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艾任总统 望韩战心惊胆寒 蒋求美援 听消息心灰意冷





  书接上集。话说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眨眼一九五三年来到人间。蒋介石溃退台湾,也已进入第五个年头,深感来日大难,却又一无是处。乃闻美国大选之后,杜鲁门给撵出了白宫,共和党趾高气扬,艾森豪威尔即将走马上任,好不得意。看官,原来蒋介石在美国大选之时,押的是共和党之注,开出来却是民主党,常常撞得鼻青脸肿,这一回好不易事从人愿,共和党真的上了台,这使蒋介石乐不可支,开口“此乃天助吾也!”闭口“艾森豪威尔一定帮我反攻大陆!”成日价召集智囊,研究办法,想借美国后台老板之光,把自己从绝境中搭救出来。

  那一日,外交部长乔治叶(又名叶公超)访美回台,张群、王宠惠等人以为必有喜讯,纷纷前往松山机场迎接,一窝蜂到得草山,向蒋有所报告。蒋介石喜道:“这番艾克上台,可真是吉人天相,我们有福了。”众人也额手称庆,一愿共和党永远执政,二愿艾克任内“光复大陆”,吱吱喳喳,好像美国已出兵一般。那叶公超奉命报告道:

  “艾克上台,本党有利,只是韩战未有下文,和战皆难,艾克闷闷不乐。”众问何以不乐?叶公超道:“艾克一进白宫,便声言对韩战将采取行动。此言一出,军事性企业股票一致上扬,大家都料他对付北平己有方案,不外是封锁大陆、加紧轰炸,包括东北在内;或许与本党有关,鼓励反攻,以及在大陆组织游击队等等。”蒋介石道:“好是好,怎不闻美国发动地面攻势?”叶公超道:“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在韩美军兵力薄弱之故。”有人道:“我们也去!”蒋介石道:“这一点且不谈它。”于是叶公超微喟道:

  “艾克对韩战实在大伤脑筋,因为他已面临新的决定。这些决定影响到征兵制度、死伤率、税额,乃至商业的景气与否。但是艾克对韩战的决定必须配合另一广泛的外交政策,就是对北平到底用什么态度,推翻它?重重地打击它?还是与它共处,教唆它脱离莫斯科?”蒋介石急道:“这要共处?”叶公超忙道:“这是华盛顿这一阵的普遍话题,美国在这方面实在教人泄气。最大的问题还是韩战,艾克知道对方在韩战中有无法突破的防御工程,海岸线的守卫也很严密,以防仁川登陆的再现。联军若想发动蜂腰攻势,需要另派五个师的新军,而死伤率之大,大得惊人,因此他在这问题上发怔。”蒋介石心一慌,急着问道:“那艾克到底有些什么对策?”

  叶公超道:“说真的,艾克目前实在还拿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大家都知道若要真的发动主要攻势,那就得花时间结集力量,而且要到夏天才能准备妥当,而这个估计还不是最可靠的。”叶公超见众人都紧皱眉头,而蒋介石更是龇牙冽嘴,暗忖不妙,又说:“不过韩战前途也不会怎么的,杜鲁门弄不好,艾森豪威尔当然要露一手,新官上任都有三把火,更何况新总统就位呢,据华盛顿权威人士揣测,艾克在短期内势必会加强轰炸,封锁和扰乱敌后阵线,对北韩和东北不断施加压力。而在长期内,他必将加强联合国的攻击潜力,包括加速装备南韩军在内。艾克将要配备南韩军的目标为八师新军。”叶公超瞥了一眼在座的人,见他们脸上已露出喜色,便提高声调道:“艾克一登台,大家都说美国面貌要大大改变了。杜勒斯必然逐出国务院中的不稳分子,不屑讨好别国,改为靠实力去争取他们!艾克首先要解决的必然是韩战问题,其次是欧洲问题。杜鲁门的围堵政策将被抛弃,艾克的警告和实力政策马上抬头了!”

  蒋介石闻言大慰,但不无怀疑道:“艾克明知解决韩战为当务之急,可是南韩这八师新军至少得在夏季装备妥当,这半年时光又该怎样拖法?”他冷笑:“放着台湾现成精兵不用,娘希匹他城头上出棺材远兜远转!”

  众人闻言都说艾森豪威尔不是,蒋介石愤然道:“‘用亚洲人打亚洲人’,美国这政策本来十分结棍,可是你对国军之强总不能否认,南韩的部队再装备八十个师,又有什么用处?”

  众人又说艾森豪威尔瞎了眼辜负了蒋介石一片“好意”,连李承晚的兵都用上了,而且还要不断装配,为什么摆着台湾的军队按兵不动?蒋介石想出兵已非一日,甚至已非一年,艾森豪威尔上台后仍无下文,好生愤懑,因为他感到大失面子,他的部队之糟,可惜连大老板正在“用兵一时”当儿都不稀罕。

  列位,你道美国为何不愿蒋介石派兵参战?艾森豪威尔主张“以亚洲人打亚洲人”。而美国众院武装部队委员会,且公开报告主张调蒋军赴韩参战,又主张加速训练更多的南韩军,甚至主张利用日本及菲律宾的人力,何以对蒋介石这般不赏脸?

  却说自朝鲜战争开始以来,蒋介石企图派兵、扩大战争,放把火,弄巧了“反攻大陆”,弄糟了可以推卸责任,说美国和南韩无能。

  在李承晚眼生于顶,自以为有恃无恐的影响下,南韩军人不但瞧不起蒋军,也瞧不起英军法军和菲律宾的部队。他们一方面在所谓“联合国旗帜”下受美指挥,与善良者为敌,同时南韩军队与南韩境中的英法菲军,经常演出小规模的磨擦事件。英法等部队尚且不在李承晚眼中,蒋介石云乎哉!

  当然,这只是李承晚反对蒋介石派兵参战的理由之一,而不是全部。原来除了这个,李承晚还另有所惧,他曾对手下的人说:“蒋先生这番好意,真教人敬谢不敏!试想,目前韩战已经打得难解难分,和战皆难,可是中共如何?中共不过用志愿军的名义参战而已,如果台湾部队开到,我南韩不难变成中国内战的战场,‘国共之战’搬到这里来了,请问这算是一笔什么帐?我曾经同杜鲁门总统商量过这个问题,大家感到好难!因为这样一来,南韩不但没来由供给‘国共之战’的战场,而且美国会越来越没理由参加这个阵仗,弄了个天下大乱,对我南韩毫无好处。再说,蒋介石的部队如果真行,也就罢了,可是他的部队中看不中吃,没办法的。老兵来自大陆,早该淘汰,怎能经得起中共一顿打?目前不是连美国都很辛苦吗?如果都是台湾征调来的新兵,那就更糟,台湾人才瞧不起蒋介石,台湾壮丁更不会为蒋先生流血,非硬干不可的话,要他们阵前造反有份,拼命才是新闻!”

  李承晚这番话传到台湾,蒋介石听了恨得牙齿咬得咯咯响,可又不好发作。暂且按下不提。

  可是蒋介石还不死心。他口头上一再表明不拟派兵赴韩,暗中却想尽办法插一脚,结果好有一比,叫做“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蒋介石好生不悦。再把叶公超找来细问端详,叶公超道:“据一般情形看来,这件事情是没有办法的了。麦克阿瑟在日本的时候,曾找孙立人到东京商量过国军出国的问题,麦帅也曾亲自到台湾来拜访总统,研究这个问题,可是杜鲁门始终不肯答应。”蒋介石实在听不下去,在这个部下面前可又不能失望过分,改口道:“李承晚也太不识相了,好吧,看他有什么能耐吧。”他问:“艾克上台之后,援外计划必有变更,你看有无喜讯?”

  叶公超道:“美国的‘海外购买’政策前途如何?一般看法,认为美国未来国会对于援外的态度,推测国会中人百分之九十会主张裁减外援的。就参院而论,经过询问两党议员结果,唉,大大的不好呐!”

  蒋介石实在想同叶公超多谈几次,希望在他口中得到一些“安慰”,例如美方如何如何援蒋之类,事实上美国不是无人援蒋,问题是这些人当年援蒋原因在于蒋介石是他们在中国的“保险柜”钥匙的代管者,如今中国人民觉醒,蒋介石溃退,美国在中国的“保险柜”物归原主,蒋介石不但不是“失匙夹万”,而且手头连匙带柜尽皆已失去,于是见弃于大老板,甚至见恨于大老板;因为在美国老板心目中看来,要不是蒋介石太无能,他们在中国的“利益”不会丧失。

  叶公超当然不能把这真情呈报,而蒋介石在感受上也尝到了这种味道。他苦着脸问叶公超道:

  “华盛顿方面的情形,大体上我已知道。据你看来,如果各方努力,扩大朝鲜战争,会不会使美国……”叶公超在这个方面何等机灵,当下答道:“今日之下,要美国扩大战争,甚至把韩战变成第三次大战,可惜这可能已经过去了。当韩战未开始前,杜勒斯亲临前线瞭望,接着进攻,又动用到联合国的旗帜,这些都意味到美方是要大搞的,无奈南韩不争气,联合国各会员国的参战更是笑话连篇,弄得美国自己不得不硬着头皮,几乎独自应付韩战,我在美国耳闻目击,知道美国朝野对此大不以为然,”叶公超的声音更低:“杜鲁门下台的原因,这个是最主要的。”

  蒋介石道:“那么,”他叹气:“艾森豪威尔上合只有两条路好走了:不是干脆扩大战争,就是俯首与共方言和,你说是吗?”

  叶公超好难启口,因为他知道蒋的意愿,也明白客观的事实与蒋愿相违,但又不敢当头泼他冷水,便说:“是这样的,华府备战气氛不浓,装备李承晚新军之说却甚热烈,暗示了新政府纵使不会对共方低头,可是也没有可能倾全美之力作战,这不是艾森豪威尔不想,而是美国人不干。美国老百姓用冷嘲热讽答复政府,千言万语是美国子弟不能再到异域流血,他们以为这是不成话的战争,他们说美国的孤儿寡妇已经不少,可不能无缘无故增加了,除非是中共攻击美国!”

  蒋介石顿脚道:“这真是目光如豆呵!共产党攻击我,不等于攻击美国吗?美国老百姓反对是老百姓的事,作为一个总统,难道不能够想办法吗?”叶公超不知所答,只有苦笑份儿。蒋介石恨恨地说:“这样吧,如果设法把韩战扩大,不让它停火,你以为可有希望?”

  叶公超甚难作答,因为如今韩战,连美国都成了骑虎之势,即使要打,也得在半年之后。这个仗能不能打,也可想而知了,美犹如此公蒋怎打得?美国不得不作勒马之势,蒋方又怎能扩大韩战?放几把野火的可能当然有的,但这把火一经放出,是谁焦头烂额?实在难说。

  见叶公超苦苦思量,蒋介石心中明白了一大半,改口道:“你刚才说,美国会中,百分之九十主张裁减外援;参院两党议员中,有三十一人表示赞成裁减,二十二人未置可否,只有四人反对裁减。如此看来,艾森豪威尔的援外计划,实在令人担心,你们在美国交游广阔,可有其他消息?”

  叶公超忙不迭说并无其他内幕,战战兢兢道:“艾森豪威尔本人当然赞成援外,但有若干保留。他极力支持北大西洋公约的组织,赞成在经济及军事上援助盟国。可是他又深感若干西欧国家对重整军备未尽其力。他将来对这些国家必施以压力,使他们提高国防预算和国防生产。”

  蒋介石道:“欧洲各国对美国援外办法更是注意,有人说十分麻烦,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公超道:“大概在美国对欧洲的经援日趋减少的时候,华府直接供给欧洲美元的方法,乃是经过普通商业的途径。即所谓‘海外购买’的方法,换句话说,就是美国国防部与西欧的工业订立合约,西欧工厂生产武器及设备,供给西欧另一国所需,而由美国暂支出美元。例如最近英国与美国订立合约,由英国出产‘百夫长’式的坦克车五百辆,供给丹麦和荷兰使用,而由美国垫付九千万美元。”叶公超道:“这种援助方法确已给各国批评,美国方面却认为这种海外购买办法,是代表美国有高度效果的援外方法,事实上是很麻烦。”

  蒋介石冷笑道:“拿人家的钱,看人家的脸,不过有时候……”他实在说不下去,绕室踱步,好大一阵却立在叶公超面前问道:“据他们说,苏俄把中东路还给北平了,这件事有点影响,你们要好好地抨击抨击。”叶公超暗叫苦也,一来蒋介石注意力非常分散,应付为难;二来中东路的归还对蒋介石来说毫无办法,这条铁路长千余里,一九四五年由蒋介石政府经手与对方订立合同,规定中苏合营三十年,如今苏方无条件交还了,你说该怎么“抨击”呢?特别与美国一比,竟然无法可比。

  蒋介石所渴望的共和党是上台了,但国际形势对国民党仍然无利。而杜勒斯的出任国务卿,蒋介石一则以喜,因为此人死硬反共;一则以忧,因为此人算盘极精,于是召集智囊,问它一问。

  王宠惠首先发言,不安地说:“我刚才读到伦敦方面的东西,英国官方对杜勒斯的出任斯职,一般商业巨头、保守党中人表面上虽表赞同,但私底下感到苦恼;工党中人简直惶惶不安,甚且大光其火。有一家亲工党报纸并不掩饰他们的态度,大书特书道:‘执行亚洲第一政策的家伙上台了!’”

  蒋介石急问:“丘吉尔怎么说?”

  王宠惠道:“丘吉尔对这件事到此刻还没什么意见,因为他可以不通过杜勒斯而与艾森豪威尔直接打交道的,他这一次行色匆匆去了,当然旨在探探艾森豪威尔的口气。”

  “那,”蒋介石道:“英美应该役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只是伦敦承认北平,华盛顿一直不能同意。”

  叶公超正想开口,王宠惠已说下去道:“一般英国人都有这么一种顾虑,怀疑杜勒斯将会阻碍英国的最大利益。而且有人担心,杜勒斯一上台,必将运用破坏、游击、爆炸和空降间谍去对付苏联和北平,造成不安。”

  蒋介石强笑道:“这很好嘛!”又问:“其他国家又怎么表示?”叶公超道:“法国官方对杜勒斯上台的态度,和伦敦类似,那是表面上表示安慰,内心惴惴不安。法国外交家和报纸,描述杜勒斯能够说一口流利的法语,说他关心欧洲,是个经验丰富的务实家。就对法国来说,杜勒斯是法国政府的朋友。可是……”叶公超沉思片刻,透了口气道:“在私底下,许多法国领袖,感到杜勒斯的观点与其说接近艾森豪威尔,不如说接近塔虎脱。法国方面最怕杜勒斯太关心日本和亚洲其他地区,而置欧洲于第二位。法国方面尤其惶恐的是;艾森豪威尔已经同意他运用‘压倒铁幕’政策来解放东欧,对此法国人已表示了一种态度……”蒋介石问:“什么态度?”

  叶公超道:“不寒而栗!”忙补充说:“他们自己在报上公开表示的。”蒋介石又问:“日本怎么样?”张群道:“东京方面,对杜勒斯是感激的,因为对日和约太宽大了。可是东京方面对他的某些观点十分担忧,‘用亚洲人打亚洲人’并不是一个能孚众望的见解,加速大规模重整日本军备,也是东京所顾忌的。东京元气未复,困难重重,杜勒斯期望于东京的,使他们反而担心起来。”

  谈来谈去,谁也不便扯到杜勒斯对台湾将会有什么做法,而有人接到电话,说美军顾问团团长蔡斯、将有香港之行,顿时引起了一番猜测。事先并无端倪,众人也不知蔡斯此行目的何在,有人便想到“洪祖钧案”,以为蔡斯此去,与洪案有关,志在调查美国军火走私。

  所谓洪案是这样的:一九五二年十二月三十日,有一架菲律宾航空公司新型客机自拉奥格机场作环岛飞行,载着七名旅客飞赴马尼拉。起飞二十分钟后,一个躯体壮硕的青年潜入驾驶舱,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书面警告,要他听话。此人自己手腕上戴一只美国军用指北针,拿一张美国军用飞行地图,右手拿一支美制白色四五手枪,左腋下另有一支美制黑色四五手枪,全部美式装备,准备充分。这个驾驶员毫无退路,说汽油不够,不能出海,突地又将飞机拉起,企图直线上升,以便翻跌此人,不料对方先发制人,连开两枪,驾驶员当场死于座上,副驾驶员被迫继续飞行。到海面时,一名男侍应生到驾驶舱门由外向内窥视,也给此人发觉,连发两枪,又死一人。这时飞机已到海上,云海碧波,机中人不知到底会怎么祥。那当儿国民党军机一架正在金门海外侦察,发现此机,呼援求助,先后起飞三架把它夹迫降落金门机场,原先以为是大陆之机,至此颇为失望。但蒋介石正想讨好菲律宾,便大吹大擂,编了一套“故事”,竟说劫机者洪祖钧是“共谍”,意图劫降厦门云云。

  其实洪祖钧不独不是什么“共”,也不是什么“谍”,只是一名饱受美国电影残害的华侨子弟。其当时二十五岁,原籍福建晋江,毕业于马尼拉远东大学,因爱上一名“飞女校花”,大呷其醋,几置女友于死地,警察闻救命声前往制住。又遭洪某打伤,入狱后却逃狱,菲律宾政府通缉他时说他“犯案累累”,也可见此人的梗概了。

  菲律宾方面获悉失机已有下落,当即要求台方将洪押返菲方审讯,蒋介石一一答应,不在话下,但蔡斯是否为此事赴港,众人议论纷纷,莫衷一是。有的说美国军火生意滔滔,美军纪律人所共知,因此美国军火流入各地民间,已非新闻。洪祖钧被捕后不但搜出美国军用航空地图、指北针、手枪等物,而且还有美式手榴弹。洪某大学毕业,交游复杂,学到了不少美国玩意儿,你硬给他戴一顶红帽子固无不可,但真要说他是“共党分子”,那是说不通的。但美方为了亡羊补牢,杜绝军火走私,故蔡斯有必要赴港一行。另有人认为蔡斯赴港必与洪案无关,因为这不是他的职权所在。

  蒋介石问:“那蔡斯到香港干什么?”

  其实他的智囊团也并无真材实料可作依据,只是空泛的猜测。有人以为蔡斯之赴港,可能因为美国对太平洋已决定有所动作。甚至美国对台湾的“反攻”已有所准备,并且予以支撑。但不论美国在太平洋有所动作也罢,台湾有所行动也罢,都不能与香港没有关系,是故蔡斯要去香港。

  可是,这一看法没有丝毫说服力,另外有人表示异议,认为蔡斯此行不会有什么大事,因为华盛顿方面此刻的发展,不像有什么大事,更轮不到蔡斯头上。

  蒋介石道:“愿闻其详。”

  那智囊说:“美国总统职位,正在新旧交替。我们似乎没有理由可以相信在杜鲁门下台之前,在太平洋方面有什么没法收拾的行动,要在艾森豪威尔刚刚上台的时候,就得设法收档,而且派的是蔡斯。这是一。”

  “此外,丘吉尔此刻正在美国,而丘吉尔此行目的,就是和美国商榷太平洋问题的。丘吉尔而且已经明确表示,他不愿意看见美国扩大韩战,即使美国瞧不起英国,丘吉尔不能使美国回心转意,并且假定蔡斯真是被指定为扩大战事的美国军人,那么这么一个执行扩大战事的美国军人竟会在这时候去香港,实在不可能,因为香港是英国的殖民地。”

  蒋介石一听比其他的论调有理,可是与扩大战争无关,十分懊恼,问道:“那么蔡斯此去,依你们之见,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有人道:“很可能是一些技术问题,拿出去与有关方面商讨,而不可能是有关整个太平洋的政策。这里所谓技术问题,或者是英国商船在海上给截阻堵击的问题;或者是若干军队从台湾往越南时,途经香港的问题,这些技术性的问题由蔡斯去谈,比较适合的。”

  众人无言,因为这种说法也属于“不可不信、不可全信”之列,当下有人问道:“不过可否换个角度来看:就是‘台湾中立化’的政策,最近是否可能改变?”他说:“台湾中立化政策是杜鲁门所订下的,大为共和党所反对,艾森豪威尔上台后如果把它掷掉,也大有可能。而且台湾中立化政策,在杜鲁门看来乃是韩战所附的尾巴,台湾何以要中立?与韩战实在没有什么关系,所谓‘在韩战延续之时,不让远东战事蔓延’之说,实在也言之不能成理,因此当杜鲁门下台时想切掉这条尾巴,也有可能的。”可是说来说去,似乎和蔡斯增加了更多的距离。

  当夜,蒋介石却为另一件事情而烦恼:美国国务院竟讨论起台湾未来地位来,并且刊发了一本小册子。“他们认为台湾是一个难题,”叶公超当即奉召前往草山报告道:“这个人被称为权威批评家,他对于美国对台政策发表的意见,通常是会引起注意的。”蒋介石问:“这一次究竟怎么说?”叶公超道:“他认为美国对台湾的短期目的已经达到,但是台湾的永久地位问题,却面临许多尚未解决的难题。”

  蒋介石急问:“什么难题?”

  叶公超在十目所视之下,慢吞吞说道:“先要了解这位专家巴伦庭先生的经历,他在一九四四年到一九四五年曾任国务院远东司长,又在一九四七年出任国务卿的特别助手,他对中国问题是有些材料的,因此他这次的‘台湾,国务院的一个难题’,也必然引起辩论。好在他这次所发表的并非官方文件,而由一个专门研究外交政策的非官方组织‘布鲁金斯研究所’发表,而这种机构,在美国为数不少。”

  蒋介石不耐烦道:“你说说它的内容。”

  叶公超道:“内容共二百八十页,全书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叙述台湾在中国和日本统治下的历史背景;第二部分叙述二次大战以来,特别是本党迁台以来的趋势;第三部分包括详细分析目前国际局势美国政策的目标,以及在国际关系中所未解决的问题,”叶公超一顿:“据他们自己说,这本书的主要目的,在于作为学术性的研究,使美国人熟悉所谓‘争辩甚烈的台湾问题’,尤其是有关美国的外交政策,所以该书并未提出建议或意见。巴伦庭在叙述目前和将来的最后两章说:使台湾不致落入中共手中的短期目标,包括由美国运用少量资源而达成。可是作者发现美国目前舆论,显然支持美国的对台军经援助,而且倾向于要求更作其他援助措施,不过作者又说:美国并没有行动的完全自由,因为还受有若干限制。”

  蒋介石:“什么限制?”

  叶公超道:“其中之一,便是有关台湾的三个尚未解决的问题,英美法等国家到此刻还未取得一致。那三个问题是:第一,中华民国政府在国际上的地位。第二,台湾地位,以及第三,安定远东的基础。”

  大伙儿透了口气。

  “据巴伦庭说,”叶公超继续说道:‘美国现今的对台政策之所以造成进退两难的局面,只因为一个事实而引起。”

  与会者一个个都竖起耳朵,屏住呼吸,仔细听他说些什么。

  叶公超见会场气氛顿时紧张起来,而事实上这一问题也无法缓和,不过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更无法考虑蒋介石爱听不爱听了,便说道:“巴伦庭认为:今日美国政策的进退两难,乃由于不管台湾目前中立化的地位所引起。盟国之间,将疑惧在台湾地位成为国际协议的一部分;美国的立场,可能危害恢复东亚安定的努力。”

  大伙儿正在广东老乡所谓“老鼠拉龟,无处埋手”时,侍从室送来紧急文件,那是美国来电,说当天克里夫兰《庸言报》发表了一则消息说是艾森豪威尔准备解除“台湾中立化”,“派遣”国民党军队“进攻”海南岛!

  举座为之震惊,不知主何吉凶!“反攻大陆”自一九四九年就开始喊出声了,但彼此心照不宣,喊喊算数;如今忽闻艾森豪威尔有此“命令”,顿时吱吱喳喳起来,不知如何是好。

  “咳咳,”蒋介石也顾不得元老不元老、重臣不重臣,厉声说:“研究研究!”于是亲手打开红色卷宗,说道:“这不是官方的,官方事前毫无消息,这是那家报纸自说自话的,娘希匹如果真要反攻海南岛,此刻事先宣布,不是变成通风报信了吗?”接着说:“报告上写得古怪:‘艾森豪威尔政府正郑重考虑派遣国民党军队进攻海南岛。’这成什么话?——嗯,报告说:‘克里夫兰《庸言报》接近共和党,股东与共和党关系密切,故《庸言报》之言颇有分量。’”蒋介石皱眉道:“这算什么?”

  张群起立道:“这当然是好消息,不过,不过,”他自己也难圆其说,改口道:“记得柯克上将前些时也在台湾说过,说美国很愿意本党反攻海南岛,目前有此说法,是不是有了新的条件?因此……”蒋介石道:“新的条件是什么?”张群道:“第一,美国对越南局势,正感焦急,能攻下海南岛,对战略形势总有好处。第二,海南岛是个岛,只要攻占,便易据守,不像反攻大陆那样牵涉过大。第三,海南是矿产丰富之地,日军进攻中国时,首先着意经营海南,美国显然也想经营海南,因为它同台湾犹似太平洋上一对眼珠……”

  蒋介石冷冷地说:“这样在报纸上叫叫吵吵的事,我不相信会有什么下文。我们即使反攻海南,可是也不能只顾到为美国在远东的战略利益服务,我们尊重盟邦,可是,《庸言报》有句话使我不懂,它说海南岛的铁矿对日本工业有重大利益,这真使我想不通,难道我们去反攻海南,仅仅是为了日本工业?”

  众人无语。

  蒋介石怏怏地说:“而且这种算盘也不知道怎样打法,既无美国之兵,又无日本出兵,就要我去为日本工业拼命?嗯?这是什么意思?”

  智囊们明知美国扶助日阀再起的兴趣,远远地超过了所谓“援蒋”,这番“反攻海南岛”,看来必然又是说说而已。但蒋介石在华府心目中的分量,与日本一比,益现其短。何况兹事体大,插嘴不得,由蒋介石发泄一顿,命驻美人员继续调查、限期呈报,不了而了。

  在香港的国民党人员,也疲于奔命,为蔡斯的突然赴港而紧张。各种各样的报告到达蒋介石手中,有的说:早在一个月前,英美法外长在巴黎举行大西洋公约会议时,曾决定设立“远东反共组织”。这个组织以军人为基干,而辅以政治顾问,并以新加坡为常设地点。因此目前英美法军舰云集香港,三国军政要员到了不少,使香港一变而成为太平洋问题的中心。基于这一看法,这三方面的“远东反共组织”筹备会议,或将在短期内举行。而蔡斯之参加,其身份为美国陆军军官代表,澳洲及新西兰两国,也有可能派代表赴港。

  另有报告说:英美法三国派驻东南亚的首长,都在“例行访问”宣称下到达香港。美驻台军事顾问团团长蔡斯到得最早,也预定走得最迟。法国驻远东海陆空军总司令菲腊欧班努夫妇,乘法国海军专机自西贡飞来,作为英驻港海军司令狄更生的客人。

  英驻东南亚高级专员麦唐纳于菲腊欧班努抵港后十五分钟,自新加坡乘客机飞抵香港,作为港督的客人。由于这三个人所谓“不期而遇”的会晤,引起了颇为普遍的猜测。人们一致认为英美法三国必将有所商量,最低限度,也相信若干有关地区性安全制度,重要问题将进行研讨。因为蔡斯曾在上月间于韩境与艾森豪威尔会晤,而丘吉尔不久前也曾在纽约访艾森豪威尔;还有麦唐纳去年访港时,正巧美国太平洋舰队司令雷德福访港,两人曾有会晤。有此三者猜测纷纭。

  蒋介石在头昏脑胀时又接报告,说香港各有关方面宣称:三人来港原因各不相关。香港政府新闻处还发了消息,为外间的任何猜测作解释,说麦唐纳专员访港是“例行性质”;法国领事说菲腊欧班努海军中将访港是为了“添购用品”;美国新闻处宣布蔡斯少将之访香港,目的也为了“添购用品”。

  接着而来的报告,不外乎环绕着三位“例行添购用品”之人的消息,例如美国水兵与法国水兵大增,尖沙咀、大佛、中区一带酒吧等处生意兴隆,这些都在暗示远东时局演变的阴影等等。

  蒋介石由于被拒之门外,大感烦闷。

  艾森豪威尔任何事都不与蒋介石商量,丘吉尔更谈不上,其他诸人更无论矣!连蔡斯芝麻般大一个官儿,在蒋面前也是大剌剌的,这使蒋气愤之余,好不心伤!那一日与三两元老谈丘吉尔美国之行,以及艾森豪威尔究竟将搞些什么名堂,五内如焚,莫可名状。王宠惠叹道:“注意蔡斯,这是对的;不过注意华府动静,更属要务!据我所知,艾森豪威尔面临的那副烂摊子,不见得就比杜鲁门轻松,从我们新获得的准确数字分析,美国财政状况是在恶化之中,今年六月底为止的财政年度,支出是七百七十亿,收入是六百八十亿,赤字九十亿!而今年的财政年度,支出至少七百八十亿,杜鲁门向国会提出的数字是七百九十亿;可是收入只有六百七十亿,赤字达一百一十亿。”王宠惠苦笑道:“艾森豪威尔用什么办法去平衡预算呢?”

  王世杰接下去道:“丘吉尔因此对艾森豪威尔的态度,也有那么一点以老大哥自居的神气,据大家所已知道的,丘吉尔此行最重要的问题,有一个是英国决不容忍封锁中国海岸。他说联合国军队可以打到鸭绿江畔,甚至答应联军飞机轰炸鸭绿江彼岸,英国都可以不表反对,但反对联军封锁中国大陆。一般看法是这种说法的根据不外乎英国要做生意,以及英国担心联军在中国海击沉苏联轮船,触发大战,诸如此类。因此本月中出版的《时代周刊》,便刊登了这么一段消息,说艾森紊威尔对丘吉尔,感到异常困恼。”

  蒋介石忙问:“根据什么?”

  “说是丘吉尔曾在纽约对艾森豪威尔提警告,”王世杰道:“警告美国不要派军队深入中国大陆;如果深入大陆,势必彷徨无主!而《时代周刊》也反驳丘吉尔道:‘一个负责任的美国总统,是不会派军队去进攻他国之后陷于彷徨无主的’,于是人们都恍然大悟,美国总统的秘密档卷中,的确准备派兵进攻中国大陆,只是受不了盟友的影响,以致有所耽搁、有所改变,甚至,”蒋介石至此顿脚道:“丘吉尔真多事,这个臭老头子!”

  张群这时苦笑道:“丘吉尔固然多事,艾森豪威尔其实也很怕事。从《时代周刊》所刊载的文章来看,这事情硬是严重!严重到艾森豪威尔要动用陆军了。不过美国最近拼命在想办法做到‘用亚洲人打亚洲人’,也就说明美国即使有心派陆军,也无意马上进行。兄弟以为目前南韩、日本等地的情形,就是美国‘用亚洲人打亚洲人’的具体做法,艾森豪威尔进攻中共,恐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

  叶公超也开口道:“各位所见甚是,美国的态度,至少在于尽量利用亚洲人力,减少自己陷于泥淖的机会,因为韩战已经使他们寒心。这一点在报纸上都几乎可以看到了,私人见面,就不隐讳,明明白白说是美国这一仗,不但估计锗了、地点错了、时间错了,连采用的战术策略也一无是处,统统错了,于是他们十分紧张。”

  蒋介石眼睛血红,问:“紧张什么?”

  叶公超道:“他们明白:一次未来的大战在等着他们,而且是全球性的战争,他们在这种情况下,势必要以全力应付这个全球性的战争,贮备力量于欧洲,而在远东方面便出现了兵力不足的局面,因此美国在中国大陆不动用他的陆军便罢,一旦动用,美国绝对不会单独进行,因此武装日本和南韩,便是先决条件。严格说来,对台援助也为了这。”

  蒋介石目不转睛,听他说下去。

  叶公超道:“这些既然是先决条件,并且正在逐步进行之中,丘吉尔的担心就是这样来的。因此外传英国要组织东南亚同盟,以求不致混入日韩台菲的另一个同盟之中,原因在此。”他自己补充:“不过这个日韩台菲同盟,我们是不承认的。而事实上如果动手搞这个,那么大家知道日、韩、菲等国大家同床异梦,也弄不出什么花样来的。”

  蒋介石一听日、韩、菲便有气,改口道:“我听说美国对丘吉尔这次访美,态度非常冷淡,这是不是说明英美之间的、的、的,”王宠惠忙不迭接下去道:“是说明了共和党和参众两院议员对艾森豪威尔所提的警告,意味到国会将抓紧外援款项了。”接着道:“大家所言甚是,不过艾森豪威尔对于战争,信心还是有的,譬如艾森豪威尔到韩国时,万弗烈曾向他提出一个请求,说如果再向金日成发动攻势,希望由他担任这个光荣任务。现在,美国陆军部已延长万弗烈退役期的命令,一般人都猜测是艾森豪威尔的意思,当然还可以猜测到更多些。”

  张群叹道:“美国呵,美国是有办法,不过也有很多地方没有办法。譬如最近,美国的逃兵率增加得特别多,多到使美国当局没有话说,只好推在新军事法规头上,说这个法规太松太宽了。而目前美国的军事法庭,系由三个民间法官所组成,因此对逃兵也特别慎重,决不轻易判以逃兵之罪,这是下面的一面。在上面的一面呢?麦克阿瑟这次在艾森豪威尔竟选时根本不理不睬,又为什么呢?东京一位朋友对我说,原来他同艾森豪威尔有点别扭,说起来笑死人。”众人静听下文,张群却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水,而后才皮笑肉不笑地“呵”了一声,说下去道:“原来麦克阿瑟漫天讨价,要艾森豪威尔答应恢复他以前在远东的职务,他才出面帮他竞选,否则不干;可是艾森豪威尔来了个着地还钱。”张群叹道:“美国的上上下下,并不能够——”他发现在这场合,可不能随便发表“亲日甚于亲美”的意见,因为一来尚非其时,二来不可能有共鸣,只能碰钉子,连蒋介石都不会出面支持,当下便岔开话题,扯了一阵。蒋介石接到一个报告,当下散会,接见一名甫自美国归来的心腹,听他叙述艾森豪威尔上台之后,纽约“中美友好协会,举行聚餐、用以庆祝的经过。

  那心腹道:“这一次的集会很隆重,由于斌总主教任主席,宋子文、孔祥熙、陈立夫、贝祖贻等都参加了。孙科刚刚从欧洲到美洲,也赶上了这个盛大宴会。那个著名的‘杂志大王’鲁斯,在会上还发表演说。”

  蒋介石喜道:“去年冬天,鲁斯曾经到台湾旅行,我们对他很好,他是我们的老朋友了。”

  心腹道:“他在会上也说了,对总统评价之高,对台湾赞誉之高,举座为之动容!”接着把鲁斯肉麻当有趣的演词叙述一遍,把蒋介石乐得无以言喻。

  “鲁斯对他的远东之行,”心腹道:“作了这么一个结论,他说远东——台、日、韩、菲、印尼、马来亚,必须认为基本上是一个问题,而不是彼此不相联系的事件。他又抨击香港的第三势力,说他们是一个空洞的东西,他要求大家注意一个事实,就是这个集团的领导人,根本没有到过台湾,而且也没有自由中国的消息,特别是对于自由中国的发展,简直一无所知!”

  蒋介石大为满意,心想毕竟鲁斯几个人不错,到如今还能够为他的“天下”吹吹的,恐怕也寥寥无几了。想当年为什么“游说团”之类,下了多少本钱,只落了个“财去人不乐”,但不知鲁斯还说了些什么。

  那心腹道:“鲁斯公开称赞陈诚,只不过是一种礼貌罢了。但他又认为台湾的进步,一部分功劳却属于三个美国人,大家听了……”蒋介石忙问:“哪三个?”心腹道:“是蓝钦、蔡斯与施干克。”

  蒋介石又问:“还提到谁?”心腹道:“鲁斯强调四名政府官员。”蒋介石急道:“谁?”心腹道:“他把王世杰先生捧得十分之高,他说他是‘一位伟大的绅士和一位伟大的学者,他注意世界上每一大运动,也和国际发展保持接触。’”蒋介石再问:“还有谁?”心腹道:“第二个是胡适。”

  蒋介石闻言心头一沉,问:“胡适又怎样?”亲信道:“鲁斯说胡适这一次访问台湾之行,对于台湾、对于自由中国,都是一件大事。”

  “哦,大事,”蒋介石道:“还有么?”亲信道:“鲁斯对胡适赞扬备至,说他既是什么什么‘家’,又是什么什么博士,而且清高之至,薄中华民国的总统而不为,受到自由中国全体军民的爱戴。”

  蒋介石倒抽一口凉气,听来人说:“第三名便是吴国祯,鲁斯说他为人精明能干,无论在上海当市长或者在台湾当省主席,成就都很惊人。鲁斯说他在台湾的最大成绩,便是为自由中国征集到了许多个师的壮丁。”

  蒋介石急不可待道:“还有谁?”

  “最末一个是孙立人。”心腹道:“鲁斯对他的赞扬,弦外之音有那么一点儿毛病,好像我们对士兵们从不关心,独有孙立人关心士兵有如关心本身。鲁斯说他关切每一个士兵的装备,并且熟悉每一个士兵。”

  “哦,”蒋介石道:“还有些什么?”那心腹道:“有一件事情很好笑,本省土改时,台中有一个大地主曾经发牢骚,做了几句歪诗,讥讽我们的土改,表示地主们的不合作,那几句诗是:‘昔日田为富字足,今日田为累字头;心上有田思不了,心田之上虑不住。田中立木东尽死,田畔之人佃也愁。最怕长脚充甲等,何日出头得自由?’鲁斯访台时,陈诚正巧拿到了这首歪诗,便写在纸上送给鲁斯,说是‘大陆反共民谣’。那天晚上鲁斯特地把这首歪诗带到会场,要驻纽约总领事张平群朗诵,而且还要解释,把张平群累得什么似的。”

  蒋介石并不因为陈诚的“杰作”而笑,却为鲁斯所提诸人而忧,而且也不便形诸于色,一当下问到于斌、宋子文、孔祥熙、陈立夫等人的近况,知无新的发展,也不可能有新的发展。

  翌日,蒋介石却有如注射兴奋剂一般,精神为之大振,原来美国远东空军总司令魏兰,在东京口出狂言说:“美国远东空军队准备轰炸中国大陆,如果艾森豪威尔下此命令的话。”蒋介石忙不迭问侍从室的专家们有何意见。陶希圣一口咬定这是可能的,问题在于艾森豪威尔何时下此命令。蒋介石道:“那不是世界大战就来了吗?”陶希圣道:“这是不可免的,一旦美机炸非平,他们一定会说这是美国侵略,而苏联也必出兵。魏兰早已公开指出,目前美国驻韩、日、冲绳岛三地的空军,绝对有熊力轰炸东北。可是他也说明:在远东境内,共产党的空军实力压倒美国的空军实力,今天的消息无疑是一种挑战,也说明了美国军方的心理,他们希望对共产党来一个措手不及,这对我们当然是有利的。”蒋介石闻言大乐。

  几小时之后蒋介石的兴致更浓起来,因为有一架美国军机偷入汕头海域,在南澳被中国人民解放军对空部队击落,跌入大海,机身沉没。死伤救护,舰机乱调,可笑蒋介石以为这下子可会闹出乱子来,他的“论点”是艾森豪威尔刚刚上台,美国军部对韩战的丢脸耿耿于怀,因此有迹象是在跃跃欲试。如今这架倒霉美机,总该是导火线了,众智囊唯唯诺诺,不敢说“不”,也不便说“是”,因为自从一九四九年溃退台湾以来,“三次大战爆发”的“必然性”已有了数不清的例子,如今是谁也不敢一口咬定,只得应付了事。

  还有使蒋介石兴奋的,美国军方在一再大事鼓吹‘进攻中共”之余,又有几个军方高级负责人声言在韩战场投原子弹;声言美方决不放弃冲绳基地;声言美国三军每一秒钟都在等待命令,攻向北平,诸如此类,蒋介石心花怒放,那一日照例召开“御前会议”,预料美方真的要动用原子弹,因为一来韩战下不了台;二来艾森豪威尔要应付国内众多难关;三来不能坐视中国大陆日长夜久,羽毛丰满,因此必须准备大战一触即发,而梦寐求之的“反攻大陆”,也就到来。

  群臣唯唯,心想一声“反攻海南岛”都手足无措,闷头打牌,一旦大战爆发,那还有命吗?有人便提出了一个问题,说美国何以不在韩战之中,投下原子弹王宠惠道:“叶部长昨天正巧谈到这个,请公超兄再谈一遍。”

  叶公超于是报告道:“很凑巧,我是在返国之前几天,读到《新闻周刊》上一篇东西,它就谈到这个。它说美国为什么不在韩战场上投原子弹,以迫使对方乞求和平?五角大楼的负责人便曾发言,以答复这些厌倦战争的人。”

  “他们怎么说?”蒋介石问。

  “五角大楼的负责人说,”叶公超道:“负责任的美国军事当局,早就拟订了在韩战场使用原子弹的计划,只等最高当局一句命令。但军方并未积极建议采取这项行动,因为他们深深地感到,朝鲜并无值得投掷原子弹的目标存在。”

  “这就怪了,”蒋介石道:“不不,是疯了!”

  “他们这样说,”叶公超道:“如果美国动用原子武器对付共军,那么它的主要性质在于防守而非进攻。因为美国去年曾在尼华达爆炸原子弹,证明原子弹在对付有遮盖的军队并不十分有效,包括普通的地下工事在内,都一样会失却威力。”

  蒋介石其实也知道,美国曾经故意夸大原子弹的威力,但大出意外地,美国的出版物也公然谈到了那次试验的秘密,便使劲搔头皮道:“咳咳,这还成话?这还成话?”

  叶公超听不清老蒋的那口官话,以为他在问美国军方说什么话?便说:“五角大楼的意思是:那次尼华达试验原子弹爆炸时,地面上并无遮盖,而下面的是活山羊,他们便发现:山羊尚且并未丧生,如果用在朝鲜战场,对方的兵力却在丛山峻岭之中,根本见不到影子,实在无法杀伤。他们的战壕实在掘得深,做得好。美国毫无办法。”叶公超双手一摊:“全世界任何一个国家,都对这种战争毫无办法。”

  众人无言。

  “于是,五角大楼的负责人,”叶公超道:“认为朝鲜战场地形的崎岖艰险,实在不适于投掷原子弹。这地形与日本长崎四周的情况相仿,因此又可以得到一个结论,把原子弹的威力局限于一个村庄,恐怕是得不偿失的。当年美国在日本投下两颗原子弹,在长崎的收获便大不如广岛的收获,何况朝鲜?又何况在朝鲜的杀伤对象,根本是看不见、找不到、摸不着、炸不死的!”

  蒋介石闻言颓然若失。

  有人叹了口气道:“那不是捧着金饭碗讨饭,有原子弹等于没有用吗?”

  叶公超苦笑道:“五角大楼也曾想到一个妙计,他们曾经拟具一个办法,企图逼迫共军到旷野正面作战,然后给他们尝尝原子弹的滋味。可是到后来又发现这么一个毛病,既然正面作战,有共军便有美军,如果这当儿下了个原子弹,风向等等只要有一点儿弄不好,那末,尝到原子弹的恐怕不是他们而是自己。如果正面作战没有美军,对方也就根本不会露面。”

  众人闻言,只有叹气份儿。

  叶公超道:“当时有人说,如果战场不能使用原子弹,干脆把原子弹投到北平以及每一个认为具有摧毁价值的大陆城市去,那里不再是丛山峻岭,不再是深深的壕沟,也不必退迫共军正面作战,反正一下子就摧毁了他们的全国神经机构!”

  蒋介石眼睛一亮:“好主意呵!”

  众人附和道:“对!五角大楼并不真傻!”

  “兵贵神速,速战速决,”但叶公超苦笑道:“他们自己却在说如果这样做,那才真是傻不可及,简直笨透了:”

  蒋介石目瞪口呆。

  众人异口同声问道:“为什么?”

  叶公超道:“五角大楼研究来、研究去,发现这样做会吃大亏。因为原子弹不再是美国独有的东西,如果拿去对付北平,请问莫斯科难道坐视不成?如果莫斯科也来一个以牙还牙,那么美国地方小、人口挤,行政机构密密麻麻集中在一起,很糟呵!相反的,倒是他们的城市多、人口分散,行政机构也不密集,于是两相比较,一场原子战争还没展开,可是它的结果,却教人不寒而栗。”叶公超苦笑道:“因此五角大楼即使舍不得放弃原子战争,可也是没办法马上进行原子战争。”

  众人嗒然无言。

  “而且还有更糟的,”叶公超道:“我在美国所见所闻,美国对原子战争问题,不但不是奇货可居,不但不是心有顾虑,抑且反而有点恐惧。我亲眼目睹一次防止原子弹演习,从警报开始到居民疏散,根本与预定的安排大有出入。换句话说:大城市人口过挤,地方过小,如果这一次不是演习而是真的,那么其后果之严重,必将大大地超过了当年的广岛和长崎。我当时在一个美国朋友家中作客,目睹地方官员到来宣传,竟说一张旧报纸也可以防御原子弹,这真教人怀疑他是疯子,因为前几年,美国对原子弹威力的宣传,真是乖乖不得了的。这还不算,老一辈的和中年人,对政府开口原子、闭口原子更是反感,”叶公超感到自己说顺了嘴,岔开道:“刚才说得离题万丈,不如继续报告五角大楼对韩战不用原子弹的意见吧。”

  “好好,”众人也透过一口气来道:“好好。”

  叶公超想了想,说:“五角大楼方面认为:原子武器的使用,最好是在协助两栖登陆战上。他们所考虑的用法,恐怕大出我们的意料之外。我们以为用到原子弹,最多不过一颗两颗,便足够了,但他们却设计一次投下二十颗到三十颗,集中使用,消灭共军的滩头部队集中点,希望用两栖进攻的原子威力,造成对方的大量伤亡或者投降。可是他们终于放弃了这个办法,”叶公超苦笑道:“他们认为这样反而召来祸害,反而使美国声望大低!因此后来便有细菌战的出现,那当然可以不承认的,无论对方怎样指着鼻子骂,给他一百个不理,比原子武器的威望受到损害好得多。”

  蒋介石咬牙道:“连五角大楼都在向对方妥协投降,今后可别怪我这个短、那个长了。”叶公超忙道:“美国对总统的处境也很明白。”蒋介石恨恨地说:“娘希匹,他们明白个屁!”

  直到众人散去良久,蒋介石仍是一肚子气无处发泄。这当儿,海军总司令马纪壮等求见,蒋介石甫一挥手,立刻想起此人为赴美参观,辞行而来,乃令入见。

  马纪壮等人鱼贯而进,蒋介石堆下满脸笑,频频点首,连呼“好好”,说:“就要走啦?”马纪壮道:“特向总统辞行,明天就上道了。”当下蒋介石命他们坐了,翻翻花名册,知道这一次应邀访问的,除了马纪壮,还有海总第五署长许世钧、第六署长夏新、海军陆战队司令周雨寰、副参谋长孔令晟。便随口问道:“这次去美,谁招待你们?”

  马纪壮立正报告道:“这次是美国军令部长费辙勒上将邀请,主要内容是考察美国海军重要基地的训练和设备。”

  “很好很好,”蒋介石道:“去多久?”

  马纪壮道:“大约一个月。”

  “你们从什么地方动身?”蒋介石道:“第一个地方是哪里?”

  马纪壮道:“我们先从冈山飞台北,再从台北飞旧金山,然后转赴圣地亚哥、洛杉矶、纽约、诺福克等海军基地参观,然后再到华盛顿访问美国海军部,与费辙勒上将会晤;接着再去旧金山拜访雷德福,参观珍珠港,访问太平洋舰队。”

  蒋介石道:“很好很好,你们这一次一定要多看看、多听听,学学人家的长处。这一阵局势很紧张,你也知道曾传说华盛顿要我们反攻海南岛,”蒋介石说不下去,一顿,却说:“你的事情,已交给黎玉玺副司令吧?”

  马纪壮唯唯,也不知所答,说:“这次参观,一定遵未总统指示,到处多看、多问,多学学人家的长处。”

  蒋介石其实有话想讲,但好难启口,马纪壮会意,率一干人等离别后却单独请示道:“总统还有什么吩咐?”

  蒋介石沉吟道:“这个……这个访问美国,是很好的,有两件事情,你要多多注意。”

  马纪壮道:“是,一定注意。”

  “第一件,”蒋介石道:“台湾是个海岛,没有海军,寸步难行,可是美国给我们的海军援助,你最明白,根本派不上用场的。”

  “是,”马纪壮道:“只要有机会,一定随时随地对他们说。”

  “第二件,”蒋介石道:“他们要我们去参观,盛情可感。可是听说曾经有几个人,听到一些古古怪怪的话,你也曾听到过吗?”

  马纪壮心头一沉,忙说:“怪话是没有,也没听到他们对总统有什么不敬的话,只是也有人说一两句……”

  蒋介石一听,神经顿时紧张起来。

  马纪壮道:“大概总统已经有所闻了,顾问团中人,总是说要‘提拔新人换换血’,甚至有一次有个顾问醉后吐真言,说他们希望台湾的海军,由百分之百的台湾人来担任。”

  蒋介石惨笑道:“老话老话,没什么新鲜东西吗?”当下勉励几句,算是送别,怏怏回屋。那当儿蒋经国尴尬地进来道:“阿爸,麦帅同杜鲁门吵起来了。”蒋介石道:“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了他们两个人成天吵!”做儿子的说:“这回不同,这回麦帅公开发表声明,事情闹得不小。”蒋介石皱眉道:“真不懂他们怎么搞的,这次又为了什么?”

  蒋经国道:“前几天我们也谈起过,美国在韩战场的逃兵太多,这件事杜鲁门曾经把责任搁在麦帅头上,而麦帅卸职已经近两年之久。”

  蒋介石皱眉道:“到底怎么回事?美国逃兵多,这关麦帅什么事?”

  做儿子的也叹道:“无论如何,这总不是好兆,这两个人你骂我、我骂你的。麦帅今天发表一个书面声明,”他打开卷宗念道:“他说杜鲁门又对他公开攻击,提出‘荒诞不当的指控’,说他虽然退休已近两年,可是对于目前美国武装部队中的逃役责任,他仍然负有责任。”

  蒋介石伸手要过文件,架架老花眼镜,自己默读麦克阿瑟的声明道:“假如这种逃役事件在国防部的历次否认后还确实为数众多,那就可更现实地归诸于对杜鲁门总统姑息政策的缺乏信心。这种政策使我们在韩作战的部队,当胜利在握时竟不能得到胜利!”蒋介石“啊!”了一声道:“麦帅居然承认在韩战中吃了败仗,这……”接着默读下去,却又惊叫道:“娘希匹连麦帅都说美国逃兵之多,是‘并可归诸于日益俱增的畏惧心理,担心如此政策将不可避免地陷我们于另一次世界大战。没有人比我对逃役指责得更加厉害,对于维持武装部队的士气与纪律,也没有人比我更为关切……’”

  蒋介石实在读不下去,颓然问儿子道:“这种吵法,对美国有什么好处,我实在不明白。什么民主?什么自由?吵吵架骂骂娘当然无所谓,可是牵涉到的是一个要命的问题:美国在韩战场逃兵多!”

  蒋经国也只得摇头道:“这情形是糟,虽怪共产党肆意对美国嘲笑,原来他们的逃兵实在不少,这固然说明了美国的士气,因为在韩战场并没讨得便宜,如果一旦大战起,美国又该如何呢?”父子俩相对无言。

  过了许久的沉默,蒋介石才开口问道:“杜鲁门到底说了些什么,竟然使麦克阿瑟这样恼火?”

  蒋经国道:“那是杜鲁门下台之前,在一次接见贝尔资料社的专栏作家陶丽丝·福立生的时候,他谈到了麦克阿瑟将军。他说麦帅由于政治动机而对他的韩国政策不断抨击,这才使得在韩国的美军士兵情绪不稳,也就是造成四万七千名士兵逃亡的主要原因。杜鲁门除了指责麦帅不服从之外,对于一向支持麦帅的《芝加哥论坛报》,以及斯克利浦斯——霍华德系和赫斯特系报纸也加以指责。于是,这件事就越闹越大,吵得天昏地暗。《芝加哥论坛报》的发行人还痛骂杜鲁门是一个‘罪大恶极的说谎者’哩!”

  蒋介石听罢连连摇头,随之长叹一声道:“不过,这四万七千美国士兵在韩国战场上开小差,这实在是不象话,太不象话了。事实上,这数字恐怕也……也……”

  这时,突然侍卫官走了进来,报告一件令蒋介石十分不快的事情。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