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我上了本科阶段最重要的几门课,也比较多地接触了几位老师。
第一门课是潘维老师的“外国政治制度比较”。潘老师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拿的是“世界政治”专业的博士学位,早年也曾在陈翰笙先生门下读过研究生。潘老师给我们讲课,首先就讲陈翰笙那一代人的学术追求,要我们明白一百多年来中国的知识分子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又为什么做这些。
在很长一段时间,伯克利的政治学系都在全美排第一,于是潘老师对西方比较政治学理论的掌握十分出色,讲课的时候放得很开,一个人在讲台上来回走动,讲各种各样的笑话,而对于各家各派的学说他都要进行批评,真是很狂的样子。当时他还做了一篇很有名的文章叫《法治与未来中国政体》,主要是批评知识界的“民主迷信”,而我们读了以后觉得很不服气,不仅上课的时候站起来质疑他的观点,而且还写了一篇商榷文章,实际上就想说他的文章太偏颇。后来我才逐渐意识到他那篇文章的可贵之处,同时也后悔发表了商榷的文章——并不是说我觉得老师不能批评,我爱我师但我更爱真理,跟老师辩难是好事情,但我开始明白,要想找出人家的漏洞太容易了,难的是建设一个新的东西出来。你有时间去批评人家,倒不如好好琢磨自己能建设什么。张五常曾经讲了一段话,他说,“我的《佃农理论》发表以后,很多美国的大学学报都有批评我的内容,数之不尽,很多时候,我都不回应。现在过了三十多年,我的文章还在,而那些批评我的文章早就没有人能记得了。我告诉你,历史上从来没有批评或者是回应,能够在学术上做到成功的,从来没有过的。”
他这个话是有道理的,所以我现在给自己立了一个规矩,商榷、批评性质的文章一律不写。
这一门课听下来,我感觉自己收获很大,尽管心里还是不服气,但是你要想找他的错误,首先就必须去读他读过的那些书,必须很仔细地去想有关的问题。照他的话说,你要不努力读书,就只有被他牵着走了。
第二门课是许振洲老师的《西方政治思想史》,许老师在法国念过博士,因此很有一些名士的风度。他讲西方的政治思想,但总是拿中国的事情来印证;他说话也特别注意精炼,因为“话多伤神”。话讲得越少,就可能越精辟,往往一个已经有定论的事情,他也能发人所未发地讲出新的意思来。我们上他的课,先从《雅典政制》读起,最后到福山的《历史的终结》,确实也读到了很多有趣的思想。
第三门课叫做《翻译理论与实践》,但是上课的唐士其老师一上来就让我们读《政治学》的英译本,半期考试是翻译《联邦党人文集》的一篇,期末则要翻柏克的一封信。他上课的时候,先把材料发下来,让大家看一会,然后每个人都站起来翻一段,翻完一段他再讲一段,翻不出来的同学就很尴尬。可能是他这样要求比较严格,同时大三下学期大家都忙着考外语找工作去了,所以坚持上这个课的人不多。而我意识到这个课能使我有机会去熟悉经典,所以一直上得很认真。
唐老师在东京大学接受过严格的训练,除了英、俄、日、德四门外语之外,他还一直在自学拉丁文,所以他写文章一般都能用第一手的材料,认真到了苛刻的地步。后来他帮我改本科毕业的论文,每一页都写得密密麻麻。
这三个老师对学生也都特别好——有一次学生问潘维,“您认为在国外教书和在国内教书有什么区别”,他说在国外教书的时候,学生也喜欢他,不过那是因为他们觉得这个老师说话很有意思,带着一些外国口音,挺逗的;回北大教书则总是充满了成就感,走在大街上觉得自己教的就是身边这些芸芸众生的孩子,都是“自己人”。
上完这三门课,我对于“什么是学问”的认识就深刻得多了,也使我在后来决定研究生专业的时候选择了比较政治学方向。可以说,好的老师可以给学生指出一条他们从来没有看到过的道路,一种从来没有想到过的生活方式,让人有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没有老师的点拨,你在求学的道路上可能要多走好多弯路!你应该想尽一切办法去寻求本领域最好的导师的指导,不管他看起来是多么高不可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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