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朋友阿成



  四年级和阿枝在一起的快乐日子很快就过去了。五年级重新编班,我编在戊班,阿枝被编到乙班。由于少了阿枝,我大部分时间都是孤单的,没交作业的通常只有我一个。为了逃避处罚,我编各种谎言已经习以为常,譬如作业簿不见了、忘了带、被狗咬破了、被妹妹弄湿了,反正就是没写。老师也心知肚明,不管我讲什么理由,都很难逃过被打手心、打屁股、罚站、罚跪的惩罚,但也很奇怪,我却没从挨打中得到教训把功课做完。上五年级时我比较会玩,弹珠、纸牌、橡皮圈常塞满书包。在学校若被留下来做功课,也很少完整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写,都是先很快写一边的部首,一行全部写完了,再写另一边,注音都先完成上面,再写下面,所以一直到五年级我所认识的字都还很有限,作业最多是丙,偶会乙下,印象中只有一次得了甲下的成绩。

  爸、妈仍在为着生计而忙碌,很少有时间注意到我的功课,二姐又考上高中住校,家里平常就只有我和两个妹妹。大妹上小学一年级,她灵巧聪明,有一天二姐假日回家,才惊讶地发现大妹会读的童话书,我竟结结巴巴地念不出来。为了面子,我假装我都会,可是二姐逐字考我,发现大妹几乎识得所有的字,我只认识不到三分之一,写出来的字也歪歪斜斜,都不是按笔画顺序来。于是二姐把她发现的情形告诉了妈妈,妈妈也才警觉到,这一年来为了生活而疏忽了对我的教育。从那时起她加班少了,想尽量早一点回家陪我做功课。然而她也有一段时间未再学识字了,面对五年级课本里密密麻麻的字,她根本就无从教起!

  由于妈妈开始关心我的功课,我渐渐有了压力。妈妈每天都会翻阅我的书本,我根本就不知老师教到了哪里?作业究竟要写什么?当时尚未有家庭联络簿,电话也不普及,妈妈也无从查证我是否真的在学校写完了作业。有几次老师逼要作业,一日累积一日,我根本无法再圆谎,最后都是被痛打一顿。而这样的情形,几乎隔几天就会重来一次!有一天和妹妹一起上学,快到校门我借口有事,就从巷子躲开,跑到大庙闲逛。有了第一次逃课的经验,我就经常逃课,有时会躲在土地公庙、溪边。我实在不喜欢逃学,因为到处都静悄悄的,早上的时间最长了,有时耐不住寂寞沿着校园边的巷子,站在围墙旁,听着老师和同学们上课的声音以排遣逃课的无聊与不安,偶尔会被邻居或别的班的老师撞见,我都佯装生病了。一星期有时逃两三天课,到校老师若问原因,就谎称生病看医生,有时感冒、拉肚子,要不就头痛、胃痛,老师也懒得追究,因为他们也知道我到校就是发呆,下课常和同学有纠纷,教室里少了我,就少了麻烦!我通常会等到下午大家都下课了,再把藏着的书包取出来,假装上了一天的课。回到家,爸、妈始终未发现我逃过课!

  当时的老师为了补习方便,便把补第八节课的戊班和己班合并,爸妈总希望我多学一点,也让我补习,所以,我就被编在己班。班上的座位是按成绩高低,由中间排到两边,我几乎没有例外,被编在最差的那一排。老师上课时只会注意到中间一排成绩好的同学的反应,几乎很少把眼光扫到两旁,除非我们发出了声响,做出了妨碍老师上课的行为,否则老师是不会花太大力气在我们身上的。

  坐在中间一排的同学都是班上前十名,大部分家境也较好,衣着也较整洁,制服甚至天天烫整。这些同学有点像卡通影片“樱桃小丸子”里的“花轮”,衣着常光鲜亮丽。此外,老师曾规定除上体育课,其余时间要穿皮鞋,但当时我的家境十分困难,妈妈给我买的一双塑胶皮鞋,没穿多久,前面就开花了。妈妈用强力胶及细铁线固定上再穿,没多久皮鞋面裂开了,妈妈再用布袋针穿水泥袋拆下来的棉线缝合让我再穿!

  成绩欠佳,加上衣服常将就着穿,除了制服就是内衣裤,一回到家脱了制服就穿着内衣裤跑出去玩,常招来同伴的取笑。畏缩自卑加上我又没有体育运动的天赋,打棒球、玩躲避球除非缺人,否则都只能在外面帮忙捡球。为了让同学能看重我,我常逞强比狠,做一些同学不敢做或不愿做的事。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有一阵子,同学们都在玩打火石(旧式打火机用的,像铅笔芯,长约零点五公分),把它钉在课桌上用刀片刮,就会冒出火花。我和另外一个同学“阿成”,很夸张地在桌面钉上几十颗打火石,刀片一刮火花四溅,真是好玩极了。玩了一阵子,有人带酒精来玩,一刮就着火,我和阿成就去买打火机用的汽油,更易点燃,下课几乎都在玩火。有一次不小心,把整瓶汽油全点燃了,阿成一害怕把汽油丢到地上,整个教室一下子就陷入火海。同学四处逃跑,我和阿成用扫把、用水都救不了,所幸老师及时赶到把火灭了。我们两个狠狠地被打了几十下屁股,还罚半蹲,合伙抬老师平日改本子的实验桌一直到放学,腰疼背痛手脚发软,一个礼拜脚都还在疼痛,上下楼梯都必须缓缓移动!

  因为这次的事件,我和阿成结为好友。他很聪明,鬼点子很多,在五六年级他几乎是我的老大,我是他最忠实的跟班,由于他的灵活,我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冒险,例如,晚上潜入自然教室偷试纸、试管、玻璃瓶,在一户空屋架起我们私有的实验室。记得有一次自然课上“光”的原理,阿成弄了一些玻璃和镜子,就在这个实验室里架上了用光所做的监控装置,把镜子一块一块铺在空屋的门外,利用太阳折射到天花板上的镜子,外面亮、里面暗,任何人只要经过空屋大门,都会产生光影折射到屋内天花板的镜子上。还有用镜子放到水里,利用太阳折射制造彩虹。阿成还发明了用镜子传递讯号。老师要我们分组制造潜望镜,我们不仅按老师的要求完成了,还特别经由凹凸镜,制造出有望远镜效果的潜望镜,老师不仅给我们高分,还把我们这组的作品陈列在自然教室里。所以,自然课成了我上学的重心,也是所有学习的全部!

  阿成是个鬼灵精的天才,他成绩虽不好,常和我一样都同坐靠墙的一排。但他想象力丰富,有一次要种地瓜,观察植物生长情形,他种了十几盆,有全无阳光的、一半有日照一半没有的、用各种透明纸遮着日照的,还有用各种图案遮住叶子、用透明水管让地瓜叶藤弯弯曲曲生长的,利用植物的向光性及根的逐水性,养出各式各样令人惊叹的植物。他还拿相关的课外书给我读,我一开始都只是看图,慢慢地才开始读自己看得懂的字。为了怕被阿成瞧不起,不再让我跟他读相同的书,我只好认真地去看它,遇到我不懂的地方我就问他,渐渐地,我的阅读能力好像增强了许多。

  阿成和我一样,都不爱写作业,但他聪明灵巧,老师检查作业时他不是打扫自然教室,就是替老师跑腿,十次总闪掉六七次,老师也不常追究。有时作业是交换改,那更有机可乘。不过他的聪明、胆大心细、反应快,我只有羡慕的份,我自己则很少逃过老师锐利的眼睛,不是被打手心,就是被打屁股!

  对我而言,阿成除了功课不行外,他在各方面都是我的偶像。他几乎是班上的“赌王”,橡皮圈、弹珠、纸牌是用一个军用的木箱装满的,他的零用钱不充裕,几乎都是靠“赌赢”来换些零用钱。有时老师也会用到他的聪明,整理花圃。老师要什么花、什么草,他都有办法弄到,当然,来源就是带着我这小跟班,看哪一家庭院、窗台、空地有这些东西,阿成都会先观察再行动,除了有一两次被人追着跑,好像还没失手过。老师有时候要的东西是昆虫或鱼、鸟,就比较费心了,阿成会做各种诱捕工具及利用现成的篮子、网子做陷阱,有时有收获,有时当然是白费工夫了。

  和“阿成”在一起固然让我的生活丰富了,以现在身为孩子父亲的角度来看,我自己小学五六年级时的生活,只能说当时的运气好,不但没有发生意外,也没触法被逮。甚至有好几次和阿成到溪里去游泳,不会游泳的我有几次差点丢了小命,都是他把我拉上来的。现在想起来,还真是命大!不过,我还真感谢阿成,有他之后我几乎没再逃过课,而且不知他从哪里弄来一大堆与自然有关的书,增强了我的识字与阅读能力,我考试也开始有了重大的突破,自然科偶尔会考到60分以上。阿成也应该算是我的老师及生命中的贵人!

  看见自己

  成长的历程是一连串的“幸运”,而有机会生活到现在,我常想,在家里未得到任何教导及协助的我,如果阿成未及时出现,我可能继续逃课,最后可能因此成为中辍生。也由于阿成似懂非懂,甚至有许多观念和书本上讲的不同,但因同侪的力量,激励我去识字、阅读,勉强完成了国小的课程。什么是“好朋友”?什么是“坏朋友”?在父母眼中可能有一把尺在量,但在我们的成长过程中,与任何人的相遇也许都是有益处的,因为这将丰富我们的生命!

  珍惜与人相遇的每一片刻,也许大部分的人在你的生命旅途中,都只是匆匆过客,但有少数,甚至极少数会成就我们,是我们生命的贵人。人际互动之中,若把每一个人都当成“贵人”,珍惜彼此相处的因缘,生命会因此减少障碍,而看见更多愉悦及和谐。把每一个人都看得很“重”要,贵人就会不求自来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