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开矿专家 陈立夫却之不恭 唯生之论 陈果夫受之有愧





  有人说陈布雷的主张态度与“CC”沆瀣一气。但他直接受蒋介石的支配,只能算半个‘CC”。“CCC”之说到底不能成立。在上列诸人中,朱家骅己经脱离二陈自树一帜,人称之为“新CC”。程天放早己同二陈貌合神离,张励生则在脚踏两头船,但他们都是“CC”出身,本质上与立场上没有分别,故仍列入“CC系”。但一般说来,“CC系”在今日台湾,早已没有若干年前在大陆那股劲儿了。而且陈果夫也已病逝台中,有人说,“CC系”今后应该改名为“C系”,只剩下陈立夫一个“巨头”,在那个并不完整的C形圆圈中打转,不知所终。

  这些都是后话,按下不提。却说蒋介石当年面对冯、阎大敌,应付办法之一是派出张群、吴铁城,萧同兹出关,活动张学良入关,同时为巩固自己的政权动脑筋。他首先想到了利用青红帮,要用现代化的配备武装青红帮,使成为控制若干地区、若干人物的一个力量。这当然是件大事,便同陈果夫密商这件事。原来远在“CC”成立以前,陈果夫已经表现了一手,民国十六年的“一一·二二”惨案,就是陈果夫布置的,蒋介石借此把西山会议派的气焰压下去了。在这以前,西山会议派常以“反共先辈”自命,他们是“先知先觉”,蒋介石是“后知后觉”,处处倚老卖老,蒋介石不易独断独行。但经过“一一·二二”惨案以后,蒋介石再度上台,声势就大不相同,于是陈果夫从那时开始,便获得了蒋介石的倚重。陈果夫也有一套,当时国民党中央开会的时候,凡有重要的案件,陈果夫老是说:“这要征求总司令的意见,才好决定。”胡汉民虽曾发过牢骚,说:“究竟是总司令听命于中央,还是中央听命于总司令?这样做法,不是爱戴介石,恰好是害了介石。”可是毫无办法能改变这种一切以蒋个人意志为依归的作风。

  列位看官或许要问:究竟为什么蒋介石同“CC”关系如此之深?这真是说来话长。好在气候苦热,夏夜纳凉,且听在下聊聊蒋同陈家兄弟的一段历史罢。

  且说浙江湖州的吴兴,出了一个陈英士,又名其美,此人在民元革命时出任过上海都督,浑名“杨梅都督”,蒋介石初出茅庐,即在他手下任团长,结下了一段因缘,在下早在拙作中表过了。据日本人长野郎说:“中国之大财阀与大实业家,大抵都是官僚,如浙汪财阀之首脑陈其美,广东财阀之中心人物唐绍仪,以及黎元洪、张謇等,便是其显著的例子。”陈英士有兄弟二人,一名陈其业,字勤士,生于一八七○年,他生下两个儿子:就是陈果夫与陈立夫。

  陈果夫生于一八八九年,名祖业;陈立夫生于一八九○年,名祖燕。这两个“CC”的老头陈其业还有一个兄弟名陈其采,字有士,生于一八七九年。陈其业在家里是做丝业和当铺的,陈果夫还在当铺中做过掌柜。陈其采曾留学日本士官学校,后来历任军政府厅长、中央政治会议浙江分会委员、浙江财政委员会主委、江苏丝委会主席、上海关监督、浙江财政厅长、国民政府主计长,最后的一任官儿是国民政府委员,是纳福的官衔了。此人性格比较明朗,宫运相当亨通。乃兄其业(即“CC之父”)当时十年来未放弃湖州小范围的经济基础,只出任过浙江省商联会主席、浙江地方银行行长、国民参政员,据说是一个不大作声的深沉人物。

  陈果夫作风上酷似其父,深沉寡言,多思善虑,因有肺病,闭口不谈政治,常论卫生医玫,但实际上却在操纵政治。临死之前,还在台中医院内“伤脑筋”,这是后话,容后再表。其弟立夫好演讲,左右开刀,锋芒毕露,出身北洋大学,曾留学美国,学过矿冶。但列位看官早已明白,在下也已在以前交代过,这一对难兄难弟的“发迹”,完全是陈英士的缘故。而蒋介右当年在上海交易所“拍板时代”,陈果夫、张静江、戴季陶等这一批交易所的经纪人,都是“抢帽子”的好朋友。套句广东话,他们是“同捞同煲”,一起“捞”出来的。

  言归正传。却说民国十七年间,陈立夫自美国习采矿工程归来。按理说一个学冶矿的留学生,尤其是中国学生,他真是可以大展宏图,英雄有用武之地了。可是列位明白,那时光的留学生只者眼于地上的财富,地下的资源真是“货弃于地”,无人理睬,你想开矿都没人帮忙,弄不好官厅会说你大发神经,财迷心窍。陈立夫当然更不例外,他一回中国,便把采矿工程束之高阁,当起蒋介石的英文秘书来了。但事后有人慨叹道:所有留学生中,尤其是学习采矿工程的留学生中,只有陈立夫开到的“矿”是最大最多,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了。

  陈家兄弟采的是什么矿,心照不宣。

  且说陈立夫回国之日,乃兄便同他大谈其蒋的前途如何远大,但蒋介石却在痛感人材如何缺乏,为了巩固蒋,也即是巩固自己的权益,应该想想办法,利用青红帮的朝代已经过去。这批“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弟兄们究竟成不了大事,于是兄弟们着手组织“诚社”,但“诚社”打不开局面,于是另起炉灶,运用陈立夫在美国所了解的一套玩意儿,成立了一个“中央俱乐部”(Central Club)。

  光是有一个形式,有一个班底,但没有“理论”作行动的基础,陈立夫感到不妥。于是同乃兄彻夜商量,希望先解决这个“理论”问题。

  要创造一个“理论”,并不象吃顿饭那么简单,陈家兄弟搜索枯肠,终无所得。最后陈立夫想出了一个主意:“有一个人,你没有见过,他可以帮我们解决这个问题。”

  “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陈果夫欣然色喜。

  “拿他们共产党的口吻来说,这个人是个叛徒。”

  “啊!”陈果夫兴奋地问道:“那这位朋友以前是个共产党咯!他为什么离开共产党?”

  “还不是吃不了苦,”陈立夫谈淡一笑,“这个人倒是满肚子学问。就是上一次抓到的那一批,其余几个人宁死不投降,拿去枪毙了,剩下这一个,他说他愿意帮我们反共。”

  “那他写的东西可不能署名嘛!”陈果夫皱眉:“这是我们反共组织的理论,必须说是你写的,是你的著作。”

  “没有问题,”陈立夫摇了个电话:“我就叫他来,大家一起谈谈。”

  没多久,这个人到达了“中央干部俱乐部”,在密室中三人大谈其“理论”。陈果夫问道:“现在,谁都知道有个唯物论、有个唯心论,那是哲学上两大派系,我们想另起炉灶,另外创造一种学说,作为我们中央干部俱乐部同人们行动的张本。我想先请你讲讲,到底什么叫做唯物论,你是从他们那边出来的,一定比我们知道得多。”

  “不见得,”那个人带点恐惧的神色,结结巴巴向陈家兄弟说道:“唯物论同唯心论,是哲学上的两大派别。拿我以前所听到,看到的来说,共产党人认为唯物论才能唯一正确地解答哲学上的基本问题:思维对存在的关系。和唯心论相反,唯物论的出发点在承认于物质是第一次的东西,是万物的本质,它在我们之外,离我们而独立,客观地存在着,刺激着我们的感官,产生了思维等第二次东西,所以人类的精神,只不过是物质存在的反映。唯物论的最高形态,是马克思和恩格斯所创造,列宁和斯大林所发展了的唯物论,即辩证唯物论。辩证唯物论的基本原理,……”

  “不不。”陈立夫摇手道:“不必深谈了,现在,请你讲一讲,什么叫做唯心论?”

  “唯心论,”那个人歇一歇:“唯心论也就是观念论。观念论者在解决存在和思维的关系时,主张精神、意识是第一次,而物质却是精神的产物。唯心论中主要又可分主观唯心论和客观唯心论。主观派把个人的感觉、意识为基础,客现派则以世界理性、‘绝对理念’作基础。唯心论一定和宗教密切联系,而公开或秘密地引到神的观念上去的,因此被人批评为‘僧侣主义’。这种观念论者的世界观,是落后的。”

  “落后的,”陈果夫大笑:“你现在是否感到,唯心论是落后的呢?”

  “现在不提这个。”陈立夫以眼色示意:“现在我们是怎祥在唯物论、唯心论之外,再创造一个新的。”

  “这个,”那客人面有难色,“如果再创造一个新的,当然不可能倾向唯物论,而是倾向唯心论,那末这还是唯心的说法,一般叫做……”

  “让共产党挑眼儿去,”陈立夫摆摆手:“我们已经决定了,新的理论叫做‘唯生论’,有别于唯心论,反对唯物论。”

  “唯生论?”那客人笑笑:“陈先生的意思,唯生论是拿什么做基础呢?”

  “生活,”陈立夫答道:“你记着,请你搭起哲学的架子,披上唯生论的外衣。”

  “唯生论说些什么呢?”

  “包括很多,可以说是包罗万象。”陈立夫思索着,半晌,说道:“唯生论要包括孙中山的民生主义,要包括道德问题,要包括君臣、父子、夫妇、兄弟的伦常关系,要包括……总而育之,要老百姓不能跟共产党走,要他们相信命运,重视道德,不得乱来,不可造反!”

  “知道了,”那个人显得非常尴尬,起立告辞。待客人走后,陈果夫说:“唯生论这一炮打出去后,会不会受到批评?”

  “批评?”陈立夫满不在乎:“如果共产党骂我,那是求之不得。”他放低声音:“主席如果知道他们在骂我,那只会使我们的地位更巩固!至于我们自己人呢?他们即使想骂也不敢写!你想想,今日之下,谁敢说我们一个不字?何况唯生论不过是一种空洞的学说,它不会发生人事问题,所以我认为唯生论对我们有百利而无一弊。”

  “是的,”陈果夫同意:“我们的目的是怎样对付共产党,什么哲学,什么理论,都是空的。刚才听布雷他们说,主席对我们‘调查科’的名义很赞成。”

  “还说些什么?”

  “说是‘好好好’,他没有什么意见。”

  “其实他也不懂,”陈立夫笑道:“这是美国来路货,一个普通留美学生也不会知道的。”

  “那现在决定‘调查科’是隶属于组织部的了。”

  陈立夫点点头。

  “你决定让徐恩曾表弟出任科长?”

  陈立夫点点头。

  “恩曾在美国学的是电气工程,干调查科行么?”

  “有什么不行?”陈立夫大笑:“电气专家干调查,其实也不一定是外行。你知道,我们这个机构,希望将来杀人也用电气,做得干净利落,恩曾不就可以大展宏图么?”

  徐恩曾于是出任组织部的“调查科”科长,在南京、上海、北平、天津、长沙、汉口、无锡、苏州、开封、郑州,许昌……全国各重要城市的公安局内设立“调查室”,直接听命于陈、徐。以后又在各省市党部中设立调查室,特务网的布置遍布各县区,成为蒋介石统治机构中不可缺少的部门。

  且说“CC系”“调查室”在民国十八年十一月下旬成立的时候,正当陈济棠向李宗仁、白崇禧、张发奎宣战,紧接着石友三在浦口与唐生智配合反蒋,韩复榘也通电响应唐生智,甚至于连郑州的黄埔同学会也通电请蒋介石下野。到十九年三月间,国民党二、三、四集团军鹿钟麟等五十七名将领劝蒋下野,冯玉祥回到渡关,指挥西北军向豫西及鄂北行动。

  消息一个接一个:要蒋介石下野。

  蒋介石召集陈果夫、陈立夫、徐恩曾问道:“你们的调查室调查得怎么样了?现在有这么伤脑筋的问题,你们能分担些什么工作?”

  “报告主席,”陈立夫答道:“调查室成立不久,羽毛未丰,目前还不能有所建树。”

  “连敌情也不清楚么?”

  “敌情?”陈果夫答道:“敌情倒是有的,报告正在写。根据情报,弋阳、横峰、上饶、万年,德兴、贵滨、玉山、余江等县在去年底举行了工农兵代表大会,成立了信江区苏维埃政府,颁布了临时土地法、劳动法、婚姻条例、苏维埃组织法、红军与赤卫队条令等法令,选出方志敏、邵式平、黄道等三十三人为执委,军队改编为江西红军第五团……”

  “怎么没有毛泽东的消息?”蒋介石不耐烦。

  “有有,”陈立夫接嘴道:“二月间,毛泽东在赣西南举行二七会议,决定土地改革的发展方向,组织江西省苏维埃于东固,并成立全国性的中国工农革命委员会……”

  “不爱听这个!”蒋介石焦急道:“现在对付冯玉祥这一帮人要紧,你们弄了几个月,一点办法都拿不出!”他气呼呼指着徐恩曾的鼻子道:“我来替你出个主意,你们赶快到陕甘一带去收买土匪,使西北军有后顾之忧,赶快出发,多派人去!”

  “收买陕甘土匪?”陈立夫立刻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对蒋介石这个主意拚命颂扬一番之后,便问道:“用什么名义去收买他们呢?”

  “你们带一批委任状去,署我的名字,只要那一股土匪有个百把人,就给他填一张委任状,委任他做总司令,花多少钱,实报实销,马上去办!”

  正是:官兵土匪不可分,土匪摇身变官兵。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