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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蚀 作者:凌空

 

  要是再年轻十岁,天底下不管什么事,她都敢去干,包括离婚。

  一

  庄之娴是一位舞剧导演,四十二岁,仍旧如日中天的美丽。

  现在是四月的季节。她在北京的私人寓所整理行装,她要南下,去一家靠近杭州湾的舞蹈团负责排练一部舞剧。她心里明白,这是一个借口,她目前并没有去外地工作的欲望,她很想留在北京,为自己所供职的大剧院搞一部四幕神话舞剧。但是,她的婚姻出了麻烦,并且不是一般的麻烦,她觉得自己很难和丈夫在一套私寓内同起居,共相处,甚至,仍旧在那张大床上继续做爱。因为,要完成以上这些内容,对于一位中年妇女来说,最需要的是一种镇静的风度,而她暗暗自忖,她缺乏这一种风度。

  一张卧铺火车票放在桌子上。她能听见丈夫孙凡在卫生间里的动静,刮胡子的电动剃刀嗡嗡叫,她能想象丈夫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之后,他叼一支烟,坐在马桶上排便,看一张叫作《足球》的小报。他的脚边放着一部大哥大,以便随时与人通话,在家里,大哥大是他的奴隶,他走到哪一间房,就把它踢到哪一间房。

  三十年前,丈夫是一个十七岁的小小泥瓦匠,是北京城内一只小小的蚂蚁。当然,三十年后的今天,蚂蚁上树了,并且在天上安置了巢穴。

  庄之娴已经往一只旅行箱里装妥了日常换洗衣服,另一只箱子也想带走,但她拿不定主意带什么东西。丈夫已经刮完了胡须,开始坐上马桶。她忽然感到恶心,她不想再在客厅里呆下去了。

  庄之娴来到女儿的卧室。女儿十七岁,刚刚考取上海音乐学院,离开北京老家了。庄之娴完整地保留着女儿的全部床上用品,被褥被套齐齐整整,大大小小的以玩具熊为首的宠物,依旧堆在床头枕边。女儿是否知道自己的父亲有外遇呢?看样子还不知道。她不知道,女儿也不知道。

  事实上两个月前的那一次遭遇,庄之娴已经忘了细节。那天下午由于剧院突然停电,她中止了排戏很早便回家了。她打开房门后见丈夫搂着一位并不特别年轻显然美貌的女士。不,这一对非法拥抱的男女并不惊慌,丈夫也没有收回拥抱,那个女也是不放弃原来的那种姿势,两个人镇静地望着门口的庄之娴,好像她才是一个入侵者。

  事情过后,丈夫并没有向她解释,也没有做什么辩解,这让庄之娴十分恼怒,她认为自己受到了侮辱——并不是受到那位陌生女人的侮辱。老实说,她认为侮辱来自丈夫方面,如果丈夫索性不承认这一桩婚外艳事,或者千方百计地为自己作辩护,那么她觉得还好受一些。偏偏是丈夫默认了,他不出声,也不惊慌,还像从前那样对待她,甚至,在几次夜里,他向她提出寻欢的要求,她居然也答应了其中的某一次。事后她追问自己的动机,觉得答案一点不复杂,这就是欲望。她当时是看在欲望的分上才与丈夫苟且的,事毕后又感到非常无聊,忍不住对自己嘲讽——难道仅仅为了欲望,就值得去搭理他么?退一万步说,外头比丈夫优秀的男人有的是,难道不可以去找他们么。

  庄之娴提起旅行包,准备赶火车去。丈夫孙凡总算适时地从马桶上起身走出来了,他帮她拿起一个提包,“我来开车,送你上车站。”庄之娴淡然说:“你不是驾驶执照还没有考到么?”“可是基本原理我早懂了,我完全可以把车开到大街上去。”庄之娴没理他,径直走出客厅。孙凡看起来有点尴尬,他提着那个手提包,尾随妻子下楼,他忽然问妻子:“到了那边,你住哪儿呢?总不见得住在剧团,和那些演员为伍吧?”庄之娴一边招车,一边轻松地对他说:“住什么地方都行呀,我想住到我前夫家里去。”看着妻子的脸,他愣怔了,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

  二

  庄之娴到达杭州湾的S城时,已是第三天的凌晨了。来火车站接她的,是她前夫的现任妻子,同样也是一位有成就的舞剧导演,叫王守丽。庄之娴与王守丽,包括庄之娴的前夫兰一光,70年代一起在北京舞蹈学院读书,毕业后的第二年,庄之娴与兰一光便结婚了。富于戏剧性的是当年婚礼上的女傧相就是王守丽。庄之娴与兰一光仅仅在一块过了两年,几乎天天要打架,这夫妻就做不下去了。于是庄、兰只得离婚。

  再后来,王守丽——这当年的女傧相,倒和兰一光结了婚,并且成为一对好夫妻,一点儿架也不打。对此,已经单身过的庄之娴百思不得其解,因为王守丽的脾气比自己还火爆,也比自己急躁,但前夫却偏偏容忍了她,居然和她一点架也不打,这实在不可思议。

  他俩为什么不吵、不打?他俩这么做一点道理也没有嘛。想当初,前夫兰一光与我天天打架,如今他换了一个老婆,把打人的恶习性也忘掉了,真是沧海桑田,不容易。

  庄之娴离婚后,还是和前夫兰一光,还有王守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十多年了,庄之娴常去他俩安在杭州湾的这个家,至于和前夫见面会不会引发尴尬,她从不介意——当然这有前提,那就是对方夫妻本来就不介意。

  王守丽在火车站东侧叫了一辆出租。两个女人并肩坐后排,庄之娴问:“当家的呢?”王守丽说:“还在睡。”庄之娴能想象前夫在清晨嗜睡的情景。他抱住自己的枕头,一夜的睡眠催白了很多头屑,前夫还有一个坏习惯,睡时喜欢吐唾沫,像一只不断冒泡的螃蟹。

  “还是那副螃蟹样么?”王守丽笑了:“老样子。”庄之娴问:“真的不打算生孩子了?”“当然真的,”王守丽拍拍肚子,“岁数大了,我这里头一天比一天缺氧。”庄之娴突然叹了一口气,“我们,怎么就42了。”“好像一个快下台的演员,就等着卸妆了。”王守丽的私寓是底楼带一个小院的老式房子,正屋有两间,偏屋有一间,住房改革后刚刚买下,很便宜,才一万多元。她俩进去时,门开得很轻,但兰一光正轰轰响着的鼾声却突然熄灭,这让两个女人掩嘴暗笑。王守丽把女伴带入靠北的偏房,这儿也是以前庄之娴来作客下榻的地方。

  王守丽侧耳听隔屋内丈夫的动静:“恐怕他已经醒了。你看看,你还没出声,他就吓得连鼾也不敢打了。”庄之娴说:“真是这样么?”王守丽说:“怎么不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怕你呀。”庄之娴没出声。她不相信前夫会害怕自己。那段失败的短暂的婚姻并没有给她留下太多的创伤,她只是觉得与前夫在性格上处不好,仿佛一对齿轮咬合得不相吻,仅此而已。

  她与前夫的分手,绝对不是因为有太多的恩怨。

  正说着,兰一光趿拉着拖鞋走了过来。他在她俩呆的偏屋门口晃了晃脑袋,然后上厕所。当他返回时他发现他的前后两任妻子非常安静地并肩坐在床边,这让兰一光一瞬间产生了幻觉,他好像觉得自己陷入了两个结婚宴会而两个傧相带着他的两位妻子一同步入大厅,很多宾客纷纷鼓掌。

  幻觉消失。

  庄之娴在前夫面前比较主动:“你打鼾的毛病,终于还是没有去做手术。”兰一光指指妻子王守丽:“全靠她对我宽容。”“我总觉得,男人的打鼾,就有点像男人们生长的胡须,是一种天生的东西。”王守丽说。

  兰一光对庄之娴说:“其实你打一个电话给托运公司,他们会很负责地把人托运过来的,你只消闭着眼睡觉好了。”“是托运活人么?”庄之娴问。

  “当然是活人,妇女,儿童。”王守丽瞥了一眼丈夫:“别听他的。人家负责托运的对象,是有弱智病的妇女,还有幼龄低龄儿童。”庄之娴笑了:“其实非常确切。谁说得明白呢,女人在很多事情中,其实都是弱智的,她们事后才明白,但放在肚子里不说。”“我的预感,好像之娴身上有什么故事在发生了。等她把情节梳理好,再说给我们听吧。”王守丽边说边起身去泡茶,弄早点,她出屋前忍不住多看了女伴一眼。

  看见妻子一走,兰一光有点不自在起来,不过,他讨厌矜持。没必要在前妻面前矜持,事实上他离婚后从不在前妻面前矜持。

  矜持是可怕的,尤其是在曾经亲密过的人之间。

  “你脚的尺码好像比以前小了。”他看着她的鞋。现在轮到庄之娴不自在了,她有点拿不准前人的用意所在,他这是善意的调侃,还是一种嘲讽?要知道他曾经是一个粗心而又暴躁的人,他一向不注意脚的尺码大小之类的问题。

  庄之娴不得不去注意自家的脚,“我想大概是人老了的缘故,谁都明白,人的不少器官到了一定年限,是会萎缩的。”“那么,你的脚小了一码,35码。”“是的,35码。”庄之娴说,“相当于一个初中男生的尺码。”兰一光的目光从前妻的脚上挪开,他一下子觉得,和一个已经退出自己婚姻的女人讨论脚的大小,这实在有几分滑稽。

  “我想尽快开始工作。”庄之娴说。

  三

  第三天,庄之娴在王守丽的陪同下,去舞团报到。舞团的团长是庄之娴的老朋友,一位对婚姻终表冷淡的老处女。尽管如此,她并没泯灭对人的热忱。

  团长吩咐秘书倒茶。

  “之娴,给你一周时间,研究舞剧本子。”团长从抽屉内取出一个名叫《浣溪纱》的剧本。

  “非常唯美的东西。一些离了休的男同志们很有兴趣;赞助也是老头子们拉来的。既然他们给舞团资金,那我们就排戏。”庄之娴读出了剧本封面的署名:夕阳红。集体创作。

  “非常有意思,一群老年男子写了一个有关西施的本子。”庄之娴的笑意是调侃的。

  “有空见见男女主角吧,”团长递过来几张照片,“西施的,勾践的,夫差的。”告别团长,庄之娴不要王守丽陪同,独自回王家。前夫兰一光上班走了,给她留了一张条子。

  “你丈夫打来长途电话,什么也没说,只询问你的情绪怎么样。”情绪怎么样?笑话,什么情绪怎么样?他是怕我自杀?庄之娴淡然一笑,把那张电话留言扬手一扔。

  晚饭的餐桌上,不可避免地说起所谓的“情绪问题”,王守丽问兰一光:“你是怎么回答的?”兰一光看了一眼妻子:“我说之娴的情绪正在调整中。”他说罢又看了一眼前妻庄之娴。

  “没有比这个回答再妙的了,”庄之娴显然要给前夫一点褒奖,“调整这个词,怎么理解都行。”兰一光将那只蟹肢解开,他对雪白的蟹肉怀有兴趣。

  王守丽把一只肥蟹放在庄之娴面前的碟子里,“吃蟹吧。我一吃蟹就要跟男人联系起来,小时候,我就觉得,蟹就是男人,连走路的姿势都一样。”庄之娴抿嘴一笑:“我非常看重吃蟹的佐料,佐料占了一半的比重。没有佐料而吃蟹是不可想象的。”兰一光却不以为然:“吃好的蟹是无需佐料的。蟹本身就是佐料。”这时,电话响了,兰一光王守丽夫妇好像天生有预感,他俩不去接电话,只把眼睛看定庄之娴。而庄之娴似乎也乐意去接,她迂回到门口边,拿起了话机。果然是丈夫孙凡从北京打来的,他的声音疲惫(也许是假装疲惫),但很柔软,像以往向她求欢时的那样一种柔软。

  “是不是安顿好了?”“好了。”“开始工作没有?”“开始了。”丈夫一下没词了,听筒里传出长途电话中特有的沙沙声。庄之娴明白双方都处在一种难言的尴尬中,从某种意义上说,谁有耐心在电话中保持沉默,那么谁就取得了某种主动。

  终于,丈夫憋不住了,她从听筒里闻到了他忧虑的香烟味。

  “希望你能回北京来。”孙凡温柔地说。

  她显得无动于衷:“为什么?”“因为,你这次南下,不像一次受聘工作,倒更像一次出走。”庄之娴轻淡一笑:“也许,两者兼而有之吧。”孙凡马上说:“有一些障碍,发生在你我之间。非常需要谈谈,或者你回京,或者我上你这儿来。”“有些东西是不能谈判的。”她说。

  “不是谈判,只是谈谈。这两者是不一样的。”庄之娴幽幽地说一句什么,孙凡大约没听清,要求她再说一遍。这一回肯定说清楚了。“动身离京时,我把家里的钥匙都扔了,这就表明我不打算回家了。”孙凡在电话那头维持着好耐心:“这不碍事,我再帮你配一套钥匙好了。”庄之娴在电话机前感到心境的不轻松,她既希望与丈夫的通话能产生一个明确的结果,又觉得任何结果都不会让自己满意,让一个受侮辱受伤害的女人感到满意。

  所以,暂时不必有什么结果,天下女人们,为什么都喜欢看重结果?想到这一点,庄之娴简直来了气,她不再与丈夫搭话,咔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工作并没有彻底消解庄之娴的忧郁,只能说转移了她的视线。有一位名人曾经说过,工作时是美丽的,可对于我来说,工作时是冗长的,郁闷的。庄之娴想。

  从王守丽寓所步行去舞团,需要半个小时,王向庄提供一辆自行车,可庄不要。

  在将近一个月的排练中,她对某些舞段产生了厌倦,比如西施与勾践的双人舞,西施与夫差的双人舞。可她不得不为剧中的男女主角们设计舞蹈动作,辅导他们完成一组组人物造型。庄之娴晚上躺在床上构思动作,拂晓起床后先在院子里由自己先做一遍,然后去舞团排练,再把动作一个个示范给男女主角们看。演员习惯了这一类耳提面命的辅导,他们像庄之娴手里的提线木偶。

  按照与舞团签订的聘约,她还要在这儿干两个月,直到这出舞剧正式公演。

  庄之娴同时也开始讨厌南方淅淅沥沥没完没了的雨天,她开始想念干爽明媚的老家北京,家里阳台上栖息的鸽子,以及街道树荫下躲着的年轻恋人,包括他们故意暴露给公众社会的调情。

  北京真好。她想。

  她有点宽宥之心了,当然是对丈夫。孙凡几乎每天夜里从北京打长途过来,向她例行请安,言词温柔谦恭,她呢,搭着一点架子,不咸不淡地与他应答几句,然后故作冷淡地挂上电话。庄之娴不能肯定在离开北京的一个月,有没有别的女人走入她的私寓,来代替她的位置。可能有,也可能没有,令她恼火的是,丈夫从来不向她保证。其实她的自尊的一个方面,也包含了以下这一点,她希望听见丈夫的口头承诺,尽管她明白,其实这些承诺往往是靠不住的。但是,一个丈夫哪怕仅仅是在妻子面前口头上信誓旦旦,那也多少能在表面上装璜妻子的权威,可她的丈夫从来不这样做。

  这便是她在舞团一边排戏,一边展开的真实想法。

  演西施的女主角和演夫差的男主角,在生活中是一对恋人。庄之娴在下午四点结束了排练,目睹这一对恋人手挽着手从排练厅内退出。厅外,停着男主角的摩托车,女主角弱不禁风地骑上后座,一阵马达声响,人不见了。

  庄之娴沿原路步行回去。她现在站的地势比较高,可以看见杭州湾内泊的大大小小的渔船,从更远处的东海吹来咸湿的海风,很多不知名的海鸟游弋在杭州湾上空。她忽然对自己一个多月来扮演的角色厌恶起来,生活多么离奇呀,难道真有什么必要,必须从千里迢迢的老家北京,来这儿当一名什么客座导演么。

  庄之娴推开王守丽私寓的门,一个曾经让她有过预感的事实已经摆在面前。丈夫孙凡,由王守丽、兰一光作陪,一边喝茶,一边正等她。孙凡带的一只旅行皮箱上贴有西北航空公司的标签,他对庄之娴非常随便地微笑,好像这儿是自家的寓所,但他的表情是殷勤的,仿佛一位深受两地分居煎熬的热烈的丈夫。

  王守丽说:“之娴离京才一月,孙先生便南下寻访,可见夫妻之间,的确是穿针引线的关系呀。”孙凡嘿嘿笑着,优雅地瞟了妻子一眼:“非常巧合,正好来上海开会,到这儿来拐一下,看看之娴。”面对丈夫,庄之娴表情平淡,至少她相信表面上如此。她倒在沙发上,表现出很惬意,似乎向丈夫暗示,暂时地离开婚姻生活,她并不为此感到有什么缺损,有什么惋惜。

  王守丽帮这对夫妻打圆场:“我去弄点菜,孙先生在这儿吃晚饭吧。”孙凡客气地摆手:“不必不必。我来,主要是给之娴送家里的钥匙的。她把那一大串钥匙给遗失了。”“不是遗失了,”庄之娴微微一笑,“是我故意把它们扔掉的。”王守丽进一步旁敲侧击:“这事我很了解,之娴这是搞破釜沉舟,存心不打算回北京老家了。总之,孙先生你别害怕,这里头有对您恐吓的成分。”孙凡再有风度,也免不得尴尬,尽管他完全可以猜测,自己的私生活以及某种不检点,妻子不会不告诉眼前的这对夫妻,但他仍然觉得辱没了自己的体面。好在中年人获得的阅历以及他非常恪守的白领风度帮助了他,孙凡竟平淡地一笑,把那串新配的钥匙放在桌子上。大家都注意到了那只串联众多钥匙的圈圈,它比一般的圈儿大多了,你会觉得它没有必要那么大。它看上去又是那么沉甸甸的,当然,大家都知道它是什么东西了。

  “孙先生,你用白金打制了一个圈儿呀。”王守丽把它抓在手里,“你让之娴拴在裤腰带上,走起路来,像一个串街走巷的开锁匠,铁皮匠。”“哗啦哗啦山响。”兰一光又补了一句。

  四

  孙凡真的没有留下吃饭,连夜去上海开会了。夜里,应庄之娴的请求,王守丽把被子抱到偏屋,陪庄之娴睡觉。王守丽看着这位多年的女伴一口一口吸烟,一些飞翔的蚊子在烟雾中嬉游,庄之娴斜倚在床头,无聊地看一部被叫做《心慌慌》的电视录像片,她的眼中透示出某种心猿意马的神色。

  王守丽伸手拍打她的肩胛:“好了,别想了。”“想什么?”“想你男人么。”王守丽看了她一眼,“你男人比你有本事。瞧瞧,人家的这一份心思,把钥匙重新配好,再亲自把它给你送来。记住,他从那么远的地方亲自给你送来的。”“送来一副新的枷锁。”“他等你回家。”王守丽说。

  “回家做什么?”“做夫妻。”庄之娴忽然冲着女伴打了个象征做爱的手势,忍不住放荡地笑起来。

  “你难道相信,我还会和他躺在一起么?”“是的,我相信。”“为什么?”“因为你需要他,”王守丽说,“准确地讲,他可以向你提供舒适的生活。”庄之娴喝了一口茶:“未必吧。如果我离婚,离开他,要知道,这世界上有实力的男人多的是。”王守丽摇摇头:“不错,是很多。可那又怎么样呢,也许一蟹不如一蟹,女人找男人,往往就是这个规律。”沉默了很久,在不知不觉中,电视荧屏已道过晚安再见。庄之娴已经吸掉了半包香烟,她面对床边的梳妆镜,用手在自己的脸上摸来摸去,这是一种奇怪的举动,有点自怜,有点说不出口。

  “我要是年轻十岁,天底下不管什么事,我都敢去干。守丽,你在听吗?”“听着呢。”“知道么,只要十岁。”“知道。十岁。”“其实,孙凡的外遇并没有击倒我,”庄之娴扭头看王守丽,“因为我比那个女人优秀。”王守丽微微笑了:“那你坚持住,继续当你的女主人,别去想什么分居的怪念头。”庄之娴又把头转向梳妆镜:“其实,我希望孙凡外遇的那个女人,是一种别的女子。我宁可他是一种无聊的召妓行为,也不情愿他和一个正规的有家室的女性接触。”“那你就把那一次目击,当作你丈夫的一次召妓行为吧。好了,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也该对他罢休了吧。毕竟,他已多次向你求和,并且还送来了钥匙。怎么样,戏排完,就回家吧。”庄之娴掐灭了烟蒂:“这是你的看法了?”“不是我的看法,”王守丽嘲弄地笑了,“这是符合你性格的一种实惠的做法。”庄之娴拿起钥匙圈端详,她忍不住地低语:“那么好吧,等我回到北京,用它打开家门,到了那时候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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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