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闺记》,又名《拜月亭记》,是元末明初南戏“四大本”的的一本。相传为元人施惠(君美)所作。沈德符《顾曲杂言》云:“北有《西厢》,南有《拜月》。杂剧变为戏文,以至《琵琶》,遂演为四十余折,几十倍杂剧。《拜月亭》系施君美撰,何元朗以为胜《琵琶记》。”钟嗣成《录鬼簿》列施君美于第二期元曲作家中,则君美应与乔吉、郑光祖等同时。但《录鬼簿》只说施君美“居吴山城隍庙前,以坐贾为业。……诗酒之暇,唯以填词和曲为事”,而不曾提他写过《拜月亭记》。明初朱权作《太和正音谱》,在词品中评元代作曲家,分为上中下三等,施惠名列下等。如果《拜月亭记》那样的鸿篇巨制为元人施惠所作,即使再没有眼力的人也不会把他名列第三流吧?因此,《拜月亭记》是否元人施惠所作,至今仍是一个疑问。据王国维考证,以为“此本第五出中,有‘双手擘开生死路’一句,此乃太祖微行时为阉豕者题春联语”,断定作者当是元末明初人。此说大致是可信的。
《幽闺记》是根据关汉卿《闺怨佳人拜月亭》杂剧改写的。作者吸收了原作的重要情节,融合了原作优美的语言,而又有极大的创造。剧本以番兵(即当时在漠北崛起的蒙古族)侵入金国时所引起的战争混乱为背景,着重描写王瑞兰与蒋世隆悲欢离合的爱情故事。剧本在歌颂王瑞兰与蒋世隆对爱情坚贞不渝的同时,还鞭挞和讽刺了封建家长倚权挟势、嫌贫爱富的思想行为,比较深刻地表达了人民的愿望和反封建的思想倾向。剧本不是以才子佳人的儿女风情来取悦观众,而是把兵荒马乱的岁月,颠沛流离的生活,和剧中人物的命运紧密地结合起来。王瑞兰和蒋世隆在患难中互相扶助,逐渐建立起爱情,这在很大程度上打破了通常的才子佳人一见钟情的俗套,具有更为积极的思想意义。
构成贯串《幽闺记》全剧的戏剧冲突,是王瑞兰与其父王镇之间的思想性格矛盾。矛盾的基本内容,是王瑞兰热烈地追求爱情的自由,而王镇却顽固地维护封建门第观念。王瑞兰是兵部尚书的千金小姐,蒋世隆是一个普通的秀才。门第如此悬殊,按照当时的社会环境和封建观念,是不可能结合的。但是,由于战争引起的混乱把他们推出了各自的家门,使这对青年在乱离中偶然相遇。王瑞兰对爱情婚姻的态度是十分严肃的。她与蒋世隆的结合,既不是那种“情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的权宜之计,也不是预见蒋世隆日后会中状元才暂时委曲求全;而是他们在流离颠沛的生活中,相互了解,彼此相爱,有了感情,才自主成亲的。这本身就是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否定。从而也可以看出王瑞兰思想性格的发展,即在挣脱封建的精神枷锁方面大大地向前跨越了一步。
“抱恙离鸾”一出,是剧情的一大转折,也是王瑞兰与王镇思想冲突的开始。在这意外地久别重逢的逆旅中,王瑞兰满以为一向宠爱她的父亲,也会象她一样热情地对待她的恩人和丈夫,为她们的爱情增添幸福;然而却不料这个倚权挟势、爱富嫌贫的封建家长,硬不是承认这个抱病的穷秀才为他的女婿。王瑞兰虽然经过激烈的争辩和苦夺的哀求,却始终打不动这个严酷的封建家长;一对恩爱夫妻,终于被王镇活活地拆散。可贵的是:王瑞兰虽然回到了“依旧珠围翠簇,依旧雕鞍绣毂”的豪华环境,但她思想上却始终眷恋她的丈夫,对她的父亲不断发出怨恨和诅咒。她生活在父亲的身边,而感情却紧贴着自己的夫婿。
王瑞兰对爱情忠贞不渝、生死以之的精神,在“招赘仙郎”一出里表现得尤为突出。王镇讨了一道圣旨作为盾牌,执意要招新科状元为婿;王瑞兰坚决反对,并以封建家长标榜之道,还治封建家长之身,还一再宣称自己是有夫之妇,心要等着自己的丈夫蒋世隆。这不仅是敢于违抗父母之命,而且居然敢于忤逆圣旨了。至此,王瑞兰的忠于爱情、敢于反抗封建的婚姻观念的思想性格,放射出更加夺目的光彩。
这部喜剧的一个突出的艺术特色,是把悲剧因素和喜剧因素结合起来,用喜剧的手法来处理悲剧冲突。王瑞兰爱的是蒋世隆,王尚书爱的是状元郎,假如招来的状元不是蒋世隆,势必造成悲剧性的结局。可是王尚书执意招来的新状元正是他先前坚决抛弃的蒋世隆。剧本这样处理,不仅使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更有意义的是这一喜剧手法立刻把王镇置于狼狈不堪的境地,具有强烈的讽刺意味,从而大大地增强了喜剧效果。值得注意的是,各个剧本对蒋世隆的处理是不相同的。在关汉卿原作中和世德堂刊本“官媒送鞭”里,蒋世隆都接受了丝鞭,理所当然地招致了王瑞兰在与蒋重聚时的埋怨;而容与堂刊本和《六十种曲》本在“推就红丝”中,蒋世隆则是坚决拒受丝鞭。到“天凑姻缘”一出中,蒋仍然表示:“石可转,吾心到底坚”,表现了他为了忠于爱情,不违临界誓,敢于抗旨拒婚的志诚性格。这就把这个人物写得比较可爱,同时也使蒋、王最后结合不留阴影,完成了真正的喜剧结局。
悲、喜剧因素的融合,在“幽闺拜月”一出中,是相当突出的。在这出戏中,着重描写王现兰的离愁和幽怨,从侧面表现了她与王镇的思想冲突,具有悲剧色彩,是十分感人的。然而,由于王瑞兰对爱情始终抱着希望,因此情调并不低沉。尤其是通过姊妹在花园拜月中的调笑所展开的性格冲突,带来了浓厚的喜剧气氛和抒情色彩,使场面更加欢快,观众亦十分愉悦。
巧合手法的运用也非常成功。蒋世隆奇逢王瑞兰,王夫人巧遇蒋瑞莲,彼此错合,富于传奇色彩。然而由于瑞兰、瑞莲名字的音韵相同,又使人物感到可信。“偷儿挡路”和“虎头遇旧”,写蒋、王在逃难途中遭到“匪劫”,而“山大王”却是蒋的义弟陀满兴福,使一场虚惊化险为夷。在“抱恙离鸾”中王镇父女在招商店相逢,在“皇华悲遇”里,王镇父女与王夫人、蒋瑞莲相遇。这些巧合,既出人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在戏剧情节的发展上,大都起着悲喜交集的转折的作用。
剧本的科诨也很有特色。如“绿林寄迹”中喽罗争戴金盔,“招商谐偶”中货卖的打趣,“抱恙离鸾”中庸医诊脉等等,尽管有些与主题无涉,然而却增加了喜剧气氛。
本剧的曲词、宾白,前人向有好评,如李贽批云:“《拜月》曲白都近自然,委疑天工,岂曰人造。”明代何良俊云:“《走雨》、《错认》、《上路》、《驿中相逢》数折,彼此问答,皆不须宾白,而叙说情事,宛转说尽,全不费词,可谓妙绝。”(见《四友斋从说》)朴质自然,而又稍带文采,是本剧的语言特色。
在结构上,剧本对蒋世隆、王瑞兰这条主线安排得相当完整紧凑。但对陀满兴福的遭遇铺排稍多,对主要矛盾的揭示较晚,使剧本一头有些松散。此外,作为辅线的陀满兴福和蒋瑞莲的结合,却没有写出特色。
《幽闺记》比较流行的版本有:容与堂刊本、《六十种曲》本、世德堂刊本和《词林一枝》本。本书以容与堂本为底本,以《六十种曲》本为主要校本,个别地方还参校了世德堂本。校勘情况,不一一说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