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军总司令周至柔见空气不佳,转圈道:“目前看来,锦州的战事会更趋激烈。匪军的企图显然要拔掉我们从山海关到锦州一带的据点,同时对于山海关以及山海关以南地区发动强大攻势,来巩固他们从哈尔滨到天津以北除了沈阳两个据点以外的地区。”
海军总司令桂永清也发言道:“根据刚到的情报,在他们进入济南以后,匪军又在参加济南战役的九个师中,调出六个师的兵力集中在济南以南八十哩的防线上,准备新的企图。”蒋介石忙问:“派飞机去炸了没有!”
“报告总统,”周至柔道:“从济南陷落那个时候开始,空军活动就没有停止过。”
蒋介石疲乏地问:“从徐州、苏北调去的部队,到了没有?”
“报告总统,”顾祝同道:“前方来电,日来大雨谤沱,影响行军,我军向北进展很慢。”
蒋介石头都昏了,以拳击桌,狠狠说道:“娘希匹又是下雨,又是下雨,共产党头上不落雨吗!叫他们要快,军官玩忽职务,不管是谁,撒职查办!”
“是是!”顾祝同忙作记录。
“同志们,”蒋介石沉痛地说:“局势是不好,今天我们再不振作,我们要死无葬身之地了!今日之下,我决定改变战略,以应付华北和东北的严重局势!”
众将领闻言齐把头抬,听蒋介石说下去道:“有人已经向我建议,说匪军最近攻占济南,并在辽西走廊、发动大攻势,我们非改变战略不可。我看,我们的战略也真的得改变改变了。”
“我现在向大家说!我们要改变战略。为了避免匪军乘济南胜利的余力,以徐州为目标发起新攻势,我们的重新部署实属必要。同时匪军现在正向辽西进攻,企图使东北与华北隔绝。”蒋介石一顿,以锐利的眼神向众将官一扫:“我希望这个会结束后,我们华北的部队能沿津浦路南下,能同从苏北出动的一路会师,反攻济南!”蒋介石厉声问:“好不好!”
“好好!”众将官一齐回答。
傅作义低沉地发表意见道:“好是好,不过以目前的情形而言,我们是否能够集中足够发动这样攻势的兵力,又不致削弱太原和承德的防御力量?或者干脆放弃这两个城来完成新的战略?”
蒋介石目不转睛地望着傅作义,心急如焚。
正在这当儿阎锡山告急电报又到,说山西战局危急,不克分身飞平参加会议,只是盼望援军和空援,如大旱之望云霓,太原岌岌可危。
蒋介石把电报往秘书面前一丢:“叫他别来了。要坚持,坚持!”怎样坚持法,蒋介石一时说不出具体办法;怎样把这个军事会议开好,蒋介石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策略。
第二次会议开始,蒋介石极力保持镇静,报告道:“照目前情形,我们如果要重新部署,长春就不能不放弃。我们今年四月间放弃吉林之后,当时曾考虑退出长春,因为此举影响士气,卫立煌将军没有意见,因此我就撤销了那个命令。”蒋介石透口气:“现在,五个月来的事实证明,我们要退出长春反而成为一个问题。匪军在沈阳长春地区集结大量兵力,长春守军如要突围,恐怕要冒很大危险。据最近情报,长沈之间匪军至少有一半已经南下,参加对辽西的作战,因此我们就能够从沈阳派兵北上,帮助长春撤退;同时立即从沈阳南下,打开沈阳通营口的交通线。”
周至柔轻轻地拍拍桌子,喜道:“是啊,我们可以把协助长春守军撤退作为姿态,而目的是牵制匪军在辽西走廊的猛烈攻势。”
这主意即使成功,分明也没有什么大转机;但整个会场颓丧与悲怆之气氛顿告改观,居然有低低的笑语之声。
傅作义再起立表达他的看法道:“这个,似乎也有值得商量之处。长春沈阳间距离两百八十公里,匪军兵力集结。沈阳守军目前已相当疲乏,怎能打得过去?而长春守军正闹饥慌,又怎能打得出来?今年四月间放弃吉林时,我们已经有个经验,由于突围、疲劳、饥渴、松懈,吉林撤退在不到一百公里的地区之中,给匪军吃掉大半。那末这一次长春守军如即撤退,我们有什么具体办法可以协助?”
自蒋以下,众将官均皆骇然。
“还有,”傅作义低沉地说:“也许沈阳守军能够尽最大努力南下,以解锦州之围;但如此做法,又意味到我们对沈阳和长春就要放弃,影响如何,也不由我们不多研究。”
会场鸦雀无声,蒋介石忽地起立,宣布散会,明晨再谈,他要去郊区蹓蹓,换换空气。
蒋介石要去碧云寺,带了几本诗词集,聊作途中消闲之用。车出城外,夕阳西下。蒋介石嫌两旁景物迅速倒退,有伤眼神,随便翻一翻那本线装书,眼睛落在一首词上,面色都变了。
那首词用仿宋铅字排印得清清楚楚:
四十年家园,八千里河山,琼瑶玉树,解作烟罗,那曾识千戈。
蒋介石只看了一遍,满身战栗,就手往车厢角落里一扔,换了本《曾文正公家书》,竟也不能读完一行,心情坏透了。车到西山,碧云寺在望,蒋介石忽地又想折回行营,但不便出口,只得入寺蹓蹓。脚步跨进大堂,蒋介石倏地感到天昏地暗,摇摇欲坠,幸得那根手杖把他支持了。侍卫长俞济时见状急忙上前低声问:“时候不早,先生回去休息吧。”但蒋竟未听到。
蒋介石正在回忆二十年前那一幕:北伐军到达北平,孙中山遗体还停在碧云寺,蒋介石同冯玉祥、阎锡山、李宗仁等会于西山,当时的总司令职务好不威风。但时至今日,冯玉祥离蒋而去,把兄弟不欢而散,且在回国途中意外死去,蒋介石初时闻讯尚感快意,但再往深处想,感到自己也投有什么可乐的;至于阎锡山,如今给对方紧紧包围,如瓮中之鳖,且已准备了氰化钾,随时与太原共存亡,反共大将眼看又要少却一个;想到李宗仁,蒋介石的心情由悲怆颓丧而转为愤慨不安,碧云寺风景竟无心欣赏。休息过后,已届黄昏,秋风劲厉,古寺钟声,蒋介石忽地感到心灰意冷,万念俱空,暗忖不如做个出家人,闲云野鹤,岂非甚好?但这个念头瞬息失踪,蒋介石在炊烟中上山漫步,观看红叶,也感觉不到有什么好看的,反而是一阵秋风把枝头一片红叶飘飒荡荡吹将下来。落地虽无声,却使蒋介石为之伤神,有如几吨重的一个庞然大物失却基础掉下沟渠,蒋有所感,也有所惊。
“时候不早,”俞济时再催请道:“先生该回去了。”蒋介石两眼失神,惘然道:“是啊,太晚,太晚,该回去了。”天色昏冥之中蒋介石一行人等下得山来,地方官员早已闻讯前来迎驾,蒋介石强作笑容,频频点首道:“太晚,太晚。”
“是的,总统,太晚,太晚。”官员们一齐回答,恭送如仪。待几辆车子开走,众官员议论纷纷道:“怎的今天他一个劲儿‘太晚、太晚’?”另有人说:“是啊,今天他神情失常,眼睛里亮光光,好象在碧云寺里哭过一场。”
老和尚闻言合十道:“善哉善哉,众位信士有所不知,如此典秋,如此黄昏,如此故都,如此红叶,如此局势,如此人物,如此心情,能对景而不伤情者,未之有也!”
但蒋介石却在行营中欢笑。
蒋介石笑什么呢?原来看到了陈立夫与张群的电报,陈述“前途大有可为”,乃使他在心情绝顶郁结之中,顿有轻松开朗之感,竟然面有笑容,这使俞济时暗地透过一口大气,侍从人等可免挨骂,甚至拳打脚踢,撤职查办之苦了。
看官,在那时候,继陈立夫自美回国之后,另一密使张群也从日本回到南京。蒋介石以局势病入膏肓而派人到处求神拜佛,把最后的愿望放在美国共和党身上。陈立夫逐一拜见美国执政者,蒋介石特意给共和党总统候选人杜威写了封亲笔信。同样地,访问日本的张群也持蒋函拜见了共和党的军事首脑麦克阿瑟。
蒋介石虽然盼望共和党的美国政府能出兵直接进攻中共,甚至希望美苏战争,但他也清楚这要求不易实现。首先希望实现一个初步计划,来一个“中日韩反共同盟”,以便引起更大的发展。在这个计划下,张群访日的主要任务之一是同麦克阿瑟及其日本伙伴商量,动员一批日本军人参加中国内战。据张群急电报告,麦克阿瑟“已有佳音到达,具体办法在商酌中”,于是蒋介石为之大乐。
陈立夫的报告没有张群乐观,但却看不出悲观的趋势。蒋介石细细辨味:“美方未能热烈响应,当系民主党对我成见甚深之故。稍假时日,当可柳暗花明又一村也。”
阎锡山的“十万火急”求援电报又到,蒋介石要秘书复电慰问,但皱眉道:“这也奇怪,他那边有精锐的日本军队,怎的也不顶事?”待第二天会议宣告结束,新的战略战术竟无是处,蒋介石重新陷入绝顶郁结的心情之中,他又要飞往前方,打气去了。
留平短短两天中,蒋介石也找来几位大学教授,希望听听他们对时局的意见,同时缓和一下高级学府中时南京的不满情绪。有一位教授一直不肯来,蒋介石机前非见他一面不可,那位教授不得不来了。寒暄过后,蒋介石要求对方发表一下对美国援华的看法。那教授开门见山道:“听说凡是有人抨击美国,我政府即以匪谍论罪。我对美国没有意见。”
蒋介石闻言暗惊,说:“绝无此事,绝无此事,一定是下面人矫枉过正了。不瞒你老先生说,我也常常在批评美国的对华政策。”那教授作无可奈何状道:“既然如此,希望蒋总统海涵,我是不赞成政府接受美国援助的。”
蒋介石一怔,问:“为什么,不接受美国援助,难道眼看政府愈陷危境吗?”
老教授换一种口吻道:“不瞒总统说,外面有一种说法,说如果政府不接受这种美援,局势就不会这样糟。政府对这种论调可能视为‘为匪张目’,我们穷教授也真怕……”
蒋介石忙说:“没关系,没关系。”
“那我说,”老教授抹抹胡须:“有很多人认为,美国要反共是美国的事,我们接受它援助反共,就是上了大当。中国人的事情分明有话好讲,有美国人插足其间,而且气焰万丈,那就不好办了。因为政府受美国影响的好多措施,很不得人心,老百姓埋怨政府,美国人也埋怨政府……”
蒋介石一听浑身泛汗,忙说:“讲下去,讲下去。”
“现在的局势是不好,”老教授道:“可是如果中国人同中国人不再打仗,事情不是简化了吗?政治家的胸襟应该宽博,凡有利于国家民族者就去做,大家息干戈,救国家,中国不就会出现中兴气象了吗?那时光老百姓对政府也会感激,因为这种戡乱的局面使他们不能好好生活。烽火漫天之区固然家破人亡,后方也何尝不为金圆券天天打架?——”老教授慨叹道:“总统知道我的为人,我今天绝非为中共作说客。”
蒋介石道:“这个我知道。不过今日之下,除了刀兵,似乎没有其他办法了。”
“也不见得,”老教授道:“美国希望我们剿共,结果变成这样子。以这一阵的情形来说,政府求援于杜威,是在有人洞吓三次大战证明已经失败之后,是在美国用去六十六亿美元助我剿共证明此路不通之后。我们求助于东京麦帅,是在日本侵华八年已经证明失败之后,是在我们已经留用部分日俘剿匪而证明于事无补之后,所以,……”
“你,”蒋介石颓然道:“这个意见已经迟了,”他又作振作状:“今日之下,我们虽处于劣势,但比诸他们当年局处延安一角的时候,条件好得多了。一个政府的面子很重要,我想再奋斗一个时候,局势极可能好转,事实上也正向好转发展,老先生不必灰心,我要上飞机了。”
老教授倒是一头汗道:“那总统请上机。一路顺风。我有什么胡说八道的地方,请海涵。”
蒋介石道:“也不必客气。只是请你上课的时候,千万不能谈到这些,以免影响民心士气。”
蒋介石同卫立煌、顾祝同等人专机降落沈阳孤城,立即开了军事会议。各人坐定,照例先读紧急电报,以便了解目前局势。
“东北剿匪总司令”卫立煌奉令报告道:“华北期匪总司令傅作义报告,为了应付匪军沿平绥铁路即将进行的攻势,他即将于短期内赴张家口指挥作战。现在张家口两面受攻,情形极为危急。南面匪军迫近宣化,北面己经越过崇礼。”
蒋介石举起水杯,一饮而尽。
“锦州范汉杰将军报告,”卫立煌道:“锦州机场已在匪军大炮射程之内,完全不能使用,请总部加强锦州空投,否附给养大成问题。”
蒋介石以拳击桌,狠狠地说,“又是空投!”
“范汉杰将军再报告,锦州已遭共军部重重包围,山海关已有炮声,……”
“你告诉他,”蒋介石大声说:“我要解决锦州之围,我已经命令台湾新军投入故斗,他们坐运输舰到葫芦岛登陆,第一个任务是打破匪军对锦州的包围。台湾新军是美国军事顾问团悉心训练的新兵,精锐极了!他们一到,东北局势一定改观,叫他们放心。”
卫立煌只是在肚里苦笑,读下去道:“海军总司令桂永清报告,业已在葫芦岛指挥营口登陆,……”
“空军总司令周至柔报告,掩护我军营口登陆,空军已准备完毕,待命起飞。”
“告诉他们,”蒋介石声调失常:“一定要给锦州解围!命令台湾新军,锦州外围四个据点之中,义县、兴城、绥中都告失守,这事糟透!要他们把这三个据点给我拿回来,不得有误!”
“太原阎主席报告:太原危急,盼即驰援!”
“叫他坚守,我现在没办法!”
“其余是翁院长从南京发来的报告和请示。”
“主要是什么?”
“金圆券!”
“不必理它,不必理它!”蒋介石忽地起立,绕室仿徨。二十分钟后回到椅子上说道:“局势如此,我们如何保全实力,这是最重要的。北平会议的结果大家都已知道。”他又转身立在军用挂图前指指点点道:“我们经热河撤出大部分东北守军,大家有什么意见?”
卫立煌道:“北平会议时,傅作义将军赞成撤退沈阳,认为非如此不足以把无用之兵力投入有用的战线;至于我,我还是表示不能赞同,因为前后左右都是敌人,往哪儿能退出?”
顾祝同问:“卫总司令,那末你的意思是……”
卫立煌双手撑在桌上,沉吟道:“因为城外的情况十分严重,我军贸然突围,事前应该多多考虑。”他的弦外之音非常明显:按照具体事实,突围等于送死。
蒋介石忽地问:“那末如果不退,东北几十万队伍又如何善其后?几个大据点已成孤城,甚至有饿死人的消息,我们怎么办?”
卫立煌有很多的话想说,但无法出口。他是“东北剿匪总司令”,以东北情况而论,他所见到的,听到的,以及这些现象将发展到什么地步?有无挽回余地?他比蒋介石明白,——但他显然不能说,卫立煌黯然坐下。
蒋介石于是又开口道:“我的心情很坏,现在把一切希望都搁在撤退上。我每天瞪着眼睛望住东北,可是没什么好现象,我恨透了!”
“有人给我建议过。”蒋介石眼睛望着大厅玻璃灯:“那是今年春天的事情了。今年春天匪军在东北有过五次大攻势,长春沈阳完全孤立,有人说东北几个孤城不该留着,应该撤退,四五十万军队还可以完全收回,当时我不答应。我认为局势的发展还不至于这样严重,我是主张守到底的!”
人们以为蒋介石的下文是认错了,不料蒋介石道:“到现在,我还是主张守到底的,不过王耀武拆了我一个烂污,归绥一带的情况也不见得好,我们在关内的兵力急需补充,因此我赞成撤退东北。”
众人闻言,齐在暗暗叹气。
“北平会议的决定,”蒋介石道:“希望大家能分头配合进行,顺利完成,否则不得了。我们一方面在关内设法找些兵力出关抢救锦州,掌握住这条辽西走廊;另方面要求郑洞国向南经梨树、昌图撤退到巨流河新民之线,然后再令沈阳守军分西南两路撤退。”蒋介石嗓门大起来:“西路与郑洞国会师打通到热河的通路,用以增援热河、察哈尔;南路沿辽东铁路直趋营口,希望控制一个出海港口,”蒋介石似哭非哭,似笑非笑道:“我们来一个东北的顿克尔克撤退!”
众皆无言,个个作尴尬之笑。蒋介石问:“你们还有什么意见?对这个东北顿克尔克撤退有信心吗?”
众皆点头,但没人出声。蒋介石对顾祝同道:“你在东北多留几天,我今天晚上住一夜,明天回北平,以后还要来的。”
听刁斗相闻,炮响隆隆,蒋介石在沈阳孤城那一夜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偏偏老天爷也为蒋介石的心情加抹一笔衰愁,渐浙沥沥冷雨敲窗,气氛阴沉。但蒋介石还在不断揣摹,如何进行顿克尔克式撤退,如何还击共军。
如果蒋介石这个时候到长春走一遭,便更加知道这场仗是打不下去的了。长春守将郑洞国、曾泽生也无法入寐,到李鸿病房探视他的伤寒症。周围戒备森严,室中一灯如豆,窗外雨点一忽儿如爆豆般洒将下来,一忽儿如怨妇夜泣,凄怆悲切;李鸿病况稍退,一手执着郑洞国,一手执着曾泽生,流泪道;“这场仗是越打越糟,我们能突围而出,算是奇迹。兵荒马乱,你们两位也不必照顾我了,我自分必死,但求两位转告舍下,说待孩子长大,千万不可去考中央军校。”说罢大哭。
“你不必伤感。”郑洞国道:“今日之事,未到绝境,总座的突围令尚未到达,只是要我们自己先作准备。”郑洞国黯然道:“要盼望援兵,是不可能的了。济南之失,我们又少了好几万人。”冷不防曾泽生愤慨而言道:“据我看,这个仗早该停了,我们的子弟兵千里迢迢充军东北,日日夜夜厌战思乡。有些中下级军官还偷偷地问我:这种绝望的日子,哪年哪月可以告一段落?难道只有当俘虏才有生路吗?”
郑洞国连忙制住道:“不不,你不能这样说,这样说不——”曾泽生插嘴道:“郑司令,请你原谅我,我不这样说,是违反了良心;我还得报告司令,一旦如有变化,连我自己都可能给部下背后开枪,死得个不明不白。”曾泽生边说边落泪:“如果是打日本兵,我想我们今天就不是这种心情,死就死,——笑话,我们带兵的人,难道想死在床上吗!”
郑洞国如有所思,半晌,颓然道:“呵!原来真的是那样。那末,我们都回不去的了。”说罢潸然泪下。
李鸿热泪长流,躺在床上竟没话说,抓起枕头蒙住了脸,嚎陶痛哭。郑洞国踱到窗前,见雨水迷漫,模糊一片,回过头来对曾、李两人道:“大家也不必悲痛了,军人以服从为天职,我们不可能有什么其他办法。总座已到沈阳,深信一两天内,便有讨东北局势的最后决定,到时候我们再来商量罢。”
曾泽生道:“据我猜测,一定是突围,可是,我们绝不该走上这条死路。”
郑洞国叹息道,“死守是死路,突围更是死路。刚才参谋长来说,千万不要扩大活动地区了。只要我们出动一次,圈子便缩小一些;如果一个劲儿去扩大活动地区,那末等于缩小我们的生存空间,这样发展下去怎么得了?”
“老头子始终没有好办法来,”李鸿道:“把我们搁在这里,什么都不管了。”
曾泽生愤然道:“这个情况十分明显,老头子到哪儿指挥,哪儿就垮给他看!”
“不能这样说,”郑洞国忙摆手道:“无论如何,他在黄埔军校是我们的校长,在部队里是我们的长官,在国民党里是我们的领袖,在政府里是我们的首脑,有这些数不清的关系,我们还能说什么!”
“郑司令,”曾泽生道:“话是这样说,可是这种关系对司令有什么好处?对国家又有什么好处?”他把胸一挺,苦笑道:“司令或许以为我要叛变老头子了,其实我们还在对共作战,司令认为我的话不对,军法从事我都甘愿,但不能不把心头的话同您说,如果老头子还坚持下去,那么对国家,对他一个人,实在找不到一点好处!”
“别太愤慨,别太激动!”郑洞国道:“你们的心情我知道,但我的心情,你们是不是知道呢?”他背着双手,在李鸿病房里不安地徘徊:“老实说,当初派我来长春的时候,我就已经不大同意。可这是命令,我不来行吗?”
“要是我,我就不来,”曾泽生道:“杜聿明、熊式辉、陈诚、卫立煌先后来过,谁在东北曾经弄出个名堂来?其实老头子自己来也没用。我最近越来越感到,我们的失败绝对不是单纯的军事失利。丧城失地只是表面的现象之一,”曾泽生长叹:“什么都完了,金圆券那个惨状,官员们那个贪污劲儿,没有一个人可以安居乐业!了不起是半饥半饱,或者干脆没东西吃,就连有钱人也在京沪平津开始反对老头子,这又说明了什么?”
郑洞国变色道:“好的,让李军长休息,我们回去吧。”回到营房却又无法休息。军需主任正在那儿干等,见郑到起立道:“报告司令,伙食问题实在太严重。我们空投,至少有一半落在他们手里,您说这怎么办?我知道司令也为难,但眼巴巴见弟兄们吵饿,我们实在不安,怕日久生变。”郑洞国望着他无言可说,凄然掉下两滴眼泪。
正是:大军兵败如山倒,大势已去无望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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