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直树怎样解释,也不管椅子怎么争辩,谁也说服不了谁。直树又想把椅子踢翻,可他马上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踢椅子总不是好事。可怎么让椅子懂得直树和勇子和这座房子毫无关系呢?办法是简单的:只要回去就行了。再过几天,妈妈会回来的。直树和妹妹坐上火车返回东京去就行了。椅子准会闷在葫芦里,在这座房子里转来转去。想到这儿,直树又想起椅子那“没有,没有,没有……”孤独凄凉的自言自语声。椅子的确是在找什么人,而且它错把勇子看成它要寻找的人。这究竟怎么办呢? “意达会回来的,会到这里来的。”椅子突然说,它的声音里充满自信,它相信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意达肯定会回来的。 直树看它这么自信,火冒三丈,把憋在心里的话一骨脑倒了出来:“意达不是外国人吗?这里也不是普通日本人住的地方呀!……奇怪的是有火炉子。” 椅子也生起气来:“既然你说意达是你妹妹,为什么又说她是外国人呢?意达是日本人,这是毫无疑问的。” “不过,意达这个名字是外国名字。我在安徒生的童话里见到的。那篇故事叫《意达的花》。” “瞧瞧,谁说不是呢?”椅子咯咯笑起来,“你明明什么都清楚,还硬嘴。那是她妈妈活着的时候,给她买回一本《意达的花》,常常给她念。意达很喜欢这本书,久而久之,就管自己叫起意达来了。所以大家也都叫她意达。是吧?” “不对。我家的意达,是因为你叫她意达她就做个鬼脸儿。这名字是我教她的。只教她一次,她就记住了,她是个小机灵。” “是呀,她很聪明伶俐!”椅子点头随和着。“那是一岁的时候,她一个人拿着小勺吃饭,吃完饭,便把饭碗和汤碗摞在一块,恭敬地说,‘谢谢,吃完了。’然后摇摇晃晃地把碗拿到厨房的水池子去。” “对对。她帮妈妈干活,妈妈自然高兴,可又叫妈妈担心,说怕摔坏了碗。” “对,对。”椅子连连点头。 直树见椅子也顺着他说,不由得一楞:这真荒唐!……怎么和椅子说到一块儿去了?这得冷静想想。可是直树左思右想,怎么也理不出头绪来,脑子里好象一团乱麻。 直树站起来慢慢地在房子里走着。碗柜上摆着一套咖啡用具和托盘。在柜子顶上有个样子奇特的旧箱子。箱子上有个蒙着布的拱形圆洞,还有个刻度盘,好象是老式收音机。 “对,当时没有电视嘛。”直树自言自语地说。如果这家没有电视机,说明这里的人们离开时电视还尚未问世呢。当然,即使现在,没有电视的人家也是有的。 但是,在收音机旁边有个书档,里面立着几本书。在书挡旁边的柱子上挂着一本挂历,这是每天都撕下一页的那种日历。现在只能看见“6”这个数字。 直树从餐室走到厨房。这是多么空荡冷落的厨房啊:没有雪白的电冰箱,没有烤炉,也没有煤气灶。只有几粒从口袋里漏出来的豆粒。篮子里的几棵白菜,早已干枯得象木棒一样。这些证明这里曾经有人住过。在碗架上放着锅、水壶,洗东西用的水桶里还有两个碗和两双筷子,只不过干得一点湿气也没有。两双筷子一双是大人用的,好象是男人用的,一双是红色的漆筷子,正好是勇子那么大的孩子用的。碗上画着小狗,是小女孩用的。 “这里有谁住过呢?他们到哪儿去了呢?”直树问椅子,椅子回答说:“是爷爷和意达呗,这还用问?你说他们哪儿去了吗?那我可说不清楚。好啦,不说这个。意达回来过,意达是回来过的。” “爷爷不回来了吗?” “啊,我想会回来的吧。因为意达回来过。” “爷爷和意达是一直住在这儿的吗?” “一直住到昨天。” “一直住到昨天?简直胡说!昨天我来这儿时,谁也没有啊!就是在那前一天也是一个人影儿没有啊!” “那也许是昨天的昨天……不,不对。”椅子语无伦次,它的头脑乱了起来。 “还要更早吧?你想想,那是什么时候?” “昨天的昨天,也许是前一个昨天。”椅子莫名其妙地说:“爷爷和意达平时不怎么出门,可是偏偏那个早晨,老早就出去了。而且一去再也没有回来,我一直坐在这里等着他们回来。‘没有,没有,哪儿也没有……’我总是一边嘟哝着,一边想咕噜咕噜地转着车轮子。昨天可真长。记不清是哪个昨天了,我的身子开始活动起来。我在这个屋子里咯噔咯噔地来来回回地转着。没有,没有,没有意达。哪儿也没有。我还感觉着那个胖乎乎的小乖乖坐在我的身上,谁知她却偏偏没有了! ……昨天我走出了屋子,遇见了你。但是意达却没有了。”椅子停了停,突然兴高采烈地说,“啊,听着。意达回来了。马上你就会看到了。” “绝不会来的。你等着的那个意达和我的妹妹根本不是一个人。” 椅子没有理会直树说些什么。一直在仔细地听着远处的音响:“听,那个孩子来了,听,踩着沙石的声音……细细的声音。来了……” “别说了!”直树站了起来,对椅子说;“快别骗人了!”这时,他突然一怔:怎么?是勇子的声音!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勇子欢天喜地地跑进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噢,是意达,是我的意达!”椅子说完就用膝盖接住了飞奔过来的意达,其实是勇子一跑进来,就坐在了椅子的怀抱里。 “意达,你到哪儿去了呀?”椅子亲切地问。 “去大海了,去坐船啦。”勇子一边踢着小腿,一边说。 “你爷爷呢?”“啊,再见了,粘糕,带豆面的。”勇子说完一屁股坐在地板上,举起小椅子,躺在地上,用手和脚慢慢地摇晃着小椅子。就好象大人逗着小孩玩一样。 “船在摇哇,船开走啦!”勇子玩得很开心。 椅子摇晃着,高兴地问:“是吗,你爷爷和你再见了?他马上会来的。”勇子好象没有心思回答椅子的问话,她把椅子放下来,站起来,携起两只小拳头,一边挥舞着一边唱道:“嘿呀嘿,捣米来呀捣米呀,嘿呀嘿,嘿呀嘿,捣米呀捣米!”她一边唱,一边开心地笑。这是直树从来没见过的游戏。 “摊煎饼啦,摊煎饼!”她又开始玩起另一个游戏,也许是觉得有意思吧,她一会儿用左手拍一下右手,一会又用右手拍一下左手,就这样翻过来倒过去的唱个没完没了。玩了小半天以后,她又走进餐室对面的屋子里,从壁橱里拽出一条小毛毯来。 “巴毯,巴毯。”她一边叫着,一边把毛毯打开,一骨碌躺在毛毯上边。她用小手摆弄着毛毯四周镶着的布边,象唱歌一样地说:“到海边去了,是吗?坐船去了,是吗?还有鹿,对吗……”“意达把这毛毯叫做巴毯,没有这个就不睡觉。”椅子说。 直树争辩说:“勇子也是这样,总是这样!”但是,勇子为什么从旁边的屋子里拿出了毛毯呢?就好象拿自己的东西那样随便呢?还有什么“摊煎饼啦”,什么“嘿呀嘿,捣米呀捣米”,这些游戏都是什么时候、从哪儿学来的呢?再有,勇子连看都不看直树一眼。直树分明是在屋子的角落里,她根本没叫哥哥,她从直树面前走过去,只看着别的东西。 “你看见了吧?意达是这里的孩子!而且如果你非要说她是你妹妹的话,那你也是这家的孩子!” “哎?我是这家的孩子?……”直树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我知道了。”直树嚷了起来。因为他突然冒出这么个想法:干脆,把这里当做我们秘密的家,当做在花浦居住期间的秘密的家。对,就这样……但是因为直树的声音太大了,椅子吓得跳了起来,就连躺在毛毯上的勇子也赶紧爬了起来。 “哥哥也在这里呀?”勇子象大梦初醒一样望着直树,漫不经心地说。 “是的,意达,我也是这家的孩子!所以要把这房子的里里外外都打扫一下。这里太脏了,简直下不去脚,睁不开眼,象魔窟一样!”直树说。 “啊,妖怪,妖怪:”勇子立刻眉飞色舞起来。“有妖怪,有妖怪。”勇子撅着屁股,用手指着周围叫着。 椅子不服气地嘟哝着:“我是经常打扫的。我总是把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的等着意达和爷爷。” “知道,知道。你的辛苦我承认。地板的确很干净,比别的地方干净多了,今天我帮你再拾掇一下。”直树抱起勇子,拿起毛毯说:“瞧瞧!多脏啊!这里有灰尘精,有蜘蛛精,有各种妖精那!来,意达,咱们来个降妖捉怪吧!” “哼,”勇子竖起一只小手指,“蜘蛛精,快滚吧!” 直树从厨房里找来一把扫帚。他找吸尘器,但是没有找到。不,要是用扫帚扫,会起灰的。他想先用这把奇怪的扫帚扫,然后再用抹布擦。但是怎么也没找到抹布。 “唉,算了。”直树脱下汗衫,又脱下背心。然后用水桶从房后打来泉水,把背心浸透水,开始撩起来。嘿!灰尘太厚了!背心立刻沾满了黑泥。不一会儿,餐室打扫得焕然一新。 直树用水杯盛了水,插了几枚折来的夹竹桃树枝,摆在餐桌上,餐室里立刻充满了生机。 椅子也高兴极了。咯噔咯噔地走来走去。勇子用碗盛上水,过家家玩。这时候,烤人的火红的太阳已快落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