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五回 长空洒碧血 苏战士为中国捐躯 袖手作旁观 美政府替日阀撑腰





      

  “是什么?”蒋介石紧张地问道。

  朱可夫微笑道:“蒋委员长,这是说一九三三年的困难,现在已经不存在了。当时这个困难是贵国对内与对外政策中,有许多因素阻碍了与苏联缔结互不侵犯条约,但最近有许多原因使贵国对这件磋商已久的问题采取了比较积极的态度,其中重要原因之一,是贵国人民对苏联友谊的增加。贵国人民始终看到苏联政府是一个朋友,在中国正遭受着重大考验的今天,这种情形是显得更清楚了。这种考验,再加上国际局势的普遇恶化,促使中国采取步骤增强他们与爱好和平国家之间的关系,尤其是对于苏联。”

  “在这种情况下,所以尽速与苏联签订互不侵犯条约是非常有利于中国的。因此磋商才能完成,而互不侵犯条约终在南京签订。”

  “苏联正在特别注视那威胁和平的远东危机而签订这互不侵犯条约,是它特别强调了苏联对中国的友谊关系。”

  “啊!”蒋介石待翻译官译完,频频点首,不得不慨叹道:“谢谢朱可夫将军率领军事代表团到中国来,谢谢斯大林先生对中国的抗战这样热情,谢谢苏联人民对中国这样帮助。”蒋介石也不得不说道:“象美国,他们到今天为止,什么都不提了,对日本的侵略一句抨击的话都没有!”

  朱可夫不作答复,只是笑了笑道:“作为一个帮助英勇的中国人民抗战的苏联友人,我们不准备在这里对其他国家有所批评。”

  “啊啊啊!”蒋介石倒抽口冷气,一时也找不到话题,突地说了句:“关于信用借款的接洽,我已经派出杨杰将军为代表,随同贵国鲍大使到莫斯科拜访斯大林先生去了。”

  “是的。”朱可夫点点头。

  蒋介石见无下文,瞅了身旁的孙科一眼,忽地想起道:“哲生兄,你昨天好象提到过,说有人写了一篇苏联志愿空军的小说,你不妨讲给朱可夫先生听听,作为我们对苏联朋友的,……”

  孙科搓搓手,笑道:“朱可夫先生,中国的著名作家夏衍曾经写过一篇有关贵国空军的文章,凑巧我保存一份在这里。”他掏出卷宗,翻了一会,念道;“夏衍写道:讲起苏联志愿空军,我永远不能忘记在武汉亲眼目睹的令人感动的事实。在一次激烈空战之后,有几架苏联志愿军驾驶的战斗机被击落了,苏联战斗员跳伞降落,不幸的是有三位空军因误会而遭农民的殴打。关于这件事,报纸上一点消息也没有,老百姓根本不知道同日本人作战的是什么飞机,……”

  “哲生!”蒋介石面色陡变。

  孙科似有所悟,但不得不硬着头皮答复蒋介石道:“就是这一篇,我知道怎样读给朱可夫将军听。”

  蒋介石强笑道:“好好,那你快点念罢。”

  “在苏联战士的衣服上,”孙科瞅一眼蒋介石:“并没有任何‘来华助战’的标志。几天以后,那位夏衍先生说,他偶然得到一个可以到医院中去慰问受伤空军的机会,在一家相当规模的医院里,受伤的苏联空军有十名之多,这三位空战受伤又被老百姓殴打的也在里面。在他们床前献花的某女士,从每个人的脸上看见那种从痛苦中挣扎出来的微笑,禁不住哭出声来。一位在空战中打去了整个下颌,降下的时候又被中国人误认为日本人而打断了左臂,看模样能够治好的希望已经很渺茫了。其余两个一个断了腿,据说非锯去不可;另一个被打的鼻歪口裂,纱布包的脸上只露出一双爽亮的眼睛,好心肠的护士偷偷地制住了某女士的哭泣,怕他们看见了伤心。可是那个断了腿的却一直笑着迎接我们,然后很花气力地用断断续续的英语说:‘中国、苏联联合在一起打日本!’这一幕情景一直压在我们的心头,以后每一次看到苏联志愿军的时候,每一次看到……”孙科的朗诵戛然而止,蒋介石睁过眼睛问道:“念完了!”

  孙科一头大汗,匆忙掩卷道:“念完了。”其实孙科并没有念完,夏衍那篇文章的末尾,还有句:“每一次看到反动派报上写反苏文章的时候,总会骤然的回想起来,而感到一阵难受。”

  蒋介石呲牙咧嘴作感动状,想说些什么。只见朱可夫神态严肃,便等他先讲道:“刚才听了孙先生的诵读,我心里很难过。难过的固然是为了我们的战士在战争中受伤,但为了中国人民的抗战而献出生命,我们在出发时大家已有此决心;所以中国朋友由于误会而打伤了我们的战士,这一点使我感到尤其难过。我想请问蒋委员长,对于苏联战士的来到,贵国将永不向人民报告吗?如果这样,那这些不幸的悲剧还将重演。”

  蒋介石连忙郑重其事地回答道:“朱可夫将军,我可以保证,这种惨痛的误会可一而不可再,以后再不会有了。”

  朱可夫苦笑笑道:“谢谢蒋委员长的合作。”这一场盛会就这样散去,蒋介石一个劲儿埋怨孙科道:“你何必如此!你何必如此!好好地一场宴会落个没趣。”

  孙科强笑道:“我不过是奉命行事,不得不念。”蒋介石也不便发作,再说今后要孙科在同苏联方面的接洽名处尚多,只好算数。

  朱可夫的诺言都己兑现,苏联借给我国的飞机近千架,志愿来华助战的苏联空军将士有数千人。其中为帮助中国人民抗战而牺牲的也有四五百名,对当时我国的抗战贡献极大,击毙日本飞行员有姓名可稽的有潮田良平等好几十名。

  孙科的奔走也很落力,他事后发表谈话说:“我国抗战的前几年中,苏联是唯一援助我们的国家。”

  “关于信用借款之接洽,政府派杨杰为代表负责进行,当时鲍大使便奉召返国,杨氏因之同往莫斯科,接洽军火之供应。杨氏到莫斯科向苏联接洽,苏联完全答应,经新疆输送飞机及军火至大后方。不及两个月,到一九三八年春天,已超过信用借款国币一万万元之数。”

  “当时蒋委员长电杨杰商订二次借款合同,并派本人协助。本人赴莫斯科晤斯大林,告其经过及请成立二次借款。斯大林云,中国信用借款既已超过中国法币一万万元,可将第一次信用借款改作五千万美元,差不多等于二万万元,同时再予第二次借款五千万美元。不久,第二次借款也支用完毕。政府命本人进行第三次借款,本人于二十八年三月底离重庆,四月中抵莫斯科。晤面之时,斯大林频以中国抗战情形见询,谈话一小时,尚未提及借款的事情。嗣经本人问及,斯大林先生才说,一万五千万美元的借款,苏联极愿意照办,没有什么问题。并即席嘱咐苏联对外宽易委员会委员长米高扬与本人商订合约。”

  “同时,米高扬更表示希望中苏商约能早日成功。本人即将预备好的商约草稿交给米氏,经苏方研究几个星期后送回一份修正案,改为中苏通商航海条约,内容以平等为原则。该约签订于一九三九年六月,后经中央于十二月间方予批准,批准后苏联曾经公布。中国因恐旁的国家或起误会,故当时并未公布。商约签订之后,双方根据合约进行,几年间关系相当好转,苏联不断以武器接济中国,并派飞行员来协助抗战。苏联的军事代表团最盛时期达一二百人,中苏关系也相当接近。”

  列位看官,上述孙科的谈话,以及苏联对我抗战热诚支持的一部分情形按下再表。却说蒋介石在南京处理了中苏互不侵犯协定,心里嘀咕着宋美龄同端纳在上海翻车受伤之事,会不会闹出笑话,于是想离开南京,经沪赴苏州督战。

  而真正在淞沪前线指挥作战的冯玉祥,却感到一筹莫展。原来起先蒋介石通过程潜,征求他同意出任第三战区司令长官,指挥在上海方面的抗战,冯玉祥说只要是抗战,无论什么事他都愿做。于是事情就成了。可是在陵园无梁殿召开国民党中央常务会议时,戴季陶却提议取消冯玉祥、阎锡山两人的副委员长名义,理由是这两个副委员长己分任二、三两战区司令长官,有了实际工作,不必兼了。这个提议马上为汪精卫赞成,也就在这个会上通过。冯、阎二人心头明白,这又是蒋介石的意思,不过由戴、汪二人出面而已。副委员长的名义系由全体代表大会决议,却在这种形式下取消,而且也不明令发表。看在抗日份上,冯玉祥还是一股劲到得淞沪,可是伤脑筋的事来了:队伍自后方来,但不知道到那里停止。蒋介石所发命令都是给后方勤务司令部。火车一到,军队上车,沿路各站都说前面什么都有,但前面什么都没有。

  因此这是什么军队调上前线?司令长官莫名其妙,张治中、张发奎、杨虎几个总司令连同司令长官冯玉祥在内,都在前方为这问题苦恼。张发奎说得更惨,他说归他指挥的军队,同他互不相识。冯玉祥问他那你究竟熟悉多少人?他说只有一排。张问他能不能替他想办法?冯玉祥说他可以去问蒋介石。

  但蒋介石没有作答。

  到后来情形更糟,八月十八那天张发奎急忙向冯玉祥报告,问他前头一个炮兵连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冯玉祥把这个连他调?冯玉祥说不知道。查了半天,这才明白是远在南京的蒋介石,隔着司令长官、总司令、军长、师长、团长、营长多少级的直辖长官,把这个炮兵连调开了。

  使冯玉祥一筹莫展的还不止此,上海附近的阵地做得太坏,实在无法拿来作战。蒋介石把“工事工程”包给了黄金荣,黄金荣再包给一家建筑公司,建筑公司再包给其他小公司。拿三百几十个机枪阵地为例,三分之二以上都有三尺多深的水,而且连机关枪都搬不进去。而这些能用的,无论什么样的官兵,也没本事可以在水里泡上三天三夜,何况这场仗也非三天可以终止。

  冯玉祥几乎要在前方痛哭,他简直毫无办法。伤兵没有医药,尸体没人抬埋,而且上海各界的慰劳品一车车给戴笠的人搬得干干净净,慰劳团又不准过来,也不许同伤兵说话,兵士们就在这种情况下拼命,一个伤兵往往六天六夜得不到点水沾唇。

  冯玉祥听说蒋介石深夜到上海,连忙找到他正欲发问,蒋介石却一把抓着他道;“你来得正好,我这番特地为慰问而来,你太辛苦了。你问我的几个问题,回头我们就谈,现在我们去看夫人的伤势。”他加一句:“还有端纳。”冯玉祥只得免开尊口,一齐到达蒋介石私邸。宋美龄肋骨已经治好,可是无法动弹,只是在床上苦笑,哼哼唧唧,蒋介石也不便说什么,转到端纳房里,端纳己经能够坐起来了。

  双方寒暄过后,端纳道:“委员长来得正好,刚才有几个新闻记者来电话,他们要来找我,问问中国的抗战情形。我想他们一定很高兴,会意外地向委员长和冯先生访问。”

  “好好好。”蒋介石双手直拍膝盖:“让他们来罢,我一早就要走的。为了避空袭,我深夜到上海,天不明就走。”

  “那你太辛苦了。”端纳话还未完,冯玉祥问道:“请问端纳先生,回头那些外国记者是那几家报馆的?”

  蒋介石一怔:“有什么花样么?”

  “可气人!”冯玉样当着端纳道:“洋人里坏小子可多得很!”

  “是么?”

  “可不?我听张一靡、李根源、江问渔几位先生说,在上海租界里的外国人,有很多是赞同日本人的。上海《泰晤士报》名义上是英国人所有,实际是日本人的,公然为日本鬼子张目!《字林西报》的社论不象话,很多外国报持论模棱,不堪卒读,只有古尔德的《大晚报》和鲍威尔的《密勒氏评论报》还勇敢地替中国说公道话,坦然指责日本的侵略。”

  “哦!”蒋介石心头一沉,他倒不是为洋人舆论伤脑筋,而是感到冯玉祥知道的事情太多,教他担心。没多久一群外国记者来了,冯玉祥的意思是弄清楚敌友以后再予接见,但蒋介石反对道:“那没什么关系,只要我对答小心,也不致于出毛病,”于是蒋介石正襟危坐,答复询问。

  “请问蒋委员长,贵国这次同日本冲突,这个仗大概是要打下去了?”

  “嗯嗯,哎哎。”

  “不!”冯玉祥忍不住道;“中国是抗战,日本是侵略,初起时你们或许可以称这场战争是冲突,但现在打了这么久,死了这么多人,不能再说是冲突了。”

  “啊啊!”蒋介石连忙补充:“是的是的,日军是侵略,我们是应战。”

  “我们是抗战!”冯玉祥正想说下去,却给一个记者截断道:“请问蒋委员长,你领导这次战争,请问委员长运用什么战略?现在贵国失地很多了。”

  蒋介石考虑再三:“我采用的战略叫做以空间换取时间。就是说:必要时宁愿放弃地点,以争取时间,但必须使敌人对所得的空间付出重大代价。”

  “请问蒋委员长,平津之退,没听说日本方面曾付出重大代价,到底他付了没有?”

  “付出多少?”有的记者问。

  “这个,这个,这个有待公布了。”

  “请问蒋委员长,要日本付出重大代价,那贵国也要付出不低的代价罢?”

  蒋介石作咬牙切齿状道:“不错,我们要实行焦土抗战,凡是放弃的地点,房屋粮食统统烧光,一点不留给日军!依此战略,敌军将被引入内地,使他的战线散布得既长而弱。”

  “啊!”一个记者惊呼道:“你们真是国共合作了,记得延安方面早已说过这个仗是这样打法的,不过延安没有主张烧光房子和粮食。”

  蒋介石狠狠地瞅了这个记者一眼:“这个,这个我不知道。”

  蒋介石补充:“我只知道,这是我的意思,这是我持久战的战略。”

  “请问蒋委员长,你刚才说过宁可放弃地点,那么南京、上海如何?是不是打算放弃?”

  冯玉祥大叫一声道:“你这样问太荒唐,说到上海、南京,我是这个战区的司令长官,我要拼命守卫到最后一人!”

  外国记者们朝冯玉祥默默地瞅一眼,低下头去。半晌,又有人问道:“请问蒋委员长,上海之战的前途如何?”

  蒋介石朝冯玉祥看看,挺挺胸脯答道:“如果不是因为两个租界的关系,我的军队原本可以把日军赶到海里!但你们的租界在此,我筹划战略时必须顾到法租界和公共租界。公共租界由美国、英国和日本协同控制,日军的军事领袖便利用这个租界,在里面安稳地设计其进攻中国领土的战略,你们说这事公平不公平?所以对上海战争的看法,我是有顾虑的。”蒋介石灵机一动:“幸而冯将军在此作战,我很放心。”

  “请问蒋委员长,继英国驻华大使许阁森被日机扫射重伤以后,夫人同端纳先生也被日机炸伤,你要向日本抗议么?”

  “还有,”另一个记者问道:“蒋夫人同瑞纳先生来上海,任务是什么?”

  蒋介石没有料到有此一问,指指后面道:“端纳先生大概已经告诉你们,他们只是到前方来看看。”但他立刻补充:“夫人当然另有任务,她负责前方将士的福利工作。”

  “什么福利工作?”

  蒋介石也顾不得为士兵饱受虐待而屡提抗议的冯玉祥就在身边,信口编道:“那多得很。譬如说士兵的伙食要吃得好、衣服要穿得暖、营房要住得宽、香烟糖果饮料供应要充足、医药设备要周到、士兵的俱乐部要办得好、甚至洗衣洗澡剃头写信等等都在内。”

  记者们齐声叹息,惊叹蒋家夫妇对士兵的体贴爱护,真是无微不至。正在这当儿只见冯玉祥吹须瞪眼,连招呼也不打,从椅子上直蹦起来,大步出门,上车走了。

  “请问蒋委员长,”外国记者指指冯玉祥的背影:“冯将军是——?”

  蒋介石毫不犹豫,看看表道:“这个时候,前方有一件重大事情,需要他亲自去主持,事关军事秘密,请不必详询。”

  “请问蒋委员长,那末这个战争是要打下去了,美国方面到现在为止,如众周知,他们还是保持Middle of the road Policy(中间路线),严守中立,分明在替日本军阀撑腰,蒋委员长不准备向华盛顿呼吁求助么?”

  蒋介石不耐烦道:“这个我还未想到。”

  “那末苏联的援助,听说现在已经开始了?”

  蒋介石起立道:“这个我也不知道。”

  正是:俗话说得好;“自有天知道。”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