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我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四周静静的,只有走廊上偶尔传来的脚步声。接着是隔壁爱丽丝带门出去的声音。这时我想起她一边小心地提着裙子,一边弯下腰的样子。连衣裙裹着她柔嫩的身体,裙摆上的小花仿佛是从空中洒落的;或者仿佛有风吹过,小花漫天飞扬,空中有醉人的花香……在潮湿的空气里,站在爱丽丝身后,有一刻我的意识空白了,除了爱丽丝的裙子,什么也看不见……然后我听见水池里单调的滴答声——爱丽丝刚洗过手。厨房的长方桌上放着几卷纸巾、一盒用来封食品的保鲜薄膜。爱丽丝的钥匙串也放在桌上。烤箱里腾起一股热浪。我的脸红了……
门上有人重重敲了两下,我仓皇坐起身,答应了一声。赵荣推门进来。他左右走了几步,点点头说:
“小日子过得不错嘛!房里整整齐齐的。”
“一个人住,勉强能收拾整齐。”
“想当初读本科的时候,宿舍里可够乱的,养成的习惯一直改不过来……不过咱们先别说这个,我正做菜,你要不要吃点?”
我笑着问:“你会做菜吗?”
赵荣说:“学着做,学着做!”
原来出国前他在亲戚家里学过几天炒菜,还带来了炊具、菜谱,只是从没单独动手做过。
“那你这两天躲在屋里吃什么?”我又问。
“煮面——方便面。真是吃烦了。今天我要试着做一个泡菜鱼。”
“泡菜鱼?听着就好吃。要帮忙吗?”
赵荣说不必了,鱼已经在锅里了。跑到厨房一瞧,炉子上火苗腾腾,锅里沸水翻滚。长方桌上放着一本翻开的菜谱,上面写着:
菜名:泡菜鱼
特点:鱼肉细嫩,咸酸微辣,泡菜鲜香浓郁。
原料:鲫鱼、泡辣椒、泡青菜、泡子姜、葱花、卤糟汁、醋、红酱油、酱油、水淀粉。
制作方法:鲜活鲫鱼,去鳞洗净,在鱼身两面各剖两刀,泡辣椒、泡青菜、泡子姜切细,炒锅置旺火上,下菜油烧至二百四十摄氏度,放入鱼炸两分钟滗去余油,入泡辣椒、泡姜及葱花、卤糟汁等炒出香味,掺肉汤,加酱油、红酱油、泡青菜后移中火上烧约十分钟翻面,烧煮后盛入鱼盘,锅内加少量醋、葱花,用水淀粉勾薄芡,淋浇鱼身即成。
“好家伙,”我说,“光泡菜、酱油、醋就有好几种。”
“泡菜只看见一种小塑料袋装的,好象是泡青菜,我买了一袋。鲫鱼没有,只好用别的鱼。没关系,变通变通,味道估计也差不多。”
我皱了皱眉:“不过,菜谱上又没说要加大量的水煮沸——你做的是泡菜鱼吗?”
“可不是,”赵荣沮丧地说,“放鱼下去炸的时候,可能油少了,鱼粘锅了。我一看不对,赶紧加了两大碗水,等会儿大概就煮好了。”
赵荣把手插到裤兜里,两眼看着炉子。过了一会儿,鱼汤好了,虽然醋放多了,味道倒挺鲜。我们去lounge坐下喝鱼汤,两个人都抱怨烹调难学。然后赵荣突然话题一转:“你在A系……你们系今年还有一个大陆来的学生,叫丁宜圆。她跟我一样,也是北大的。你见过她吗?”
“没见过。原来我还有个师姐。你认识她?”
“我们……”赵荣扶了扶眼镜说,“可以说认识。她学习特别好,总是全班第一,但不是书呆子——完全不是。也没见她多么刻苦努力,成绩却一直很好。她对什么都感兴趣——经济、历史、文学、音乐、美术、哲学……”
赵荣仿佛把哈佛的各个学院都列了一遍。我则盘算着她要是能教我们做饭就最好了。
“那是,”赵荣同意说,“现在什么都要从头学起。得琢磨几样容易做的菜——这个鱼汤也挺麻烦的。对了,中午那个女孩好像挺会烤甜饼。”
“你说的是爱丽丝?她就住我隔壁,学生物的,她家在Vermont……”怎么搞的,我一下子说了这么多!我赶紧低头喝汤,心里担心赵荣会取笑我。
赵荣却没注意,接着说别的。他说话声音大,语气透着热情,让人容易亲近。我们约好一同参加研究生院的某个orientation(迎新会),熟悉环境;赵荣谈了一阵他的专业——软件、硬件、因特网;最后我感谢他的鱼汤,他往我肩上一拍:“谢什么!你要是会做什么菜,告诉我一声。”
晚上十点,我回到房间,关上百叶窗,舒服地钻进被子里。不知为什么,脸有点烫。过了很久,隔壁传来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爱丽丝回来了。她的门开了,又关了。接着咚的一声闷响,大概是她把自己往床上一扔。她肯定累坏了……外面的树叶在沙沙轻响。有雨滴打在窗上的声音……
眼前一片茫茫水雾。头顶洁白的灯光倾泻下来。水声哗哗响。有人忘了关水龙头了。我摸索着,走到一个水池边,水花溅到我脸上。我把水龙头关了。窗下静立着一个深红色的花瓶。花瓶有极柔和的曲线,瓶内插着一根暗绿的幸运竹,竹叶上的水珠倏然滚落。水停了,水雾依旧弥漫。房间正中有张长方桌,上面放着几片西瓜、一叠纸巾、一串钥匙。钥匙?我正迷惑地想着,突然听见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咦——怎么没水了?这可怎么办?我一定要洗澡。”
我大吃一惊。一个陌生女人走了过来。她中等个子,身材苗条,胸部圆润丰满,穿着深红的睡袍。睡袍打湿了,凌乱地裹在她身上。她的脸模糊不清。
“这是厨房,你怎么在这里洗澡?”
“是厨房吗?我不信。这里水流成河,肯定是洗澡间——不过,你是谁?”
“我……我是毕小明。你呢?我不认识你。”
她没回答。
“这里湿漉漉的,”我说。
“是啊,地上湿了,桌子也湿了——啊,多美的花瓶!”她大概看见了插着幸运竹的花瓶,“我喜欢深红色的花瓶。”
“奇怪,我第一次看见深红色的花瓶。”
“这有什么奇怪的。女人都是深红色的,西瓜也是深红色的。”
她东一句西一句,我不明白,也没有细想。
“告诉我,你看见了我的钥匙吗?”
“钥匙——对,在桌上。”
仔细一看,钥匙却不在桌上。她叹了口气说:
“钥匙不见了,怎么回家呢?我回家还有事。”
“钥匙可能掉到地上了,你再找找。”
她俯身在地上找钥匙……我看见她睡袍后面有一排银色的小扣子。她一边找钥匙,一边手摸到背后,把小扣子一个个解开。我伸手去帮她,还没碰到睡袍,水雾突然散尽了,睡袍如薄纱一般从她身上飘落,地板上一片深红。除了束头发的发带,她一丝不挂。然后她起身躺在桌子上,手捂着胸口,闭着眼睛,微张着小嘴。我全身火热,手摸索着,慌乱中扯下了她的发带,她的长发披散开来……水池里又一阵急促的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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