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直树跑到文物馆前面时,律子早已经到了。她高兴地扬起手向直树致意。四周是青翠碧绿的树,洁白的手、雪白的衣服都被映绿了。 “对不起,勇子那家伙怎么也不肯睡觉,好象她已经觉察出我要出来似的。我刚要溜出门,她立刻就爬起来,说我也要去,真没办法。” “小孩子都是这样。我妈妈时常笑我小时候的事儿。说我三岁时,整天跟在妈妈屁股后边,就连上厕所也想跟去。” “啊,我家的猫也是这样。我一去洗澡,它就在门外瞄喵地叫,好象说,让我进去,让我进去。我把门打开,猫是讨厌水的吧?谁知道,它却进来了,用前爪扒着澡盆,瞄喵地叫个不停。” “瞧你说的,我倒象猫了。” 两个人边笑边说,走着,走着,突然律子停住了脚步。 “是朝这边走吗?这不是外婆家的方向吗?” “嗯,老实说,那奇怪的房子就在我家的后面,近得很。” “是吗?我可一点儿也不知道呀。”律子吃惊地转动着大眼睛。 “不过,要是被外婆发现了,就麻烦了。所以,咱们绕道去。从另一条路也能去的!无论从哪条路向那所房子走去,都有杂树林子环绕着,所以好象没有人发现那所树林深处的房子。” “啊,太好了,真是秘密的房子。” “要是在东京,我想绝不会有那种事的。无论是怎样偏僻的地方,只要有空地,人们就会蜂拥而至。因为那里的住房紧张呀。” 律子咯咯地笑起来:“好了,好了,我的直树!”直树有点奇怪。 “我说了什么可笑的话了吗?” “没有。可是,直树,你怎么说起大人的话来了!” 他们边说边走,顺着白土墙底下的路,转了几个弯,走上杂树林里的羊肠小路。这时,律子不愿说话了。她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景物,似乎想从每一棵树里探寻出什么奥秘来。有时她又陷入沉思,好象在回忆着遥远的往事。 他们来到几乎辨不出轮廓的龙柏树篱笆墙和院门──只剩下两棵木桩的门,律子深深地叹了口气。她转过身看了一眼直树,似乎在问:“是这吧?”接着就大步流星地赶了进去。突然,律子又站住了。她发现了从草丛中露出脑袋的“撒尿淘气鬼”。在干涸的水池周围,盛开着红的、净的、粉的牡丹花。 “啊,蔷薇花!前几天还没有开花呢。”直树说。 一支略带微红的鹅黄色蔷薇花从草丛里孤零零地探出头来。 律子的视线还没有离开“撒尿淘气鬼”。 “我好象在哪儿见过和这里的景色完全一样的地方。你瞧,我总有这样一种感觉:虽说是头一次来到这里,但是总好象从前来过的。好象是在梦境中到过这样的家。”律子突然微笑起来,“瞧,我在说些什么呀,真可笑。好了,咱们走吧。” 他们沿着龙柏树搭起来的林荫道,穿过弯曲的沙石路面,直树跑到前面,将门打开。“进吧!”他向律子招招手,走了进去。 “这里不是挺干净吗!啊,想起来了,你曾说过,你们打扫过了。”律子瞧瞧这儿,看看那儿,走进了餐室。小椅子默默地呆在那里,身子连动也没动。 “啊,果然和文物馆里的椅子是一模一样的!”律子惊讶地说。她蹲了下去,仔细地打量着椅子,然后又站起来向椅子问候说:“你好,我叫律子。”但是椅子连“咯噔”一声也没响。它和摆在餐室里的其他椅子没有两样,确实没有两样。 直树沉不住气了:“你倒说话呀!你动一动嘛!你不说也不动,那不等于我骗姐姐了吗?”但是,椅子依旧沉默不语。 直树可慌神了,他用眼角瞟了律子一眼。他想,律子准会捧腹大笑起来,即使不等也会对他没来轻蔑的目光:“你真叫人失望,你象个小孩似的,和椅子玩木偶戏了吧?” 但是,律子既没有笑,也没有嘲弄他,只是轻轻地站起身,朝四周环视着。当她看见柱子上留下的挂日历的痕迹时,小声地说:“日历是挂在这里的吧。”接着,她慢慢地移动着视线,从碗橱上面的书档中抽出了一本连环画册:“啊,真稀罕,这是外国画册!”画册的表皮已经褪了色,可是里面还相当干净。 “姐姐,你知道这是什么画册吗?” “嗯,这不是安徒生的《意达的花》吗?” “啊,是它!这个家的小意达,据说是因为非常喜欢那本书,才被人家叫作小意达的。”直树看了看椅子。他想提起这段话,椅子总该说上一句半句的。但是,椅子还是一声不响。直树抱起椅子,把它搬到屋子的角落里,小声说:“喂,椅子!你为什么不说话呀?你难道不想和那位姐姐说话吗?用不着担心,那位姐姐不是来路不明的大人,是讲信用的。你快讲话呀!”不管直树怎么劝椅子说话,椅子始终一声不响,直树气得涨红了脸。他抬起头,看见律子刚好把画册合上。 “小意达原来的名字好象叫牧子。” “为什么?” 律子没有直接回答,又翻开画册,把最后一页的插页拿给直树看,只见在那插页的空白处写着漆黑而又稚嫩的几个字:“宗方牧子”。 直树大声叫起来:“真的!这家的小意达叫‘宗方牧子’!” 这时,椅子突然“咯喧”地动了一下,用嘶哑的声音说:“不是。” “啊,说话了,说话了,椅子说话了!”直树高兴得叫着,“接着说下去,你的意达原名叫什么?”但是,椅子又象蛤蜊一样,合上嘴,一声也不吭了。 “我明白了:它准是只知道那个孩子的名字叫意达,不知道她有别的名字,所以它不愿意旁人叫她另外的名字。”律子小声地说。 突然,外面响起了吧嗒吧嗒的脚步声,直树和律子惊奇地对视了一眼,一齐朝门口望去。原来是勇子来了。 “我回来了!”勇子大声地叫着,吧嗒吧嗒地跑进餐室,高兴地笑着。 “你睡过午觉刚起来吗?真快呀!”直树扫兴地坐在一把大人用的椅子上。本来么,他想和姐姐好好研究一下这所奇怪的房子,唉!这不被勇子搅了吗? 勇子走进餐室里面的那间铺着六张“榻榻米”的屋子,拿出蜡笔盒,而且胳肢窝里还夹着一本图画本。只见她把图画本摊在“榻榻米”上,抽出蜡笔,一边画着圆圈儿,一边自言自语说着:“这是妈妈,这是勇子,这是哥哥──” “我确实常常觉得奇怪。你瞧,小勇子这家伙,简直就象在自己的家里一样,什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刚才你看见了吧?没多一会儿就把蜡笔找出来了。勇子是不是意达托生的呢?所以她才叫意达的!” “是有‘托生’这个说法的。”律子说,“不光我们日本,在外国也有这种事。我听说过。” “真讨厌,一想那种事,我就觉得奇怪。” “假如勇子是意达托生的,那这个椅子说的话没准是正确的!”律子一本正经地说。 不管说什么,律子都是一本正经的,直树对她渐渐地起了疑心。 “咱们到老爷爷的房间看看吧。”直树对律子说。 律子在老爷爷的房间里,仔仔细细地搜寻起来。她发现了一张有字迹的纸条,虽然字迹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她也不轻易放过,反反复复地辨认,不仅如此,她还把拾到的好几张纸条放进篮子里。她的态度太认真了……怎么形容那认真的态度呢,直树当然找不到恰当的词汇。然而,她确实就象在神佛面前走动一样,一举一动都是那么庄重、严谨。因此,直树也不想说一句多余的话。 “哥哥!”不知什么时候勇子来了,“我也去,今天是个好天气呀!” “咦,‘今天是个好天气’,这是跟谁学的?”直树对勇子的措词有些惊讶。 “你去吧。”律子说,“我要把这屋子关好,把餐室打扫好再出去。虽然这里没有人住,但毕竟是哪位先生的家呀,要收拾好了再出去。” “是──”直树十分赞成。 律子到底是个大人,事情考虑得比较周到。直树和勇子来到院子里。 “勇子,捉迷藏好吗?” “好的。” “咱们玩剪子、石头、布,来确定谁是‘鬼’。” “好的。”勇子挥着手,“剪子,石头,布。”勇子把小手一张开,出了个“布”,而直树却恰好出了个“石头”,直树输了。 “好吧,勇子你藏,我捉你。” “好的。”勇子蹦蹦跳跳地跑去。直树用手捂上眼睛,数着数:1、2、3、4 …… “藏好了吗?”四周一片寂静。只听见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吱吱的蝉叫声。要是能在这个房子里住下去多好啊!可是,没有几天还要回东京去。想到这儿,直树把手从眼睛上拿下来。好!我去找! 勇子蹲在“撒尿淘气鬼”的后面。还没等直树发现她,她就忍不住笑了,而且自动走出来了。不用说,这就算被捉到了。这回该直树藏,勇子找了。这时,律子走了出来。 直树发规律子脸色苍白,目光异常。 “怎么啦?”直树不由自主地问。 “嗯,没有什么。”律子回答。她好象神情有些恍惚,“不过。我一定会弄明白的。直树,请你相信我会把一切事情都弄明白的。”律子呆呆地站在那里,又象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看了一下手表说:“我得马上离开这儿。” “到哪儿去?” “放河灯去呀。真的,直树,现在就去。咱们一起去吧。这样,直树,你先回家,我换了衣服就去接你。”律子说完,挥了挥手,匆匆忙忙地跑去了。 放河灯是怎么回事呀?直树虽然不太明白,但心想那一定是很有意思的。好,去! “快,赶快回外婆家!”直树拉着勇子的手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