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却说淮海前线大雪纷飞,寒气袭人,被团团围困在陈官庄的杜聿明,形容枯槁,面如死灰。在士兵们啼饥号寒的呼号中,面临着一个困难的抉择:是突围?是投降?还是战死沙场?
十六兵团司令官孙元良道:“目前四野大军南下,我们如突围迟缓,掩护阵地又处处被突破,再战下去后果实在不堪设想……俗话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今之计,只有请总座横下一条心,利用空隙跳出包围圈,才能挽救危局。”
邱清泉点头道:“良公的见解高明。”
杜聿明皱眉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果三天前大家同意这样做的话,可以会师而归,我们也算对得起老头子了,可如今再这么做恐怕晚了吧!敌人重重包围了我们,谁能开一条血路出来?否则,既违抗命令,又不能会师,两头不讨好,又有何面目再见老头子?”
就在杜聿明、邱清泉、孙元良、李弥商量突围的对策时,蒋介石却拍来了一份急电,其要点如下:“一、淝河方面李延年兵团正面之匪军己大部北窜,据空军侦察,濉溪口、马庄一带西窜之匪军不足四万,经我空军轰炸,伤亡甚重;二、你部应迅速决心于两三日内解决濉溪口、马庄一带之匪,此为对匪各个击破之唯一良机。如再迟延,则各方面之匪必又麋集于你部周围,又处于被动矣。此机万不可失,万勿再向东前进,迂回避战……”
杜聿明看后只是摇头苦笑。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情况不明,怎么能……”
邱清泉看完电报后气得跳脚:“国防部混蛋!老头子也糊涂!如今我们是内外交困、弹尽粮绝,还要我们去主动出击,这不是要我们的好看?”
孙元良道:“还是那句老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杜聿明心里埋怨,但嘴上不好直说。老头子的决策一变再变,这是全军覆没的预兆。唉!管他妈的,江山是他姓蒋打下来的,我只有一条命,听天由命吧!
“不要紧!”杜聿明故作镇静地说:“我们还有力量,‘亡羊补牢,犹未晚也!’只要能突破一角,全线出击就有希望!”
孙元良道:“可要是突不破呢?那我们不是要全军……”孙元良没有说下去。
李弥苦笑了一下:“那我们只好为老头子尽忠到底了。”
邱清泉道:“请总座决定,我按照命令办。”
杜聿明沉思再三,终于下定了决心,对参谋长舒适存道:“好吧!请复电总统:奉钧座手谕,当即遵照改变部署,明日经青龙集东西地区向濉溪口之匪部攻击。并请空投粮弹。”
第二天傍晚,杜聿明正和李弥通话,十六兵团参谋长张益熙气喘叮叮地冲了进来。“报,报告总座,十六兵,兵团完,完了……”
杜聿明跳了起来,一把拽住张益熙的胸口:“说!怎么回事?”
张益熙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昨天晚上,孙司令率领兵团司令部由赵破楼移至朱大楼,四十一军由大陈庄移至欧庙,谁想部队刚一移动,就遭到共军的伏击,各部伤亡甚大,三六四团全部被歼……
“孙司令官呢?”
张益熙继续说:“孙司令带着一部分人退到高楼、张楼一带,命令各军以营为单位,分股出击,所有大炮、车辆和不能携带的笨重行李一律破坏,随后,我跟着孙司令乘了一辆吉普车想通过夏邑去阜阳集结,吉普车一进火线,便遭到共军的机枪扫射,我们都跳下车,孙司令不知去向,我们另外几个人没有冲出去,只好跑了回来……”
“孙司令官呢?”
“没有看见。”
杜聿明呆呆地站在那里。又一个兵团全军覆没了。他那点残兵败将还能挣扎多久?
孙元良不愧是员“福将”。几经曲折,两天以后,他竟然奇迹般地在南京城里出现了。蒋介石闻报孙元良求见,着实吓了一跳:“他还能回来啊!”立刻又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还敢回来见我啊,”却又悲痛交织,力自镇定道:“可不能杀他关他,黄埔一期中的四川军人,只有他同曾扩情、康泽等几个,而今天又剩他一个了,何况万一—”于是传见。
孙元良一见老蒋,声泪俱下道:“卑职把十六兵团损失殆尽,请领袖处分,或请领袖准卑职解甲归田,实为德便。”
蒋介石长叹道:“算了算了,你是怎么搞的!”
见蒋介石未动肝火,大出孙元良意外,也就哭得更惨:“报告领袖,十六兵团的任务是打开一条通往青龙集的血路,不料……”蒋介石连忙摆手道:“我知道,我知道。我问你,你是怎样回来的?”
孙元良抹泪道:“卑职眼见情况不妙,于是轻装简从,只身宵遁;幸蒙神佑,安返南京。”
蒋介石低声说:“我问你,黄维有无生还希望?”孙元良暗吃一惊,心想自己离开前方不过几十小时,变化却如此之大,瞧模样黄维也完了。答道:“这个要看情形而定,卑职不敢估计。不过当卑职离开时,知道黄司令处境危殆不下卑职。他们给包围得好紧,每天喝水都成问题。只是为了取水、抢水、每天要牺牲三百来人。而且有些士兵出去取水,往往连人带桶都到对方去了。”
蒋介石不作声,目光平视,如有所思;但目光迟滞失神,孙元良感到恐怖。
何应钦闻道孙元良已去官邸,不知主何吉凶,也就跟着前往,却见蒋介石双目失神,有如中邪。听到脚步声,蒋介石才透过一口气来道:“嗯嗯,敬之你也来了!”他对孙元良挥挥手道:“好吧,你也不必解甲归田,我们还未绝望;只要美援大量到达,只要美国兵同我们并肩作战,前途还有可为。你到万县练兵去吧!”
“是,总统。”
就在孙元良的十六兵团全军覆没后没有几天工夫,黄维的十二兵团在双堆集也遭到了同样的命运。
消息传到蒋介石的耳里,他猛地蹦了起来,全身血液上升,吆喝几不成声,嘶哑着大叫:“娘希匹!你们为什么不加强空运?为什么不加强轰炸?为什么让共匪如此横行?为什么不去前方督战?为什么?……”
左右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吭声。就连一向得宠的邓文仪也不敢出头说话。
“娘希匹!”蒋介石又骂起黄维来:“你这个混蛋啊!你为什么不照我的计划行事?你坏了我的大事!你毁了我的军队!娘希匹!”
参谋总长顾祝同进屋报告道:“杜长官急电。”
骂人骂得累了,蒋介石软瘫在沙发上,对顾祝同道,“又是什么事?”
“光亭兄说,”顾祝同道:“现各兵团被重重包围,攻击进展迟缓,以现有兵力实在无法突围,更无力量解黄兵团之围。各兵团之存亡关系到国家的存亡。钧座既决定与匪决战,应即从西安、武汉等地抽调大军,集中一切可集中的力量与匪决战。”
蒋介石沉思有顷,对顾道:“请你复电给杜光亭:一、现无兵可增,望弟不要幻想增兵。二、黄兵团突围已经失败。此次失败完全是黄维性情固执、一意孤行的结果。三、弟部被围后,我已想尽办法,华北、华中,西北所有部队均被共军牵制,无法抽调。四、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在空军掩护下集中力量,击破敌人一角进行突围。那怕突出一半也好。”
正说着,侍卫入报,说是于右任前来拜访。蒋介石一怔,“于胡子来干什么?”却又不好回绝。说了声“有请”,于胡子便期期艾艾进了官邸。于胡子本来是应杜聿明妻子曹秀清的委托,来要求蒋介石把杜聿明从前线放回来的,一见蒋介石铁青色的脸,心里发毛,便临时改了主意。蒋介石问道:“右老有何事见教?”
于右任只好随便扯了个话题:“现在中央政府的办公情神,似乎要整顿整顿才好——”
“娘希匹!”蒋介石心里骂道,“这屁大的事也来找我?”不过,嘴上还得客气几句:“这些问题,你们几位就多费心吧!我现在没有时间,没有精力……右老应该知道前方的情形。”
于右任苦笑道:“我倒不大注意,不过觉得奇怪,徐蚌会战以来已有三次大捷,可是事实的发展,似乎——”蒋介石哭笑不得,把将士们骂了一道,于右任也就告退。
刚刚送走于胡子,参谋总长顾祝同又来报告:“杜光亭又来了急电。”
蒋介石预感到有些不妙,顿时又紧张起来,忙问:“什么事?”
顾祝同道:“杜光亭他们对此次战争的前途,研究了上、中、下三条对策,他们来电请总统作最后的裁定。”
“上、中,下三策?”蒋介石感到了兴趣:“这上策是——”
“从西安、武汉等处抽调兵力,集中一切可以集中的兵力,和共匪决一死战——”
蒋介石摇了摇头。他何尝没有想过这一条?一提起这一条,他就要拍桌子骂人。前几个月,蒋介石决定组建第十四兵团,由蒋的心腹将领、华中“剿总”副总司令宋希濂兼任兵团司令。徐州被围时,蒋象热锅上的蚂蚁,亲自召见了宋希濂。他说,“这次叫你们来,主要就是要把你们兵团的全部力量东调,增援徐蚌地区,挽救目前的不利形势。”又说:“自黄埔建军二十多年来,我们的革命事业,从未有过象今天这样的严重危机。徐蚌会战,关系到党国的存亡。希望你们的部队尽速东开,以便会同徐蚌地区的各个兵团,击破共军,稳定战局。”宋希濂当然完全听从蒋介石的指挥,他站了起来:“请总统放心!‘忠臣谋国,百折不回,勇士赴难,万死不辞’,今时局艰危,到了极其严重的关头,如果大家同心协力,同舟共济,局面一定会扭转过来的。”然而,就在十四兵团所辖第二军和二十军在沙市和汉口集结,准备乘船东渡时,华中“剿总”总司令白崇禧突然派了警卫团将轮船看守起来,不许装运。国防部的电报,顾祝同的电报,都被白崇禧硬绷绷地顶了回去。蒋介石急了,亲自和白崇禧通话。开始双方态度还好,蒋对白说明东线战局的需要,让十四兵团几个军即日东下;白则以武汉重要,华中地区部队太少为由,拒绝东调。一来二去,双方态度越来越僵,声音越来越高。蒋骂白“不服从命令”,白则说,“合理的命令服从,不合理的命令不能接受。”一次电话吵了一个小时。蒋介石气得满面通红,胡子都翘了起来,骂了声“娘希匹”,就把电话机使劲往桌上一惯。白崇禧则命令集结在沙市的第二军不许上船。这样一来,蒋调兵东运的计划便成了泡影。蒋介石咬牙切齿地骂了半天。他知道,白崇禧的意图,就是希望他仅存的主力部队在徐蚌地区被消灭掉,到那时,他就非下台不可,而李宗仁一伙,便可以乘机崛起。不过,在目前这种形势下,他有什么办法呢?他只好咬着牙,吞下了这丸苦药。“那么,这中策呢?”
“各兵团持久固守,争取‘政治上的时间’。”
“政治上的时间?”蒋介石皱眉道:“这是什么意思?”
“光亭兄没有明讲,”顾祝同吞吞吐吐地说,“按我的理解,光亭的意思,是不是要求‘和谈’,以便争取时间……”顾祝同看了看蒋介石毫无表情的、铁板似的脸上,没有敢继续往下说。
“下策呢?”
“就是强行突围。而突围的结果,很可能是全线崩溃。”
蒋介石陷入深深的苦恼中。上策,他办不到;中策,他办不了;下策,他又不甘心。除了这三策,还能有别的办法吗?希望美国插手,静待国际局势的变化,但远水解不了近渴,最要紧的是要稳定战局,而稳定战局又需要……蒋介石心里烦透了。
“总统!”
蒋介石“哦”了一声,从沉思中醒了过来。他挺了挺胸脯道:“请给光亭回电:望弟稍安勿躁,明日派员飞京面授机宜。”
第二天,杜聿明派了他的参谋长舒适存飞京受命。第三天,舒适存偕同空军总司令部通讯署署长董明德带着“总统指示”飞回陈官庄。
舒适存道:“总统指示,希望援兵不可能。总统再三交代,一定要按照他的命令迅速突围。”
董明德道:“总统对邱、李两兵团极为关心,决心以空军全力掩护贵部突围。”
杜聿明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心里却极度的失望。“面授机宜”,这就是总统面授的“机宜”?看来,他也己山穷水尽了!
入晚,朔风呼啸,暗灰的天空竟然飘起了鹅毛大雪,没有枪声,没有炮声,四周是一片奇迹般的寂静。杜聿明感到奇怪,忙问身边的参谋。参谋答道,“报告总座!共军早已停止了进攻。他们在前沿阵地不断喊话,广播,送信,发射‘纸弹’(宣传品),有时竟送来一包一包的烧饼、馒头……”
杜聿明没有再听下去。他的心里发颤。他很清楚,共军的这一手比打枪打炮还要厉害十倍。这样下去,他的部队还能维待多久?他心灰意冷地站了起来,无目的地在屋里踱着步。正好董明德从外面进来。他把董叫到一边,试探地问:“老头子究竟有些什么打算?难道他要看着这点本钱丧失殆尽吗?”
董明德叹了口气:“不瞒总座说,你们这里被围,平津危急,北平西苑机场己失,徐焕升落荒而逃……”
“没有人向总统提议……和平谈判吗?”
董明德道:“以前有人提过和谈,听说老头子不同意,现在无人敢提。总之,谈是谈不了,打也打不下去,南京城里已经慌作一团……总座有什么高见?”
杜聿明道:“徐蚌会战关系党国的存亡,如果强令两个兵团突围,一突就完。这支主力一被消灭,南京就保不住,武汉、西安更不能再战,老头子只有一个地方可跑——台湾。”
“会这样吗?”
“会的。还有什么力量能支撑这局面呢?”
“既然这样,”董明德说,“总座何不去南京,向老头子面陈国家大计?”
杜聿明摇头道,“不行。他有他的看法,他不会接受这个意见的。这次会战就因为没有按照集中兵力决战的预定计划办,中途又一再变更决心才弄到现在这个局面……”
杜聿明长叹一声站了起来,信步走出兵营,在警戒中巡视守军。只见下面官兵人人吵饿,个个说冷,柴禾早已烧光,接着又拆开车架,几十万人把几千辆车架木材迅速烧光,于是只好焚烧胶胎,那股味道难闻极了,杜聿明几乎无法行走,想找个地方同邱清泉、李弥等将领当面谈谈都不可能,心灰意冷,黯然回营。
第二天东方微明,空中隆隆作响,三军将士齐声呐喊,喜惧参半。喜的是空投粮食的机群已自上海南京分头赶到,前方驴马牲口早已吃光,饿得不能动弹,再不进食,别说战争,连说话都没气力了。俱的是飞机有限,投粮不敷;而几十万人一齐张口,如何分配?杜聿明的卫队早已架起重机枪严阵以待,在空投圈四周展开戒备。不料飞机没有投向指定地点,只要下面是一片人海,粮包就掷将下来。看官,一包米有多重?一麻袋大饼又有多重?雪地上数十万人翘首而望,伸手而接,粮未落而人先倒,挤抢压踩,惨呼四起;呻吟转侧,挣扎乏力,死了不知多少。
待粮包落地,惨烈的争夺战便在内部演出。先是个别的人抢得,众人一拥上前均分;之后由单位出面争夺,最后连总指挥部都投入了“抢粮战斗”,枪声不绝,死人无数;鲜血染满粮食,夺到的连看都不看一眼,忙不迭往嘴里塞、往锅里倒,唯恐遭人劈手夺去,甚至连命都赔在里面。杜聿明、邱清泉。李弥等将领人人靠抢吃饭,如此惨酷的争夺,又不知死了多少。
争夺既过,啼饥号寒之声复起,万分凄惨,杜聿明还以为援兵可到,不拟投降,但弟兄们等不及了,他们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为蒋介石作牺牲,只要一有机会,纷纷奔向长壕,投向共军。几万人都不愿再吃草皮树根,就是连这些东西都成了珍品。
杜聿明兀自叹气,流泪,坐立不宁。参谋长入报道:“事情糟到不能说。有些女人,有些漂漂亮亮的官太太,为了一块大饼,可以同任何人睡觉!”
杜聿明龇牙咧嘴道:“真有这样的事?”
参谋长有气无力地坐下来,摇头道:“真是这样的。她们饿得受不了,她们每个人都有金银珠宝,有几个还是——”他咽下一口唾沫:“可是这些治不了肚子饿,——”
正说着,十三兵团司令官李弥匆匆走了进来:“总座,陈毅将军给你送来了一封信。”
信上写着:
杜聿明将军、邱清泉将军、李弥将军和邱李两兵团诸位军长师长团长:
你们现在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黄维兵团已在十五日晚全军覆没,李延年兵团已掉头南逃,你们想和他们靠拢是没有希望了。你们想突围吗?四面八方都是解欣军,怎么突得出去呢?你们这几天试着突围,有什么结果呢?你们的飞机坦克也没有用。我们的飞机坦克比你们多,这就是大炮和炸药,人们叫这些做土飞机、土坦克,难道不是比较你们的洋飞机、洋坦克要厉害十倍吗?你们的孙元良兵团已经完了,剩下你们两个兵团,也已伤俘过半。你们虽然把徐州带来的许多机关闲杂人员和青年学生,强迫编入部队,这些人怎么能打仗呢?十几天来,在我们的层层包围和重重打击之下,你们的阵地大大地缩小了。你们只有那么一点地方,横直不过十几华里,这样多人挤在一起,我们一颗炮弹,就能打死你们一堆人。你们的伤兵和随军家属,跟着你们叫苦连天。你们的兵士和很多干部,大家很不想打了。你们当副总司令的,当兵团司令的,当军长师长团长的,应当体恤你们的部下和家属的心情,爱惜他们的生命,早一点替他们找一条生路,别再叫他们作无谓的栖牲了。
现在黄维兵团已被全部歼灭,李延年兵团向蚌埠逃跑,我们可以集中几倍于你们的兵力来打你们。我们这次作战才四十天,你们方面已经丧失了黄伯韬十个师,黄维十一个师,孙元良四个师,冯治安四个师,孙良诚两个师,刘汝明一个师,宿县一个师,灵璧一个师,你们总共丧失了三十四个整师。其中除何基沣、张克侠率三个半师起义,廖运周率一个师起义,孙良诚率一个师投诚,赵壁光、黄子华各率半个师投诚以外,其余二十七个半师,都被本军全部歼灭了。黄伯韬兵团、黄维兵团和孙元良兵团的下场,你们已经亲眼看到了。你们应当学习长春郑洞国将军的榜样,学习这次孙良诚军长、赵壁光师长、黄子华师长的榜样,立即下令全军放下武器,停止抵抗,本军可以保证你们高级将领和全体官兵的生命安全。只有这样,才是你们的唯一生路。你们想一想吧!如果你们觉得这样好,就这样办。如果你们还想打一下,那就再打一下,总归你们是要被解决的。
中原人民解放军司令部
华东人民解放军司令部
一九四八年十二月十七日
李弥看着杜聿明道:“总座,你看……”杜聿明冷笑了一声:“共军的胃口真是越来越大,还想叫我们投降!作梦!”
“那我们……”
“全线突围!和共军决一死战!”
杜聿明嘴里很硬,心里早虚了,他已经作好了最坏的准备。夜深人静时,他给家里人写了封一信(万一不成,还可作为遗书),信中叙述了他困难的处境:“此次撤退,毕生难忘。人逾四十万,车辆一万多,辎重行李,拖累过重。而军眷妇孺,碍事更甚。万余汽车中因需运输各级军官眷属,致徐州大量汽油在撤退时无法携带,甚至坦克战车中均有妇孺,大军转移如难民行列;而数千文员之混杂其中,也使部队形形色色,不成部队,此可叹者一也。
“奉命自徐撤退后,第一日行军仅走四十华里,翌日又奉命回守徐州;军事行动贵乎神速,如此大规模之行军既无法得心应手,更难以保守机密,终为敌所乘,此可叹者二也。
“我军既回徐州,复击退敌军数次小规模进攻,以为会师有望,不料翌晨又奉命撤退,军容之乱,出走之众,汽油之缺,人心之慌,一言难尽。而取道迂回,路面损坏,环境生疏,士气斗志,更难形容。萧县附近终遭猛烈袭击。退守鲁楼乃陷严重包围,我处处被动,无法还手,遑论出击,此可叹者三也。
“极峰令坚守待援,不宜轻举妄动;但迄未获援,水尽粮绝,五日后敌在我十四方公里周围筑成长壕,纵深两丈,插翅难飞;冰雪凝阵,其坚如铁;划地为牢,动弹不得,苍苍者天,命岂该绝?此可叹者四也。……”
杜聿明正写到这儿,忽闻营外鼓噪,暗叫不好。出得营来,只见黑漆漆的夜空中,不远处白光数道,照得片片雪花乱舞,寒气袭人。忙问“什么事!”参谋说共军在长壕附近树立大木牌,写明:“想活命的人沿壕过来,放下武器,便会招待;愿留愿去,悉听尊便。总而言之,不打内战。”
杜聿明连忙下令:“快查!”随后接着回报:“几十人过去了,那边有吃的!”
之后再报:“几百人过去了,那边有吃喝!”
之后又报:“几千人过去了,那边……”
还没等杜聿明的突围计划兑现,沉寂了十几天的解放军发动了声势浩大的总攻。第七十军军长高吉人负了重伤,李弥兵团司令部的所在地被对方突破,邱清泉兵团的南北阵地也被攻占,阵地越缩越小,李弥、邱清泉跑来劝聿明一道突围,杜聿明说,“这不是让他们一网打尽吗?”于是决定分头突围。杜聿明带着副官卫士等十几个人,乘着黑夜朝贾砦庄走去……
杜聿明等人能否突出重围?这里暂且不表。却说第十三兵团司令官李弥带着一支部队,刚突到青龙集口上,便迎面碰上解放军的一支队伍,李弥心急、慌忙朝死尸堆里一爬,又顺手把血污涂抹在脸上,装作死了的摸样,这一手果然高明,骗过了一些解放军的眼睛,等这队解放军过去,他又跳了起来,他连蹦带跳,连滚带爬,黎明时总算逃出战场。孑然一身,四顾苍茫,悲从中来,惶恐万分。见前面有个三家村,阒无人烟,心想那绝非共区,不妨前去看看,有没有吃的,能不能换套便服。待进入民房,却又十分失望。那几家村民在几天前就给南京饿兵搜索过了,屋宇破败,什物零乱,破破烂烂的便服倒有一些,吃的却遍索不获。李弥饿得心慌,忽然想起农家掘地窖藏山芋等物的习惯,不妨试试,顿时全身又有了气力。在几间房子前后左右挖了好久,终算掘出了一些地瓜之类,就随便抹抹,蹲在泥地上大吃起来。正吃得津津有味,忽地听得门外脚步声,李弥大惊,急忙飞奔入内,朝黑黝黝的卧房一钻,躲在门后,呼吸几乎停止了。
“好象没有人。”外面有人说。
“进去瞧瞧!”另一个声音说:“可能有官儿逃到这里躲起来,路很近呢!”
李弥一听凉了半截,果然是解放军来了。他已无路可逃,便往床下一钻。不料带翻了床底一只马捅,大概有好几天没有洗刷过,粪尿泼了一地,臭得李弥几乎昏厥过去,一头一脸,满身是屎不敢出声,连呕吐都得忍着,听脚声渐近,一枝卡宾枪把房门一顶一推,来者厉声喝道:
“出来!缴枪不杀!”
稍停,几个解放军便以戒备的步伐直入房中,却给密不通风,黑漆一团,臭气冲天,阒无人迹的情况退到门外,经过短暂讨沦,认为不可能有人藏匿,老百姓给国民党军队吓跑了或者抓走了,这些空屋应该让它好好留着,于是代为关门,拴门,继续到别处搜索去了。
李弥,就是这样仅以身免,在路上用一条“小黄鱼”换了套便服逃向上海的。
邱清泉的情况就有不同,他已经追随黄伯韬于地下,做了不值得的牺牲。
“又去掉了四十万人马!”蒋介石闻讯不言不语,双目无光,雪人溶化似的瘫软在沙发上,似乎再也起不来了。
正是:严冬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么?本钱快吃光了,关门还会远么?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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