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没有文化的教育机制



  陈丹青是的。可是国情也在变化,五四时期的国情、1949年之后的国情、1979年以来的国情,都在持续变化。所谓“国情”,就是外来事物进入中国,会变形,会被叫做“国情”的这么一种潜在的、强大的力量重新塑造,不再是它原来的样子了。我常会警告自己:要认清国情。你看,目前大学的种种措施,其实都是从欧美引进的,可是一到中国,就会变形。

  还有更重大的问题,但同时是绝对沮丧的问题--教育的根基,教育的第一步,不在学校,而是在家庭。百年革命的过程是消灭阶级的过程,最后,家庭单位也被支解。苏联的阶级也被消灭了,但家庭单位还在。你在学校无法接受、不准接受的教育,在家庭里还有可能接受。但中国的情况不同。这是太大的话题。

  我记得《傅雷家书》长达十余年都是畅销书,说明什么?说明这样的家庭教育,这样的父子关系,在今天社会的千万家庭中已经很难找到了。这是高等的家庭教育,至于草根性的家庭教育,在我幼年童年时期还无所不在,工人农民的家庭教育都比今天好得多,因为历史的根脉还没有被全面切断。我相信今天一个资质良好的学生,其实得自良好的家教。你要知道,孩子的第一个老师就是他的父母,他的长辈。我只受过小学教育,我之所以是我,全靠我父母给我的教育。

  作者补记今天的家庭,子女与父母的关系,只有简单的学习关系。家长一见孩子,就问考了什么,考了多少分,在班级上排第几名,布置了什么作业。似乎除了这些,就没话好说了。这种畸形的以分数而非亲情为纽带的关系,打碎了父母在孩子心中的温暖记忆。而很多家长,看到孩子那么被折腾,也很心痛。可是他们没有办法。有一次,我在地铁上看见一个青年男子抱着一个昏昏欲睡的小孩,他告诉我,是送孩子去上兴趣班,他说,现在的竞争太激烈了,你不学早一点,不比同龄孩子多学点,怎么可能出类拔萃呢?他5岁的孩子已经可以做除法了,而且他还利用双休日让孩子上了三个兴趣班。

  原因3:没有文化的教育机制

  许多教育文件通篇都是一本正经的错误词语。假如抛弃我们用惯的这些词语,我们已经不会说话。

  “请××处长讲话!”“请××局长讲话!”“请××科长代表××致辞!”……

  这是某个幼儿园庆祝“六一”活动前20分钟的内容,讲话的领导一个个祝贺小朋友节日快乐,感谢幼儿园的老师、阿姨为祖国培养好苗苗。讲话的时候,会场闹哄哄的,准备看孩子表演节目的家长不耐烦地听着讲话,到处走动。听不懂叔叔、伯伯讲话的3岁小儿不领情地哭起来。

  真不知道这个庆祝活动是给小朋友们办的,还是为幼儿园领导,抑或是那些讲话的领导办的。一个半小时的“六一”庆祝活动,用得着这么多领导讲话吗?让孩子们好好玩,不是很好吗?

  没有领导讲话,孩子们还是玩不了,接下来的节目,基本上与玩无关。表演背诵《三字经》,现场作画,速算,弹琴……主题变成了展示教育成果。这估计是给爸爸妈妈看的,你看幼儿园办得多好,孩子会背,会画,会算,这样的起点,今后升上好学校肯定没有问题。这同时也是给领导看的,现在的幼儿园比以前的幼儿园质量高多了,中班孩子就相当于小学一年级水平了!

  节日的真正主角呢?孩子的天性呢?

  这样的教育,有时想想,如果不接受可能更好。因为对于一个人一生十分重要的东西--健全的人格塑造,正在这种教育中丧失,而失去的,就再也找不回来。

  对话观点:

  现在许多教育者根本不爱教育,不爱孩子。

  我们的教育政策中有什么真正的“教育思想”、“教育观点”,它只是一系列“政策”,一系列“硬性规定”,那不是思想,不是观点。

  目前种种措施不是在办教育,而是在办政府。

  对话人:陈丹青

  熊丙奇很多学者认为,我国曾经出现过世界一流大学,抗战时期的西南联大可以说是世界一流的,虽然办学条件十分艰苦,但她培养了很多非常杰出的人才,出了两位诺贝尔奖获得者。(《试析西南联大对当前建设世界一流大学的启示》,肖玮萍,《交通高教研究》,2002年4月。)

  陈丹青我访问老画家吴冠中,问他抗战时期在杭州艺专的经历,他说就是不断逃难,可是逃难途中,他们还闹学潮,推翻了两任校长,可见当时的教育也有很多问题。但当年中国有很伟大的教育家,真正的教育家。我们今天只有教育长官,有大学校长,没有教育家。你能告诉我今天谁是教育家?今天的社会承认哪个人物是伟大的教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