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且说美国一方面加紧吞台驱蒋,企图永远占我台湾,同时对那在朝鲜所放的一把火,则既有引火自焚之“痛”,复有“灭之可惜”之感。对于前者,那是这个仗美国实在打不下去了,众叛亲离,信誉扫地;对于后者,那是心犹未死,却毫无把握,谈谈打打,打打谈谈,有如骑在老虎背上一般,上也难,下也难。
为了自己个人的利益,此外再加上对于“老板”所表示的“忠贞”,臭名昭彰的李承晚便极力破坏板门店谈判,扣留战俘,叫嚣战争,美国方面“睁一眼闭一眼”。蒋介石则深感朝鲜一旦停战,对他十分不利,把“驻朝大使”王东原召回来问道:
“如果朝鲜之战真的停下来,而且战俘全部遣返,其对自由世界的直接打击,十分重大;而对我自由中国的间接打击,也不小咧,他们到底如何准备?”
王东原道:“这个真正是伤透脑筋的问题,联合国的旗帜抬到了朝鲜战场,表面上举世在反对共党,事实可不是那样。美国人在反对战争,我们早已知道的了,如今南韩军民反对李承晚更加凶险,真使我们大出意外,大为伤心。因此这一仗能否打得下去,看来是希望极小了。”
蒋介石道:“你要注意,如果韩战真要停止,那无疑就是宣告反共彻底失败,就连联合国部队都不能直下东北,我们还有什么话说?因此你能想办法么?——让这场仗打下去!”
王东原一身冷汗,转弯抹角道:“如何能使韩战反败为胜,这不但是华盛顿研究的重大课题,甚至是联合国的重大课题。如果连他们都没有办法了,那我们的努力也至矣尽矣,无法强求。将来天下人笑的是联合国军统帅部,而不是我们自由中国。这一点我们可以不必过虑。至于目前,最主要的一点在于阻止谈判,以及想办法拿到他们的战俘。对于前者,李承晚正在做,对于后者,在领袖指示下,我政府派在南韩的文武官员,几乎全体出动,集中精力在与各方接触。”
蒋介石急问:“我们曾经向美方提出好几次要求,都顺利么?”
王东原道:“很顺利。”
蒋介石再问:“南韩方面呢?”
王东原道:“李承晚在这方面十分合作,他已经不像当初我们也要派兵助战,遭到反对的情形了。”
蒋介石道:“那这些共产党的战俘到底给搬到哪里去了?我们下手方便么?”
王东原擦汗道:“说来话长,真不容易,这批战俘已经离开战俘营了。”
蒋介石恨恨地说:“那……你看还有办法下手吗?”
列位看官,在美方纵容之下,李承晚和蒋介石共同策划、强迫扣留中国人民志愿军被俘人员的阴谋,有目共睹,那是早就布置了的。一九五三年五月十四日,也就是美方在板门店提出“反建议”之后的一天,蒋方就向蓝钦提出一份照会,反对美方“反建议”中成立中立国遣返委员会等条款;五月十七,蒋介石对美国国际新闻社记者发表谈话,公开要求将不直接遣返的中国人民志愿军被俘人员交给他。接着蒋、李之间进行了一连串接触,共同拟订强迫扣俘计划,蒋方甚至准备好了运输工具,以便将战俘运往台湾。
诚如举世所知的,蒋介石通过他在集中营的特务,加紧迫害战俘,甚至强迫战俘给李承晚血指印“上请愿书”,说是要求“释放”。而这份“请愿书”,恰巧在李承晚扣留大批战俘之前一天完成的,内中蹊跷不言而喻。
“大概情形,”王东原报告蒋介石道:“李承晚帮忙很大,我们在巨济岛上,集中营里所举行的要求释放示威,进行得并不太顺利,但有美国和南韩的协助,还是示了威。而更值得商兴的是,我们终于拿到了战俘。”王东原道:“关于人数,我们先由外国记者发出消息,说‘在南韩的若干联合国军战俘营中,非共产党的中国战俘开始企图逃跑’,这下子大家心里都有个底了。六月十八日,有一百一十三名战俘在釜山附近的一个医院集结押走;六月廿,在釜山有一百零七名战俘给押走;六月廿二,又有一百名战俘给押走,零零星星,我们已经拿到不少,当然我们最大的希望是拿到全部战俘。”
蒋介石道:“办得到?”
王东原道:“有希望,因为那些战俘营,有些全部由美军把守的,当这批战俘给押走时,美军理都不理,有人说话,也不向我们开口追回来。最好笑的是美国记者们的报道,说这些战俘的近况如何,他们可能混在釜山的中国商人之中。而另外又有一批战俘,则在李承晚的警察手中,美方也不向他们追回,甚至说他们对这件事毫无办法。”
蒋介石冷冷地说:“这个忙,美国是太应该帮的了,再不帮忙,大家面子上更难看,联合国在韩战场更惨了。”
王东原道:“我们同李承晚几次三番商量的结果,拟定了不少办法,并且向美方提出了扣俘的计划。我们的配合很紧,台湾很多团体向艾森豪威尔总统和李承晚等发出要求,南韩的若干团体也这样,弄得热闹极了。”
另方面,抢劫战俘的困难也真不少,主要是举世指责蒋、李所为,而战俘的誓死不屈,更是伤透蒋方脑筋。王东原道:
“共产党的战俘之中,几乎个个都不要命的样子,宁可打死饿死吊死给狗咬死,也不肯到台湾来。我们派了很多很多特工,冒充是他们的同伴,甚至事先还利用死亡者的各种证件,证明他们也是战俘。这些假战俘入营之后,起先和他们一样,慢慢地改善态度,慢慢地软化下来,希望影响真战俘。”蒋介石忍不住问:“这玩意儿到底有没有效?”王东原不能说什么,苦笑道:“有些时候有效,有些时候不行,有一次,我们的假战俘给他们发觉了,要不是及时逃走,那至少会挨一顿打,说不定连送命都有份。”接着为自己在南韩奔走表功一番,说如何如何艰难,美方和南韩领导部门固然协助劫俘,但一般公务员、特别是民间和普通士兵,并不真正合作。
蒋介石沉吟道:“原以为韩战可以扩大,可以打进东北,直下北平;而台湾便出兵向大陆拦腰一击,要共产党的命!”他在心头叹息:“可是一切都成泡影,不但回不了大陆,甚至无法反攻,更惨的是在联合国大旗下,用兵南韩竟无台湾的份!”
他越想越紧张:“如今只剩下共产党的战俘可以捞它一笔,捞到手,就可以大事宣传,说连共产党的战俘都不愿意回大陆而来台湾,证明共党必败;万一拿不到,那就变成大笑话一个,全世界都会指着鼻子讥笑,说我们连脓包都不如,那就惨不可言!”
蒋经国知道乃父的顾虑又来了,发言道:“这件事,美方拍胸脯,南韩又协助,按常理说是百分之百没问题的。王大使在南韩奔走多日,现在进行得也很顺利,我们应该干到底。我们没有参加韩战,已经不大有面子,弄到一些战俘,用处就大了。”
王东原道:“是呵,百分之百没有问题,因为战俘的押解、转移、下船、途中、到岸,全部过程中除了美军,就是韩军、或是国军,普通老百姓固然无法接触,共产党也蒙在鼓里,因此这件事百分之百可行!”
蒋介石的“信心”于是更多了一些,问道:“船,我们已准备好了,人,够不够呢?押运一万多人,不同押运其他货物,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特别是他们的战俘,连命都可以不要,一路上的麻烦还用得着说吗?”
蒋经国道:“美方已经答应,他们可以派兵舰护航,不会有意外。”
不知怎的,听到人家提到美国,蒋介石总是喜惧参半。喜的是美国确实在帮他反共;惧的是美国确实在为自己财团的利益而反共,却并非为老蒋的利益而反共。不少例子足以证明这个,使他心寒。如今一万多战俘又在美国协助之下运台,其中有无“文章”呢?当下蒋介石又把这顾虑对各人说了。
王东原道:“据我看来,美国这回帮忙,百分之百为了帮助我们,并无可疑之处。因为这批战俘,他们一个也不要,他们如要,说不过去,因为这些战俘也是中国人,对外说他们不愿回大陆,还有理由可信,因为台湾也是中国领土,他们可以选择,如果对外说他们选择美国,就是大笑话一个。”
蒋介石想想也对,便问:“这批东西运到台湾之后,老实说对我们实在麻烦之极!”他想到来自巨济岛战俘营的报告,恨恨地说:“这批杀胚到得台湾之后,我一个也不要看见,半个也不要看见!”
“阿爸,”蒋经国道:“话也得说回来,这批东西来到台湾,我们当然没有必要接见,弄不好来一个拼命,这才毫无意思,不过内中有着我们的人,这些假战俘虽然为数不多,可是也不太少,我们可以把他们弄一个名堂,在全台各处吹吹打打、东转西转,让全台军民都相信:共产党的战俘也在反共!这还不算,另外可以弄一批打出旗子,把他们往联合国一送,发表一些意见,并且到世界几个大地方访问访问,没有人会在他们脸上找到‘冒牌’字样,甚至是如假包换。”
几个人苦涩地笑了一下,蒋介石又皱眉道:“这批东西,你们说准备安置在什么地方?”
王东原道:“那当然不好把他们放在台北。”
“我看连任何一个县市都不能放。”说话者乃是郑介民。蒋介石道:“那难道干脆斩尽杀绝,省点粮食么?”
蒋经国道:“这批人,也真难安排,因为一不能放心由他们做工,二不能放心由他们耕田,更谈不上,由他们自由自在走来走去,不如把他们送到火烧岛去算了。”
“火烧岛,”蒋介石道:“火烧岛,孤零零在海中央,四面筑起工事碉堡,那真是一个也跑不了。”他抬头问:“那我们要他们干什么?虽说是为了面子,为了反共,可是当这批东西到了台湾,一点事也不能做的时候_,那我们又拿他们怎么办呢?”
这问题当然无法立刻得到结论,蒋经国道:“对,这问题值得研究,目前还是商量一下,关到火烧岛好不好。”
其实国民党官员们,如同一般台湾军民那样,对“火烧岛”十分生疏,只知道那是一个恐怖的“死亡之岛”,余况略而不详。
郑介民笑道:“陈诚先生刚做台湾省主席的时候,曾经强调他要在这里实施英国式的社会主义,并且在全省行政会议之中,分送了一种小册子,内中有一项说:要减低盐税和物价,全省都要遵守,如有违反,一经查出便放逐火烧岛去。”郑介民道:“这就说明火烧岛的厉害了,在日本人统治台湾的时候,放逐火烧岛等于死刑的。因此这里的人听说这三个字,便谈虎色变,当时日本人居然放弃火烧岛的统治权,台湾总督府施行的理蕃政策,乃是不许火烧岛上的人出来,也不许有人到岛上去,除非是一些特准的研究人士。台湾总督又特定了一条法律,凡是捉到了盗贼,不问罪名轻重,一律放逐火烧岛,终身没法出来。因此有人说,日本统治台湾时代,盗贼之风比今天少得多,那是为了害怕放逐火烧岛的关系。”
蒋经国道:“我也听到了一个故事,说是台湾光复之后,长官公署特地设立一个山地行政管理机构,火烧岛也属于山地管理的范围,曾经派了一个区长,带了一个年轻的办事员,一起到火烧岛力、事。结果这两人一个染上了严重的恶性疟疾,一个中了虫毒。办事员中的是虫毒,发高烧时神志昏迷,且不管他;稍为清醒时,他知道这一辈子是完了,非常愤恨,便摸索起床,抓了把菜刀便去杀区长,说都是你害我的,把我带到这个鬼地方来,我要和你同归于尽。这么一来,再也没有人敢到火烧岛办事,山地行政管理处也只得放弃了这个岛。”
郑介民道:“那地方是很恐怖,南京易手,我们到台湾的那一年、前本省保安司令部已在那边设了个巨大的集中营,‘二·二八’时抓到的,以及这些年抓到的共产党嫌疑犯,反对政府反对美国的罪犯等等已经关了两千多人,内中半数已经完蛋。其实用不着动刀动枪,他们自己就会自生自灭。我曾派人去看过,说是什么人都有,农、工、商、学以及官兵都有,年纪从十几岁的孩子到几十岁的老头儿,‘新生管训处’对他们分门别类实行训练。”
蒋介石道:“听说中美合作所也有机构在那儿?”郑介民道:“那不是火烧岛,是另外一个荒岛,叫做兰屿,不过不是最近的事,胜利第二年就有了。”
于是蒋介石踱到“台湾省全图”下,由郑介民给他解释道:“这是台湾,这是菲律宾,火烧岛和兰屿都在两者之间。这两个岛在台湾东部,距离台东约莫三十三公里。位置是东经一百二一度二十分到三十分;北纬二十一度五十六分到二十二度三分之间,火烧岛的面积约二十七点五平方公里。从台东出发,先经过的便是火烧岛,再过去就是兰屿,又名红头屿。从台东到火烧岛,除了小渔船,就无其他船只可通。从台东到火烧岛,小渔船航程约摸三个半小时。”
“上面有些什么人?”蒋介石问。
“据说是雅美族,”郑介民道:“是高山族的一种。那边耕地很少,山多极了,三千多名雅美族,大都靠打鱼种地为生。”
“兰屿呢?”
“兰屿在火烧岛以南一百七十六公里,”郑介民道:“面积四十七平方公里,也是个多山的小岛,居民更少,只有一千七百多。岛上毒虫繁多,恶疫流行。中美合作所的那批美国朋友,就在那儿成立了一个训练和研究机构,培养细菌,看看那边的毒虫有些什么用处。”
“是个苦地方,”蒋介石道:“平时,就没什么人愿意去的了。”
“没有人愿意去,”郑介民道:“这两个地方虽然离台东不远,但多少年来,始终与本岛隔绝,好比两个世界。交通不便固然是原因之一,岛上的风俗人情,也等于原始民族一样,和我们格格不入;而且三四小时的海路上,风浪极大,船舶失事频闻,因此这两个岛,更成为航海者的畏途。”
“这两个岛怎么来的?”蒋介石道:“这么苦,上面的人岂不是和野人一样吗?”
郑介民苦笑道:“一点不错,据说他们过的是三千年前生活,吃的是番薯,生吞鱼儿,男女老幼都没衣服,仪在下部遮块破布,十岁以下的孩子连破布都省了,因为天气热,一年四季毋须衣服。战俘如果搬到那边,倒省了多季衣服和被褥。”郑介民道:“至于这两个岛的来源,据说是在三世纪的时代,因为海属火山爆发喷射而成。”
蒋介石道:“你们刚才说的什么病,又是怎么回事?”郑介民道:“那是岛上的毒虫和疟蚊,蚊子传染恶性疾病,岛上居民十之八九都生着这种病。至于毒虫,体积小到不大容易由肉眼看见,却极容易钻到人的血液里,一进去,人就发高烧,顶多十天便要死亡。这对共产党的战俘来说,那是不必宣布的,要命的刑罚。”
这当儿,侍卫官进来报告:王东原求见。话说这个王东原在国民党人之间,有一件事非常著名,那是他处处摹仿老蒋,举手投足,说话姿态,无不力求“标准”,这回蒋介石对截劫战俘如此起劲,作为“驻韩大使”王东原更是只有卖命。这一日王东原是前来草山向蒋介石辞行的。他一进屋便对蒋介石说道:“明天飞返汉城,不知道领袖还有什么吩咐?”蒋介石道:“没什么新鲜的了,战俘来台之后,到底把他们安排何处,尚未决定,你不必作任何透露。”
王东原唯唯。
蒋介石走到窗前,扭过身子问道:“你在韩国,为战俘事情奔走很久,你实说,这批杀胚到底如何?没关系,你就直说吧!”
王东原道:“这批战俘,说实话,实在很难弄。不但南韩当局没对付他们的办法,美国朋友同样无法对付。他们在俘虏营中,居然能把美国的将军俘虏过去。一个堂堂美国的将军,作战最高指挥人竟然变成俘虏的俘虏,举世诧为奇闻,由此也可见到他们的厉害。他们的死亡率是高的,这个不必明说,因为不肯投奔自由而给活活打死的人,每天总有好多个。我自己,”王东原咽了口唾沫:“临来之前,为了明白内中底细,曾经到俘虏营去过,并且对关在铁笼里战俘说话,要他们乖乖地听话,投奔台湾,反共抗俄。短短一小时中,至少有几十名战俘对我破口大骂,内中有两个还吐了我满脸唾沫,”王东原强笑:“美国朋友和南韩方面的人都看见了,他们也没什么好办法,除了痛打。”
“我知道了。”蒋介石道:“我正在考虑一个问题:这批东西究竟还能不能利用,照你这样说,是没有用了。”
王东原道:“真是不识抬举,没有用了。”为了使蒋高兴,补充道:“只得用已经决定的老办法,把我们派去化装战俘的人设法要他们周游世界。为了扩大这个影响,不妨再派一些人化装他们的外交官,文官武官七七八八,反正是心理作战嘛!”
蒋介石暗付:“等你提醒,未晓太晚了。”当下慰勉有加,说道:“那你回南韩去吧,听说李承晚做生意很有办法,你不防多带一些礼物,说我送他,并且请他在运俘问题上多多帮忙,这件事情如果没有他,那万万弄不成的,单靠美国朋友也不是办法。”
王东原唯唯,正在这当儿蒋经国苦笑着进来道:“事情不大妙,连美国官兵都在骂起人来了,真糟。”
原来在“联合国”旗帜下的雇佣兵们,早就归心似箭,毫无斗志了。因为把一条命送在朝鲜,“白天是白死,黑夜是黑死”,毫无道理。因此停火之后,早就急忙忙纷作归计,不料李承晚来一个破坏停战,这就使他们恨得牙痒痒的,包括美军和南韩军在内,把李承晚恨得恨不能食其肉而寝其皮。
蒋经国看到的就是这些消息,例如轮换回国的美军到达纽约,一下船便向新闻记者和家人等痛骂李承晚。下士第麦说:“我要枪毙李承晚!”下士克莱尼兹说:“我曾经有一天见过李承晚,现在后悔当时没有请他吃一枪。我们这条船上的人个个痛恨李承晚,大家都不懂到朝鲜干吗呀!”中士路易说:“李承晚破坏停战,摧毁了在朝鲜的每一个美国士兵的斗志!”
已经回国的美军尚且知此,在前线上的更不必问。朝鲜西线美军答复几家美国通讯社记者时,个个充满了怨恨。中尉约翰·威尔柯脱说:“当板门店签订战俘协议时,我手下的弟兄的确兴奋极了。他们就简直不出地堡,死呆在里面,准备回家。后来李承晚释放战俘事件发生后,这下子士气就一落千丈,大家痛骂李承晚,说就是他在捣鬼!”还有几个美兵说得更干脆:“我们接触到的一些朝鲜劳工和隶属于美军部队的朝鲜人,曾经自动表示要到汉城去杀死李承晚!”
被中国人民志愿军俘获的南韩士兵,诉苦更甚,他们说:“当战俘遣返问题达成协议时,我们在阵地上兴奋得跳了起来,正在修理大炮的士兵马上停止工作,运输弹药的汽车就在公路上停了下来,大家喜欢得把钢盔丢到山下去,因为厌战而装病的弟兄,也钻出了阴暗的地堡,大家都说:可怕的战争就要停止了。可是当李承晚反对停战,叫嚣要单独打下去时,渴望停战的弟兄们,情绪顿时消沉下来,装病的人更多,第九师二十八团的弟兄奉命到前沿阵地巡逻,都气愤地说:我们再也不愿送死了!很多人将步枪砸成两段,然后拔出刺刀刺伤自己的大腿。……”
对于这些消息,在联合国旗帜下,以及在美军旗帜下的人们但求停战的消息,使蒋介石半晌说不出话来。他只知道南韩前线士气差,却不知道“差”到如此地步,更不清楚扣俘问题竟引起如此广泛的不满。他怔了一阵,疲乏地对王东原说:“你去吧,扣俘的事情照常进行,否则我们难以下台。”
劫俘之计已定,蒋介石决心在这方面“打一个胜仗”了,特务人员几乎全体出动,凡属南韩集中营里、劫运途中、以及火烧岛上的几项抢、押、运、关工作,蒋介石不但派人,而且为数极多,只怕对方人多势众,万一闹出笑话。那就不能想象。王东原既去,吴国祯在这当儿又要见蒋,蒋介石厌烦道:“不见他!就说我很忙。”
吴国祯碰了个钉子,气鼓鼓地把这事对蔡斯说了。蔡斯笑道:“花生米这一阵是很忙。”吴国祯道:“难道他又遇到什么糟糕的事了?”蔡斯笑道:“不,这件事还不错,他决定要高丽的战俘了,我们当然不反对,问题是这批战俘的‘使用价值’很低,狗娘养的我担心能够到达台湾的战俘,有几成是四肢俱全的。”吴国祯惊道:“他们真这样厉害?”蔡斯苦笑道:“不厉害,就不叫做共产党了,我们的心理战专家们,开始时兴致蛮大,可如今一天不如一天,我们就笑他们是给共产党的心理战打垮了。心理战是如此,前线上也一样,俘虏的‘争取’更是惨烈。有一次,巨济岛上的集中营里,我们照例敲敲打打,以为他们都快半死,就没提防,想不到内中有一个家伙,用他最后一口气,扑倒在我们的人身上。咳,几乎连喉管都咬断啦!”
吴国祯打了个寒噤道:“别提共产党了,花生米到底忙什么?”蔡斯道:“还是这回事,我们双方在商量,怎徉提高这批战俘的‘使用价值’?因为得来并不容易,随随便便要他们自生自灭,到底太不合算。谈了几次,把全省旅行的节目取消了,因为如果是全体,万把人什么事做不出来?如果人数少,又不够场面。可是我们也想到了更妙的办法,就是把花生米早已派进去的特工——那些假俘虏送到联合国去控诉!”
吴国祯对这些实在没什么兴趣,苦着脸说:“我想我的护照问题,希望你给我出出主意才好。到今天还没发下来,而当我求见花生米的时候,他大摆架子,来个拒绝接见。”
蔡斯大笑:“那对极了,你在这里开口花生米,闭口花生米,他会批准才怪。”干笑声中他话题一转,说:“你放心吧,我们已派人打听去了,花生米一定会让你去,问题在于时间,不知道是哪一天,他高兴起来,便放你离境。可是据说你的儿子问题,他还没有决定,你的老太爷、老太太更不在考虑之列。”蔡斯耸耸肩膀道:“还是老问题;花生米要人质!如果你全家都走了,那你这张嘴!哈哈!”
两人聊了一阵,吴国祯道:“现在,我听说花生米对雷德福将军崇拜得恨不得跪下来给他穿靴子,你说这又为何来?”
蔡斯笑道:“其实你对这件事情已经很清楚的了,不过提到这位‘美国海军中的麦克阿瑟’倒也有趣。花生米崇拜他是有道理的,因为雷德福说过:为了反共,可以准备五十年,花生米对时间观念无所谓,只要他肯反共,别说半个世纪,一百年他也欢呼,虽然到那时他早已变成了泥。”
笑声中蔡斯道:“说起来,倒是有一段古·艾森豪威尔的少年壮志,乃在于安那波里的海军学校,结果却进了陆军学校;雷德福与他相反,他初愿本是西点军校,结果却给送到安那波里。不过他之被称为‘美国海军中的麦克阿瑟’,并非说他海军中的资历与声望,可以和在陆军中的麦克阿瑟相比。雷德福现在只是四星上将,据说白宫已内定把他提升为五星上将,国会通过不成问题,可是比起海尔赛、尼米兹他们来,雷德福到底不过是后来人。不过他们两人——麦克阿瑟和雷德福,其作风,气概以及战略思想,倒有相似之处的。”蔡斯道:“花生米对他作崇拜状,还不是希望他用美国孩子的血,来保障花生米自己的存在!”
蒋介石的“御前会议”也是讨论雷德福的那一套,桂永清道:“现在艾森豪威尔总统起用雷德福为联合参谋长会议主席,意义极为重大,因为板门店谈判并无希望,韩战停火的可能性极小。如果再打下去,雷德福对韩战的军事措施必将更加积极,至少也不会再有军火供应不上的现象,而对于台湾,雷德福也说过:为了推翻中共政权,美国即使需要五十年的时间,美国也不能放弃这个基本目的,他的这种主张,对我们必然有利……”蒋介石皱眉道:“昨天谁提到过雷德福的什么战略思想,到底是什么?”
陶希圣道:“这几天我正在奉总统之命,研究雷德福将军的战略思想,据美国人自己所说,雷德福的功勋与战绩,几乎全在太平洋上。太平洋之战四年时光中,他是麦克阿瑟的海上重镇,对于太平洋和远东地区的国家,特别是远东共产党,其认识之深,在美国军人中,没几个能比得上他,因此这次新任命发表,观察家都认为今后美国的军事政策,将会是轻欧重亚。”
蒋介石闻此言心中暗喜,说道:“嗯,轻欧重亚,轻欧重亚……真会是这样吗?”
陶希圣道:“是这样,一般人都在这样预料,雷德福主持美国的联合参谋长会议之后,美国军事外交的反共措施,势必置重点于太平洋及远东地区了。不过这也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揣测,艾森豪威尔总统也已表示过,二十世纪的世界是圆的,不是方的,美国的反共措施也必是世界性的欧亚兼筹并顾的,因此又表示美国并未轻欧重亚、或轻亚重欧。”
蒋介石不悦道:“哦,怎么又是这样了?”
“至于雷德福的战略思想,”陶希圣道:“不外是认定自由世界不许共产主义势力的再度扩张,美国应竭尽所能,争回过去几年中的损失,包括在中国大陆的,以及正在韩国发生的,以便恢复美国的领导地位。至于他本人,雷德福是一个地缘政治学者,据说自麦金德以后有关地缘政治的主要著作,他都有研究,在地缘政治的观点上,莫斯科几乎据有世界核心的地带。一九○四年,麦金德首次宣读他的论文时,曾指出谁能控制世界的核心地带,谁便可以主宰天下。今天的情形于是使美国大为紧张,一定要夺回这种优势,不过雷德福的这种战略思想,自不是共和党所倡导的解放政策,而只是从地缘政治的观点上,谋求取得一个相对的新均势。”
蒋介石冷冷地说:“也好,美国也承认事情糟了,非硬干不可了。那么远东的这种情形,他们受得了么?”
陶希圣道:“那美国是受不了了。雷德福认为在地缘政治的蓝图上,今日远东的权力分配,美国根本不能接受,乃至有五十年准备之说。雷德福这种战略思想,决非基于思想或道德的因素,而纯是依据地缘政治或地略价值的判断。他认为中国大陆局面不改变,日本由于经济上对中国大陆的依赖性,其军事与政治的地位,因之必将无法稳定;再则美国在远东的权益,无论为海洋抑为大陆,都将难以维持,所以他坚决主张:中共政权的推翻,应该是美国远东政策的基本目的。今年初他公开主张对中共全面海军封锁,艾森豪威尔总统也予支持,本党的海军也曾出动过,终因国际间的压力太大,没有实行……”
蒋介石闻雷德福的“坚决主张”而喜,又听说“国际压力太大”而怒!他忍不住了,恨恨地说:“又是国际压力,国际压力,这样搞下去,美国还能做什么世界领导?岂不是给英国他们牵着鼻子走吗!”
蒋介石痛恨英国之情溢于言表,因为英国承认新中国所致,这不是什么秘密。无巧不成书,六月二日为英女王加冕之日,台北《中央日报》为了应景,当天刊登了六幅英女王伊利沙白的照片,蒋介石这一气非同小可,把“中央委员会”的秘书长张其昀找去大骂道:“中英两国早已没有邦交,今天的英国又在替人家撑腰,本党党报凭什么登她的照片?”
张其昀一听软了半截,暗忖论责任当然是总编辑的,但总编辑李荆荪在上次马星野当社长时,因排字房把“伟大的蒋总统”排成“伟小的蒋总统”而卷铺盖,这回陈训畲上台之后才又把他找回来的,李某显然吃不消这次风雨的了,只得硬着头皮把责任往陈训畲头上一搁。
那陈训畲原是“文胆”陈布雷之弟,又曾在“中央社”服务十余年之久,张其昀以为他必能吃得消老蒋的那几下子,不料蒋介石一闻其名,脸色骤变,说:“又是他!”张其昀一听暗叫不妙,原来就在几个星期之前,《中央日报》曾以两万余字的篇幅,刊登了蒋介石一篇东西,大题目:“总裁观察最近美俄关系发展,美国对俄新政策,第一回合已获胜”,又曰:“检讨美新政府所操持的政策与目的,分析俄新政权所形成的态度和策略,推求今后国际发展及本党自处之道”,那又臭又长的玩意儿,本是蒋介石对内吹吹而已的,文稿系陈训畲授意,由该报二十多年的主笔戴杜衡执笔,事隔数星期,不知怎的陈训畲万分荣幸地把这块“脚布”全文照刊了;这还不算,为显该文之重要,另由戴杜衡写了篇社评配合;这还不算,而且是《中央日报》单独发表;这又不算,或许为了渲染气氛吧,社评题目特意安个:“站稳脚跟,尽其在我侧面看来,那是国民党正在风雨飘摇之中,脚步大乱之际,并且前途暗淡,只好“尽人事,听天命”了。
当时蒋介石已把张其昀找去大骂过一次,说他当日所讲,内中有不少地方已时过境迁,不宜发表,如今不仅单独发表,抑且胡说八道,还加上什么社评,问张其昀是谁人主意?谁人写的?张其昀一想陈训畲刚刚上台,一定吃不消这个浪头,便轻描淡写地说:“这是戴杜衡记的,已撤职了。”其实蒋介石心里明白,戴某乃主笔,哪有这么大的权力,此事一定是陈训畲的主意,不过蒋也不再追问了。可叹戴某二十年“汗马”,就这样砸了饭碗。对此,陈训畲也扪心有愧,好久好久不敢和他见面。而该报其他主笔如王新命等,更是“物伤其类”,成日价胆战心惊,按下不表。
却说这回乱子又出在《中央日报》,并且蒋介石对陈训舍“印象”已很深了,不过为了种种原因,要立刻换人倒也难以启口,蒋介石只得通知他的“中央委员会”,着继马星野、萧自诚、胡健中、陈训畲之后,适合出掌《中央日报》的能有谁?这是后话,因为另有一件事情,又使蒋介石眉头紧皱。
原来蒋廷黻这回自美返台,报告华盛顿白宫对台新政策时,台大曾请他前往演讲,蒋廷黻道:“我曾在民国四十年五月间回国一次,那是第一次回国述职。今天是民国四十二年五月、相距不过两年,但沧海桑田,使人感慨不已!今天承贵校长之请要我来讲,也没有什么精辟的,我讲一讲‘国家的力量’。”
蒋介石事后听手下报告道:“蒋廷黻演讲内容,实不容忽视。他说:‘对国家政治的看法,只有民主政治才是最有力的政治。英国政治的高明,全在于英国人承认反对党,他们不但有权力反对政府,而且有责任反对政府。自然,也有人说内中如何如何的,但英国政治培养一种负责反对的精神,是最要紧的奥妙。’他还在演讲中特别指明道:‘中国政治最大问题,一则在反对党是否有法律上反对的权利;二则在反对党的反对,是否负责任的?是否有建设性的和能否代表民意的?’这种口气……”
蒋介石把儿子找来问道:“蒋廷黻此人还算本分,不会三心两意哪?如果这个人也因为到美国去了一趟,住得又长,因此也变了卦,娘希匹今后再也不能派人到美国去了。”
蒋介石当然是说说而已,只是说明了一个问题:美国处心积虑在拉他的后腿,撬他的墙脚。蒋经国道:“也真是的,不过一时找不到凭据的话,我们不便表示什么,以免弄巧成拙。”父子俩于是研究此人,来路十分清楚,现状也十分分明。此人即使有三心二意,恐怕也不会如胡适之甚。
“他不是国民党员,”蒋经国道:“而且也早在四年前就计划组织新党,可是迄无所成,我看他也不过是书生之见而已。他在台大的演讲并没有什么具体的行动计划,也没有什么新花样,恐怕是人家的猜测吧。”
蒋介石道:“他以前组党的经过我忘了。”蒋经国道:“很简单,四年之前,正当我们在大陆撤退的时候,他在成功湖畔忽然不甘寂寞,向美国记者发表宏论,说要在中国天下大乱的时候,组织一个新政党,为中国的独立而奋斗,并且声明他的新党有三大目标:第一是保存中国国家的独立;第二是发展民主政治、保障个人自由;第三是加速发展中国经济,提高人民生活水准。到了那一年年底,他进一步草拟了一个‘中国自由党’的组织纲要草案,口气忽然一变。”
蒋介石问道:“口气怎么变?”
蒋经国道:“那是反共的气味忽然变得浓起来了。他在‘中国自由党’的组织草案里,特别强调反共的重要性,把这个党的宗旨和目标,除了已经公布的三大项之外,又加了两项,就是:‘四、促进各级政府的现代化;五、提倡教育文化事业。’而且声明党员资格不分性别、宗教、种族和过去党籍,只要信仰他的那个党,他都欢迎,至于入党程序,由地方党部负责,大概情形是如此了。”
蒋介石失笑道:“我想起来了,这不是我们同意的吗?因为这样做可以证明中国有民主,本党气量大,用不着胡适他们动手,已经有了‘反对党’吗?我还记得后来这个党根本没法成立,因为一来风声过了,美国态度略有改变,二来这个党一旦成立,势必削弱本党,于是也就没搞下去!这回难道他真的吃里爬外,存心同我们过不去啦?”
蒋经国道:“也不能一口咬死,因为像这个‘党’一样,说说是有的,却未见动静。记得他在四十年五月间回国述职,列席本党中央改造委员会时,曾有人问他关于组织新党的事,蒋廷黻回答得挺漂亮,他说国家多难,绝不组党另立门户,如要组党,也要等太平之后再说。那不是什么都说清楚了吗?说明有利本党。”
蒋介石纳闷道:“那不是没事了吗?为什么风风雨雨这么厉害?刚才你说的他在台大的演讲辞,老实说只不过是老生常谈。理他干什么?”
做儿子的叹道:“话是这么说,不过三人成虎,告他状的人多了,也就相信多少有些风吹草动了。”蒋介石急问:“那些告状的人怎么说?”
蒋经国道:“除了说他的演讲辞中弦外有音之外,有人说他在抗战后期,就在西南大后方和胡适之、傅斯年,组织一个‘中国自由党’,但没组成。胜利迁都之后,蒋廷黻在上海还继续和各方人士讨论组党问题,可是直到现在,几时听他说组成了?”
蒋介石道:“话是这样说,可是时代不同了。今天,有谁敢拍胸脯,说这批人真的老老实实了?”
蒋经国一怔道:“这话对,有谁能担保,这个人也和胡适他们一样,吃里爬外呢?从好的方面假想为:蒋廷黻这次在台大这样说,完全是一种姿态,他想告诉台大三千多学生,民主政治是要的,但现在不合适,还不是时候,或许是他有意钓鱼,或许是他有意炫耀自己……”
蒋介石开口道:“你以为这次他来干吗?”
蒋经国苦笑道:“难道真有‘任务’吗?”
蒋廷黻本是应召回台,只因一次演讲,便闹得风风雨雨。当下有人奉命找到他,却作“拥护”状:“听说老兄这次回来,志在搞一个既有责任性,又有建设性的‘中国民主党’,真是太好了,我在这里闷得慌,愿供奔走,务必帮忙!”
蒋廷黻一怔,大笑道:“旁人这样想,我不奇怪;老兄这样想,实在有趣。你不是不知道,我这次所为何来?还不是奉命述职?至于在台大的演讲,也不过撑撑门面,说明台湾还有民主自由,免得华府齿冷,白宫骂人。怎么?有人以为找真是要呼风唤雨吗?”
两人相顾大笑,蒋廷黻道:“再说,在成功湖的日子和这里不同,各有利弊,可是无论如何,回来吃辣子总过瘾得多,可是从另外一种意义上来说,就不如留在成功湖,何必挤到台湾来吵个不休?”
来人道:“这样说起来,老兄真是志不在此了。”
蒋廷黻道:“老实说,中国国民党也罢,中国民主党也罢,这个那个也罢,要说反对政府,那真谈何容易?最低限度,此时此地,你要弄一个党来另起炉灶,台湾的武力反攻是另外一个问题,但还不够对付你么?哈,别胡思乱想啦!”说得来人失笑。
蒋介石也闻报而笑。
但在蒋廷黻来说,却不能不格外注意了,离台前夕,固然对蒋介石必恭必敬;机场谈话之际,也是对记者们做足表情,只见他答复询问道:“令日之下,要谈组党,谈何容易?这不但是无从组起,而且也是不智之举。因为今日组党,势必动摇人心,也即是动摇国本,削弱政府,不行不行,不行不行。”蒋介石闻报更是开心。
但不开心的事马上就到。叶公超在“御前会议”结束时试探道:“关于吴国祯的护照问题……”蒋介石不作声,叶公超只得硬着头皮道:“他又来央求外交部批准,领袖以为……”蒋介石冷笑道:“是不是又托人说情来了?”叶公超忙说:“不不。”把美方打边鼓的事一字不提,蒋介石道:“如果他托人求情,我这里就不考虑;如果他没有托人求情,我可以考虑,但今天还未作决定。”
叶公超捏一把汗回家,吴国祯立刻趋访,见他面色,已经明白,叹道:“我真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事,要他老人家动这么大肝火。”
叶公超道:“今日之下,只宜喝酒,有事明天再说。我问你:有关你的出国问题,你曾经托蓝钦他们代你说项吗?”
吴国祯不便在他面前喊撞大屈,因为对于“洋务”,叶公超和他一样熟悉,只得摇头叹气。叶公超道:“我说今夕只宜谈风月。你老兄的事情,反正一定有办法,不必着急。”他安慰他:“就是昨天,还有美国朋友问起你的近况哩,不必担心。我正想问你一件事,陶一珊这一次把警务处长的纱帽丢了,到底为了什么?”
吴国祯叹道:“一珊,我太熟了,这次换下来,你知道我不能发表什么意见。”叶公超道:“当然,当然,一朝天子一朝臣嘛,省主席换了,警务处长虽然不一定非换不可,可是也难免调换。我听说他对。俞不大买帐,○K不肯○K,他就只得下台,又说陶一珊那一次去日本,在东京大看脱衣舞大玩女人,并且给人家拍了照片,使老头子很不开心,说他给他丢人。”
吴国祯苦笑道:“昨天晚上,他也到我那儿去了,我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也只有听他的。他说这次保安司令部督察处长陈仙洲接他的事,大家都是一个系统,他没什么意见,还给他封了一个省府顾问的头衔,这样下台还算光鲜,只是他憋着一口气。”吴国祯道:“这个不必说了,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叶公超道:“一珊这个人到底怎样?”
吴国祯想了想,苦笑道:“他是在三十九年六月初,继王成章出任警务长的,算起来已经三年了,你说他能干吧,他得下来;你说他不行吧,这三年来的台湾,也就这么过了。他的海派味道比谁都浓,也有人不喜欢这作风,”吴国祯其实自叹身世:“墙倒众人推嘛,下来了,也就下来了。”
“为什么他和OK俞干不好?”叶公超道:“据我看来,没什么过不了桥的船。”
吴国祯道:“那就说来话长了。你还记得去年本党在台召开七届全国代表大会,选举中常委时,一珊也是当选者之一。那时光是中央银行总裁,当局有意请他出来,便让一珊把中常委这个差使给○K,一珊便到处说这件事情,好像十分光荣似的。○K第一次出巡中东部,原本和一珊同行,到台中后一珊又当着○K的面,提到了这件事,○K大为光火,当面开销,两个人不欢而散,分道扬镳。还有一件事,他的副手刘戈青是个老台湾,在这里资格比他老,可是一珊的地位比他高,两人谁也瞧不起谁,有一次甚至拍桌子大骂,这种头痛事,谁碰上了也伤脑筋,可是不管怎么样,只好让刘戈青让他一点,结果又是麻烦。”
陶一珊在“军统”里的“地位”颇高,在蒋经国手下又是一名干员,但蒋介石没有办法能继续给他官儿做了。他到美国参加“国际警察会议”时,途经日本大玩女人,给日本便衣不但照相,而且登在报上,这使蒋介石父子“为之吹胀”,此其一;陶一珊受任显群之托,曾替他在“攻占顾正秋”的搏斗中效过劳,笑话固然不小,开罪的大员也不少,此其二;还有要命的,他的手下走私失手,给海关照单没收,事情闹大,好难收场,此其三。有此三者,陶一珊在磨擦纠缠之下难逃“小人物”的路数,甚至连“保安副司令”之流的纱帽都戴不上。
美国人对这一流的“人物”出处大感兴趣,但蒋家父子的注意力不能不集中在韩战局势,因为抢到一批战俘也可以借此打肿了脸充胖子,更重要的是万一李承晚“单独作战”居然成功的话,美国势必一齐拖落水,到那时局势显必有变。
草山“御前会议”上,那一日提到了美国副国务卿罗伯逊的访问李承晚,蒋介石颇为安心,因为此举只是说明了美国对李承晚的“安慰”,绝非对李承晚的什么“说服”。
“北平说这是美国饭南韩所埋的‘定时炸弹’!”陶希圣道,“北平说:美国和李承晚要订立军事同盟,准备为停战之后韵朝鲜问题和平解决埋下一颗‘定时炸弹’。他们认为美方不外乎把李承晚放在它的控制之下,去鼓励他破坏朝鲜的停战与和平。”
蒋介石冷冷地说:“能这样倒是好了。”
蒋经国道:“这很好,这说明了美国纵使签订了停火协定,但对这个战场的未来,兴趣却太得很。这一次罗伯逊的任务如果完成,那他并非真的什么说服李承晚或是压迫李承晚,而是在某些问题上反而满足了李承晚。”蒋经国道:“李承晚需要的是什么?王东原大使前几天也说过,他最怕北韩打过来,因此他必然要美方保障他的安全,美国如果不能在这问题上使他放心,他必然要和停火协定捣蛋到底!”
蒋介石道:“这个好。还有,这一次柯林斯到南韩视察,也有他的道理,那是美国有了军事上的保证,才可以和李承晚签订军事保证,因此柯林斯到南韩,他所研究的主要目标,我看就是南韩的作战能力问题。”
众人默然。半晌,陶希圣道:“对,艾森豪威尔总统上台之初,其亚洲政策的重点,就放在建立亚洲军这一点上,目前韩战有可能结束,美国对南韩军焉敢不重视?”
陶希圣怏怏然叹道:“南韩之战,到这个月一晃三整年了,美国已经失望,打不出个名堂来,不得不在板门店坐下来谈。可是停火协定不能建立安全感,安全感完全在于美方对韩国军事上的部署。这几天柯林斯、克拉克他们到韩战场,我感到这不能解释为美国企图对李承晚施压力,而应该是:美国目前所最担心者,乃是停火之后的军事布置。”
蒋经国道:“美韩两国已获得谅解,这不但为罗伯逊所证实,而且李承晚方面也已经证实了。在这之后,主要的问题恐怕就在于已释战俘如何处理,以及未来的政治会议是否附有期限。瞧美国对李承晚的将就,也许是对于已释战俘,南韩官方是有办法加以追回的。至于未来的政治会议,美方早已声明不可能附有期限。不过李承晚目的在于美韩军事同盟,有了这个,政治会议的期限便不会坚持。”
听大伙儿谈李承晚长,李承晚短,而且美方对他如此迁就,蒋介石暗忖自己和他的处境相似,都受美方的支持,同时也为美方所不满,这发展十分微妙,散会后留下儿子问道:“李承晚今年七十八岁了,根据南韩宪法,他不能再连任下去。他的第二任总统任期,三年后的夏天便会届满,你以为美方会再支持他么?”
蒋经国道:“我想美方不会不支持他吧?前一阵我同王东原和韩国大使吃饭,他们也谈到这个问题,说继任他的人,目前共有四位,但支持他的议员,正在想办法修改宪法,使他成为终身总统,这样做法成与不成,倒要看美方的态度。”
“谁继任他?”蒋介石道:“是怎样的四个人?”
“他们说,”蒋经国道:“能继任李承晚的四人之中,第一个是前驻美大使张勉,他的本钱是和美国关系深厚;他的缺点是南韩民间对他陌生。第二个是国民议会主席,这次参加英女王加冕典礼的代表P·H·西尼基,这个名字很古怪,还有两个的名字也记不住了,这四个人的可能性不大。”蒋经国低声说:“不过有人告诉我,美国对李承晚并非真的甘愿迁就,他们只是怕他闯祸,在心底里很讨厌他;而那个前任驻美大使张勉,美方倒是很喜欢他,认为他比李承晚能干得多。”蒋介石心头一沉,暗忖美国对他与对李承晚,似乎并无什么区别,如果美国对李如此,对蒋又有什么两样?顿觉“前途茫茫”,大感不快。
正在这当儿,叶公超为几件公事入见,临走时笑着问:“关于吴国祯的护照……”蒋介石正在不痛快,恨恨地说:“这辈子就让他去美国好了,急什么?”叶公超唯唯,正待告退,蒋介石却问道:“近日关于南韩李承晚总统有什么新消息?”
叶公超一怔,见蒋经国在旁微笑,暗忖他不过是随便问问罢了。便说:“王大使没新的消息,只知道他心里已经安定下来,因为和美方订了军事协定。”
蒋介石“唔”了一声道:“美国方面对他的批评怎么样?”蒋经国加一句道:“总统想知道的是:美国朝野对李总统的印象怎么样?希望不是官方的。”
叶公超这才明白了,凄凄哀哀地说:“也真奇怪,华盛顿对他表面上很尊重,罗伯逊和克拉克他们到汉城,好像很能显出李承晚的威风。其实不然,据好几个美国文武大员私底下对我说,李某人是个顽固、落后、教人讨厌的人物,美国政府愿意祈祷上帝,盼望南韩有人能够取而代之……”蒋介石一听忙不迭说:“什么取而代之,嗯,娘希匹这消息很好,叶部长你说得详细点。”
叶公超当下透过一口气来,把不便出口的话也说了:“据那些美国官员们说,对于南韩,他们现在没什么希望了,想由李某人来统一南北韩的蓝图,已经全部成为泡影,因为目前他自身难保了。”
蒋介石心头一沉,暗忖:“这不等于说:‘想由蒋某人来反攻大陆的蓝图,已经全部成为泡影,因为目前他自身难保’吗?”
叶公超道:“另外有一些与联邦调查局有关的人说,美国已开始注意一个问题:就是在南韩反对李承晚的人物之中,究竟谁有资格?谁有实力?谁有办法?谁有魄力?如果找得到,他们愿意全力支持,无论用什么办法,请李承晚乖乖地养老去!”
蒋介石不由得流下冷汗。
“他们说,”叶公超道:“张勉九分理想,一分不合格,但这没有什么关系,一旦上台,那是南韩之人,对他不大熟悉,连小孩子也会知道其人了。”
蒋介石一听又打了个寒噤。
叶公超道:“他们,这些美国官员对我说,他们之希望李某人垮台,百分之百为了南韩打算,为了反共大业,因为李某人如果恋栈下去,那用不着金日成打过来,南韩自己会乱成一团,到那时甚至影响美国的声誉,以及美国的立足。”
叶公超见蒋介石目瞪口呆,以为他听得有劲,索性说了个一清二楚道:“这一段话本来不便报告的,因为至今还是查无实据……”蒋介石道:“你说吧,快说!”叶公超压低嗓门道:“据东京的日本朋友对我说:‘廖文毅对他们的阁员说:别买蒋某人的帐,将来台湾是台湾人的台湾,台湾的总统决不姓蒋!你们别以为华盛顿白宫援助他,白宫还援助我们哩!你们明白:你们日本和国民党有交情,可是我姓廖的就有办法在东京反蒋,公开宣言,召开大会,这说明了什么,还用得着明讲吗?”
蒋介石咬牙切齿地说:“还有呢?”
叶公超道:“廖文毅还说了一句难听的话……”
蒋介石弓强笑道:“没关系,再难听我也听惯了,他骂我什么?”
叶公超透了口气道:“这混蛋比骂人还可恶,他对日本的一位阁员说:‘有个美国重要官员对他说,南韩之李、台北之落,都……”叶公超恁地也说不下去,但蒋介石已经全部明白,气得发抖。
蒋经国把他送出官邸,边走边谈道:“叶部长,你刚才的消非常有价值。”
叶公超一头大汗,苦笑道:“是是,是是。”又说:“不过宫邪恐怕早已听说了。”
蒋经国道:“这种消息多多益善。”到得假山石旁,止步道:“叶部长不要以为这些东西听不入耳,那是另外一个问题,我们应该万分重视,今后如果外交部人员有所风闻,希望随时摇个电话。”
叶公超唯唯,干咳一声,苦笑道:“还有,昨天到台北来的一位顾问团军官,在机场碰到我,因为是熟人了,他便和我打招呼,说刚从汉城来。我就问他:‘汉城昨天大示威,你可瞧热闹啦?’你猜那军官怎么说?他说:‘老狗耍不出新把戏的。李承晚反对休战,坚持要打下去,真是太不成话。他分明要把美国拖下水去,把美国弄得一败涂地。如今已抬出联合国旗帜也顶不住,如果韩战战火再起,还有谁愿意帮美国?我们在汉城的人更是恨得牙痒昨地,说:好,李承晚你强迫人们大示威,也不问问这些人心中真正想喊的口号是什么?终有一天就用你今天示威的人,和你来一个下不了台,可是非要你下台不可!’”
蒋经国忙把这番话对蒋介石说了,蒋介石更是一把冷汗,对儿子道:“加强这方面的情报,看样子……”他说不下去,但感来日大难,浑身发毛,连呼糟糟!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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