熟其收自四,余四百石;中熟自三,余三百石;下熟自一,余百石。小饥则收百石,中饥七十石,大饥三十石。故上熟,则上籴三而舍一;中熟,则籴二;下熟,则籴一。使民适足,价平则止。小饥则发小熟之所敛,中饥则发中熟之所敛,大饥则发大熟之所敛而籴。故虽遭饥馑水旱,籴不贵而民不散,取有余而补不足也。”行之魏国,国以富强。
  [冯述评]
  此为常平义仓之祖,后世腐儒乃以尽地力罪悝。夫不尽地力,而尽民力乎?无怪乎讳富强,而实亦不能富强也。
  【译文】
  李悝(战国·魏人)对魏文侯说:“实行平籴法(由官方于丰收时买米粮储存,以备荒年时发售,来稳定粮食)必须很谨慎地观察岁收的情形。一般的丰年可分为上、中、下三等。上熟收成是平时的四倍,一般农家一年可剩余四百石米粮;中熟收成是平时的三倍,剩余三百石米粮;下熟收成是平时的两倍,剩余二百石米粮。荒年也可分三等,小饥收成是一百石,中饥收成是七十石,大饥收成是三十石。所以在上熟时,由政府收购三百石,留给百姓一百石,中熟时收购二百石,下熟时收购一百石,使人民粮食足够消费,又不会因谷多而造成价格低贱。小饥时就发售小熟时所收购的米粮,中饥时发售中熟所收购的米粮,大饥时发售大熟收购的米粮。所以虽然遭遇水灾、旱灾等大小饥馑,米价不会腾贵,人民也不致离散。这是取有余来补不足的道理,若能在魏国实行,国家就可以富强。”
  [冯评译文]
  这是常平仓(就是义仓,汉宣帝时所设)的始祖。后世一些迂腐的儒者,却以竭尽地力来责罪李悝。不竭尽地力难道要竭尽民力吗?难怪这些不敢谈富强之道的腐儒,实际上也没能力能让国家富强。

  322、朱熹
  【原文】
  乾道四年,民艰食,熹请于府,得常平米六百石赈贷。夏受粟于仓,冬则加息以偿;歉,蠲其息之半,大饥尽蠲之。凡十四年,以米六百石还府,见储米三千一百石,以为“社仓”,不复收息。故虽遇歉,民不缺食,诏下熹“社仓法”于诸路。
  [冯述评]
  陆象山曰:
  “仓固为农之利,然年常丰,田常熟,则其利可久;苟非常熟之田,一遇岁歉,则有散而无敛;来岁秧时缺本,乃无以赈之,莫如兼制平籴一仓,丰时籴之,使无价贱伤农之患;缺时粜之,以摧富民封廪腾价之计,析所籴为二,每存其一,以备歉岁,代社仓之匮,实为长便也,听民之便,则为社仓法;强民之从,即为青苗法矣,此主利民,彼主利国故也。”
  今有司积谷之法,亦社仓遗训,然所积只纸上空言,半为有司干没,半充上官,无碍钱粮之用。一遇荒歉,辄仰屋窃叹,不如留谷于民间之为愈矣。噫!
  何良俊《四友斋丛说》云:
  “今之抚按有第一美政所急当举行者;要将各项下赃罚银,督令各府县尽数籴谷;其有罪犯自徒流以下,许其以谷赎罪。大率上县每年要谷一万,下县五千。两直隶巡抚下有县凡一百,则是每年有谷七十余万,积至三年,即有二百余万矣。若遇一县有水旱之灾,则听于无灾县分通融借贷,俟来年丰熟补还,则东南百姓可免于流亡,而朝迁于财赋之地永无南顾之忧矣。善政之大,无过于此!”
  【译文】
  宋孝宗乾道四年,人民缺乏粮食,朱熹求救于州府,借到常平米六百石来施救,夏天从社里的谷仓借米粮,冬天加利息偿还。歉收时免除一半利息,大饥荒时利息全免。十四年后,六百石米全数还给州府,尚有储米三千一百石,做为社仓,不再收利息。所以虽然遭到歉收,人民也不担心缺乏粮食。孝宗于是下诏,使朱熹的社仓法在各路推行。
  [冯评译文]
  陆象山(名九渊)说:
  “社仓固然是为农民的利益着想,然而要常年丰收,这种制度才可保持长久,如果不是可常年丰收的田地,一遇到歉收,则社仓的米只有借出而没有收入,来年播种时缺少种子,仍然没有办法施救。不如同时设立一个平籴仓,丰收时买入米粮,防止价贱伤农的祸害;歉收时出售米粮,以防止富家屯积粮食,抬高价格来获取暴利。把买进来的米粮分存两个仓库,其中一个仓库的存粮保留起来,不随便使用,以为歉收的年头所用,用这种方法来替代动辄匮乏的社会,显然比较实用。”
  顺从人民的方便,是社仓法;强制人民听从的,则是青苗法。是因为前者主张利民,后者主张利国的缘故。
  当今官吏积存谷物的方法,也是社仓的遗训。然而所积的只是纸上的空言,一半已被负责官吏据为己有,一半变成朝廷非正常调用的钱粮来源。一碰到荒年歉收,除了摇头叹息,一点办法也没有,还不如不要设置,单纯的把谷物留在民间的好。唉!
  何良俊(明,松江华亭人,字元朗)《四友斋丛说》说:
  “当今地方首长的真正德政,当务之急是将各项赃款及罚银,督促各府县隶全数购买谷物。犯徒刑、流放以下的罪犯,准他们用谷物来赎罪。大致上大县每年要买谷一万石,小县要买五千石。两直隶巡抚之下有一百个县,则每年就有七十多万石谷物。累积三年之后,就有两百多万石了。如果遇到一个县有水旱灾,就向无灾害的县通融借贷,来年丰收补还,则各地百姓就免于流离逃难,而朝廷对那些供应政府财政支出的重点税收地区,也永远不需忧心荒年歉收的问题。最大的德政,没有比这样更好了。”

  323、程颢
  【原文】
  河东路财赋不充,官有科买,则物价腾踊,岁为民患。明道先生度所需,使富家预备,定其价而出之。富室不失息,而乡民所费比旧不过十之二三。民税粟常移近边,载往则道远,就籴则价高。先生择富民之可任者,预使购粟边郡,所费大省。用富民而不扰,是大经济,亦由廉惠实心,素孚于民故。不然,令未行而谤已腾矣。
  【译文】
  宋朝时,由于河东路的税收不够充裕,政府课征货物税,却使得物价上涨,成为人民的沉重负担。明道先生程颢于是仔细算出政府所预定课征的粮食数量,由地方上有存粮的富强人家定价出售给地方政府。如此一来,富者不损失正常的利润,而乡民的花费一下子降到原来的十分之二、三。
  百姓的贡赋常常必须转运到边境,做为防御军队的军粮,专程运送过去路程太遥远,临食就地买粮食又会刺激价格上涨。明道先生于是选用信任的富民,预先在边郡购买粮食,节省了很大的花费。
  [冯评译文]
  任用富民而不过分剥削他们,实在是最佳的经世安民的方法,然而这也由于程明道廉洁爱民的心,一向受人民信任的缘故。不然政令尚未实施,而流言已满天飞了。

  324、周忱
  【原文】
  周文襄公巡抚江南,时苏州逋税七百九十万石。公阅牒大异,询父老,皆言吴中豪富有力者不出耗,并赋之贫民,贫民不能支,尽流徙。公创为平米,官田民田并加耗。苏税额二百九十余万石。公与知府况钟曲算,疏减八十余万。旧例不得团局收粮,公令县立便民仓水次,每乡图里推富有力一人,名粮长,收本乡图里夏秋两税,加耗不过十一。又于粮长中差力产厚薄为押运,视远近劳逸为上下,酌量支拨,京、通正米一石支三,临清、淮安、南京等仓以次定支,为舟樯剥转诸费。填出销入,支拨羡余,各存积县仓、号“余米”。米有余,减耗,次年十六征,又次年十五,更有羡。
  正统初,淮、扬灾,盐课亏,公巡视,奏令苏州等府拨剩余米,县拨一二万石,运贮扬州盐场,准为县明年田租,听灶户上私盐给米。时米贵盐贱,官得积盐,民得食米,公私大济。公在江南二十二年,每遇凶荒,辄便宜从事,补以余米,赋外更无科率。凡百上供,及廨舍、学校、贤祠、古墓、桥梁、河道修葺浚治,一切取给余米。
  [冯述评]
  其后户部言济农余米,失于稽考,奏遣曹属,尽括余米归之于官。于是征需杂然,而逋负日多。夫余米备用,本以宽济,一归于官,官不益多而民遂无所恃矣。试思今日两税,耗果止十一乎?征收只十五,十六乎?昔何以薄征而有余,今何以加派而不足,江南百姓安得不尸祝公而追思不置也。
  何良俊曰:
  “周文襄巡抚江南一十八年,常操一小舟,沿村逐巷,随处询访。遇一村朴老农,则携之与俱卧于榻下,咨以地方之事。民情土俗,无不周知。故定为论粮加耗之制,而以金花银,粗细布,轻赍等项,裨补重额之田,斟酌损益,尽善尽美。顾文僖谓‘循之则治,紊之则乱’,非虚语也。自欧石冈一变为论田加耗之法,遂亏损国课,遗祸无穷。有地方之责者,可无加意哉!”
  【译文】
  明朝人周文襄公(周忱,字恂如,吉水人,谥文襄)任江南巡抚时,苏州地方欠税有七百九十万石。文襄公阅览公文后非常惊异,询问地方父老,都说是吴郡地方富豪有财力的人不肯缴纳运送途中折损的耗米,转由贫民负担。贫民缴交不出,只好流离四散。
  文襄公于是首创平米的方法,官田,民田一律加征运送折损的数量。苏州的税额有二百九十余万石,文襄公与知府况钟(靖安人,字伯律)详细计算,[好帮手。]宽减八十多万石。
  依照旧例,团局不可收粮,文襄公命令各县设立便民仓。水边屯驻所每乡在村里役吏中,推选一个有力的人,称之为“粮长”,负责征收本乡村里夏秋两季的税,加收耗米比例不得超过十分之一。
  此外,又在粮长之中依财力的多寡选派押运的人,视路途的远近与劳力的份量支付酬劳,运到京师、通州应交米粮的数量一石支付三斗,临清、淮安、南京等仓,依同样标准订定支付数目,做为舟船转运的各种费用。
  整顿支出和收入,支付后所余的米,分别存积在县仓,称之为“余米”。所收得所米粮立刻超出原来折损的部份,第二年超收得十分之六,第三年又超收十分之五,米粮遂剩余更多。
  英宗正统初年,淮阳有灾害,盐税亏损。文襄公巡视时,奏请朝廷诏令苏州等府拨付余米,每县拨十二万石,运到扬州盐场,可抵第二年的田租,听任制盐人家缴私盐来换取米。当时米价贵,盐价廉,官府可以存盐,而人民有米吃,公私都得到好处。
  文襄公在江南二十二年之间,每遇凶灾荒年,就相机行事,用余米来补救。除了田赋之外,没有征收任何额外的税,凡是各种进贡,及官署、学校、祠堂、古墓、桥梁、河道的修理整治,一切都从余米支付。
  [冯评译文]
  后来户部说救济农民的余米,失于掌理考核,奏请派官吏将余米完全收归官府,于是征税名目繁杂,而百姓欠税的情形也愈来愈多。
  储备余米,本来是要救济人民的,完全收归官府后,公家不见得增加多少存粮,而人民却失去依靠。试想当今春秋两次征收的耗米,真的只收十分之一吗?还是征收十分之五、,十分之六呢?从前为什么税收少而有剩余,现在为什么加重税赋反而不够用?
  江南的百姓怎能不怀念文襄公,而且对他祭祀不断呢?
  何良俊说:
  “周文襄任江南巡抚十八年,常常乘坐一艘小船,沿着村里巷道,到处探访,遇到一个纯朴的老农夫,就将他带回来,安排在榻下,问他地方上的事,民情习俗,无不一清二楚。因而定出论粮征收耗米的制度。
  顾文僖认为顺着民情就会安定,逆着民情则天下大乱,绝不是假话。
  但是自从欧石罔改变为论田征收耗米之后,就败坏了国家的务税,留下无穷的祸害。治理地方政事的人,能不留意吗?”

  325、樊莹
  【原文】
  樊莹知松江府。松赋重役繁,自周文襄公后,法在人亡,弊蠹百出,大者运夫耗折,称贷积累,权豪索偿无虚岁,而仓场书手移新蔽陈,百计侵盗。众皆知之,而未有以处。莹至,昼夜讲画,尽得其要领,曰:“运之耗,以解者皆齐民,无所统一,利归狡猾,害及良善。而夏税军需,粮运纲费,与供应织造走递之用,皆出自秋粮,余米既收复粜,展转迂回,此弊所由生也。”乃请革民夫,俾粮长专运,而宽其纲用以优之;税粮除常运本色外,其余应变易者,尽征收白银,见数支遣。部运者,既关系切身,无敢浪费,掌计之人又出入有限,无可蔽藏;而白银入官,视输米又率有宽剩,民欢趋之。于是积年之弊十去八九,复革收粮团户,以消粮长之侵渔;取布行人代粮长输布,而听其赍持私货,以赡不足。皆有惠利及民,而公事沛然以集。巡抚使下其法于他州,俾悉遵之。
  [冯述评]
  可以补周文襄与况伯律所未满。
  今日粮长之弊,又一变矣。当事何以策之?
  【译文】
  明朝人樊莹(常山人,字廷璧)任松江府知府时,松江的赋税繁重,自从周文襄公以后,法令虽还是原来的法令,但负责执行政的官员已多非其人,因此弊病百出,其中较严重的是运输时耗损问题,公家累积了很沉重的债务,有权势的家族每年都要求偿还,而掌理仓库的文书人员又想尽各种方法侵占窃取。众人都知道这种事,却也想不出怎么处理。
  樊莹到任以后,先是每天谨慎地了解筹划,很快就完全把握解决问题的要领。
  他以为,运送时有所耗损,主要是因为运夫无人统一指挥,于是一些狡诈之徒有机会从中动手脚,倒楣的却是一些老实善良的人。而依照原来的规定,夏季的田赋是供给军队的需要,而运粮食与供应织造递送的费用,都出自秋粮,往往必须往后运送,耗损既多,弊病也由此发生。
  于是樊莹上请不招募民间的运夫,使用粮长的专职运送来替代,而宽减各种货物的费用来优待他,税赋除了常运米以外,其余的一律征收白银,这样一来,那些被派遣专职运粮的人,因为与切身利害有关,都不敢浪费,而掌管收纳计算的人,因出入的数量都有明确的记载,无法私自吞没,而以白银来纳税,人良的负担反而比用粮食减轻,因此人民也乐意配合,于是累积多年的弊病一下子除去了十分之八、九。
  又革除收购米粮的囤积户,以减少粮长的侵占,又以民间商人来代粮长运送布匹,而以淮许其顺道运送私人的商品贩卖,做为帮公家运送的代价,巡抚下令其他各州都实行这些方法。
  [冯评译文]
  樊莹的做法可以补充周文襄与钟伯律所不足之处。
  而当今粮长的弊病又不同了,当事的人该如何来策划呢?

  326、陈霁岩
  【原文】
  陈霁岩知开州,时万历己巳,大水,无蠲而有赈,府下有司议,公倡议:极贫谷一石,次贫五斗,务沾实惠。放赈时编号执旗,鱼贯而进,虽万人无敢哗者。公自坐仓门小棚,执笔点名,视其衣服容貌,于极贫者暗记之。庚午春,上司行牒再赈极贫者,书吏禀出示另报,公曰:“不必也!”第出前点名册中暗记极贫者,径开唤领,乡民咸以为神,盖前领赈时不暇妆点,尽见真态故也。
  陈霁岩在开州。己巳之冬,仓谷几尽,抚台命各州县动支在库银二千两籴谷。此时谷价腾踊,每石银六钱,各县遵行,派大户领籴,给价五钱一石,每石赔已一钱,耗费复一钱,灾伤之余,大户何堪?而入仓谷止四千石,是上下两病也。公坚意不行,竟以此被参。以灾年仅免,至庚午秋,州之高乡大熟,邻境则尽熟,谷价减至三钱余。方申抚台动支银二千两,派大户分籴,报价三钱,即如数给之。自后时价益减至二钱五分。大户请扣除余银,公笑应之曰:“宁增谷,勿减银也。”比上年所买,多谷三千余石,而大户无累赔。报上司外,余谷七百余石,则尽以给流民之复业者。先是本州土城十五,连年大雨灌注,凡崩塌数十处。庚午秋,当议填修,吏请役乡夫,公不许。会有两年被灾,流民闻已蠲荒粮,思还乡井。因遍出示招抚,云:“亟归种麦,官当赈尔。”乃出前大户所籴余谷,刻期给散。另出四五小牌于各门一里外,令各将盛谷袋,装土到城上,填崩塌处。总甲于面上用印,仓中验印发谷,再赈而城已修完。
  北方州县,唯审均徭为治之大端。三年一审,合一州八十八里之民,集庭而校勘之,自极富至极贫,定为九则,赋役皆准此而派。区中首领,有里长、老人、书手,官唯据此三等人,三等人因得招权要贿。公莅任,轮审均徭尚在一年后,乃取旧册,查自上上至下上七则户,照名里开填,分作二簿。每日上堂,辄以自随,或放告,或听断,或理杂务,看有晓事且朴实者,出其不意,唤至案前,问是“何里人”,就摘里中大户,问其“家道何如,比年间,何户骤富,何户渐消”,随其所答,手注簿内,如此数次,参验之,所答略同。又一日,点查农民,本州概有二百余人。即闭之后堂,各给一纸,令开本里自万金至百金等家,严戒勿欺。又因圣节,先扬言齐点各役。至期,拜毕,即唤里老、书手到察院,分作三处,各与纸笔,令开大户近年之消乏者,或殷厚如故,不必开也。以上因事采访,编成底册。审时一甲人齐跪下堂,公自临视,择其中二三笃实人,作为公正,与里长同举大户应升应降诸人。因知底册甚明,咸以实举,遂从而酌验之,顷刻编定。一日审四五里,往往州官待百姓,不令百姓待州官也。[边批:只此便是最善政。]
  【译文】
  陈霁岩任开州知府时,明神宗万历己巳年发生大水灾,没有减免税赋但有放粮救济。府中官吏共同商议救灾方法,陈霁岩建议最贫穷的发一石谷物,次贫的五斗,一定要给百姓能得到真正的救济。发放救济品时都加以编号,让灾民拿着号码旗依次前进,虽然上万人,无人敢吵闹争先。陈霁岩亲自坐在仓库门口的小棚下,拿着笔点名,看他们的衣服容貌,特别把最贫困的人记下来。
  庚午年春,上级有公文通知再次救济最贫困的人,文书官禀告得再出告示寻求这批贫户,陈霁岩说不必,拿出以前点名册中作暗记的贫户,直接通知他们来领,乡民都非常惊讶陈霁岩对民间实况神准无比的理解。因为前次领救济品的人,都来不及装饰,完全可以看出贫户的真实面貌。
  陈霁岩任职开州时,万历己巳年冬天,仓库中米谷的存量几乎用尽,抚台命令各州县动用公库的存银二千两买谷物。然而此时谷价大涨,每石要花费银子六钱,其他各县都遵照办理,且派地方殷实大户负责供应官府所需购买的谷物,统一给价一石谷子银子五钱,大户们每石已经赔一钱,正常的损耗又费一钱。在灾害发生已饱受损伤的状况下,又得负担这样的损失,大户怎么能承受得了?因此收购入仓的谷物只有四千石而已。如此一来,造成官方与民间同时受害,陈霁岩坚持不肯遵行,最后却因这件事被弹劾,因逢荒年才被赦免。
  到庚午年秋天,开州地势高的乡里大熟,邻境的收成也都很好,谷价因而降到每石三钱多。陈霁岩此时才上报巡抚动用官银千两收购大户的谷子,报价每石三钱,谷子一到就如数给付。在收购期间谷价又降到每石二钱五分,大户请求官方扣回超付的银两,陈霁岩笑着说:“只要能多收购谷子就好,不考虑把收购价格降为二钱五分。”结果同样的钱,比去年各县所买的多出三千多石,而大户也不会一再赔钱。除了定额上报外,多余的七百石谷物,全数分给流落他乡的贫民回来复业。
  先前本州的土城有十五座,因连年大雨浇灌,崩塌了数十处。庚午年秋天,商议填土修补,官吏请求在乡里征调役夫,陈霁岩不准。正逢这两年灾害,流浪他乡的贫民听说田赋免除,都想回乡,陈霁岩因而到处出告示,劝诱他们赶快回乡种麦,官府会给予救济。于是拨出以前从大户收购的余谷,限期发放给他们。
  此外,在各城门一里外,挂出四,五个小告示牌,命令领谷的人,各用个人装谷的袋子,先装泥土送到城上崩塌处去填补,乡里的总管在袋子上盖过印后,拿到谷仓查验再发谷。救济贫民的工作完成后,城也修复好了。
  北方的州县以审核徭役的均等与否当作是处理政事的根本。每三年审核一次,聚集一州八十八里的人民于一处而校勘。从极富到极贫定为九等,赋役都依这个标准来派定。由于每区的首领有里长,老人与文书,官府都依据这三种人所定的为标准,因此这三种人大权在握,往往借此向人民索贿。
  陈霁岩到任后,徭役的审查工作还有一年,他就把旧的纪录拿出来,查出从上上等到下上等七级中,依照各里分写两册。每天上公堂,都随时带在手边。有时人民来申告,有时审判案子,有时整理杂务,看到有懂事而朴实的人,就出其不意地把他叫到案前。问他是哪一里人。选出那一里中的大户,问他大户的家道如何?近年来有哪一户骤然富裕?哪一户渐渐没落?再随手把他的回答记在簿子上。如此这般,经过几次验证之后,所得的答复大致相同。 
  又有一天查点农民,州内有大概有二百多人,就把他们关在后厅,发给各人一张纸,命令他们写出本里中拥有万金到百金的人家,并严厉地警告他们不可欺骗。
  陈霁岩也借着皇帝的生日,事先宣布要要查点徭役,节日来到,大家行礼完毕,就把里长、老人、文书叫到都察院来,分为三处,个别给他们纸和笔,命令他们写出近年来逐渐没落的大户,依旧富有的不必写。就把这些采访到的事,编成册子,留作以后的根据。
  等到审查的时候,一甲人都跪在堂下,陈霁岩亲自检视,选择其中两三个忠厚诚实的人做为代表,与里长等人一起举出大户,哪些人该升级,哪些人该降级,他们都知道册子里记录得很详细,于是都诚实地举出来,简单的加以斟酌验证,很快就编定出来。一天之中可以审核四,五里,而且在审核过程中,往往是官府万事齐备等百姓来,而不同于以往百姓苦候官府缓慢冗长的审核作业。

  327、赵抃 黄震
  【原文】
  赵清献公熙宁中知越州。两浙旱蝗,米价踊贵,饥死者相望。诸州皆榜衢路立告赏,禁人增米价。[边批:俗吏往往如此。]公独榜通衢,令有米者增价粜之。于是米商辐辏,米价更贱。
  [冯述评]
  大凡物多则贱,少则贵。不求贱而求多,真晓人也。
  抚州饥,黄震奉命往救荒,但期会富民耆老,以某日至,至则大书“闭籴者籍,强籴者斩”八字揭于市,米价遂平。
  【译文】
  赵清献(赵抃)在宋神宗熙宁年间任越州知州。两浙地方闹旱灾与蝗害,米价昂贵,饿死了很多人。各州都在要道上贴榜文,赏赐告发哄抬米价的人,只有赵清献贴出的榜文是命令有米的人,官府可以提高价钱向他收购。于是米商都聚集到越州来,米价也就低了下去。
  [冯评译文]
  凡是物品多价格就低廉,少则昂贵。不刻意压低米价而想办法增加供应,赵清献真是个有见识的人。
  抚州闹饿荒,黄震奉命前往救灾,他只与当地的富人和长老约定某日见面,到抚州以后,却只写着:“有米而屯积不售者抄家,强行买米的处斩。”公布在市场,米价立刻就降低下来。

  328、富弼 滕元发 原杰
  【原文】
  富郑公知青州。河朔大水,民流就食。弼劝所部民出粟,益以官廪,得公私庐室十余区,散处其人,以便薪水。官吏自前资,待缺,寄居者,皆赋以禄,使即民所聚,选老弱病瘠者廪之,仍书其劳,约他日为奏请受赏。率五日,遣人持酒肉饭糗慰籍,出于至诚,[边批:要紧。]人人为尽力。山林陂泽之利,可资以生者,听流民擅取,死者为大冢埋之,目曰丛冢。明年,麦大熟,民各以远近受粮归,募为兵者万计。帝闻之,遣使褒劳。前此救灾者皆聚民城郭中,为粥食之,蒸为疾疫,或待哺数日,不得粥而仆,名救之而实杀之。弼立法简尽,天下传以为式。
  [冯述评]
  能于极贫弱中做出富强来,真经国大手。
  滕元发知郓州,岁方饥,乞淮南米二十万石为备。[边批:有此米便可措手。]时淮南、京东皆大饥,元发召城中富民,与约曰:“流民且至,无以处之则疾疫起,并及汝矣。吾得城外废营地,欲为席屋以待之。”民曰:“诺。”为屋二千五百间,一夕而成。流民至,以次授地,井灶器用皆具。以兵法部勒,少者炊,壮者樵,妇汲,老者休,民至如归。上遣工部郎中王右按视,庐舍道巷,引绳棋布,肃然如营阵。右大惊,图上其事。有诏褒美,盖活万人云。
  [冯述评]
  祁尔光曰:“滕达道之处流民,大类富郑公。富散而民不扰,腾聚而能整,皆可为法。”
  成化初,陕西至荆、襄、唐、邓一路,皆长山大谷,绵亘千里,所至流逋藏聚为梗,刘千斤因之作乱,至李胡子复乱,流民无虑数万。都御史项忠下令有司逐之,道死者不可胜计。祭酒周洪谟悯之,乃著(流民说),略曰:“东晋时,庐、松、滋之民流至荆州,乃侨置滋县于荆江之南。陕西,雍州之民流聚襄阳,乃侨置南雍州于襄水之侧。其后松,滋遂隶于荆州,南雍遂并于襄阳,迄今千载,宁谧如故。此前代处置得宜之效。今若听其近诸县者附籍,远诸县者设州县以抚之,置官吏,编里甲,宽徭役,使安生理,则流民皆齐民矣,何以逐为?”李贤深然其说。至成化十一年,流民复集如前,贤乃援洪谟说上之。[边批:贤相自能用言。]
  上命副都原杰往莅其事,杰乃遍历诸郡县深山穷谷,宣上德意,延问流民,父老皆欣然,愿附籍为良民。于是大会湖、陕、河南三省抚按,合谋佥议,籍流民得十二万三千余户,皆给与闲旷田亩,令开垦以供赋役,建设州县以统治之。遂割竹山之地置竹溪县,割郧津之地置郧西县,割汉中洵阳之地置白河县,又升西安之商县为商州,而析其地为商南、山阳二县,又析唐县、南阳、汝州之地为桐柏、南台、伊阳三县,使流寓土著参错而居,又即郧阳城置郧阳府,以统郧及竹山、竹溪、郧西、房、上津六县之地,又置湖广行都司及郧阳卫于郧阳,以为保障之计。因妙选贤能,荐为守令,[边批:要着。]流民遂安。
  今日招抚流移,皆虚文也。即有地,无室庐;即有田,无牛种。民何以归?无怪乎其化为流贼矣。倘以讨贼之费之半,择一实心任事者专管招抚,经理生计,民且庆更生矣,何乐于为贼耶?
  【译文】
  宋朝人富弼任青州知州时,河朔地方发生水灾,人民流离他乡讨生活,富弼劝导所属的民众捐出米粮,加上官府的粮食,找到公私的房屋十多处,分开来安置这些灾民,以进行救济工作。
  对那些待缺寄居的官吏,富弼都发给他们薪饷,派他们到这些灾民所住的地方,选老弱疾病的人给予食物,富弼记下他们的功劳,约定将来奏请朝廷赏赐,大略每五天,就派人送酒肉干饭去慰劳流民,由于富弼心意真诚,对每人的处境皆有周全的考虑和安排,因此人人都肯尽力。
  山林泽中可供养活人民的自然资源,富弼准许灾民随需取用。并建筑大坟来埋葬死者,称之为“丛冢”。第二年,麦子收成很好,这些来自各地的灾民各依路途远近领取粮食回乡,富弼并从这些灾民中,招募了上万名士兵。皇帝听到这件事,特别派使者来褒扬富弼。
  以前救灾的人,都只是把人众聚集在城里,供应稀饭,然而人众一集,卫生状况太差,往往引发恶性瘟疫,很多人吃不了几天稀饭就病死了,名义上是救人,而实际上是杀人。
  富弼立法简便完善,天下的人都把他当作典范。
  [冯评译文]
  能在灾难后国家最贫弱的状况下,不仅解决贫困的问题,又进一步让国家富强起来,富弼真是处理国事的能手。
  宋朝人滕元发(东阳人,字达道)任郓州知州时,正逢饥荒岁月,就请得淮南的米粮二十万石作救灾工作的预备。
  当时淮南和京东一带发生大饥荒,滕元发请来城中的富豪,和他们约定说:“流离失所的灾民就要来到,如果不安置他们,就会发生瘟疫,也会波及你们。我找到城外的废营地,想用草席搭建屋子来安置他们。”富豪都答应后,二千五百栋席屋一夜之间就搭建完成。
  灾民来到之后,依次分配给他们一个地方,井、灶、器具都很齐全。滕元发用兵法约束他们,少年人煮饭,壮丁砍柴,妇女汲水,老人休息,人民都有宾至如归的感觉。皇帝派遣工部郎中王右来巡视。房舍巷道方正整齐,有如军营一般。王右大惊,绘图将此事禀奏皇帝,皇帝下诏表扬。因为滕元发此举,救活了上万人。
  [祁尔光评]
  滕达道处置灾民的方法类似富弼,富弼将他们分散而不骚扰,滕达道将他们聚集而能整合,都可效法。
  明宪宗成化初年,陕西到荆州,襄阳,唐,邓一带,一路上都是高山深谷,绵延千里。流窜的人往往藏聚在此为盗,从刘千斤借机作乱,到李胡子又乱,流亡的人不下几万。都御史项忠(嘉兴人,字荩臣)下命所属的官吏去清剿,战乱一起,因之而死的人不可胜数。
  祭酒(官名,尊敬的称呼)周洪谟(四川长宁人,字尧弼)心生怜悯,就著述《流民说》,大略是说:“东晋时,卢松滋一带的人民流亡到荆州,官方就重新乔建滋县在荆江南方。陕西雍州的人民流亡到襄阳,就把南雍州建置在襄水边。后来松滋遂属于荆州,南雍遂属于襄阳,到如今已过了一千年,依然安宁无事,这是从前处理得宜的效果。现在如果让流落各县的人在这些县附上户籍,距各县尚远的人,为他们设新州县来安抚他们,派官吏管理,编里甲,宽减徭役,使人民生活安定,那么流民就可以成为正常的平民了,怎么需要清剿他们呢?”
  李贤认为他说得很对。
  成化十一年,流民又像以前一样聚集,李贤就引用周洪谟的说法奏报宪宗,宪宗命副都尉原杰前来办理,原杰走遍各郡县,深入山谷,宣扬宪宗施予流民的恩德,父老都高兴地愿意附借作平民。
  杰于是会合湖广、陕西、河南三省的巡抚和按察史,共同商议,将流民十二万三千多户正式编定户籍,分配空旷的土地,命令他们开垦以缴付赋税,建设州县来统治他们,于是划分竹山地方设置竹溪县,划分郧律地方设置郧西县,划分汉中洵县的地方设置白河县,原杰又升西安的商县为商州,而分一部份土地设商南、山阳二县,又分唐县、南阳、汝州的土地设桐柏、南台、伊阳三县,使流窜的土著参杂居住,又在郧阳城设置郧阳府,以统治郧县及竹山、竹溪、郧西、房、上津六县。此外,也设湖广行都司及郧阳卫在郧阳,以为军事屏障,妥善选任贤能的人,推荐为太守(县令),流民遂安定下来。
  [冯评译文]
  当今安抚流亡的人,都是虚应故事。即使有地,也没有房舍;即使有田,也没有耕牛。人民怎么安居?难怪他们要转变为流窜的盗匪。假使能运用讨贼的一半花费,选一个忠实肯做事的人,专门负责招抚流民,解决他们的生计,人民将欢庆重生,怎么会愿意做资贼呢?

  329、刘涣
  【原文】
  治平间,河北凶荒,继以地震,民无粒食,往往贱卖耕牛,以苟岁月。是时刘涣知澶州,尽发公帑之钱以买牛,明年震摇息,逋民归,无牛可耕,价腾踊十倍,涣以所买牛,依元直卖与,故河北一路,唯澶州民不失所。
  【译文】
  宋英宗治平年间,河北发生大灾荒,接着又地震,人民粮食一空,往往把耕牛廉价出售,苟延度日。刘涣(字仲章)当时在澶州任知州,把公款全拨出来买牛。第二年,地震停了,离散的人都回来,却没有牛耕田,牛价上涨十倍。刘涣将所买的牛依原价卖出,所以河北路各州,只有澶州人民不致流离失所。

  330、吴潜
  【原文】
  先是制置使司岁调明、温、台三郡民船防定海,戍淮东、京口,船在籍者率多损失。每按籍科调,吏并缘为奸,民甚苦之。吴潜至,立义船法,令三郡都县各选乡之有材力者,以主团结。如一都岁调三舟,而有舟者五六十家,则众办六舟,半以应命,半以自食其利,有余赀,俾蓄以备来岁用。凡丈尺有则,印烙有文,调用有时,著为成式。其船专留江浒,不时轮番下海巡绰。船户各欲保护乡井,竟出大舟以听调发,旦日于三江合兵,民船阅之,环海肃然。设永平寨于夜飞山,统以偏校,饷以生券,给以军舰,使渔户有籍而行旅无虞。设向头寨,外防倭丽,内蔽京师。又立烽燧,分为三路,皆发轫于招宝山,一达大洋壁下山,一达向头寨,一达本府看教亭。从亭密传一牌,竟达辕帐,而沿江沿海,号火疾驰,观者悚惕。
  [冯述评]
  海上如此联络布置,使鲸波蛟穴之地如在几席,呼吸相通,何寇之敢乘?
  【译文】
  宋朝时,先前制置使司(官署名)每年征调明、温、台三郡的民船,防守定海,戍守淮东、京口。民船被登录在籍的,大抵都会遭受损失,因为每回进行征调,官吏便借此作奸索贿,成为民间的大患。
  吴潜(字毅夫,号履齐)到任后,订立“义船法”。命令三郡所属的县,分别选出各乡里中有财力的人联合起来。如果一郡每年要调三艘船,而有船的人有五、六十家,就由这些船主共同准备六艘船,一半用来应付制置使司征调,一半用来自己谋利,得到多余的利润就储蓄起来预备明年使用。
  义船的长短有一定的标准,有相同的火印记号,征调都有定时,并写成规则。这些船专留在江边,不时轮流出海巡逻,船户都想保护自己的家乡,争着派出大船听候调发。因此每天在三江会合兵船,民船检阅,海域因而非常安定。
  吴潜又在夜飞山设永平寨,以一些次级军官负责统领,用国家粮券为薪饷,由官方供给军船,使渔家都编有户籍,使来往的旅客没有安全上的顾虑。
  另外,又设置向头寨,对外防御倭寇及高丽海贼,对内保护京师;又设立烽火传递军情,分为三路,都从招宝山出发,一到大洋壁下山,一到向头寨,一到本府看教亭。而从看教亭设置一道秘密令牌,直到总部军营,做为来往传递军情之用,因此沿江沿海但见军令,信号随时往来传递,看到的人都不觉畏惧警惕。
  [冯评译文]
  这样的联络装置,使海中险要的地势,如置于案桌之上,声息相闻。海贼哪里还敢作乱?

  331、李泌
  【原文】
  唐制:府兵平日皆安居田亩,每府有折冲领之,折冲以农隙教习战阵,国家有事征发,则以符契下其州及府,参验发之。至所期处,将帅按阅,有教习不精者,则罪其折冲,甚者罪及刺史。军还,则赐勋加赏,便道罢之。行者近不逾时,远不经岁。高宗以刘仁轨为洮河镇守,以图吐蕃,始有久戍之役。
  武后以来,承平日久,武备渐弛。开元之末,张说始募长征兵,谓之弓广骑,其后益为六军。及李林甫为相,诸军皆募人为之,兵不土著,又无宗族,不自重惜,祸乱遂生。[边批:近日募兵皆坐此病。]德宗与李泌议,欲复旧制,泌对曰:“今岁征关东卒戍京西者十七万人,计粟二百四万斛。国家比遭饥乱,经费不充,未暇复府兵也。”上曰:“亟减戍卒,归之,如何?”对曰:“陛下诚能用臣之言,可以不减戍卒,不扰百姓,粮食皆足,粟麦日贱,府兵亦成。”上曰:“果能如是乎?”对曰:“此须急为之,过旬月不及矣。今吐蕃久居原、兰之间,以牛运粮,粮尽,牛无所用。请发左藏恶缯,染为采缬,因党项以市之,每头二三匹,计十八万匹,可致六万余头。又命诸冶铸农器,籴麦种,分赐缘边军镇,募戍卒耕荒田而种之。约明年麦熟,倍偿其种,其余据时价五分增一,官为籴贮,来春种禾亦如之。关中土沃而久荒,所收必厚。戍卒获利,耕者浸多。边居人至少,军士月食官粮,粟麦无以售,其价必贱,名为增价,实比今岁所减多矣。”上曰:“,卿言府兵亦集,如何?”对曰:“戍卒因屯田致富,则安于其土,不复思归。旧制戍卒三年而代,及其将归,下令有愿留者,即以所开田为永业,家人愿来者,本贯给长牒,续食而遣之。据募应之数移报本道,虽河朔诸帅,得免代戍之烦,亦喜闻矣。不过数番,卒皆土著,乃悉以府兵之法理之,是变关中之疲弊为富强也。”
  [冯述评]
  屯田之议始于赵充国,然羌平,遂罢屯田。又置金城属国以处降羌,则善后之策未尽也。邺侯因戍卒成屯田,因屯田复府兵,其言凿凿可任,不知何以不行。
  【译文】
  唐朝的制度:府兵平日都安居耕作,每府有折冲(统领府兵的官)领导。折冲利用农闲的时间教导府兵作战布阵之法,国家有战事须征调,就下符节契券等信物到府、州,验证无误后,发兵到约定的地点,由将帅检阅。有战术不够精练,就处罚领头折冲,甚至降罪刺史。军队回来时,依功劳加以赏赐,然后在归途中解散,所以外出作战,时间短的不超过一个季节,时间长的也不满一年。
  高宗时,派刘仁轨(尉氏人,字正则)镇守洮河,计划进攻吐蕃,才有长久戍守的征役。武后以来,太平的日子长久,军备遂逐渐废弛。
  开元末年,张说才招募长期的士兵,称为“弓广骑”,后来更增加为六军,到李林甫为宰相时,各路军队都用募兵方式组成,士兵既不是本土的人,又没有宗族,没有爱乡的观念,祸乱于是发生。
  德宗因此与李泌商议,想恢复往日的制度。
  李泌说:“今年征关东军来防守京西的士兵达十七万人,总计米粮要二百四十万斛,国家刚遭逢饥荒战乱,经费不足。一时还无法恢复府兵制。”
  德宗说:“赶紧减少戍守的士兵。放他们回去如何?”
  李泌说:“陛下真能采用微臣的建议,可以不必减少戍守的士兵,[奇。]不会骚扰百姓,粮食可以充足,米麦价格将日渐低廉,府兵制也可以恢复。”
  德宗说:“真能这样吗?”
  李泌说:“这需要立即去办,[又奇。]过十天一个月以后就来不及了。目前吐蕃长久居住在原州、兰州之间,他们一直是用牛运粮食,粮食运完后,牛就没有用了,请陛下派人取出库藏的劣质布帛,染成彩色的,借着党项人卖给吐蕃,每头牛只须花费二、三匹布,总计十八万匹,可以买到六万余头牛;同时下令由公家治铸农器,买入麦种,配给边境的军队,招募戍卒耕种荒田,规定明年麦子成熟后,加倍偿还麦种,其余的由官府以时价加五分之一买进,存在官设的仓库,明年春天种禾谷时也如此办理。关中地方土壤肥沃而长久荒废,耕种之后收成一定很好,戍卒获利后,愿意耕田的人必逐渐增多,边境上居民很少,军士每个月都吃官粮,米麦无法出售,价格必定低廉,名义上是比市价提高五分之一收购,实际上一定比今年收购的价格下降。”
  德宗说:“你说府兵也可以办成又怎么说呢?,
  李泌说:“士兵因为屯田而致富,就会在他们所耕的土地上安居下来,不想回乡。旧制戍卒三年以后,就由新的戍卒替代,在这批旧的戍卒解后归去时,由官方下令,愿意留下来的士兵就以所耕的田给他们作永久的产业,他们的家人愿意迁来的,由原籍官府发通牒将他们送来,沿途并由官方供给食物,再根据招募的人数报告本道,这样就连河朔各路的元帅也会因免除戍卒替代的麻烦而欣喜万分。不必几次,戍卒都成为土著,就完全用府兵的方法来管理他们,这样就可以把关中今日的疲敝化为富强了。”
  [冯评译文]
  屯田的建议始于赵充国(汉,上邽人,字翁孙),然而在平定羌人以后就废除了。
  又设置金城郡来安置投降的羌人,处理善后的策略未尽完善。
  邺侯(李泌)借着戍卒来屯田,又借着屯田恢复府兵,言论听起来十分可行,不知道为什么不见实行。

  332、虞集
  【原文】
  元虞集,仁宗时拜祭酒,讲罢,因言京师恃东南海运,而实竭民力以航不测,乃进曰:“京东濒海数千里,皆萑苇之场,北极辽海,南滨青、齐,海潮日至,淤为沃壤久矣,苟用浙人之法,筑堤捍水为田,听富民欲得官者,分授其地而官为之限:能以万夫耕者,授以万夫之田,为万夫长;千夫、百夫亦如之。三年视其成,则以地之高下,定额于朝,而以次征之。五年有积蓄,乃命以官,就所储给以禄。十年则佩之符印,俾得以传子孙,则东南民兵数万,可以近卫京师,外御岛夷,远宽东南海运之力,内获富民得官之用,淤食之民得有所归,自然不至为盗矣。”说者不一,事遂寝。
  [冯述评]
  其后脱脱言:京畿近水地,利召募江南人耕种,岁可收粟麦百余万石,不烦海运,京师足食。元主从之,于是立分司农司,以右丞悟良哈台、左丞乌古孙良正兼大司农卿,给分司农司印,西自西山,南至保定、河间,北抵檀顺,东及迁民镇,凡官地及元管各处屯田,悉从分司农司立法佃种,合用工价、牛具、农器、谷种,给钞五百万锭。又略仿前集贤学士虞集议,于江、淮召募能种水田及修筑圃堰之人各千人,为农师。降空名添设职事敕牒十二道,募农民百人者授正九品,二百人者正八,三百人者从七,就令管领所募之人。所募农夫每人给钞十锭,期年散归,遂大稔。
  何孟春《余冬序录》云:
  “国朝叶文庄公盛巡抚宣府时,修复官牛,官田之法,垦地日广,积粮日多,以其余岁易战马千八百余匹。其屯堡废缺者,咸修复之,不数月,完七百余所。今边兵受役权门,终岁劳苦,曾不得占寸地以自衣食,军储一切仰给内帑,战马之费于太仆者不资,屯堡尚谁修筑?悠悠岁月,恐将来之夷祸难支也!”
  樊升之曰:
  “贾生之治安,晁错之兵事,江统之徙戎,是万世之至画也,李邺侯之屯田,虞
  伯生之垦墅,平江伯之漕运,[平江伯陈瑄,合肥人,永乐初董北京海漕,筑淮阳海堤八百里,寻罢海运,浚会通河,通南北饷道,疏清江浦以避淮险,议仪真瓜州坝港,凿徐州吕梁浜,筑刀阳,南旺湖堤,开白塔河通江,筑高邮湖堤,自淮至临清建闸四十七,建淮、徐临通仓以便转输,置舍卒导舟,门井树以便行者。]是一代之至画也。李允则之筑圃起浮屠,[事见“术智部”。]范文正、富郑公之救荒,是一时之至画也。画极其至,则人情允协,法成若天造,令出如流水矣。”
  【译文】
  元朝人虞集(字伯生)在元仁宗时官拜祭酒,曾在为仁宗讲学的课余时间,谈起京师仰仗东南一带以海运输送粮食而从事危险无比的航行,实在是严重耗损民力,于是进言道:“京师东方滨海数千里之地,都是芦苇丛生的荒地,北从辽海,南到青州、齐州,潮每日冲积,长期已来已淤积为可供耕种的肥沃之地。如果用浙江人的方法,筑堤挡住潮水使成为耕地,让想做官的富翁分别配领这些田地,由官府加以规定,有办法找到一万人耕田的,就给他一万人份的田地,让他做这一万人的首长;以下一千人,一百人也如此办理。三年之内看他的结果,由朝廷依土地的肥瘠程度定额课税,依等级征收,五年之后能有积蓄,就任命他做官,就所积蓄的做为俸禄,十年后赐给他符节印信,使他能流传给子孙。这么一来,便可得到数万民兵来对内保卫京师,对外防御海贼,而且又能不必仰赖东南海运,使人民得以休息,又可借着富人求官的心理,让京师得到充足的粮食供应,四处游食的人民能有正当的归宿,自然不会做海贼了。”
  但因评议的人意见不一致,于是遂不了了之。
  [冯评译文]
  后来脱脱(元朝人)曾说京师近海,深得地利,招募江南人来耕种,每年可收成一百多万石米麦,不必仰赖海运,京师也可以足食。元主依此而行,于是设立分司农司(官署名),以右丞(掌钱谷的官)悟良哈台、左丞乌古孙良祯兼任大司农卿,给分司农司印,西自西山,南至保定、河间,北到檀顺,东到迁民镇,凡是官地及元朝朝廷所掌握的各处屯田,都听从分司农司立法办理租佃,合用工价、牛具、农器、谷种,由朝廷先投资五百万锭银子。脱脱又大略模仿前集贤学士虞集的建议,在江淮之间招募能种水田及修筑园圃、堤防的人各一千人,担任农师,又设一些有名无实的官职,以十二道令牌宣称:能招募一百个农民的人,就授予正九品官,二百人的正八品官,三百人的正七品官,由招募者自行领导管理自己所招募的人,所招募的农夫,每人给十锭银子,一年后放他们回去,于是大丰收。
  何孟春(明·彬州人,字子元)在《余冬序录》里说:
  “明朝叶文庄公(叶盛,昆山人,字与中,谥文庄)巡抚宣府时,重新建立官牛官田的法令,开垦的土地日渐广大,积存粮食日益增多,用每年节余的钱购买八千多匹战马,残缺不全的城堡也都加以修复。不到几个月,就整修好七百多个城堡。如今边境的士兵受权贵之门的役使,整年劳苦,还得不到一点土地来供给自己的衣食,军中所需的一切费用,都依靠中央的供应,养战马的费用由太仆,官名,支给的多得无法估计,至于城堡的修筑又能仰靠哪里的费用。长期下来,恐怕将来外患一起就很难应付了。”
  樊升之说:
  “贾谊(汉·洛阳人)上汉文帝的治安策,晁错(汉·颍川人),的用兵之计,江统(晋·陈留人,子应元)的徙戎论,都是万世最佳的计划,李邺侯的屯田,虞集的开垦荒地,平江伯的漕运(陈瑄,合肥人,明成祖永乐初年,掌管北京漕运,建筑淮阳堤防八百里),则是当代最佳的计划。”
  李允则筑园圃、造浮屠、佛塔[事见第五部“术智”],范文正、富弼的救济饥荒,也是当时最佳的计划。
  计划能达到尽善尽美,则人情必诚信协和,因此好的计划往往有如天成,命令一出,执行起来便有如流水般的顺畅。

  333、刘大夏
  【原文】
  弘治十年,命户部刘大夏出理边饷,或曰:“北边粮草,半属中贵人子弟经营,公素不与先辈合,恐不免刚以取祸。”大夏曰:“处事以理不以势,俟至彼图之。”既至,召边上父老日夕讲究,[边批:要着。]遂得其要领。一日,榜榜通衢云:“某仓缺粮若干石,每石给官价若干,凡境内外官民客商之家,但愿输者,米自十石以上,草自百束以上,俱准告。”虽中贵子弟亦不禁。不两月,仓场充牛刃,盖往时粮百石、草千束方准告,以故中贵子弟争相为市,转买边人粮草,陆续运至,牟利十五。自此法立,有粮草之家自得告输,中贵子弟即欲收籴,无处可得,公有余积,家有余。
  [冯述评]
  忠宣法诚善,然使不召边上父老日夕讲究,如何得知?能如此虚心访问,实心从善,何官不治?何事不济?
  昔唐人目台中坐席为“痴床”,谓一坐此床,骄倨如痴。今上官公坐皆“痴床”矣,民间利病,何由上闻?
  【译文】
  明孝宗弘治十年,朝廷命令户部刘大夏到边境掌理粮饷。有人说:“北方的粮草,大半属于宦官的子弟经营,您一向与这些亲贵不合,恐怕免不了因刚直而招来祸害。”刘大夏说:“做事要讲求合理而不能硬来,等我到那里以后自然会想得出办法。”
  刘大夏到任后请来边境上的地方父老,早晚和他们研究,于是完全掌握了处理的要领。
  有一天,刘大夏在交通要道上贴出告示说:“某仓库缺少米粮若干石,每石给官价若干元,凡是境内外的官吏、人民或商人,只要愿意运米十石以上、草一百束以上的都批准。”虽是官宦子弟也不禁止。
  不到两个月,仓库都满了,因为以往运送米粮得高达一百石、草高达一千束才得批准,因而一边百姓无力竞争,只能由少数官宦子弟相互争取,加以垄断,买入边境上的粮草,陆续运来,利润高达五成。
  自从订立这个办法,有粮草的人家可以自己运送,宦官子弟虽然想收买,也买不到,于是公家得到更多的粮草,民家则得到相当的利润。
  [冯评译文]
  刘大夏的方法实在很好,然而假使不请边境上的父老来早晚研究,怎么能知道?能如此虚心请教,真心听从善言,有什么事做不好?有什么事成不了呢?
  从前唐朝人把御史台的座席看成“痴床”,说一坐上这个床,就骄傲自得,使人如白痴一般。当今朝廷官员都是坐在这样的痴床上,民间的利病怎么能传给皇帝知道呢?

  334、董博霄
  【原文】
  董博霄,磁州人,至正十六年建议于朝曰:宁一境不通舟楫,军粮唯可陆运。濒海之人,屡经寇乱,且宜曲加存抚,权令军人运送。其陆运之方:每人行十步,三十六人可行一里,三百六十人可行十里,三千六百人可行一百里。每人负米四斗,以夹布囊盛之,用印封识,人不息肩,米不着地,排列成行,日五百回,计路二十八里,轻行一十四里,重行一十四里,日可运米二百石,每运可供二万人——此百里一日运粮之数也。
  [冯按]
  夫长陵北征时,命侍郎师逵督饷。逵以道险车载,民疲粮乏,乃择平坦之地,均其里数,置站堡;每夫一人运米一石,此送彼接,朝往暮来,民不困而食足。亦法此意。
  【译文】
  董博霄(磁州人,字孟起)在元顺帝至正十六年建议朝廷说:
  海宁一带,无法通行船只,军粮只能由陆路运送。濒海的人民屡次遭逢盗寇之乱,应多加安抚,朝廷可暂且下令由军人担任运粮工作。陆运的方法是:每人走十步,三十六人可走一里,三百六十人可走十里,三千六百人可走一百里。每人背米四斗,用夹布袋装盛,里郡加封作记号,人人肩不休息,米不着地,排列成行,每天五百回,总计每日路程背米走二十八里,不背米走十四里,每天共可运米二百石,每次运米可供养二万人,这是一百里一天运粮的数目。
  [冯评译文]
  明成祖北征时,命令侍郎帅逵督运粮饷。帅逵认为道路艰险,以车辆运送既让运送的百姓疲惫不堪,粮食的运送总数也不够所需,于是帅逵选择平坦的路途,依一定的距离,设置站堡;每一名运夫运一石米,这个送那个接,早上去晚上回来,人民不会觉得劳累,粮运也充足,正是效法黄博霄的做法。

  335、刘本道
  【原文】
  先是漕运京粮,唯通州仓临河近便。自通州抵京仓,陆运四十余里,费殷而增耗不给;各处赴京操军,久役用乏。本道虑二者之病,奏将通州仓粮于各月无事之时,令歇操军旋运至京,每二十石给赏官银一两;而漕运之粮止于通州交纳,就彼增置仓廒三百间,以便收贮,岁积羡余米五十余万石,以广京储。上赐二品服以旌之。
  [冯按]
  本道常州江阴人,由掾吏受知于靖远伯王骥,引置幕下,奏授刑部照磨;从征云南,多用其策。正统中,从金尚书濂征闽贼,活胁从者万余,升户部员外郎。景泰初,西北多事,民不聊生,本道请给价买牛二千头,并易谷种与之。贵州边仓粮侵盗事觉,展转坐连,推本道往治,不逾月,而积弊洞然。上嘉其廉能,赐五云采缎。天顺初,进户部右侍郎,总督京畿及通州-淮安粮储。本道固以才进,而先辈引贤不拘资格,祖宗用人不偏科目,皆今日所当法也。
  【译文】
  明朝时,先前漕运京师的粮食,只有通州仓库临近河边比较方便。自通州到京师的仓库,陆运四十多里,运费昂贵,而运送过程的损耗也无法获得补充;因此各地征调来京师操练的军队,往往得不到足够的补给。
  刘本道考虑到这两个问题,奏请将通州仓库的粮食,在每月无事时,由停止操练的军士负责转运到京师,每运二十石赏赐官银一两,而漕运的粮食,则以通州为终路交付收纳,于是又在通州增设仓库三百间,以便收藏,每年可积存余米五十多万石,以充实京师的存粮。皇帝因此赏赐二品官服以表扬他。
  [冯评译文]
  刘本道是常州江阴人,担任掾吏时得到靖远伯王骥(明·东鹿人,字尚德)的赏识,引用到幕下,奏请授予刑部照磨(掌管核对文卷的官)。从征云南时,多用他的计策。
  英宗正统年间,本道跟随尚书金濂(山阳人,字宗瀚)征讨闽贼,活捉一万多名贼兵,因而升户部员外郎。
  景宗景泰初年,西北方多战乱,民不聊生,本道请求拨款买二千头牛,并买谷种给他们。贵州边境上仓库的粮食被侵占的事揭发,辗转牵连很多人,朝廷派本道前往处理,不满一个月,所有的积弊都清除。英宗嘉许他清廉贤能,赏赐他五彩丝缎。
  天顺初年,升户部右侍郎,总督京师及通州、淮安的粮储。本道固然是因着自己本身的才干而受到重用,惟几位朝中大臣肯于破格任用贤才,也功不可没。
  先代用人以才干为着眼而不拘泥于刻板的规条,都是当今所应该效法的。

  336、苏轼
  【原文】
  苏轼知杭州时,岁适大旱,饥疫并作。轼请于朝,免本路上供米三之一。故米不翔贵;复得赐度僧牒百,易米以救饥者。明年方春,即减价粜常平米,民遂免大旱之苦。杭州江海之地,水泉咸苦,居民稀少。唐刺史李泌始引西湖水作六井,民足于水,故井邑日富。及白居易复浚西湖,放水入运河,自河入田,取溉至千顷。然湖水多葑,自唐及钱氏,岁辄开治,故湖水足用。宋废而不理,至是湖中葑积,为田一十五万余丈,而水无几矣。运河失河水之利,则取给于江湖,潮浑浊多淤,河行阛阓中,三年一淘,为市井大患,而六井亦几废。轼始至,浚茅山、盐桥二河,以茅山一河专受江潮,以盐桥一河专受湖水。复造堰闸,以为湖水蓄泄之限,然后潮不入市,且以余力复完六井,民稍获其利矣。轼间至湖上,周视良久,曰:“今欲去葑田,将安所置之?湖南北三十里,环湖往来,终日不达,若取葑田积于湖中,为长堤以通南北,则葑田去而行者便矣。吴人种麦,春辄芟除,不遗寸草,葑田若去,募人种麦,收其利以备修湖,则湖当不复堙塞。”乃取救荒之余,得钱粮以万石数者,复请于朝,得百僧度牒,以募役者。堤成,植芙蓉、杨柳其上,望之如图画,杭人名之“苏公堤”。
  [冯述评]
  华亭宋彦云:
  “西湖蓄水,专以资运河,湖滨多水田,春夏间苦旱,秋间又苦涝,莫若专设一司,精究水利,湖宜开广浚深,诸山水溢则能受,诸田苦旱则能泄,闸司又俟浅深以启闭,则运无阻滞,而三辅内膏腴可相望矣。”
  按:
  此宋人为都城漕计,其实今日亦宜行之,迩来西湖渐淤,有力者喜于占业,地方任事者,不可不虑其终也。
  【译文】
  苏轼任杭州太守时,正逢旱灾,收成不好,又有传染病流行。苏轼请朝廷免除上供的米三分之一,所以米价没有飙涨;又请朝廷赐下可出家为僧的执照数百份,用来换取米粮救济饥饿的百姓。(当时由于僧侣不需赋税,故出家为僧需经官方核准,发予执照,因此有经济价值。)第二年春天,将平常仓的存米减价卖出,人民才免除饥荒的痛苦。
  杭州由于地处江海之间,水味咸苦,居民不多。唐代刺史李泌才开始引用西湖的水作成六个井,人民的饮水充足,地方才日渐富裕起来。
  到白居易时又疏通西湖,引水入运河,再由运河取水灌溉农田,广达千顷。
  但是西湖中长满水草,自唐代及钱王时代,每年都有疏通,所以湖水还够用,宋代以后废弃不管,到此时湖中尽是水草淤泥,被垦为田地的有十五万丈多,而湖水已所剩无多,运河失去了湖水,只好依赖长江涨潮,湖水混浊多淤塞,船舶要在市区航行,每三年要疏通一次,成为市民的大患。六井也几乎废弃无用。
  苏轼到任后,就疏通茅山运河和盐桥河,茅山运河接受钱塘江水,盐桥河吸收西湖水,又建造水闸,控制湖水的储蓄与渲泄,于是海潮才不致于流入市区。再以多余的财力重整六井,人民因而得到好处。
  苏轼利用闲暇时走到西湖,四处观察了很久,说:“挖出来的水草和淤土,将安置于何处?西湖南北距离三十里,环湖来往一趟,一天都走不完,如果把水草淤泥堆积在湖中间,形成贯穿湖面的长堤,使南北直接相通,那么既可除去淤泥,又可方便行人通行。吴人一向很珍视麦子,种植时往往在春天把野草彻底除尽,湖边的田如果开辟出来招募农家种麦,收得的利润做为修长堤及维护西湖的基金,这样西湖就不会再荒废淤塞了。”
  于是取得救济荒年所剩余的钱一万缗,余粮一万石,及上百份度人为僧的执照,招募人种麦,长堤完成后,堤上种植芙蓉、杨柳,景色如画,杭州人将它称为“苏公堤”。
  [冯评译文]
  华亭宋彦说:
  “西湖蓄水,专门供给运河。湖滨很多水田,春夏之间常苦干旱,秋季又苦多水,不如专设一个机关,精心研究水利。湖底要挖得深,水闸要广,各山所流下来的水都能容纳,田地干旱时,就可放出湖水来救旱。管水闸的要看水的深浅作适当的开关,这样水运就无阻碍,而京师附近到处都可以看到肥沃的田地了。”
  这是宋人为了京都漕运所作的计划,其实目前也适合推行,近来西湖又逐渐有泥沙淤积,地方有势力的人往往把淤地占为己有,处理政务的人不能不考虑严重的后果。

  337、张需
  【原文】
  张需长于治民,先佐郧州,渠有淤者,废水田数十年,守相继者莫能疏。需甫至,守言及此,惮于动众,需往看之,曰:“若得人若干,三日可毕。”守怪以为妄,需乃聚人得其数,各带器物,分量尺数,争效其力,三日遂毕。守大惊,以为神助。迁霸州守,见其民游食者多,每里置一簿列其户,每户各报男女大小口数,派其舍种粟麦桑枣,纺绩之具、鸡豚之数,遍晓示之。暇则下乡,至其户簿验之,缺者罚之,于是民皆勤力,无敢偷惰,不二年,俱有恒产,生理日滋。
  【译文】
  明朝人张需擅长治理人民。先是担任郧州的佐吏,当地河渠淤积,水田废弃了数十年,历任太守都无法疏通,张需才到任,太守和他谈到这件事,担心疏理河渠太劳动民众,张需前往察看,说:“只要找若干人,三天就可以做完。”太守很奇怪,以为他随便说说,张需聚集到需要的人数后,各自带着器具,分别量好长度,尽力而为,果真三天就做好了。太守非常惊奇,以为有神相助。
  后来张需转任霸州太守,看见很多人民到处游食,于是在每一里放置一本簿子,列出游食者的户口,每户都要报告男女大小人口的数目,派他们一起种植米、麦、桑、枣,纺织的器具,鸡猪的数目,都明白地表示出来。
  闲暇的时候,张需就下乡去查验户簿,有短缺的就加以处罚,于是人民都勤勉努力,不敢偷懒。不到两年,人民都有恒产,生计日渐富足。

  338、李若谷 赵昌言
  【原文】
  安丰芍陂县,叔敖所创。为南北渠,溉田万顷,民因旱多侵耕其间,雨水溢则盗决之,遂失灌溉之利。李若谷知寿春,下令陂决不得起兵夫,独调濒陂之民使之完筑,自是无盗决者。
  天雄军豪家刍麦亘野,时因奸人穴官堤为弊。咸平中,赵昌言为守,廉知其事,未问,,一旦堤溃,吏告急,昌言命急取豪家所积,给用塞堤,自是奸息。
  [冯述评]
  近日东南漕务孔亟,每冬作坝开河,劳费无算,而丹阳一路尤甚。访其由,则居人岁收夫脚盘剥之值,利于阻塞;当起坝时,先用贿存基,俟粮过后,辄于深夜填土,至冬水涸,不得不议疏通。若依李、赵二公之策,竭一年之劳费,深加开浚;晓示居民,后有壅淤,即责成彼处自行捞掘,庶常、镇之间或可息肩乎?或言每岁开塞,不独脚夫利之,即官吏亦利之,此又非愚所敢知也。
  【译文】
  安丰芍陂县是孙叔敖所创的,有直通南北的河渠,可以灌溉万顷田地;但在旱灾时,人民就侵占河渠的地耕田,雨水太大时,又把河堤破坏,使河渠中的水流走,于是失去了灌溉的利益。
  宋朝李若谷(丰人,字子渊)任寿春太守时,就下令河堤溃决时不可以调士兵去修理,只能调堤防边的人民去修筑,从此再也没有人去破坏堤防了。
  天雄军(大名府)的富豪,在米麦丰收时,联合奸人,挖掘堤防,存心破坏。宋真宗咸平年间,赵昌言(孝义人,字仲谟)任太守,他暗地知道这件事,但故意不查问。有一天,河堤溃决,官吏来报告事态紧急,赵昌言命令拿这富家仓库所积存粮食去堵塞堤防,从此这件坏事才停止。
  [冯评译文]
  近来东南漕运的事务很紧急,每年冬季都要修筑水坝,疏通运河,耗费庞大,丹阳一带更严重。探查事由,是附近居民每年可收到脚夫搬运沙土的工资,运河阻塞对他们有利,每当修建水坝时,先贿赂掌管奠基的人,等粮食运过之后,往往在深夜时分去填土,到冬季时水干涸了,不得不疏通。如果依照李、赵两位先生的计策,用一年的费用,做好疏通的工作,然后明示居民,以后如果再有淤塞,就要附近的居民自行挖掘疏通,这样,或者可以使一般县镇停止无谓的耗费。有人说每年疏通运河,不只脚夫有利,即使官吏也有利可图,这就不是我所能知道的事了。

  339、杨一清
  【原文】
  西番故饶马,而仰给中国茶饮疗疾。祖制以蜀茶易番马,久而寝弛,茶多阑出,为奸人利,而番马不时至。杨文襄乃请重行太仆宛马之官,而严私通禁,尽笼茶利于官,以报致诸番。番马大集,而屯牧之政修。
  [冯述评]
  其抚陕西,则创城平虏、红古二地,以为固原援。筑垣濒河,以捍靖虏。其讨安化,则授张永策以诛逆瑾。出将入相,谋无不酬,当时目公为“智囊”,又比之姚崇,不虚也!
  【译文】
  西番盛产马匹,而仰赖中国茶治疗疾病。历来的惯例是用四川茶叶交换番马。可是年代长久以后,逐渐废弛。茶叶多被奸人用来谋利,而番马却不按时送到。
  明朝时杨文襄(杨一清,安宁人)奏请朝廷,重新设置专职交易马匹的官吏,严禁私自交易,把茶叶的利润完全收归官府所有,并通报到各番邦。于是番马大量送到,屯牧之政因而修明。
  [冯评译文]
  杨文襄任陕西巡抚时,创建平虏、红古两座城,做为固原(地名)的后援。在河边修筑城墙,以捍卫靖虏(地名)。他讨伐安化时,全力协助张永策来诛杀奸宦刘瑾。出将入相,所作的谋略无不成功。当时把他看成智囊,拿他与姚崇相比,真是一点都不假。

  340、张全义
  【原文】
  东都荐经寇乱,其民不满百户。张全义为河南尹,选麾下十八人材器可任者,人给一旗一榜,谓之“屯将”,使诣十八县故墟落中,植旗张榜,招怀流散。劝之树艺,蠲其租税;唯杀人者死,余俱笞杖而已。由是民归如市。数年之后,渐复旧规。
  全义每见田畴美者,辄下马与僚佐共观之,召田主,劳以酒食。有蚕、麦善收者,或亲至其家,悉呼出老幼,赐以茶采衣物。民间言:“张公不喜声妓,独见佳麦良蚕乃笑耳!”由是民竟耕蚕,遂成富庶。
  [冯述评]
  全义起于群盗,乃其为政,虽良吏不及。彼吏而盗者,不愧死耶!
  全义一笑而民劝,今则百怒而民不威,何也?
  【译文】
  五代十国时,东都洛阳屡遭盗寇侵掠,居民居然不满一百户。
  张全义(后梁·临汉人,字国维)任河南尹时,选了十八个有才能器度足以承担任务的部下,每人给一面旗子、一张榜文,称为“屯将”,派他们到十八个县的旧村落中,竖立旗子,张贴榜文,招抚流民,劝他们回来农耕,并减免他们的租税;对于犯法者除了杀人必须处死,其余的只处以杖刑而已。
  从此人民络绎归来,数年以后,逐渐恢复旧日的模样。
  张全义每见到田地肥美的,往往下马与属下一起观看,并请田主来,用酒菜慰劳他们。有蚕、麦收成好的,张全义有时也会亲自到他们家去,把老人幼儿都叫出来,赏给他们茶叶和衣物。
  民间都知道张全义不喜好声色,只有看见好的麦田和蚕才会欢欣发笑。因此人民争着耕田养蚕,遂成为富庶的地方。
  [冯评译文]
  张全义是盗贼出身,但是他处理政事,虽一般良好的官吏也不如他,而那些身为官吏却做盗窃之事的,能不愧死吗?
  张全义一笑而达到劝诱人民的效果,如今的官吏却即使发了上百回的脾气,人民也不当一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341、范纯仁
  【原文】
  范忠宣公知襄城,襄俗不事蚕织,鲜有植桑者。公患之,因民之有罪而情轻者,使植桑于家,多寡随其罪之轻重,后按其所植荣茂与除罪,自此人得其利。公去,民怀之不忘。
  [冯述评]
  愚于今日军、徒之罪亦有说焉。
  夫军借以战,徒借以役,非立法之初意乎?今不然矣,或佯死,或借差,或倩代,里甲有佥解之忧,卫所有口粮之费,而罪人之翱翔自如,见者不得而问焉。即所谓徒者,视军较苦,故谚有“活军死徒”之说。然而富者买替,贫者行丐,即驿中牵挽之事,所资几何?又安用此徒为哉!然则宜如何,曰:“若以屯法行之,方今日议开垦,未有成效,诚酌军卫之远近,徒限之多寡,押赴某处开荒若干亩。俟成熟升科,即与准罪释放。其或愿留,即为世业。行之数年,将旷土渐变为熟土,且奸民俱化为良民,其利顾不大与?若夫安插有法,羁縻有法,稽核有法,劝相有法,是又非可以一言尽也。
  【译文】
  宋朝人范纯仁(吴县人,字尧夫,范仲淹的次子)出任襄城县令时,襄城的习俗不养蚕织布,很少人种桑树。
  范纯仁很担忧,就让犯罪而罪行较轻的人,在家里种桑树,种多少依他犯罪的轻重而定,因此,人民既能因此得到免罪。日后桑树长成,又可养蚕织布而得到利益。范纯仁离任后,人民还对他念念不忘。
  [冯评译文]
  我对当今兵士和徒夫的罪行,也有话要说。
  征招兵士是为了战争,征徒夫是为了徭役,这不是立法的本意吗?如今却不是这样,有人假死,有的雇人替代,而乡里中有押送的麻烦,军中又要负担口粮的耗费,罪人却逍遥自在,见了也无法查问。然而应该怎么办呢?
  我认为不如用屯田的方法,当今商议开垦还没有成效时,应该衡量军队的远近,徒夫的多寡,抽送到某地去开垦若干田亩,等到成熟收成后,就准他们抵罪释放。有愿留下来的,就做为永久的产业。实行几年以后,将废弃的田变为有用的田,且奸人都化为良民,这种好处不是很大吗?

  342、高郁
  【原文】
  楚王马殷既得湖南,不征商旅,由是四方商旅辐辏。湖南地多铅铁,军都判官高郁请铸为钱,商旅出境,无所用之,皆易他货而去,国用富饶。[边批:只济一境之用,周流不滞亦足矣。]湖南民不事蚕桑,郁令输税者皆以帛代钱,未几,民间机杼大盛。
  [冯述评]
  官府无私,即铅铁尚可行,况铜乎?夫钱法所以壅而不行者,官出而不官入。即入也,以恶钱出而以良钱入,出价厚而入价廉,民谁甘之?故曰:“君子平其政。”上下平则政自行矣。
  【译文】
  五代时楚王马殷(鄢陵人,字霸图)据有湖南之地后,不向商旅征税,因此各地的商旅都聚集到湖南。湖南盛产铅铁,军府判官高郁请求铸成钱币,商旅出境后此种钱币在他处无法适用,只好换其他的货离去。[只能用于一境却周转不停,也够了。]国家因而富足。
  湖南人不养蚕桑,高郁下令缴税的人可以用布帛代替钱币,不久,民间织布之风大盛。
  [冯评译文]
  官府无私,即使是铅铁钱也能通行,何况是铜钱?钱币法所以雍闭不通,是因为官府只付出而不回收。即使回收,也用劣质钱币付出,而收入良质钱币,付出价钱高,回收价钱低,百姓哪会甘心?所以说:“君子以公正之心处理政事。”上下一律公平,政令自然畅行无阻。

  343、赵开
  【原文】
  赵开既疏通钱引,民以为便。一日有司获伪引三十万,盗五十人。议法当死,张浚欲从之,开曰:“相君误矣!使引伪,加宣抚使印其上,即为真矣。黥其徒,使治币,是相君一日获三十万之钱而起五十人之死也。”浚称善。
  [冯评]
  不但起五十人之死,又获五十人之用,真大经济手段。三十万钱,又其小者。
  【译文】
  宋朝时赵开(安居人,字应祥)促成钱引(宋代的纸币)通行后,人民都认为很方便。有一天,官吏查获伪造钱引三十万,盗印的五十人,依法当处死。
  张浚想依法而行,赵开说:“大人错了。假使钱引是假的,加盖宣抚使印以后,就是真的了。盗印的人处以黥刑(在脸上刺字),然后派他们去印钱引,这样您一天就得到三十万钱,而救活五十人。”
  张浚认为很好。
  [冯评译文]
  不但救活五十人,又得到五十人可用,真是最划算的做法。比起来,三十万钱只是小事而已。

  344、诸葛亮
  【原文】 
  备依刘表,尝忧兵寡不足以待曹公,诸葛亮进曰:“荆州非少人也,而著籍者寡。平居发调,则民心不悦,可语刘荆州,令凡有游户,皆使自实,因录以益众可也。”备从其计,其众遂强。
  【译文】
  刘备依附刘表后,曾忧虑民众太少,不足以对抗曹兵。
  诸葛亮进言道:“荆州人口并不少,只是编入户籍的太少。无事调动,人民会不高兴,可以告诉刘荆州(表),命令所有游动的户口都自动实报,官方详细记录下来,就可以增加人口了。”
  刘备依计去做,人口果然增加。

  345、陶侃
  【原文】
  陶侃性俭厉,勤于事。作荆州时,敕船官悉录锯木屑,不限多少。咸不解此意,后正会,值积雪始晴,厅事前除雪后犹湿,于是悉用木屑覆之,都无所妨。官用竹,皆令录厚头,积之如山。后桓宣武伐蜀,装船悉以作钉。又尝发所在竹篙,有一官长,连根取之,仍当足,[边批:根坚可代铁足。]公即超两阶用之。
  【译文】
  晋朝人陶侃(鄱阳人,字士行)生性节俭,做事勤快。
  任荆州刺史时,命令船官要收集锯木屑,不论数量多少,众人都不了解他的用意。后来正逢积雪溶化时期,官府前虽已除雪,地仍湿滑,于是用锯木屑撒在地上,遂能通行无阻。
  官用的竹子,陶侃命令要留下粗厚的竹子头,堆积如山。后来桓温伐蜀,竹子头都用来当作造船的竹钉。
  又曾挖掘竹子,有一官吏连着竹根挖起,以为竹根部分非常坚硬,可做为竹钉的材料使用。陶侃见了,立刻超升此人两阶。

  346、苏州堤
  【原文】
  苏州至昆山县凡七十里,皆浅水,无陆途。民颇病涉,久欲为长堤。而泽国艰于取土。嘉祐中,人有献计,就水中以蘧除刍藁为墙,栽两行,相去三尺;去墙六尺,又为一墙,亦如此。漉水中淤泥,实蘧除中,候干,则以水车沃去两墙间之旧水,墙间六尺皆土,留其半以为堤脚,掘其半为渠,取土为堤。每三四里则为一桥,以通南北之水,不日堤成,遂为永利。[今娄门墉虽也。]
  【译文】
  苏州到昆山县共七十里远,都是浅水,没有陆路可行。人民苦于涉水,早就想筑长堤。但是水泽之地很难取土。
  宋仁宗嘉祐年间,有人献计,就在水中用芦荻干草做墙,栽两行,相距三尺;离墙六丈,又做一墙,做法和前两墙相同。把水中的淤泥沥干,塞在干草中,等干了以后,用水车除去两墙之间的旧水,墙与墙之间都是泥土,留一半做为长堤的基础,挖另一半做河渠,把挖出来的土拿来筑堤。每三、四里筑一座桥,以打通南北的水域。
  不久长堤完成,成为永远的好事。

  347、丁谓
  【原文】
  祥符中,禁中火。时丁谓主营复宫室,患取土远,公乃命凿通衢取土,不日皆成巨堑,乃决汴水入堑中,引诸道竹木牌筏及船运杂材,尽自堑中入,至公门事毕,却以拆弃瓦砾灰壤实于堑中,复为街衢,一举而三役济,计省费以亿万计。
  {冯评}
  此公尽有心计,但非相才耳,故曰:“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
  【译文】
  宋真宗祥符年间,宫中大火。当时丁谓主办营建修复宫室,取土的地方太远是一大烦恼,丁谓就下令挖道路取土,不久道路变成大沟,于是打通汴水流入沟中,引用各地的竹筏及船来运各种建材,都由大沟运来。到修复的事办完以后,把破损的瓦砾土壤填充沟中,又成为街道,做一件事而同时完成三项工作,节省了亿万的经费。
  [冯评译文]
  丁谓确实很有心计,但不是宰相人才,所以说,小人不能承受重任而可以有小聪明。

  348、郑晓时
  【原文】
  嘉靖丁巳四月,三殿三楼十五门俱灾,文武大臣会议修建。海盐郑公晓时协理戎政,率营军三万人打扫火焦。郑公白黄司礼:“砖瓦木石不必尽数发出,如石全者、半者、一尺以上者,各另团围,就便堆积;白玉石烧成石灰者,亦另堆积;砖瓦皆然。”不数日,工部欲改修端门外廊房为六科并各朝房,午门以里欲修补烧柱墙缺,又于谨身殿后、乾清宫前,隆宗、景运二门中砌高墙一道,拦断内外,内监、工部议从外运砖、运灰、运黄土调灰,一时起小车五千辆,民间骚动。公告黄司礼曰:“午门外堆积旧砖石并石灰无数,可尽与工部修端门外廊房;其在午门以内者,可与内监修理柱空,并砌乾清宫前墙。”黄甚喜。公又曰:“修砌必用黄土,今工部起车五千辆,一时不得集,况长安两门、承天、端门、午门止可容军夫出入,再加车辆,阻塞难行。见今大工动作,两阙门外多空地,可挖黄土;用却,命军搬焦土填上,用黄土盖三尺,岂不两便?”黄曰:“善。”公曰:“午门以里台基坏石,移出长安两门甚远,今厚载门修砌剥岸,若命军搬出右顺门,由启明门前下北甚近,就以此石作剥岸填堵,不须减工部估料,但省军士劳力亦可。”[边批:若减估必有梗者。]黄又曰:“善。”公曰:“旧例,火焦木,军搬送琉璃、黑窑二厂,往回四十里,今焦木皆长大,不唯皇城诸门难出,外面房稠路狭,难行难转,况今灾变,各门内臣小房,非毁即折坏,必须修盖,方可容身,莫若将焦木移出左、右顺门外,东西宝善、思善二门前后,并启明、长庚两长街,听各内臣擘取焦皮作炭,木心可用者任便取去,各修私房,以皇城内物修皇城内房,不出皇城四门,亦省财力。”黄又曰:“善。”
  锦衣赵千户持陆锦衣帖来言:“军士搬出火焦,俱置长安两门外,大街两旁,四夷朝贡人往来,看见不雅,[边批:体面话。]庆寿寺西夹道有深坑,可将火焦填满。”
  公曰:“三殿灾,朝廷已诏天下,如何说不雅?谁敢将朝廷龙文砖石填罪废太平侯故宅?况寿宫灾,九庙灾,火焦皆出在长安两门外。军士从长安大街重去空来,人可并行,官可照管,若从西夹道人,必从寺东夹道出,路多一半,三万人只做得一万五千人生活,岂有营军为人填坑。且火焦工部还有用处,待木石料完,要取火焦铺路,直从长安坊牌下填至奉天殿前,每加五寸,杵碎平实,又加五寸,至三尺许方可在上行大车,旱船,滚石,不然街道,廊道皆坏矣,见今午门外东西胁下数万担火焦积堆,若搬出,正虑不久又要搬入耳。”赵复语,公径出。
  会议午门台基及奉天门殿楼等台基、阶级、石柱磉、花板、石面、纷纷不决。公欲言,恐众不肯信,特造大匠徐杲请教,杲虽匠艺,亦心服公,即屏左右,公曰:“今有三事,一午门台基,众议将前三面拆去一丈,从新筑土砌石。如此,恐今工作不及国初坚固,万一楼成后旧基不动,新基倾侧,费巨万矣。莫若只将台下龟脚,束腰,墩板等石,除不被火焚坏者留之,其坏者凿出烬余,约深一尺五寸,节做新石补入,内土令坚,仍用木杉板障之,决不圮坏,三面分三工,不过一月可完。唯左右掖门两旁须弥座石最大且厚,难换,必须旁石换齐后,如前凿出,约深二尺五寸,做成新石垫上,与旧石空齐,用铁创肩进,亦易为力。”徐曰:“善。”公又曰:“奉天门阶沿石,一块三级,殿上柱磉大者方二丈,如此重大,不比往时皇城无门限隔,可拽进,近年九庙灾,木石诸料不能进,拆去承天门东墙方进得,今料比九庙又进三重门,尤难为力,莫若起开焦土,将旧阶沿磉石,地面花板石,逐一番转,尚有坚厚可用,番取下面,加工用之,至于殿上三级台基并楼门台基,俱如午门挖补皆可,公能力主此议,省夫力万万,银粮何至数百万,驴骡车辆又不知几,莫大功德也!”徐甚喜,后三日再议,悉如前说。
  【译文】
  明世宗嘉靖丁巳年四月,宫中有三座宫殿,三座楼和十五座门都被烧毁。文武大臣商议如何修建。郑晓时(海盐人,字窒甫,谥端简)当时协理军政,率领军营中三万人,打扫火灾后的烬土。郑晓时告诉黄司礼(掌宫廷礼仪的官),砖瓦木石其实不必全部搬出去,如石材有完整的、有一半完好的,有一尺以上完好的,可以分别就近找地方堆积起来,白玉石烧成石灰,也另外堆积,其他砖瓦等等也都这样处理。
  数天后,工部想将端门外廊房改修为六科,且要修补朝房(臣子上朝等待时刻地方),午门残缺墙柱,又有谨身殿后、乾清宫前,隆宗、景运二门中,要砌一道高墙,以隔绝内外。宦官与工部决议要从外面运砖与灰,及运黄土调灰,一时之间起用小车五千辆,民间为之骚动。
  郑晓时告诉黄司礼说:“午门外堆积很多旧砖石和石灰,可全部供给工部改修端门外廊房,午门内的可以给宦官修理墙柱,并砌干清宫前的墙用。”
  黄司礼很高兴。
  郑晓时说:“另外,修砌一定要用黄土,现在工部要起用五千辆车子,一时之间可能无法凑足,何况长安的承天端门、午门、这两座门只可由车夫出入,再加上车辆,必定阻塞难行。如今大工程动工,两阙门外很多空地,可以挖黄土,只要命令军士搬运焦土填上,再用黄土覆盖三尺,岂不是两便?”
  黄司礼说:“很好。”
  郑晓时又说:“午门以内,台基的坏石块,要搬出长安两门太远了,现在厚载门正在修补破裂的石阶,如果命令军士搬出右顺门,由启明门前过去很近,就用这些石块填补破裂的石阶,既不须减少工部预估的材料,而光是节省军士的劳力就很划算了。”
  黄司礼又说:“很好。”
  郑晓时再建议:“旧例烧焦的木材,由军士搬送到琉璃、黑窑二厂,来回要四十里,如今焦木又长又大,不只皇城各门很难出去,外面房屋稠密,道路狭窄,既难行又难转弯,何况火灾之后,各门太监的小房门,都毁坏了,必须重新修盖,才有容身之处。不如将焦木移出左右顺门外,和东西宝善、思善二门前后,及启明、长庚两条长街,听任太监拿取焦木皮作木炭,可使用的木心,随便拿去修理各人的房间,用皇城内的东西来修理皇城内的房间,不必到皇城外取材,可节省很多财力。”
  黄司礼很高兴的同意。
  锦衣卫赵子户拿着陆锦衣卫的帖子前来,说是军士搬出焦土,都放置在长安两门外大街两旁,四夷来朝贡的人看了不雅观。庆寿寺西边夹道上有深坑,可用焦土去填满。
  郑晓时说:“三座宫殿发生火灾,朝廷已经诏告天下,有什么不雅观可言?谁敢将朝廷的龙纹砖石,填在因罪被废的太平侯故宅?何况寿宫火灾,祖庙火灾,焦土都运到长安两门外,军士在长安大街,负重而去,空着回来,人可并行,官吏可以照应管理,如果从两个夹道进去,一定要从寺东的夹道出来,路程多了一半,三万人只能做一万五千人的工作,哪有军士为人填坑的?而且焦土工部还有用处,等木块和石块用完后,要取焦土铺路,从长安坊牌下,一直填到奉天殿前,每次填五寸厚,都碾碎压平,再加五寸,一直要填三尺厚,才能在上面行走大车子,旱船,不然街道走廊都坏了,现在午门外东西两侧堆积着数万担焦土,如果搬运出去,不久又是得再搬运进来。”
  赵子户还想说话,郑晓时就走出去了。
  有司会商午门及奉天门宫殿楼房等台基、阶级石、柱下石、花板石面的工程、费用等问题,各部门的意见很多,纷纷不决。
  郑晓时也想发表自己的意见,但考虑到各方未必理解采纳,乃特地造访大匠(官名,掌宫室,宗庙,路寝,陵园等的土木营建)徐杲,向他请教。徐杲虽是工程方面的专才,却也对郑晓时十分钦佩,两人见面之后,即摒退左右。郑晓时说:“本官有三件事想请教徐大人。第一件是有关午门台阶的问题,有关部门的官员认为应将前三面拆去一丈,重新筑上砌石,本官认为这样恐怕将比不上开国之初兴建得那么牢靠坚固,万一城楼盖好了,旧有的地基屹立不动,新盖的地基却发生倾斜,那又要耗费巨万公帑了。倒不如只将门楼台下龟脚东侧腰墩板等石材,除了保留那些未被大火焚坏的部份,其余损坏的地方将余烬挖凿出来,深约一尺五寸,然后订制新的石材,填置到里土中令其坚固,再用木杉皮填实,这样绝对不会腐坏,而且只要安排三班人工,不到一个月就可完工。但是左右侧门旁的须弥座石,石材大且厚,很难置换,必须等其他部份的石料都已换齐后,按照先前的方式凿出深约二尺五寸的窟窿,订制新的座石,往旧的洞穴填进去,工人一起用铁器出力,也很容易就竣工。”
  徐杲道:“这个方法很好,本官赞成。”
  郑晓时又说:“有关奉天门的阶沿石,一块石头要做成三级阶梯,还有殿上的柱下石,大的有两丈见方。这样的庞然大物,又不比过去皇城没有门限阻隔时那样,可以用合力拖拉的方式拽进去施工。前几年九庙(古代帝王立七庙以祀祖先,至王莽增建黄帝太初祖庙和虞帝始祖昭庙,共九庙)发生火灾,木石等材料无法进入施工,结果拆去承天门冬墙才得以运进去。这次如要施工,又要越过三重宫门,工程更加困难。倒不如我们在火灾后的焦土中,将旧的阶沿石、柱下石、地面花板石逐一清出,如尚有坚厚可用的石材,就用来充当建物底层的基石,加工使用。至于殿上的三级台阶,以及楼门的台基,也都像前面讲的挖补一番便可。徐大人如能支持本官的这些意见,除了省下了不少民工、银两、粮食,也可省下数百万两银钱,至于驴骡车辆,则又更无法计算了。这是莫大的功德啊!”
  徐杲一听,十分高兴,等到三天后再议此事时,全部采用了郑晓时的意见。

  349、徐杲
  【原文】
  嘉靖间,上勤于醮事,移幸西苑,建万寿宫为斋居所。未几,万寿宫灾,阁臣请上还乾清宫。上以修玄不宜近宫闱,谕工部尚书雷礼兴工重建。礼以匠师徐杲有智,专委经营。皆取用于工部营缮司原收赎工等银,及台基、山西二厂原存木料,与夫西苑旧砖旧石,稍新改用,并不于各省派办。其夫力则以歇操军夫充之,时加犒赏,及雇募在京贫寒乞丐之民,因济其饥。是以中外不扰,军民踊跃,而功易成。杲历升通政侍郎及工部尚书职衔。
  【译文】
  明朝嘉靖年间,世宗勤于祈祷祭祀,移驾西苑,兴建万寿宫做为斋戒的住所。不久万寿宫失火,内阁大臣请世宗回乾清宫。世宗认为修道期间不应接近后妃,告示工部尚书雷礼(丰城人,字必进)要重建万寿宫。
  雷礼认为匠师徐杲很有才智,就交付给他办理,所需费用都从工部营缮司领取。原先所收罪犯抵罪的银两,及台基、山西二厂所存的原料,加上西苑的旧砖石,稍加修饰后使用,不让各省分派办理。并以操练空档的军士担任运夫,给予犒赏做为酬劳;又招募在京师的贫民乞丐,借此让他们得到收入。所以全国上下都不觉负担,军民协力,事情很容易办妥。雷礼后来也升任通政侍郎及工部尚书。

  350、贺盛瑞
  【原文】
  嘉靖中,修三殿。中道阶石长三丈,阔一丈,厚五尺,派顺天等八府民夫二万,造旱船拽运。派府县佐二官督之,每里掘一井以浇旱舡、资渴饮,计二十八日到京,官民之费总计银十一万两有奇。万历中鼎建两宫大石,御史亦有佥用五城人夫之议。工部郎中贺盛瑞用主事郭知易议,造十六轮大车,用骡一千八百头拽运,计二十二日到京,费不足七千两。又造四轮官车百辆,召募殷实户领之,拽运木石,每日计骡给直。其车价每辆百金,每年扣其运价二十两,以五年为率,官银固在,一民不扰。
  慈宁宫石础二十余,公令运入工所,内监哗然言旧。公曰:“石安得言旧?一凿便新。有事我自当之,不尔累也!”
  献陵山沟两岸,旧用砖砌(山水暴发,砖不能御也。年修年圮,徒耗金钱。督工主事贺盛瑞欲用石,而中贵岁利冒被,主于仍旧。贺乃呼工上作官谓之曰:“此沟岸何以能久?”对曰:“宜用黑城砖,而灌以灰浆。”公曰:“黑城砖多甚,内官何不折二三万用?”作官对以“畏而不敢”,公曰:“第言之,我不查也。”作官如言以告内监。中官怀疑,未解公意,然利动其心,遂折二万。久之不言,一日同至沟岸尽处,谓中官曰:“此处旧用黑城砖乎?”中官曰:“然。”公曰:“山水暴发,砖不能御,砌之何益,不如用石。”中官曰:“陵山之石,谁人敢动?”公笑曰:“沟内浮石,非欲去之以疏流水者乎?”中官既中其饵,不敢复言。于是每日五鼓点卯,夫匠各带三十斤一石,不数日而成山矣,原估砖二十万,既用石,费不过五万。
  坟顶石,重万余斤,石工言,非五百人不能秤起,公念取夫于京,远且五十余里,用止片时,而令人往返百里,给价难为公,不给价难为私,乃于近村壮丁借片时,人给钱三文,费不千余钱,而石已合笋矣。
  神宫监修造,例用板瓦,然官瓦黑而恶,乃每片价一分四厘;民瓦白而坚,每片价止三厘。诸阉阴耗食于官窑久矣,民瓦莫利也。盛公督事,乃躬至监,谓诸阉曰:“监修几年矣?”老成者应曰:“三十余年。”公曰:“三十余年而漏若此,非以瓦薄恶故耶?”曰:“然。”公乃阴运官、民瓦各一千,记以字而参聚之,于是邀监工本陵掌印与合陵中官至瓦所,公谓曰:“瓦唯众择可者。”佥曰:“白者佳。”取验之,民瓦也,公曰:“民瓦既佳且贱,何苦而用官窑?”监者曰:“此祖宗旧制,谁敢违之?”公曰:“祖制用官窑,为官胜于民也,岂谓冒被钱粮,不堪至此,余正欲具疏,借监官为证耳!”遂去,监者随至寓,下气谓公曰:“此端一开,官窑无用,且得罪,请如旧。”公不可,请用官民各半,复不可,监者知不可夺,乃曰:“唯公命,第幸勿泄于他监工者。”于是用民瓦二十万,省帑金二千余。
  金刚墙实土,而在工夫止二十余名,二人一筐,非三五日不可。公下令曰:“多抬土一筐,加钱二文,以朱木屑为记。”各夫飞走,不终日而毕。
  锦衣卫题修卤簿,计费万金,公嫌其滥,监工内臣持毁坏者俱送司。公阅之,谓曰:“此诸弁畏公精明,作此伎俩,[边批:谀便悦而后进言。]以实题中疏语耳,不然,驾阁库未闻火,而铜带胡由而焦,旧宜腐,胡直断如切。”内臣如言以诘诸弁,且言欲参,诸弁跪泣求免,工完无敢哗。用未及千,而卤簿已焕然矣。,
  永宁长公主举殡。例搭席殿群房等约三百余间,内使临行时俱拆去。公令择隙地搭盖,以揪棍横穿于杉木缆眼下埋之,席用麻绳连合。在工之人,无不笑公之作无益也。殡讫,内官果来取木,木根牢固,席复连合,即以力断绳,取之不易,遂舍之去。公呼夫匠谓曰:“山中风雨暴至,无屋可避,除大殿拆外,余小房留与汝辈作宿食,何如?”众佥曰:“便。”公曰:“每一席官价一分五厘,今只作七厘,抵工价,拆棚日,悉听尔等将去,断麻作麻筋用,木作回料,何如?”众又曰:“便。”
  都城重城根脚下,为雨水冲激,岁久成坑,啮将及城,名曰“浪窝”。监督员外受部堂旨,议运吴家村黄土填筑,去京城二十里而遥,估银万一千余两。公建议:“但取城壕之土以填塞,则浪窝得土而筑之固,城壕去土而浚之深,银省功倍,计无便此。”比完工,止费九百有奇。
  [冯按]
  两宫之役,贺公为政,事例既开:凡通状到日即给帖,银完次日即给咨。事无留宿,吏难勒掯,赴者云集,得银百万两。公每事核实,裁去浮费,竟以七十万竣役。所省九十万有奇。工甫完,反以不职论去。冤哉!然余览公之子仲轼所辑《冬官纪事》,如抑木商、清窑税,往往必行其意,不辞主怨,宜乎权贵之侧目也!夫有用世之才,而必欲使绌其才以求容于世,国家亦何利焉?吁,可叹已!
  徽州木商王天俊等十人,广挟金钱,依托势要,钻求札付,买木十六万根。贺念此差一出,勿论夹带私木,即此十六万根木,逃税三万二千余根,亏国课五六万两,方极力杜绝,而特旨下矣。一时奸商扬扬得意,贺乃呼至,谓曰:“尔欲札,我但知奉旨给札耳,札中事尔能禁我不行开载耶?”于是列其指称皇木之弊:“一不许希免关税,盖买木官给平价,即是交易,自应照常抽分;二不许磕撞官民舡只,如违,照常赔补;三不许骚扰州县,派夫拽筏;四不许搀越过关;五不给预支,俟木到张家湾,部官同科道逐根丈量,具题给价。”于是各商失色,曰:“如此则札付直一空纸,领之何用?”遂皆不愿领札,向东厂倒赃矣。
  又工部屯田司主事差管通济局、广济局,局各设抽分大使一员、攒典一名、巡军十五名,官俸军粮岁支一百三十余石,每年抽分解部银多七八十两,少五六十两,尚不及费。贺公盛瑞欲具题裁革,左堂沈敬宇止之。
  公查初年税入,岁不下千金,该局所辖窑座,自京师及通州、昌平、良、涿等处,税岁砖瓦近百万万,后工部招商买办,而局无片瓦矣。公既任其事,稍一稽查,即如木商王资一项漏银一百零九两,他可知已;嗣查窑税,而中贵王明为梗,公谓中贵不可制而贩户可制,即出示通衢,严谕巡军军民人等:“敢有买贩王明砖瓦者,以漏税论,官吏军余卖放者,许诸人详告,即以漏出砖瓦充赏。”王明窑三十余座,月余片瓦不售,哀求报税矣。诸势要闻风输税,即一季所收,逾二十余万,一岁所积,除勋戚祭葬取用外,该局积无隙地,各衙门小修,五月取给焉。
  【译文】
  明世宗嘉靖年间,整修三座宫殿。其中的阶石,长三丈,宽一丈,厚五尺,派顺天等八府的民夫二万名,制造旱船载运,派府县佐使二人监督。每里挖一个井,取井水浇旱船,并供民夫饮水,共计二十八天到京师,官府与民间的花费,总计银子十一万两多。
  神宗万历年间,需要建造两座官殿的大石块,有御史共同建议征用五个城的民夫,工部郎中贺盛瑞采用主事郭知易的建议,制造十六轮的大车,用一千八百头骡子拉车,共计二十二天可到京师,花费不到七千两银子。又制造四轮的官车一百辆,招募家境殷实的人家领去运木材、石块,每天计算骡子的数目付酬,车价每辆一百金,每年从运费中扣下二十两,共计五年还清,不必实际动用公家的钱,而人民也不必负担费用。
  慈宁宫需要二十多块础石,贺盛瑞命令运入官府,宦官们一见都大吵起来,说石头是旧的。贺盛瑞说:“石头这种东西,哪有新旧之分,凿一凿就又是新的了,有事我自己担当,不会连累你们。”
  仁宗献陵的山沟,两岸旧时是用砖砌成的,山水暴发,砖不能挡,每年修理每年倒塌,白费很多金钱,督工主事贺盛瑞想改用石头,而宦官贪图每年工程的回扣,都主张依照惯例办理。贺盛瑞就找来负责施工的官员,问他:“这个沟岸怎样才能保持不坏呢?”负责施工的官员说:“应当用黑城砖再灌入灰浆。”贺盛瑞说:“黑城砖那么多,宦官为什么不分出二三万块来用呢?”问到这里,负责施工的官员说是害怕不敢回话。贺盛瑞说:“你尽管说,有什么内情我不追究。”工头就将实情告诉贺盛瑞,宦官听说贺盛瑞要求黑城砖修沟岸,心中怀疑,为何忽然不坚持以石头来修沟,但因猜不透贺盛瑞在想什么,又贪图以砖修建年年产生的利益,就答应分出两万块砖。
  有一天贺盛瑞和宦官一同到沟岸尽头巡视,贺盛瑞对宦官说:“这里以往是用黑城砖吗?”
  宦官说:“是的。”
  贺盛瑞说:“山水暴发,砖头无法抵挡,砌上去有什么用,不如改用石块。”
  宦官说:“陵墓所在山的石头谁敢动它?”
  贺盛瑞笑道:“沟中污积的石头,不是要除掉才能使水流通吗?”
  宦官心知中计,遂不敢再坚持用砖。
  于是贺盛瑞每天五更时分亲自点名,所有民夫,工匠各带三十斤石块,不过数天,就堆积如山,原估计砖头要二十万钱,改用石头后,花费不过五万钱。
  献陵上所需要使用的石块共有一万余块,石工说,这么多的石头,没有五百个人手是不可能统统挑到山陵上去的,贺盛瑞私下盘算,如果到京里头调来人手,则两地相隔有五十多里,挑石头却不需那么多时间,平白让人往返百余里,实在说不过去,更何况,如果动用民工,公帑中并没有散发工资的这笔预算,但不发工资又太不像钱,贺盛瑞于是命人到邻近村庄商借壮丁片刻,每人每工时发给三文钱,结果,这回总共才花了一千多文钱,山陵上的墓石便已砌好了。
  明朝的太监在监督工部兴建陵墓,神庙时,按例要使用板瓦,然而官窑生产的板瓦色黑质劣,每片价钱是一分四厘,民窑生产的板瓦色白质坚,每片只要三厘,太监们靠官窑中饱私囊由来已久,民窑从未沾上半点好处,贺盛瑞主持陵墓兴建之后,便亲自造访阉宦,问道:“你们监修土木有多少年了?”
  其中一位老成点的回答说:“三十多年了。”
  贺盛瑞道:“既已有三十多年了,如今神庙的屋顶漏得那么厉害,是不是所用的板瓦质料不好?”
  “的确如此。”
  贺盛瑞便私下选了官瓦和民瓦各一千片,在上头暗中官作下记号,将之搀杂在一起,然后邀集监工和本陵掌印诸人,会合太监来到放置瓦片的地方,说道:“你们选选看,这里头哪种板瓦最适合在本次工程中使用。”
  众人选了选,道:“白色的好。”
  于是大家将白瓦取来一看,是民窑的产品。
  贺盛瑞道:“民瓦既然品质好又便宜,何苦一定要使用官窑的产品?”
  太监道:“这是祖宗立下的旧规矩,谁敢违背?”
  贺盛瑞道:“当初祖宗要用官窑,是因为民窑的产品没那么好。现在官窑中一定有人从中贪污舞弊,否则品质不会恶劣到这种地步?我正准备向朝廷上疏报告此事,请在场的监官为我作证。”
  这话一时封住了众人之口,贺盛瑞便吩咐散会,监工太监跟着他到了官邸,低声下气地说:“这项例子一开,官窑等于是报废了,会得罪不少人,请大人考虑按照旧有的成例发包施工。”
  贺盛瑞不准,太监又要求官民各半,还是不准,太监知道贺某人态度强硬,只好说:“那就由大人全权做主好了,但是请不要对其他监工透露本官曾来和大人商议此事。”
  于是这次工程共使用了二十万片民瓦,节省公帑共二千多两银子。
  金刚墙的工程要进行填土时,在场工作的工人只有二十多人,如果二人合抬一筐泥土,则非要三至五日不能完工。贺盛瑞下令道:“凡有多抬一筐泥土者,加发工资二钱。”令下之后,每筐泥土都洒上红木屑为记号,工人飞快地往来搬运,结果不到一天便完工了。
  锦衣卫拟议要更置仪杖等装备,所提预算共需一万两银子,贺盛瑞认为有过于浮滥之嫌。
  那时,监督工部的宦官一遇到弊案便交付有司审理,贺盛瑞便在公文上眉批意见道:“这些武职人员都畏惧大人的精明,先用好话取悦上司,然后进言。才故意弄些小伎俩,好借以吻合文中叙述的各项情节,但实情并非如此,他们所掌管的驾阁库并没听说遭到火灾,为什么他们身上的铜带会焦黑呢,用旧的仪仗理应腐朽,为什么每一具看来都那么笔直如削呢?”
  监工太监便用这些疑点质问锦衣卫的那些武官,并提言要参劾他们,武官们大惊失色,都跪在地上请求饶恕,不敢再对工部的安排有意见,结果,这次花费尚未到一千两银子,仪仗装备便已焕然一新。
  永宁长公主于万历三十五年去世,工部依例雇工搭盖了殡宫殿房等约三百多间,内廷有旨,等丧礼结束之后,要全部拆除,贺盛瑞令民夫选择空地搭盖,并用细棍子横穿杉木缆眼,埋入土中,每张席子并用麻绳联结起来,当时在场工作的民夫,每个人都暗自嗤笑贺某人在做无聊的事。
  殡葬结束后,宫中的官官果然派人来搜刮杉木,结果因木根牢固,每张草席又联结起来,如要一一将张麻割断收走席子,未免太过费事,只好算了。
  贺盛瑞便召集工匠等人,询问他们道:“山区一旦风雨暴至,你们便无屋可避,你们将大殿折除,剩下的小房子,就留给你们起居之用,好不好?”
  大家都俯首称善。
  贺盛瑞道:“当初官府购买席子,每一张价钱是一分五厘,现在每张折价为七厘卖给你们,从工资中扣除,殡宫拆除之日,听任你们将席子取走,麻绳割下来还可以使用,木材也可自行应用,如何?”
  大家又纷纷表示赞成。
  京师外城的墙脚根,因为雨水长期的冲刷,渐渐地形成一个大坑,有危及整座城墙的趋势,附近居民为大坑取了个外号,名叫“浪窝”。
  官府有关部门打算进行修葺,有一位官员建议到去京城二十里外的吴家村运黄土来修补,估算总共要耗费一万一千余两银子。贺盛瑞则提议挖护城河河沟底下的泥土,这样不但可以填平浪窝,顺便还可挖深护城河,既省钱又省事,一计数得。
  后来的修护工作即依此进行,竣工时,总共才不过花了九百多两银子。
  [冯评译文]
  贺公主持兴建两宫的工程时,开了不少事例,凡有公文到来,即日批复,银钱交割的次日,必定入帐列管。每一件公事都在当天解决,官吏无法从中舞弊,因此各方款项纷纷聚集起来,总共筹得了一百万多两银子。贺公对每一项开支都亲自审核,删去浮滥的费用,结果竟只花了七十万两就将工程完竣,共节省了九十多万两的开支。没想到工程才刚完毕,贺公竟被冠上交代不清的罪名,黯然离职,这真是太冤枉了。
  我曾参阅过贺公之子仲轼先生所辑的《冬官纪事》,里头提到裁抑木商,清算窑税等事,贺公在处理时往往坚持己见,一点都不怕得罪主事者,难怪他会引起权贵之人的侧目。像这种有用的人才,如果一定要迫使他无法施展所长,才能为官场所容,这样对国家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唉!世事真是令人可叹。
  徽州有木材商人王天俊等十人,怀挟着巨额资金,依托权门势要,向官府求得札付,官府上行下的文书,,准向王某等购买木材十六万根,贺盛瑞思忖一旦如他们所求,姑且不论他们将暗中夹带私人木材营私,光是这十六万根木材,即已有三万二千余根被他们在帐上动了手脚,使国家平白损失五、六万两的税收,他正要想办法阻止王某等胡作非为,但皇上却已发出特旨准其所求。一时之间,奸商们都得意扬扬,贺盛瑞却将他们召集起来,晓谕道:“你们要的札付我自然必须奉旨发出,但是我要在札付中列载些什么事项,你们能限制得了吗?”于是,贺盛瑞在札付中严格规定了以下诸事:
  一,不得抵免关税,因为官府依照市价向他们购买木材,也是一种交易行为,自然应当像普通货物一样缴税。
  二,载运木材的船只不得冲撞官舫民船,如有违犯,须按照行情予以赔偿。
  三,不得骚扰州县地方政府,要他们派民夫拉纤。
  四,不许未经检查即行通关。
  五,官府不预支经费,俟木材运到张家湾,有关部门派官员逐根丈量木材尺寸大小,合乎规格的才给钱。
  各个商人见到札付的内容,大惊失色道:“这样的话,札付不过是一纸无用的文书,要来做什么?”于是没有一个人肯领取札付,大家相率前去向东厂索回贿赂的赃款。
  明朝工部衙门又设屯田司,其主管官员兼管通济局、广积局两个单位,每个局又设抽分大使(官名,负责征收租税)一员,攒典(基层吏役)一员,巡军十五员,官俸军粮每年约耗费一百三十余石。但这两个单位每年征收上缴工部的税款只有七、八十两银子,少的时候只有五、六十两,还不及维持这两个单位所需的费用。贺盛瑞想拟案裁掉这两个单位,但被工部左侍郎沈敬宇阻止。
  贺盛瑞私下追查,发现两个单位初设之时,每年都可缴给工部一千两银子,又其所辖窑场,光是从京师到通州、昌平、良、涿等地方,每年取自砖瓦的税款几达一百亿文钱之谱,但后来工部招商买办砖瓦,广积局的这项收入便断绝了。
  贺盛瑞又继续深入追查,发现仅仅是木商王某一案,漏税额便高达一百零九两银子,其他会有什么弊端,大概就可想像得到了。
  后来清查窑税时,宦官王明从中作梗,贺盛瑞揣想,宦官不可制,但商贩可制,于是命人在通衢大道上张贴告示,警告军民人等,凡敢有买卖王明的砖瓦者,一律按漏税论罪,若有官府或军中私下卖放者,准许知情之人检举,即以漏税的数额充作奖赏。
  措施执行之后,王明所经营的三十余座窑场,有一个多月片瓦不售,情形十分凄惨,遂不得不向贺盛瑞低头哀求,自动报缴税款。
  这件事传出之后,朝廷中的要员纷纷自动缴税,三个月下来,税收竟达二十余万两银子,一年下来所收到的税,除了支用勋族贵戚的祭葬费用,剩下来的钱连局里头的府库都堆放不下,于是通令所辖各单位整修房舍,前后五个月的各项开支均由该局包办。

  351、陈懋仁
  【原文】
  陈懋仁云:泉州库贮败铁甚夥,皆先后所收不堪军器也。余尝监收,目击可用,乃兵丁饰虚,利在掊饷,不论堪否,故毁解还。余议:堪者,官给工料,分发各营,修理兼用;不堪者作器与之,于军器银内,银七器二,照额搭给,解验查盘,一如新造之法。并散雨湿火药,而加硝提之,计省二千余金,即于饷银内扣库,以抵下年征额,节军费以纾民力,计无便此。乃当事者泛视不行,终作朽物,惜哉!
  【译文】
  明朝人陈懋仁(嘉兴人,字无功)说:
  泉州府库贮存很多废铁,都是先后收来报销的兵器,我曾经负责监收,亲眼看见有些还可以使用的,是因为军人为了骗取兵器报销的折钱,故意作假,不论兵器还能不能使用,都故意破坏后缴回来。我建议将这些常可以使用的兵器,由官府付工钱,分发给各军营修理后再用,其他无法再使用的兵器,当作废铁发给他们。在购买军火钱中,七成给银子,三成给旧兵器,依数量搭配,并详细解释试验,完全如新法制造处理,并分给他们被雨水淋湿的火药,加硝提炼,如此估计可节省二千多两银子,就由饷银内扣下缴库,以抵下一年征收的税额,节省军费而纾解人民的负担,没有比这样做更方便了。但执政的人往往视而不见,最后使这些兵器变成无用的废物,真可惜啊!

  352、叶梦得
  【原文】
  叶石林[梦得]在颍昌,岁值水灾,京西尤甚,浮殍自唐、邓入境,不可胜计,令尽发常平所储以赈。遗弃小儿,无由得之。日询左右曰:“民间无子者,何不收畜?”曰:“患既长或来识认。”叶阅法例:凡伤灾遗弃小儿,父母不得复取。[边批:作法者其虑远矣。]遂作空券数千,具载本法,即给内外厢界保伍,凡得儿者,皆使自明所从来,书券给之,官为籍记,凡全活三千八百人。
  【译文】
  宋朝人叶石林(叶梦得,吴县人)在武昌时,正逢水灾,京师西边一带特别严重,从唐邓等地漂来的浮尸不可胜数。叶石林命令以库存的常平米来救济灾民,但很多被遗弃的小孩却不知该如何处理。
  有一天,叶石林问左右的人说:“民间没有孩子的人为什么不收养他们呢?”
  左右的人说:“怕养大以后又被亲身父母认领回去。”
  叶石林翻阅旧法例:凡是因为灾害而被遗弃的小孩,亲生父母不能再认领回去。于是制作数十份空白的契券,详细说明这条法令,就发给城内外乡里之间的人家,凡是领养到小孩的,都让他们自己说明从哪里得来的,登录在契券后发给他们,并由官府登记在户籍里。如此一来,一共救活了三千八百个失怙的小孩。

  353、虞允文
  【原文】
  先是浙民岁输丁钱绢紬,民生子即弃之,稍长即杀之。虞公允文闻之恻然,访知江渚有荻场利甚溥,而为世家及浮屠所私。公令有司籍其数以闻,请以代输民之身丁钱。符下日,民欢呼鼓舞,始知有父子生聚之乐。
  【译文】
  宋朝时,先前浙江人民都须缴纳丝绸为丁口税,人民负担不起,往往生了儿子就丢弃,或是还没有长成就杀掉。
  虞允文(仁寿人,字彬甫)知道这个情形,十分不忍,后来查访到江边沙洲有荻草地,经济利益很大,皆被豪门世家及僧侣窃据。
  虞允文于是命令手下将这些豪门世家和僧侣全数登录下来,并要求这些人代替人民缴壮丁税。命令下达的那一天,人民欢呼鼓舞,浙江一带的百姓至此才能安享父子天伦之乐。

  354、韦孝宽 李崇
  【原文】
  韦孝宽为雍州刺史。先是,路侧一里置一土堠,经雨辄毁。孝宽临州,勒部内当堠处但植槐树,既免修复,又便行旅。宇文泰后见之,叹曰:“岂得一州独尔?”于是令诸州皆计里种树。
  魏李崇为兖州刺史,兖旧多劫盗,崇命村置一楼,楼皆悬鼓;盗发之处,乱击之,旁村始闻者,以一击为节,次二,次三,俄顷之间,声布百里,皆发人守险。由是盗无不获。
  [袁了凡曰]
  “薛季宣令武昌,乡置一楼,盗发,伐鼓举烽,瞬息遍百里,事与李崇合。乱世弭盗之法,莫良于此。独宋向子韶知吴江县,太守孙公杰令每保置一鼓楼,保丁五人,以备巡警,盗发则鸣鼓相闻。子韶执不可,曰:“斗争自此始矣。”是亦一见也。
  大抵相机设法,顾其人方略何如。唯明刑、薄赋、裕民为弭盗之本。
  【译文】
  韦存宽任雍州刺史时,雍州路旁每一里设立一个记里土台,往往一场大雨下来就整个冲毁。韦存宽到任后,命令部下在每个土台处种植槐树。既免修复,又方便行人旅客。
  后来宇文泰(后魏·武川人)见了,叹息道:“哪能只有一州这样做呢?”于是各州都详细计算道路的里程,并种树为记。
  后魏李崇(顿丘人,字继长)任兖州刺史时,兖州本来有很多盗贼。李崇就下令每村建一座楼,楼上都悬挂着鼓。盗贼出现时则立刻急鼓告警。邻村一听到鼓声,先敲一响,再连敲二响,再连敲三响。顷刻间,鼓声传遍百里,各村都派人防守,于是盗贼没有不很快就被逮捕的。
  [袁了凡评语译文]
  宋朝薛季宣(字士龙)任武昌县令时,每乡建一座楼,有盗贼出现,就敲鼓并举烽火作信号,瞬间传遍百里,做法和李崇相同。乱世消弭盗贼的方法,没有比这样更有效的了。
  只有宋代向子韶(字和卿)任吴江县令时,太守孙公杰命令每一保设置一鼓楼,每保五个壮丁,负责巡逻警戒的任务,有盗贼就敲鼓相告。向子韶认为不可,他说:“这样做会开启各保之间的争斗。”这也是很有道理的看法。
  一般说来,相机行事,每人有不同的策略,要依现实的状况而定,很难说哪个一定比较有效。然而,刑罚公允、减轻赋税、使人民富足,这才是消弭强盗的根本之道。

  355、范仲淹
  【原文】
  仲淹知延州。先是,总官领边兵万人,钤辖领五千人,都监领三千人,寇出,则官卑者先出御。仲淹曰:“将不择人,以官为次第,败道也。”乃大阅州兵,得万八千人,分六将领之,将各三千,分部训练,使量贼多寡,更番出御。
  [冯述评]
  梅少司马客生疏云:“古之诏爵也以功,今之叙功也以爵。”二语极切时弊,夫临阵,则卑者居先;叙功,又卑者居后。是直以性命媚人耳,宜志士之裹足而不出也!分将迭出之议固当,吾谓论功尤当专叙汗马,而毋轻冒帷幄,则豪杰之气平,而功名之士知奋矣!
  【译文】
  宋朝范仲淹任延州太守时,延州惯例是总官率领边境士兵一万人,提辖率领五千人,都监率领三千人。盗寇一出现,官位低的先率兵出去抵御。
  范仲淹说:“将领的委派不从实际的能力去考虑,而以官位的高低为出兵的次序,这是必败的做法。”
  于是大规模检阅州兵,共得精兵一万八千人,分派六个将领来率领,每个将领各领三千名士兵,分别训练,衡量贼兵的多寡,再轮流出兵抵御。
  [冯评译文]
  少司马梅客生的奏章说:“古人依实际的功勋来颁赐爵位,如今则依爵位高低来决定赏赐的轻重。”这两句话真是切中时弊,在作战时阶级低的在前,在论功行赏时又在最后,这等于是拿职位低者的性命来讨好职位高者,难怪有志之士不愿为国效命。范仲淹分派将领轮流出兵的方法固然很恰当,我认为论功行赏奖时更应当奖励有实际战功的人,而不是把功劳归给居于高位不作战的人,这样豪杰之气才能平息,功名之士才知道奋发。

  356、徐阶
  【原文】
  世庙时,倭蹂东南,抚按亟告急请兵,职方郎谓:“兵发而倭已去,谁任其咎?”尚书惑之。相阶持不可,则以羸卒三千往。阶争之曰:“江南腹心地,捐以共贼久矣。部臣于千里外,何以遥度贼之必去,又度其去而必不来,而阻援兵不发也?夫发兵者,但计当与不当耳,不当发,则毋论精弱皆不发以省费。当发,则必发精者以取胜,而奈何用虚文涂耳目,置此三千羸卒与数万金之费以喂贼耶?”尚书惧,乃发精卒六千,俾偏将军许国、李逢时将焉。国已老,逢时敢深入而疏。骤击倭,胜之;前遇伏,溃。当事者以发兵为阶咎,阶复疏云:“法当责将校战而守令守。今将校一不利辄坐死,而府令偃然自如;及城溃矣,将校复坐死,而守令仅左降。此何以劝惩也?夫能使民者,守令也,今为兵者一,而为民者百,奈何以战守并责将校也!夫守令勤,则粮饷必不乏;守令果,则探哨必不误;守令警,则奸细必不容;守令仁,则乡兵必为用。臣以为重责守令可也。”
  [冯述评]
  汉法之善,民即兵,守令即将,故郡国自能制寇。唐之府兵,犹有井田之遗法,自张说变为弓广骑,而兵农始分,流为藩镇,有将校而无守令矣。迄宋以来,无事则专责守令,而将校不讲韬钤之术,有事则专责将校,而守令不参帷幄之筹。是战与守两俱虚也,徐文贞此议,深究季世塌冗之弊。
  阶又念虏移庭牧宣、大,与虏杂居,士卒不得耕种,米麦每石值至中金三两,而所给月粮仅七镮,米菽且不继。时畿内二麦熟,石止直四镮,可及时收买数十万石。石费五镮,可出居庸,抵宣府,费八镮可,可出紫荆,抵大同。大约合计之,费止金一两,而士卒可饱一月食,其地米麦,当亦渐平。上疏行之。
  【译文】
  明世宗时倭寇侵犯东南,东南一带的巡抚和按察史一再向朝廷告急,请派援兵。职方郎中(掌天下地图的官)却有异议,说若大军开派出,而倭寇早已逃逸无踪,责任由谁来负?尚书因此犹豫不决。
  宰相徐阶坚决要求出兵,朝廷还是只准备调派三千名弱兵前往。徐阶争辩道:“江南原是我国心腹之地,朝廷放由贼兵侵凌蹂躏已经很长一段时日了。我们如何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凭空揣测贼兵一定会离开,又揣测他们离开以后一定不会再回来,并以这样无根据的臆测来阻止调派援兵。调派援兵一事,要考虑的唯有应不应该的问题。若不应派兵,则不论精兵或弱兵都不派,以节省费用。若应当派兵,就必须调派精兵,以求胜利。怎么能有名无实的做做表面工夫,让这三千名弱兵和数万钱的军费,白白送去喂饱贼兵呢。”
  尚书听着害怕起来,于是调派六千名精兵,由偏将军许国、李逢时率领。许国年岁已高,李逢时则敢于深入敌境,却往往疏忽戒备。因此初次接触作战时旗开得胜,却在追击时遇到伏兵而战败。
  朝臣都认为派兵剿寇是徐阶的主意,徐阶应负战败的责任。
  徐阶又上疏道:“依法,作战是将士的责任,而防御是郡守县令的职守,如今将士若作战不利,往往处以死刑;而郡守、县令却安然无事。然而若城被攻下,被处死刑的又往往是将士,而郡守和县令仅是降职而已。这么不公平的惩罚!怎么能鼓励将士出征呢?真正有权命令人民的只有郡守和县令,如今士兵与人民的比率是一对一百,又怎么能把作战与防守的责任都归于将士呢?郡守和县令若能克尽职守,粮饷必定不缺乏;郡守和县令若行事果敢,委派的间谍必定不会误事;郡守和县令若能保持警觉,敌方间谍必定无法得逞;郡守和县令若对民仁厚,地方的兵卒必能派上用场。此次兵败,微臣认为应该严厉处份郡守和县令。”
  [冯评译文]
  汉朝的方法很好,是因为人民就是士兵,郡守和县令就是将领,所以郡国能自行抵御贼寇。唐朝的府兵制度,还保存一些井田的精神。从张说把厨兵改为弓广骑之后,兵农才分开,后来遂演变为藩镇割据,有将帅而没有郡守和县令。自从宋朝以来,平时由郡守和县令专权,而将士又不研究用兵之术。一旦战事来临,郡守和县令却把责任完全交到将士身上,而郡守和县令又不参与筹画划,因此,不管是战是守都归于失败。徐阶的这个说法,显示他非常了
  解末世衰败纷乱的弊病。
  徐阶又顾虑敌虏移族放牧于宣府、大同一带,和百姓杂居,屯田士卒无法耕种,米麦每石涨到中等成色的银子三两,但军方每月发给士卒的伙食费只有七镮钱,根本吃不饱。是时京畿附近的第二期麦作已经成熟,每石只值四镮钱,可及时收买到数十万石的麦子,如果出价五镮钱,商人还愿将麦子出居庸关运抵宣府。如果出价八镮,麦子可出紫荆关运抵大同,大略合计一下,每石麦子子只要花上一两银子的代价,就可让每位士卒饱食一个月,这样做的话,当地的米麦价格也将渐次平抑。奏疏呈上之后,朝廷批准实施。

  357、种世衡 杨掞
  【原文】
  种世衡所置青涧城,逼近虏境,守备单弱,刍粮俱乏。世衡以官钱贷商旅,使致之,不问所出入。未几,仓廪皆实,又教吏民习射,虽僧道、妇人亦习之,以银为的,中的者辄与之。既而中者益多,其银重轻如故,而的渐厚且小矣。或争徭役轻重,亦令射,射中者得优处。或有过失,亦令射,射中则免之。由是人人皆射,富强甲于延州。
  杨掞本书生,初从戎习骑射,每夜用青布藉地,乘生马跃,初不过三尺,次五尺,次至一丈,数闪跌不顾。孟珙尝用其法,称为“小子房”。
  [冯述评]
  按《宋史》,掞尝贷人万缗,游襄、汉间,入娼楼,箧垂尽。夜忽自呼曰:“来此何为?”辄弃去。已在军中,费官钱数万,贾似道核其数,孟珙以白金六百与偿,掞又费之,终日而饮。似道欲杀之,掞曰:“汉祖以黄金四万斤付陈平,不问出入,如公琐琐,何以用豪杰?”似道姑置之。盖奇士也!其参杜杲军幕,能出奇计,解安丰之围,惜乎不尽其用耳。
  【译文】
  种世衡所建的青涧城,非常靠近蕃族部落,守备的军力薄弱,粮草又缺乏。种世衡于是用官钱借给商人,供他们至内地买粮谋利,完全不加以干涉。不久,城里仓库的粮食都满了。
  种世衡又教官吏人民练习射箭,连僧侣、妇人都要练习,用银子作箭靶,射中的就给他。后来射中的人越来越多,就将箭靶改为厚而小,但银子的重量依旧。有人为徭役的轻重而争执,也命令他们比赛射箭,射中的可以优先选择。有过失的人也命令他射箭,射中的可以不处罚。
  从此人人都会射箭,人民生活的富裕程度和战力之强跃居整个延州第一。
  宋朝人杨掞(临川人,字纯甫)本是书生,后来跟戎人学习骑马射箭。每天晚上用青布铺在地上,骑着悍马跳跃。最初跳不过三尺,后来跳过五尺,最后甚至跳过一丈,屡次摔倒也不管。
  孟珙(字璞玉,谥忠襄)曾经采用他的方法,并称杨掞为“小子房”。子房为张良的字。
  [冯评译文]
  按〈宋史〉记载,杨掞曾经向人借一万缗钱,浪荡于襄汉一带,在妓院里几乎把钱全数用光。有天夜晚忽然对自己说:“我干什么到这里来?”于是离开妓院。后来在军中,又私自花费官钱数万缗。贾似道来审核官钱,孟珙为他偿还白金六百两,杨掞却又把它花光,整天饮酒作乐。贾似道想杀他。杨掞说:“汉高祖付给陈平黄金数万斤,而不问他花在何处。像您这样斤斤计较,怎么能任用豪杰!”贾似道听了,遂没有再加以追究,说起来,这杨掞也真是奇特之士。后来他担任杜杲(邵武人,字子昕)的慕僚,献出奇计,解除安丰被围的困境,可惜不能完全施展他的才智。

  358、曹玮
  【原文】
  曹玮在泰州时,环庆属羌,田多为边人所市,单弱不能自存,因没彼中。玮尽令还其故,以后有犯者,迁其家内地。所募弓箭手,使驰射较强弱,胜者与田二顷。[边批:诱之习射。]再更秋获,课市一马,马必胜甲,然后官籍之,则加五十亩。[边批:官未尝不收其利。]至三百人以上,因为一指挥,要害处为筑堡,使自堑其地为方田环之。立马社,一马死,众皆出钱市马。[边批:马不缺矣。]后开边壕,悉令深广丈五尺,山险不可堑者,因其峭绝治之,使足以限敌。后皆以为法。
  【译文】
  玮任职泰州时,环、庆两地骑战原属于羌人的田地,多数被边境的汉人所收购,但因此地汉人势力单薄,无法保护自己,因而往往又被羌人侵占。曹玮于是命令羌人归还所有的田地,若有违犯的羌人,一律将他们迁徙至内地。
  曹玮又招募善于骑射的弓箭手,并要他们比赛骑马射箭,胜的人赏给二顷田地的马,又规定下一次秋收,获得赏田的弓箭手一定要买一匹担当得起骑战使用的马,再由官方统一登录于簿籍之内。这些都能做到,再加赏田地五十亩。这样的弓箭手每累积到三百人,便成立一个团,每团设一个指挥。曹玮在地势险要处建筑堡垒,让士卒自己开辟土地,再圈围起来做为马社,一匹马死了,由众人共同出钱买马。曹玮又在边境上挖掘濠沟,要求濠沟的深度,宽度得达到要一丈五尺。山势险峻无法挖掘的,就利用峭壁修建防御工事,后来各州都起而效法。

  359、虞诩
  【原文】
  永初四年,羌胡反乱,残破并、凉,大将军邓骘以军役方费,事不相赡,欲弃凉州,并力北边,譬如衣败,用以相补,犹有所完,不然,将两无所保。议者咸以为然。诩说太尉李修曰:“窃闻公卿定策,当弃凉州。夫凉州既弃,即以三辅为塞。三辅为塞,则园陵单外,此不可之甚者也。谚曰:‘关西出将,关东出相。’观其习兵壮勇,实过余州。今羌胡所以不敢入据三辅,为腹心之害者,以凉州在后故也。其土人所以摧锋执锐无反顾之心者,为臣属于汉故也。若弃其境域,徙其人庶,安土重迁,必生异念。如使豪杰相聚,席卷而东,虽贲,育为卒,太公为将,犹恐不足当御。议者喻以补衣犹有所完,诩恐其疽食浸淫而无限极,弃之非计。”修曰:“然则计将安出?”诩曰:“今凉土扰动,人情不安,窃忧卒然有非常之变,诚宜令四府九卿各辟彼州数人,其牧守令长子弟,皆除为冗官,外以劝励,答其功勤,内以拘制,防其邪计。”修善其言,更集四府,皆从诩议。于是辟西川豪杰为掾属,拜牧守长吏为郎,以安慰之。
  [冯述评]
  虞诩凉州之议,成于李修之公访3德裕维州之议,格于僧孺之私憾。夫不为国家图万他,而自快其私,以贻后世噬脐之悔,斯不忠之大者矣。河套弃而陕右警,西河弃而甘州危,太宁弃而蓟州逼,三坌河弃而辽东悚。国朝往事,可为寒心。昔单于冒顿不惜所爱名马与女子,而必争千里之弃地,遂因以灭东胡,并诸王。堂堂中国,而谋出丑虏下,恬不知耻,何哉?
  凉州之议,尤妙在辟其豪杰而用之,此玄德之所以安两川也。
  嘉靖东南倭警,漕台郑晓奏:“倭寇类多中国人,其间尽有勇智可用者,每苦资身无策,遂甘心从贼,为之向导。乞命各巡抚官于军民白衣中,每岁查举勇力智谋者数十人,与以‘义勇’名色,月给米一石,令其无事则率人捕盗,有事则领兵杀贼,有功则官之。如此,不唯中国人不为贼用,且有将材出于其间。其从贼者谕令归降,如才力可用,一体立功叙迁。不然,数年后或有如卢循、孙恩、黄巢、王仙芝者,益至滋蔓,难拨灭矣。”
  愚谓端简公此策,今日正宜采用。
  【译文】
  东汉安帝永初四年,羌人反叛作乱,侵略凉州,大将军邓骘(字昭伯)认为出兵对付羌人军费支出太高,不太划算,想抛弃凉州,集中力量去对付北方的敌人。譬如两件破衣服,用一件来补另一件,还有一件是完整的,否则两件都不能穿。众人都认为这种做法很对。
  虞诩(武平人,字升卿)劝太尉李修(字伯游)说:
  “听说公卿已决定要抛弃凉州。凉州抛弃之后,三辅之地(汉朝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合称三辅)就成为边塞,而历代天子的陵墓位在城郊,毫无屏障,这是绝对不可以的。俗话说:‘关西出将,关东出相。’凉州人对军事的熟习,以及勇敢尚武的性格,远远超过其他各州。羌人所以一直不敢入侵三辅之地,而直接威胁到京师这一带,是因为凉州在前为屏障的缘故。
  “而当地人所以执持兵器奋勇抗敌,义无反顾,是因为他们有自认是大汉的子民。如果抛弃这个地方,要迁徙当地人民到内地,则人民安居本土,不肯轻易迁徙,必然产生叛变的意图。更严重的是,万一当地的豪杰之士全数聚集起来,挥军向东,则就算我们有贲育这样的勇士为士卒,有姜太公这样足智多谋为者将师,恐怕还抵挡不了。有人用补两件破衣服还能保有其中一件的完整来作譬喻,意图放弃凉州,我却认为抛弃凉州像毒疮一般,患部将会持续不断的扩散,所以抛弃凉州不是好办法。”
  李修说:“然而要怎么做才对呢?”
  虞诩说:“如今凉州骚动,民心不安,我担心突然间有意外的变故,应当由四府(大将军府、太尉府、司徒府、司空府)、九卿各自辟召凉州人数名为幕僚,让凉州各级地方官员的子弟都在京城为散职的官员。表面上来说,是对凉州官员守土有功的酬奖,并进一步发挥鼓励劝诱的功能,实质上也构成对这些人一种无形的牵制力量,防止他们有任何不轨作乱的意图。”
  李修很赞许他的话,就集合四府商议,依虞诩的计策行事。于是辟召凉州一地的豪杰之士担任属官,州牧、太守的子弟为郎,用来劝慰他们。
  [冯评译文]
  虞诩对凉州的一番建议,是因著李修愿意为国寻求忠言而发挥功效。李德裕对维州的一番建议,则因牛僧儒对李德裕私人的仇怨而化为泡影。眼光不看在国家长久的利益,只图满足一己的私利,最后遂让后人悔恨莫及,实在是最大的不忠。河套丢了,陕右就亮起红灯;西河丢了,甘州就很危险;太宁丢了,苏州就饱受威胁;三岔河丢了,辽东就陷入恐惧之境。明朝的往事,是足以令人寒心的。
  西汉初年匈奴的冒顿单于,不吝惜自己心爱的名马与女子,而一定要争取到千里的荒地,因而能消灭东胡和北方各国。堂堂中国,谋略居然不如一个塞外的野人,还安然不知羞耻,为什么呢?
  虞诩对凉州问题的建议,更妙的是任用当地的豪杰,这也是刘玄德安抚两川的方法。嘉靖年间东南倭寇之乱,漕台(漕运总督)郑晓奏报倭寇中有很多是中国人,其中也有智勇双全可以任用的人才,往往因为没有机会得到施展,而甘心跟着贼兵,做贼兵的向导。
  请命令各巡抚在军民百姓中,每年查访推举数十名有勇力智谋的人,给予义勇的名位,每月给付一石米。命令他们平常率领人民缉捕盗匪,乱事发生时,就带军队攻杀贼兵,立功以后就授与他官位。如此,不只中国人不会被倭寇所用,而且可从中发掘将帅之人才。那些已经追随贼兵的,劝导他们反正,如果才力可以任用,完全论功升迁。
  不然数年之后,可能出现卢循(晋朝人,字于先)、孙恩(晋·琅琊人,字灵秀,奉五斗米教)、黄巢(唐·曹州人)、王仙芝(唐·濮州人)等强而有力的反贼,乱事将更加扩大蔓延,到时候就很难消灭了。
  我个人认为郑晓的计策,非常适合当今采用。

  360、张居正
  【原文】
  俺答孙巴汉那吉,与其奶公阿力哥,率十余骑来降。督抚尚未以闻,张江陵已先知之,[宰相不留心边事,那得先知?]贻书王总督崇古查其的否,往复筹之曰:“此事关系甚重,制虏之机实在于此。顷据报俺酋临边索要,正恐彼弃而不取,则我抱空质而结怨于虏,今其来索,我之利也。第戒励将士,壁清野以待之,使人以好语款之。彼卑词效款,或斩我叛逆赵全等之首,誓以数年不犯吾塞,乃可奉闻天朝,以礼遣归。但闻老酋临边不抢,又不明言索取其孙,此必赵全等教之,[边批:看得透。]诱吾边将而挑之以为质,伺吾间隙而掩其所不备。难当并堡坚守,勿轻与战,即彼示弱见短,亦勿乘之。[边批:我兵被劫,往往坐此。]多行间谍,以疑其心,或遣精奇骑出他道,捣其巢穴,使之野无所掠,不出十日,势将自遁,固不必以斩获为功也。续据巡抚方金湖差人鲍崇德亲见老酋云云,其言未必皆实。然老酋舐犊之情似亦近真,其不以诸逆易其孙,盖耻以轻博重,[边批:看得透。]非不忍于诸逆也。乳犬驽驹,蓄之何用?但欲挟之为重,以规利于虏耳。今宜遣宣布朝廷厚待其孙之意,以安老酋心,却令那吉衣其赐服绯袍金带,以夸示虏使。彼见吾之宠异之也,则欲得之心愈急,而左券在我,然后重与为市,而求吾所欲,必可得也!俺酋言虽哀恳,身犹拥兵驻边,事同强挟,未见诚款。必责令将有名逆犯,尽数先送入境,掣回游骑,然后我差官以礼送归其孙。若拥兵要质,两相交易,则夷狄无亲,事或中变,即不然,而聊以胁从数人塞责,于国家威重岂不大损?至于封爵、贡市二事,皆在可否之间。若鄙意,则以为边防利害不在那吉之与不与,而在彼求和之诚与不诚。若彼果出于至诚,假以封爵,许其贡市,我得以间,修其战守之具,兴屯田利,边鄙不耸,穑人成功。彼若寻盟,则我示羁縻之义,彼若背盟,则兴问罪之师,胜算在我,数世之利也。诸逆既入境,即可执送阙下,献俘正法,传首于边,使叛人知畏。先将那吉移驻边境,叛人先入,那吉后行,彼若劫质,即斩那吉首示之,闭城与战。彼曲我直,战无不克矣。阿力哥本导那吉来降,与之,必至糜烂。[边批:牛僧孺还悉怛谋于吐蕃,千古遗恨。]今彼既留周、元二人,则此人亦可执之以相当,断不可与。留得此人,将来大有用处,唯公审图之。”
  后崇古驰谕虏营,俺答欲我先出那吉,我必欲俺答先献所虏获。俺答乃献被掳男妇八十余人。夷情最躁急,遂寇抄我云石堡。崇古亟令守备范宗儒以嫡子范国囿及其弟宗伟、宗伊质虏营,易全等。俺答喜,收捕赵全等,皆面缚械系,送大同左卫。是时周、元闻变,饮鸩死,于是始出那吉,遣康纶送之归。那吉等哭泣而别。巡抚方逢时诫夷使火力赤猛克,谕以毋害阿力哥。既行,次河上,祖孙呜呜相劳,南向拜者五,使中军打儿汉等入谢,疏言:“帝赦我逋迁裔,而建立之德无量,愿为外臣,贡方物。”请表笺楷式及长书表文者。
  江陵复移书总督曰:“封贡事,乃制虏安边大机大略,时人以狷嫉之心,持庸众之议,计目前之害,忘久远之利,遂欲摇乱而阻坏之,不唯不忠,盖亦不智甚矣。议者以讲和示弱,马市起衅,不知所谓和者,如汉之和亲,宋之献纳,制和者在夷狄,不在中国,故贾谊以为‘倒悬’,寇公不肯主议。今则彼称臣乞封,制和者在中国,不在夷狄,比之汉、宋,万万不侔。至于昔年奏开马市,彼拥兵压境,恃强求市,以款段驽罢索我数倍之利,市易未终,遂行抢掠,故先帝禁不复行。今则因其入贡,官为开集市场,使与边民贸易,其期或三日二日,如辽开原事例耳,又岂马市可同语乎?至于桑土之防,戒备之虑,自吾常事,不以虏之贡不贡而有加损也。今吾中国,亲父子兄弟相约也,而犹不能保其不背,况夷狄乎?但在我制驭之策,自合如是耳。数十年无岁不掠,无地不入,岂皆以背盟之故乎?即将来背盟之祸,又岂有加于此者乎?议者独以边将不得捣巢,家丁不得赶马,计私害而忘公利,遂失此机会。故仆以为不唯不忠,盖亦不智甚矣。”已乃于文华殿面请诏行之,又以文皇帝封和宁、太平、贤义三王故事,拣付本兵,因区画八策属崇古。崇古既得札,遂许虏,条上封贡便宜,诏从之。俺答贡名马三十,乃封俺答为顺义王,余各封赏有差,至今贡市不绝。
  板升诸道既除,举朝皆喜。张江陵语督抚曰:“此时只宜付之不知,不必通意老酋,恐献以为功,又费一番滥赏,且使反侧者益坚事虏之心矣。此辈宜置之虏中,他日有用他处;不必招之来归,归亦无用。第时传谕以销兵务农,为中国藩蔽,勿生歹心;若有歹心,即传语顺义,缚汝献功矣。然对虏使却又云:‘此辈背叛中华,我已置之度外,只看他耕田种谷,有犯法,生歹心,任汝杀之,不必来告。’以示无足轻重之意。”
  【译文】
  明朝时,鞑靼酋长俺答的孙子巴汉那吉,和他的奶公(乳母之夫)阿力哥率领十万多骑兵来降。
  总督巡抚尚未向皇帝禀报,张江陵(张居正)已先知道此事,就写信给总督王崇古(蒲州人,字学甫),查问事情确实与否,且在信中仔细的计议。他说:
  “这件事关系重大,降服鞑靼的关键就在此一举。刚接获报告说鞑靼酋长到边境上来要人,我们正怕他放弃不要,则我们空有人质且结怨俺答。现在他既来要人,就对我们有利。只要勉励将士们,坚固壁垒,肃清郊野以待敌。并派人向鞑靼好言相劝,如果他们肯屈从降服,或斩杀我方叛逆赵全等人,立誓数年之间不侵犯我国边境,我们必当禀奏皇上,依礼遣送回去。
  “但我听说老酋长这回到边境上既不抢劫,又不明言要索取自己的孙子。这一定是赵全等人教他的,要引诱我方边境将士,把他捉来当人质,再趁我们不备时进击。我们应关起城堡坚守,不要轻易出兵作战。即使他们看起来军力很弱,也不要进攻。多派间谍,使对方疑心。或派遣精锐骑兵绕路去直接攻击他们的巢穴,使他们要战没得战,要抢没得抢。如此不出十天,一定自行离去,这样的结果就算成功了,根本不必非要有斩获多少敌人才算有功。
  “我又听说巡抚方金湖派遣鲍崇德去会见老酋长等等,这些传闻未必是事实。这回老酋长所表现的亲情,颇为真实,他不用我方叛降的人来交换他的孙子,大概是耻于用无足轻重的人来换取他心目中重要的人,而不是不忍心杀掉赵全这批那些叛降的人。其实留着巴汉那吉这样乳臭未干的年轻小孩,并没有什么好处,不过正好对俺答而言重要无比,可以借此挟制鞑靼罢了。所以应当派人宣布朝廷厚待他的孙子,使老酋长安心。然后命令那吉穿着朝廷赏赐的红袍金带去见鞑靼的使者,老酋长见我方对那吉的宠爱,要回那吉的心意将更急切。而王牌握在我们手中,这样的状况下进行和议,我方有什么要求,一定会达成。
  “俺答言语虽然哀怨,但在边境上还拥有大批军队,这种态势像是在要胁我们,尚未表现出谈判的诚意,一定要让他将赵全这批叛逆先全数送入边境,且撤回骑兵,然后我们才派官吏依礼送回他的孙子。如果他带兵来要回人质,我们就应允谈判,而戎狄之人不可信赖,恐怕中途发生变卦。就算俺答不搞花样,就光凭他带兵恫吓,我们就马上答应和议放人,岂不是严重损害国家的威望?
  “至于封爵位。进贡交易两件事,都无关紧要。我的意见是边防的利害问题,不在那吉送不送回去,而在俺答有没有求和的诚意。如果俺答果真出于至诚,封给他爵位,准许进贡交易,我们也可以趁机修理兵器守备,推行屯田。边境没有烽火之警,农夫也能放心耕种。俺答如果要求和盟,我们当予以怀柔,只要名义上尊本朝为天子,鞑靼可完全保有自主权;他如果背叛盟约,我们立刻兴师问罪。胜算掌握在我们手中,几世都有利。
  “那些叛逆的人入境后,立刻送到京师处死,然后将首级送到边境,使心怀背叛的人知道畏惧。至于那吉则可先移送到边境,但须等一干叛逆入境,那吉再出发。
  “他们如果打算劫持人质,我们就立即将那吉斩首,并关闭城门来作战。他们理屈,我们理直,一定可以打胜仗。阿力哥是引导那吉来投降的人,送回去一定会被处死,如今他们既然留下周、元二人,我们也同样可以留下阿力哥,绝不可以送回去。留下这个人,将来会有很大用处,希望您仔细考虑。”
  后来王崇古派人去告诉俺答,俺答要明室先交出那吉,明室的答复是一定要俺答先献出他虏得的人。俺答于是先献出被他俘虏的八十多名男女。有一部份鞑靼军沉不住气,开始攻击云石堡。王崇古立即命令守备范宗儒,派其长男范国囿及弟弟宗伟,宗伊到俺答军营为人质,交换赵全等叛徒,俺答很高兴,就收捕赵全等人,都加以手铐脚镣送到大同左卫。此时叛降鞑靼的周、元二人听说状况有变,就饮毒酒自杀,明室这才把那吉带出来,派康纶送回去,那吉等人哭着道别。
  巡抚方逢时(嘉鱼人,字行之)告诫鞑靼,要火力赤猛克不要加害阿力哥。
  那吉到黄河边时,俺答亲自来迎,祖孙相见,伤心落泪,互相问候,并向南方拜了五次。俺答又派亲信手下阿儿汉进京道谢。上疏说:皇上赦免我擅自逃亡的孙儿,恩德无量,俺答愿意以皇上远方的臣子自居,进贡我国的产物,请求颁赐表章书信的格式及擅长文书章奏的人。
  张江陵又写信给总督说:
  “封爵位,进贡的事是控制夷狄,安定边塞的重要方略。现在有人怀着嫉妒的心理,坚持一些庸俗无知的建议,只看到眼前的小问题,完全不顾国家久远的利益,于是想扰乱甚至阻止和议的进行,这不只是不忠,更是愚昧至极。
  “议论的人认为议和是向夷人示弱,答应和鞑靼人开放马匹交易一定会引发战乱,这实在是不了解所谓和平的意义。例如汉朝的和亲、宋朝的奉纳,彼时要战要和完全控制在夷狄手中,不在中国。所以贾谊认为是本末倒置,寇准坚决反对和议。如今鞑靼对我国称臣求封,和议与否控制在中国手里,不在夷狄,比起汉朝、宋朝,绝不相同。
  “至于从前奏请开马市,夷狄带兵侵犯边境,仗恃强势要求交易,用弱小的劣马,向我方索取数倍的利润。交易未完,就进行抢劫。所以先帝下令禁止不再实行。如今因鞑靼入贡,官方为他们开办市场,让他们和边境人民贸易。为期或三天,或两天,这就像辽国开原事例,又哪里是马市可以相提并论的呢?
  至于国土的防卫,戒备的筹谋,自然是我们长期要进行的事,不可因为夷狄入贡与否而有增减。如今我们中国人亲生父子兄弟互相约定,尚且不能保证不违背,何况是夷狄呢?但这绝不意味着和议有什么错误,相反的,和议就边患的问题还是有一定的功能。想想看,鞑靼数十年来没有一年不入关侵略抄劫,难道这些边患都是违背盟约才发生的吗?就算将来鞑靼违背盟约,所发生的祸患,又难道会比不和议时每年侵边更严重吗?议论的人只想到没有真刀真枪的战事来立功以及夺取鞑靼人的牲畜。这种只计较个人私利而不顾国家大计的人,当然可惜升官发财的机会暂时没有了,所以我认为这些人不只不忠,更是愚昧至极。”
  不久,张江陵在文华殿当面奏请皇帝下令实行,又将成祖封和宁、太平、贤义二王的故事交付本兵(兵部尚书的别名),依此拟定处理鞑靼问题的八项基本原则,交由总督王崇古负责执行。
  王崇古接获函札,就奏请皇帝同意依照俺答的要求封爵位,进贡交易,皇帝下诏书同意。俺答进贡名马三十匹,皇帝封俺答为顺义王,其余封赏各有等级,至今进贡交易依然不绝。
  赵全等人伏诛后,朝廷上下为之大喜,这时张江陵对总督巡抚说:
  “这个时候最好假装没事,否则让俺答得知消息,以此邀功,不但又得一番滥赏,且会使那些叛国者投靠虏庭之心益发坚定。这些人就让他们在北虏之地,他日就会有到他们的时候。不必号召他们回来,他们回来也没用。只要不时训谕他们放下兵器,专心务农,为我中国之屏障,勿生反叛之心;若有反叛之心,我们就会传话给顺义王(即俺答),要他抓他们来献功。
  “但是面对北虏使者时,又告诉他:‘这些人是叛国者,我朝已置之度外,任他耕田种谷。如果他们作奸犯科,你们如何处置都可以,不必告知中国。’如此,即表示这些人无足轻重。”

  361、顾玠
  【原文】
  顾玠〈海槎余录〉云:儋耳七坊黎峒,山水险恶,其俗闲习弓矢,好战,峒中多可耕之地,额粮八百余石。弘治末,困于征求,土官符蚺蛇者恃勇为寇,屡败官军。后蚺蛇中箭死,余党招抚讫,嘉靖初,从侄符崇仁,符文龙争立,起兵仇杀,因而扇动诸黎,阴助作逆,余适拜官莅其境,士民蹙额道其故。余曰:“可徐抚也。”未几,崇仁、文龙弟男相继率所部来见,劳遣之。余知二人已获系狱,故发问曰:“崇仁、文龙何不亲至?”众戚然曰:“上司收狱正严。”余答曰:“小事,行将保回安生。”众欣然感谢。郡士民闻之骇然,曰:“)此辈宽假,即鱼肉我民矣!”余不答,既而阅狱,纵系囚二百人,州人咸赏我宽大之度。黎众见之,尽阖首祝天曰:“我辈冤业当散矣。”余随查该峒粮,俱无追纳,因黎众告乞保主,余谕之曰:“事当徐徐,此番先保各从完粮,次保其主何如?”众曰:“诺。”前此土官每石粮征银八九钱,余欲收其心,先申达上司,将该峒黎粮品搭见征无征,均照京价二钱五分征收。示各黎俱亲身赴纳,因其来归,人人抚谕,籍其名氏,编置十甲。办粮除排年外,每排另立知数、协办、小甲各二名,又总置、总甲、黎老各二名,共有百余人,则掌兵头目各有所事,乐于自专,不顾其主矣。日久寝向有司。余密察识其情,却将诸首恶五十余名,解至省狱二千里外,相继牢死,大患潜消。后落窑峒黎闻风向化,亦告编版籍,粮差讫,州仓积存,听征粮斛准作本州官军俸粮敷散,地方平安。
  【译文】
  明朝人顾玠(吴县人,字汇堂)的〈海余录〉记载:
  儋耳七坊黎山一带山势险恶,当地人民一向熟习弓箭,好斗成性。黎峒有很多耕种的田地,每年可生产八百多石米粮。明孝宗弘治末年,当地人民因不堪忍受重税的课征,于是土官符蚺蛇仗恃勇武率众为寇,屡次打败官军。后来符蚺蛇中箭死亡,余党被官军招抚。
  世宗嘉靖初年,符蚺蛇的侄儿符崇仁、符文龙争夺官位的继承,起兵互相仇杀,继而扇动各黎族部落,暗中准备叛乱。
  我正好到当地任知府,当地的百姓非常忧虑乱事将起,向我报告了这个事情,我说:“没问题,可以慢慢安抚他们。”
  不久,符崇仁,符文龙的弟弟及儿子相继率领部落的人来求见,我慰劳他们,后来知道符崇仁、符文龙已被捕下狱,就故意问他们:“崇仁、文龙为什么不亲自来呢?”
  众人难过地说:“已经被官府抓去关起来了。”
  我笑着说:“这是小事,我就去保他们回来。”
  众人都高兴地道谢。
  郡里的百姓听了,害怕地说:“这些恶人一放出来,马上就会来残害我们百姓了。”
  我也不理会。
  不久我巡视监狱,放了两百名囚犯,州人都称赞我宽怀大量,黎族人见了全体低着头祈祷说:“我们的冤屈终于可以得到平反了。”
  我随后详查黎峒的粮食,都没有缴纳粮税,就借着黎族人来请求我保释他们的首领时,告诉他们说:“事情要一步一步来,我们先办好纳粮完税的事,再谈保释首领怎样?”
  众人说:“好的。”
  前任官吏每石粮食征收银子八到九钱,我想收笼他们的心,先请求上司将黎峒的各种粮税均依照京师的征收金额二钱五分来征收,并要求各黎族亲自缴纳,等他们来缴税时,都加以安抚开导。
  把名氏登录在簿籍上,编成十甲。办理粮务时,除了当年负责领导的人外,每排又设立知数、协办、小甲各两名,又总会整个十甲设立总甲、黎老各两名,于是共设立了一百多名掌兵头目,每人分层负责。这些人都很高兴得到自己权责范围的权力,便不再肯听令于原来的首领了。
  黎族人渐渐地心向着官府,我仔细明察各种情况,又将五十多名带头作乱的人押送到省监狱,让他们相继死于两千里外的监狱中,于是大患遂消除于无形。往后落窑峒黎也来归化,都正式编入户口簿籍里,催收公粮的差事完成后,州仓所积存的粮食,准许分配作本州官军的俸粮,地方因而平安。

  362、张肖甫
  【原文】 
  浙故有幕府亲兵四千五百人,分为九营,岁以七营防海汛,汛毕乃归。其饷颇厚。
  万历十年间,吴中丞善言奉新例减饷三之一,又半给新钱,钱法壅不行,诉之不听,遂为乱。其魁马文英、杨廷用实倡之,拥吴公至营所,窘辱备至,迫书朘削状,以库金二千为酒食资,姑纵之。明日二魁阳自缚诣吴及两台,言:“我实首事,请受法,他无与也。”众皆匣刃以俟,诸公惧稔祸,姑好言慰遣,而具其事上闻。
  少司马张肖甫奉便宜命抚浙代吴,未至而民变复作。
  初,杭城诸栅各设役夫司干掫,[边批:多事。]应役者自募游手充之。前二岁始严其法,必亲受役。惮役者相率倚豪有力以免,而游手遂失募利,亦怨望。上虞人丁仕卿侨居,素舞文,与市大猾相结,假利便言之监司守令,俱不听,意忿忿,且谓“官无如乱兵何,而如我何?”以此挑诸大猾。会仕卿坐他法荷校,诸大猾遂鼓众劫之,响应至千人,于是焚劫诸豪有力家以快憾,遂破台使者门,监司而下悉窜匿。
  张公抵嘉禾闻变,问候人曰:“兵哨海者发耶?”曰:“发矣。”“所留二营无恙耶?”曰:“然。”公曰:“速驱之,尚可离而二也。”[边批:兵民合则不可为矣。]从者皆恐,公谈笑自如,既抵台治事,而群不逞啸聚益众,揭竿立帜,执白刃而向台者可二千余,且欲毁垣以入,公乃从数卒乘肩舆出迎,谓之曰:“汝曹毋反,反则天子移六师至族汝矣!且汝必有所苦与甚不平,何不告我?”众以司夜役不公为言,公曰:“易耳!奈何以一愤易一族?”即下令除之,众始散。
  然其气益张,夜复掠他巨室,火光烛天,公秉烛草檄,谕以祸福,质明,张之通衢,众取裂之。,公怒曰:“吾奉命戢悍兵,宜自悍民始。”已而计曰:“过可使也,乌合可刈也。”
  命游击徐景星以二营兵入,召伍长抚之曰:“前幕府诚误用汝死力而不汝饷,汝宁无怏怏?[边批:先平其气,安其心而后用之。]众唯唯,则又曰:“市无赖子乱成矣,彼无他劳,非汝曹例,能为我尽力计捕之,我且令汝曹以功饱也,然无多杀,多杀不汝功。”众踊跃听命。
  复召马文英、杨廷用,密谓之曰:“向自缚而请者汝耶?”二魁谢死罪,公曰:“壮士故不畏死。虽然,死法无名,汝为我帅众捕乱,讵论赎,且赏矣,即不幸死,宁死义乎!”二魁亦踊跃听命。
  公乃召徐景星出所从骁勇为中军,俾营兵次之,郡邑土团又次之,严部伍,明约束,遂前薄乱民,连败之,缚百五十余人,而仕卿与焉。公讯得其倡谋,挟刃而腰金帛者凡五十余人,皆斩枭之辕门,余悉释去。于是群不逞皆散,公念此悍卒犹未伏法,急之或生变,假他事罪之或密掩之则非法,因阳奖二魁功,予之冠带。
  榜于营,复其饷如初,咸帖然,当二魁自缚时,要众曰:“吾以一死蔽若等,姑予我棺殓,给妻子费。”众为敛金数百,既免而不复反橐,众颇恨,又各营倡乱者数十,公俱廉得之。届明年春汛,七营当复发,公于誓师时密令徐景星以名捕营各一人,数其首乱罪斩之。,已后捕马、杨二魁至,曰:“汝故自请死,今晚矣。且汝既倡乱,又欺众而攘其资,我即欲贷汝,如众怒何?”又斩之,凡九首。
  陈辕门外,而使使驰赦诸营,曰:“天子不忍僇尽汝,汝自揣合死否,今而后当尽力为国御圉也!”众尽感泣。
  [冯评]
  兵之变,未有不因朘削激成者;民之变,未有不因势豪激成者。至于兵民一时并变,危哉乎浙也!幸群不逞仓卒乌合,本无大志,而二魁恃好言之慰遣,自幸不死,故不至合而为一,于此便有个题目可做。
  张公此举,大有机权,大有此第,尤妙在于不多杀,若贪功臣,我不知当如何矣。
  【译文】
  浙江旧时有幕府亲兵四千五百人,分为九营,每年海潮期时派七营去防守海边,海潮期结束后才回去,他们的粮饷颇为优厚。
  明神宗万历十年间,吴中丞善言奉行新法,依规定减少三分之一粮饷,又发给一半新钱,随即新钱废而不用,亲兵向上申诉又得不到结果,于是起而叛变。首领马文英、杨文用带头作乱,挟持吴中丞到军营,加以各样羞辱,并强迫他写“赦免状”,用公库金二千两做为营兵酒食费,才暂且放他回去。
  第二天,这两名首领假意自己捆绑来拜见吴中丞及御史台,说是自己带头叛变,请求接受刑罚,其他人都不相关。其实所有叛变的亲兵都备好武器,一有状况,马上再作乱,诸官员害怕再引起祸患,只有好言相慰,将他们遣走,再将此事详细地向朝廷奏报。
  少司马张肖甫奉命到浙江代替吴中丞,并由朝廷授权可视情况全权处理,但张肖甫人未到而平民又起叛变。
  起初,杭州城的哨楼各设役夫,负责巡夜。担当役夫的往往由官府自行招募无业游民充任,前两年开始严格执行,一定要由人民轮番亲自担任役夫,害怕担任役夫的人,便相率投靠权势之家而免除劳役;另一面无业游民失去利益,也产生怨恨。
  上虞人丁仕卿寄居杭州,向来喜爱舞文弄墨,并和城中的一些狡诈不法人士互相勾结,遂上言官府恢复过往招募的做法,监司、太守、县令不予采纳,丁仕卿觉得很丢脸,生气的四下宣称,上次亲兵作乱,官府除了屈服外也不敢如何,这样的官府下令,我们爱听不听,谁能拿我们怎么样?以此挑起城中一些不法之徒的愤怒。
  适逢丁仕卿犯其他法令被捕,这些不法之徒就鼓动群众去劫狱,一时闻风响应的高达上千人,暴民于是向权贵人家打劫放火以泄恨,并击破御史台衙门,监司以下的官员都逃匿无踪。
  张肖甫抵达嘉禾,听说军民叛变,问侍从说:“海防的七营士兵出发了没有?”
  “出发了。”
  张肖甫又问:“另外两营还在吗?”
  侍从回答:“是的。”
  张肖甫说:“立刻把他们也派遣去海边,还来得及和叛民隔离。民兵一合,则事不可为。”
  随从的人员都很害怕,张肖甫却谈笑自如。
  张肖甫抵达官府以后,群众聚集得更多,揭竿树立旗帜,拿着武器包围官府的近二千人,而且几次想破墙而入。
  张肖甫带着数名士卒乘轿子出迎,对他们说:“你们不要作乱,乱事一起,朝廷一定会派大军来讨平,连累你们全家、甚至亲戚都不得活命。有什么痛苦与不平,何不告诉我呢?”
  众人都说是巡夜的事不公平。
  张肖甫说:“小事,很容易,何必因一时愤怒,拿你们一家大小的生命开玩笑呢?”
  于是张肖甫当场就下令废除巡夜,众人才从官府退开。气焰却更嚣张,夜里又去抢劫大户,并放火烧屋,弄得满城火光。张肖甫点着蜡烛写公文,告谕人民作乱必然导致的灾祸。天刚亮时,张贴在重要路口。众人却把它扯下来撕破。
  张肖甫很生气,说:“我奉命来平定悍兵,应该从悍民着手。”
  张肖甫认为,营兵虽有过失,但一时还可派用,而乱民不过是乌合之众,很容易可平定,于是命令游击将军徐景星带二营士卒入城,召伍长来安抚说:“前任幕府错待了你们,既要你们尽力效命,而让你们吃不饱,难怪你们心里不满。”
  众兵皆恭敬地应诺,张肖甫又说:“城中无赖已开始闹事,他们不像你们有为国守土的辛劳,所以不可和你们的事一概而论,你们若能为我尽力去逮捕他们,我就让你们因这次立功而过好日子,但是要记住不要杀太多人,多杀人就不算你们的功劳。”
  众兵踊跃愿意听命。
  张肖甫又召马文英、杨廷用来,私下说:“先前自己捆绑来请罪的是你们吗?”
  二人谢罪,张肖甫接着说:“男子汉大丈夫本来就应该不怕死,但也不要死得默默无名,你们为我率兵缉捕乱民,赎罪而且还能得到奖赏,就算不幸牺牲,也算死得合于义理不是吗?”
  二人也热切表示愿意听命。
  张肖甫又召徐星卿,派出自己身边骁勇的人做剿贼的先锋,营兵居第二线,最后才是当地的人民团练,于是严整队伍,明定规矩,然后开始对乱民展开攻击,果然很顺利的接连击破乱民,逮捕一百五十多人,而丁仕卿也在其中。张肖甫便升堂审问,查到挟带兵器并满身劫来的财帛的主谋者共五十多人,都处以死刑,并将首级悬挂军营门上,其余的人则当场无罪释放,于是众人不敢放肆,各自散去。
  此时营兵作乱的事尚未处理,然而民乱才刚刚压下,张肖甫担心太急切会再度出事,若是借他罪处置他们,或秘密杀死他们也都不对劲,因此假装奖励马、杨二人的功劳,给予帽冠束带,榜示于军营,又恢复他们的粮饷,使众人都很服贴安顺。
  但马文英和杨廷用在自我捆绑请罪时,曾要众人说:“我俩以死来让你们脱罪,你们应该给我们两人一点丧葬费和妻儿的生活费。”
  众人因此为他们凑了数百金的安家费,但马、杨二人无罪后又不退还,弄得大家都十分怨恨;此外,各营带头作乱的人有数十名,张肖甫也都大略知道是谁。
  到第二年春季海潮期,七营军士又将出发,张肖甫在军士宣誓时,秘密命令徐星卿在每一营中各逮捕一名带头作乱的人处死,然后又逮捕马、杨两名首领,张肖甫说:“你们以前自己请求处死,到今天才杀,已算是让你们多活很久了。你们带头作乱,又欺骗众人的钱,即使我想赦免你们,众人的愤怒又怎么能平息?”
  又杀死他们两人,一共九个首级,一齐陈列在军营门外。最后,张肖甫派使者去告诉各营军士,他说:“天子不忍心将你们全部处死,你们自己想想该不该死,今后应当尽力防卫国土。”众人都感动得落泪。
  [冯评译文]
  军士叛变的起因,没有不是因为上级剥夺所激成的;平民叛变的起因,没有不是因为权贵压迫所缴成的。军士平民竟然一起叛变,好危险啊!幸好只是仓卒聚集的乌合之众,本来就没有什么大志,而马、杨两个军士首领又仗着张肖甫的好言慰藉,自己以为可以侥幸不死,所以不至军民合而为一,这样就好处理了,张肖甫这番作为,非常机智,又能按部就班进行,更好的是不多杀人,如果是贪功的臣子,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363、张仁愿 余玠
  【原文】
  朔方军与突厥以河为境,时默啜悉众西击突骑施,总管张仁愿请乘虚夺取漠南地,于河北筑三受降城,首尾相应,以绝其南寇之路。六旬而成,以佛云祠为中城,距东,西城各四百余里,皆据津要,于牛头朝那山北置烽堠千八百所。自是突厥不敢度山畋牧。
  [冯评]
  今皆弃为荒壤矣,惜哉!
  余玠帅蜀,筑召贤馆于府左,供帐一如帅所。时播州冉王进,冉璞兄弟隐居蛮中,前后阃帅辟召,皆不至,至是身自诣府。玠素闻其名,与之分庭均礼。居数月,无所言,玠乃为设宴,亲主之。酒酣,坐客纷纷,竞言所长,王进兄弟卒默然。玠曰:“是观我待士之礼何如耳,,明日更辟馆以处之,因使人窥之,但见兄弟终日对踞,以垩画地为山川城池,起则漫去。如是又旬日,乃请玠屏人言曰:“某蒙明公礼遇,今日思有以少报,其在徙合州城乎?”玠不觉跃起,执其手曰:“此玠志也,但未得其所耳!”曰:“蜀中形胜之地莫如钓鱼山,请徙诸砦,若任得其人,积粟以守之,贤于十万师远矣!”余玠大喜,密闻于朝,请不次官之。卒筑青居、大获、钓鱼、云顶、天生凡十余城,皆因山为垒,棋布星分,于是臂指联络,蜀始可守。
  [冯述评]
  张仁愿筑三受降城,而河北之斥堠始远;吴玠筑钓鱼山十余城,而蜀之形胜始壮。皆所谓一劳而永逸,一费而百省者也。
  嘉靖中,大同巡抚张文锦议于镇城北九十里筑五堡,徙镇卒二千五百家往戍之,堡五百家,为大同藩篱,此亦百世之利也。然五堡孤悬几百里,戍卒惮虏不愿往。必也兴屯田、葺庐舍,使民见可趋之利,而又置训练之将,严互援之条,使武备饬而有恃无恐,民谁不欣然而趋之?乃不察机宜,而徒用峻法以驱民于死地,所任贾鉴者,又不能体国奉公,以犯众怒,遂致杀身辱国,赖蔡天祐相机抚定,仅而无恙。欲建功任事者,先在体悉人情哉!
  【译文】
  唐朝时朔方的军队和突厥以黄河为界,突厥首领默啜率领全军向西攻击突骑施娑葛。朔方总管张仁愿奏请乘突厥空虚之时,夺取漠南地方,在河北建筑三座受降城,首尾相应,以断绝突厥南侵的路,六十天可以完工。以佛云祠为中受降城,距东西受降城各四百多里,都在牛头朝那山北方,地势险要,并设置烽火台一千八里座,从此突厥不敢越过山来游牧。
  直到现在还弃置为荒地,从经济角度来看真是可惜!
  宋朝人余玠,薪州人,字义夫,在蜀统军时,在元帅府左边建筑一座招贤馆,陈列摆饰完全依照元帅府。
  当时播州人郏冉璡、冉璞兄弟隐居在南蛮,前数任将帅屡次征召,都不肯出来做官。到此时才亲身拜访余玠府,余玠听说过他们的名气,就用完全对等的礼节对待他们。住了几个月,冉氏兄弟却都没有深谈。
  有一天,余玠特地准备酒宴,亲自招待他们,酒喝得高兴时,其他客人纷纷抢先说自己的专长,而冉氏兄弟始终沉默不语。余玠心想:“他们是在观察我对待贤士的礼节如何罢了。”
  第二天。余玠又请冉氏兄弟迁入更豪华的居室,并派人偷偷监视他们。只见兄弟俩整天对坐,用白土在地上画山川城池,一会儿又马上涂掉。
  这样过了十天,两兄弟就请余玠屏退其他人说:“我们兄弟承蒙大人礼遇,想给大人少许报答,您是否有意迁移到合州城呢?”
  余玠听了大吃一惊,握着他们的手说:“这正是我想了好久的事,只是一直不知道怎么来进行。”
  冉氏兄弟说:“巴蜀地方没有比钓鱼山更险要的了,请您将军营迁移过去。如果能任用适当的人选,并积存粮食来防守,远胜过十万大军。”
  余玠非常高兴,秘密奏报朝廷,请求破例任命冉氏兄弟为高官。
  钓鱼山山顶有十多个天然的城,都依山势而成堡垒,分布排列,联络方便,于是巴蜀才能固守。
  [冯评译文]
  唐朝的张仁愿兴建了三座受降城,城北的前锋斥堠方得以到达荒远的边界;宋朝的吴玠建造了钓鱼城,四川的形势才因而显得重要。这都是所谓的“一劳而永逸,一费而百省”。
  明朝嘉靖年间,大同巡抚张文锦建议朝廷在镇城北方五十里处建筑五座城堡,将二千五百户士卒家庭迁往当地戌守,每座城堡各五百户人家,可做为大同的屏障,这也是百世之利。但那五座城堡孤悬于汉土数百里外,戌守的士卒畏惧辛劳不愿前往。因此必须兴建屯田,修葺庐舍,使民众知道值得前往,当地也必须设置训练有素的将领,各城堡间严密往来,充份建立起武装防卫,有恃无恐,这样,民众才会欣然愿往。但是朝廷却未能把握机宜,而光是用严苛的法令将百姓赶入绝地之中,所任命的贾鉴,又不能公忠体国,于是干犯众怒,导致杀身辱国的灾祸。最后虽然蔡天佑相机抚平了乱事,但也仅仅是暂时稳住了情势,若要建功立业,必先体察人情事理。

  364、孟珙
  【原文】
  淳祐中,孟珙镇江陵。初至,登城周览,叹曰:“江陵所恃三海,不知沮洳有变为桑田者。今自城以东,古岭先锋,直至三汊,无所限隔,敌一呜鞭,不即至城外乎?”乃修复内隘十有一,而别作十隘于外,沮、漳之水旧自城西入江,则障而东之,俾绕城北入于汉,而三海遂通为一。随其高下,为匮蓄泄,三百里间,渺然巨浸,土木之工百七十万,而民不知役。
  【译文】
  宋理宗淳祐年间,孟珙(字璞玉)镇守江陵府。初到任时,上江陵城四处观看,不觉叹息道:“江陵府自古号称险要,在于三面临水,殊不知沧海也可能化为桑田。如今从江陵城以东,自古岭先锋一直到三汉,一点都没有阻隔,敌人只要一声号令,大军便能毫无阻隔的直逼城外!”
  于是他在城里修复十一处要塞,城外另建十个要塞,沮水、漳水原来是从城西流入长江,如今把它引导向东,环绕城北流入汉水,完全恢复了江陵城原来三面临水的旧观。孟珙并随着地势高低作水坝蓄水,方圆二百里之间,都是辽阔的水域,土木工程费用总共一百七十万钱,但并没有使老百姓困于劳役。

  365、康伯可
  【原文】
  建炎中,大驾驻维扬,康伯可上“中兴十策”:一请皇帝设坛,与群臣六军缟素戎服,以必两宫之归;二请移跸关中,治兵积粟,号召两河,为雪耻计,东南不足立事;三请略去常制,为“马上治”,用汉故事,选天下英俊日侍左右,讲究天下利病,通达外情;四请河北未陷州郡,朝廷不复置吏,诏土人自相推择,各保乡社,以两军屯要害为声援,滑州置留府,通接号令;五请删内侍、百司、州县冗员,文书务简,以省财便事;六请大赦,与民更始,前事一切不问。不限文武,不次登用,以收人心;七请北人避胡,挈郡邑南来以从吾君者,其首领皆豪杰,当待之以将帅,不可指为盗贼;八请增损保甲之法,团结山东、京东、两淮之民,以备不虞;九请讲求汉、唐漕运,江淮道途置使,以馈关中;十请许天下直言便宜,州郡即日缴奏,置籍亲览,以广豪杰进用之路。宰相汪、黄辈不能用,惜哉!
  [冯按]
  康伯可后来附会贼桧,擢为台郎,两宫宴乐,专应制为歌词,名节扫地矣!然此《十策》正大的确,虽李伯纪、赵元镇未或过也,可以人废言乎?
  【译文】
  宋高宗建炎年间,天子移驾扬州,康伯可上《中兴十策》如下:
  一、请皇帝设坛,和群臣六军穿白色军服祈祷,决心北伐金人,迎徽宗,钦宗回朝;
  二、请皇帝移驾关中,整军积粮,号召两河军民为国雪耻,光是东南地方不足以建立帝业;
  三、暂时废除国家正常的法制,改以战时的军事体制,如汉朝的所施行过的,并遍选天下杰出的人才,每天陪侍皇帝身边,积极讨论国家政策的利病得失,以及全天下的真实情况;
  四、河北未沦陷的州郡,朝廷不设置官吏,而由当地人自己互相推选,各自保护自己的乡里,再派两支军队屯驻要害地方作声援,在滑州设置仲介官署,负责接应北方的州郡,并传达朝廷的号令;
  五、裁减宫内的内侍人数和州县冗员,文书力求简明切实,以节省公款,提高行事效率;
  六、大赦天下,给与百姓更新的机会,过往种种一律不再过问,不论文武官员,不必依常法任用,以收揽人心;
  七、凡是逃避金人,带着乡民南来归顺的北方豪杰,应封以将帅,不可以把他们当作盗贼;
  八、调整保甲法,团结山东,京东及两淮的人民,以备金人随时可能的攻击;
  九、研究汉唐漕运的方法,在长江,淮河中途设置官员,以运送粮食到关中;
  十、要求全国官员百姓直言进谏,州郡即日起呈上奏本,由皇帝亲自阅览,以扩大豪杰进用的途径。
  这中兴十策,宰相汪伯彦(祁门人,字廷俊)、黄潜善(邵武人,字茂和)等人不能采用,真是可惜。
  [冯按译文]
  康伯可后来投效奸贼秦桧,被任用为尚书郎。两宫设宴作乐时,专门负责制作歌词,因而名节扫地。然而这十策,立意正大真确,虽是李纲、赵鼎也未必超过他。大家难道可以因人废言吗?

  366、李纲
  【原文】
  纲疏经略两河大要云:河北、河东、国之藩蔽也,料理稍就,然后中原可保,而东南可安。今河东所失者,忻、代、太原、泽、潞、汾、晋,余郡尚存也;河北所失者,不过真定、怀、卫、浚四州而已,其余三十余郡,皆为朝廷守。两路士民兵将,戴宋甚坚,皆推豪杰以为首领,多者数万,少亦不下万人。朝廷不因此时置司遣使,以大抚慰而援其危,臣恐粮尽力疲,危迫无告,愤怨必生,金人因得抚而用之,皆精兵也,莫若于河北置招抚司,河东置经制司,择有材略如张所、傅亮者为之,使宣谕天子不忍弃两河于敌国之意,有能全一州复一郡者,即如唐藩镇之制,使自为守。如此,则不唯绝其从敌之心,又可资其御敌之力。最今日先务。
  李纲当金人围城死守时,有京师不逞之徒乘机杀伤内侍,取其金帛,而以所藏器甲弓剑纳官请功。纲命集守御使司,以次纳讫,凡二十余人,各言姓名,皆斩之。并斩杀伤部队将者二十余人,及盗衲袄一领者,强取妇人绢一匹者,妄斫伤平民者,皆即以徇。故外有强敌月余日,而城中窃盗无有也。
  【译文】
  李纲的奏疏《经络两河大要》里说:
  河北、河东是国家的屏障,只要稍稍加以整顿,中原就可以保全,而东南也可以安定。现在河东失守的不过只有恒、代、太原、泽、潞、汾、晋等几州而已,其余州郡都安然无恙;河北失守的更少,不过是真定、怀、卫、浚四州。其余三十多郡,还在朝廷的掌握之中。
  而河北,河东这两路的人民和军队,拥戴宋室的心意很坚决,多主动推举豪杰之士为首来防御金人。人数多的有数万,少的也不低于一万。朝廷如果不趁此时设置官府,派遣官吏,大力抚慰并加以支援,微臣恐怕一旦粮食用尽,民力疲惫,危险急迫之际无处求助,必定对本朝心生愤怒,若金人乘机安抚而任用他们,到头来可能都成为我们心腹之患的精锐军队。
  因此,若依微臣的想法,不如在河北设置招抚司,河东设置经制司,选择有才略的人如张浚、傅亮等,去宣扬天子不忍放弃两河给金人的坚定立场,凡是能够保全一州,恢复一郡的,就像唐朝藩镇的制度,由他们自举将官吏来固守,朝廷也完全予以承认。如此,不只断绝他们归附敌国的可能,又可以借助他们来抵御金人南侵,这是今日当务之急。
  李纲在金人围攻,困守京城之时,京城中有不法之徒,乘机杀伤内侍,取走金钱,而将劫来的库藏兵器缴纳官府邀功。
  李纲命令他们集中在官府依次缴纳完毕,一共二十多人,各自报告姓名后,全部处斩。同时另外斩杀了杀害部队将领的乱民二十多人。
  凡盗取一件夹袄,强夺妇人一匹绢,随意杀伤平民的,都一概处死,所以城外虽然有强敌围攻一个多月,而城里却一个盗贼也没有。

  367、沈晦
  【原文】
  沈晦除知信州,高宗如扬州,将召为中书舍人。侍御史张守论晦为布衣时事,帝曰:“顷在金营,见其慷慨。士人细行,岂足为终身累耶?”绍兴四年,用知镇江府,两浙西路安抚使。过行在面对,言“藩帅之兵可用。今沿江千余里,若今镇江、建康、太平、池、鄂五郡,各有兵一二万,以本郡财赋易官田给之,敌至五郡。以舟师守江,步兵守隘,彼难自渡;假使能渡,五郡合击,敌虽善战,不能一日破诸城也。若围五郡,则兵分势弱,或以偏师缀我大军南侵,则五郡尾而邀之,敌安能远去?”时不能用。
  【译文】
  宋朝人沈晦任信州知州时,宋高宗驾临扬州,将召他任中书舍人。侍御史张守(晋陵人,字全真)谈论他为平民时的往事,高宗说:“不久之前,朕在金营见到他,显得意气激昂。读书人的细节,哪值得成为他终身的牵累呢?”
  绍兴四年,沈晦受命为镇府两浙西路安抚使,曾上策给高宗:“现在沿着长江一千多里,如镇江、建康、太平、池、鄂五郡,各有士兵一、二万名,宜用本郡的财赋收入,购买官田给他们,以坚定他们守土作战的决心。若敌兵进攻五郡,则用水师守长江,用步兵守隘口,敌军很难冲破这道防线;就算能冲过,则由五郡的驻军联合攻击,敌人再怎么善战,也不可能一天之中拿下全部的五郡的城池。如果敌军分兵围攻五郡,则必然造成军力分散而战力削弱,要对付就容易了。若敌方派轻骑尾随我北伐大军班师来进行骚扰,则五郡的部队就可以从后加以拦击,敌军还能回得去吗?”
  可惜高宗当时不能采用。

  368、汪立信 文天祥
  【原文】
  襄阳围急将破,立信遗似道书,云:“沿江之守,不过七千里,而内郡见兵尚可七十余万,宜尽出之江干,以实外御。汰其老弱,可得精锐五十万,于七千里中,距百里为屯,屯有守将;十屯为府,府有总督。其尤要害处,则参倍其兵。无事则泛舟江、淮,往来游徼,有事则东西互援,联络不断,以成率然之势,此上策也!久拘聘使,无益于我,徒使敌得以为辞,莫若礼而归之,请输岁币以缓目前之急。俟边患稍休,徐图战守,此中策也!”后伯颜入建康,闻其策,叹曰:“使宋果用之,吾安得至此?”
  北人南侵,文天祥上疏,言:“朝廷姑息牵制之意多,奋发刚断之意少,乞斩师孟衅鼓,以作将士之气。”且言:“宋惩五季之乱,削藩镇,建邑郡,一时虽足以矫尾大之弊,然国以变弱,故敌至一州则一州破,至一县则一县残,中原陆沉,痛悔何及?今宜分天下为四镇,建都督统御于其中,以广西益湖广,而建阃于长沙;以广东益江西,而建阃于隆兴;以福建益江东,而建阃于番阳;以淮西益淮东,而建阃于扬州。责长沙取鄂,隆兴取蕲、黄,番阳取江东,扬州取两淮。使其地大力众,足以抗敌,约日齐奋,有进无退,日夜以图之,彼备多力分,疲于奔命。而吾民之豪杰者,又伺间出于其中。如此,则敌不难却也!”
  [冯评]
  靖康有李纲不用,而用黄潜善、江伯彦;咸淳有汪立信不用,而用贾似道;德祐有文天祥不用,而用陈宜中。然则宋不衰于金,自衰也;不亡于元,自亡也!
  【译文】
  南宋时襄阳城被蒙古军围攻,情势急迫时,汪立信写信给贾似道说:
  沿长江的防线不过七千里,而内郡现有的士兵还有七十多万,应该都派到江边,充实对外防御的兵力。七十多万兵力中,淘汰掉老弱不堪作战者,还有五十万精锐。在七千里之间,每距一百里设一屯,每屯有守将,十屯为一府,每府有总督。地势特别重要的地方,兵力则增加三倍。平时在江淮之间泛舟来往保持联系,战时东西彼此支援,联络不断,以造成足以应付蒙古人忽然攻击的防御力量,这是上策。
  扣留蒙古人的使臣,对我们完全没有好处,只会给敌人更多攻击的借口。不如礼遇他们,放他们回去,并想办法以每年输送财帛的方式,和蒙古人达成暂时的和议,以缓和目前急迫的形势,等边境的压力稍微缓和下来,再从长计议战守的策略,这是中策。
  后来蒙古伯颜攻入建康,听说汪立信这番策略,叹息道:“假使宋室真的采用,今天我们怎么可能在这里呢?
  蒙古人南侵,文天祥(吉水人,字宋瑞,履善,号文山)上疏,大略是说:朝廷只求一时偏安,牵制前方将帅作战的气息太浓,而奋发进取、决心作战的意志太弱。并要求立刻斩杀师孟,以他的鲜血涂于鼓,来激励士气。
  又说,宋朝受五代之乱的伤害,虽然削弱拥兵的藩镇,建立邑郡,一时可以矫正军人拥兵作乱的弊病,然而也付出国力衰弱的代价。所以敌人每到一州,一州就残破,每到一县,一县也残破,最后弄得整个中原沦陷,如今后悔也来不及。
  如今应将天下分为四镇,每镇设立都督一人负责统领:将广西并入两湖为一镇,军府建于长沙;将广东并入江西为一镇,军府建于隆兴;将福建并入江东,军府建于番阳;,将淮西并入淮东,军府建于扬州。要求长沙负责收复鄂地一带,隆兴负责蕲黄一带,番阳负责江东一带,扬州负责收复两淮一带。如此,才能使各镇地大兵多,足以对抗敌军。
  并找寻适当时机约定日期一起进军北伐,有进无退,倾尽全力攻击敌军,使敌军因战线扩大,必须防备各方的攻击兵力,而造成局部防御兵力的不足,疲于奔命,再加上我方策动敌后的百姓起义,从内部加以骚扰颠覆,如此敌人就不难击退了。
  [冯评译文]
  靖康年间有李纲不用,而用黄潜善、汪伯彦;咸淳年间有汪立信不用,而用贾似道;德佑年间有文天祥不用,而用陈宜中(永嘉人,字与权)。可见宋朝不是因金人强大而衰弱,而是自己衰弱;不是被元灭亡,而是自己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