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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爱歧路 作者:张宝君

 

  幸福的家庭都很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同。

  日子磨蹭到十一月,天已经干巴巴地冷了,还是入秋点过几滴雨,天老爷到现在也没给洒下一片雪花,土面子起来尺多厚,山头、田地、房子——到处狼藉着一片死灰色。

  风在这个季节刮得却凶,白天晚上,耳朵里灌满了风碰到各种东西上弄出的那些七零八碎的声响。山民们从线衣、秋衣到穿上棉袄棉裤,知道没有雪,冬天也真格地来了。其实,山里人从第一片秋叶飘下来的那一天,便做好了过冬的准备,他们抢着太阳晒好了豆角丝、辣椒丝、茄子片——从山坡上起出了土豆,砍倒了白菜,挖个深坑埋上了萝卜——用黄泥把墙厚厚地抹上一层,割来现成的小叶樟草,把房顶苫一遍,窗户上钉了塑料布,一户户独门独院的人家,都里里外外包了厚厚的一层。他们的房子都是拉合辫的,房架子一竖,用草和着泥,一下一下的往上拧,再抹上大泥,密实劲儿,气死风婆子。在寒冷的冬天,当你走近他们的房子时,你即使不去想象那些屋子里有酒有肉,有温暖的火炉和火炕,单是看一眼那些棉花包一样的房子,你的心头也会浮上一片温暖。

  海叔对这些房子充满了感情,这不仅是他对房子的主人都熟悉,差不多在每一户人家中都喝过酒,再一个他在林场中开拖拉机,他对木工活更在行,对砍个铆、上个榫什么的都不在话下,这些房子的三角架多半是他砍的,上大梁,没有他在上面挂一串铜钱人家是不放鞭炮的。

  站在村口,看着寒风中沉睡的村庄,海叔的心中涌起一股亲切感。他从晌午走到天大黑,六十多里的山路,他硬是从区中走回了山村。海叔有话装不住,他真希望这时村头呆着一帮人,看到他远远地走过来,他们一起围住他,七嘴八舌地问他:海叔,你真的去离婚了?你离了吗?“日他娘的,说简单真是简单。”海叔自言自语地说。但此时,别说村头,就是村中好像连耗子都睡着了,只有寒风走过树木上的声音,村中一片死寂。不过,海叔还真看到了一盏灯火,远远地从凤婶家亮出来,在黑暗中如同睁着诱惑的眼睛,透过枝枝柯柯,散碎出不少温暖。

  海叔想,凤婶一定坐在炕头上等他呢,并把菜也炒好了,酒也热上了,甚至把被子也铺好了,就等着他走进屋中呢,然后凤婶扑过来,香香地把热嘟嘟的嘴唇递过来——海叔是去年冬天下起大雪时,突然石破天惊地提出离婚的。

  那些日子整天下大雪,伐木人呆在家中上不了山,三五个人扎堆儿,喝酒、打扑克,听着老婆没事儿用铲子敲着锅沿呼呼喝喝的骂着家中的爷们儿没有正事儿,去山中拖回一根木头烧火也是好的。海叔没有和大家扎堆儿,他却整天的一个人喝酒,从早晨到晚上,从晚上又到早晨。海婶不敢说他,海婶怕海叔。海婶看着海叔一天天心事重重的样子,想和他说点什么但几次张了张嘴又赶紧闭上了。她只能忙活两个上初中的儿子,和一头每天把槽子拱得咣口当响的大猪。那一天到了晚上,海叔又喝得满嘴酒气,一张老脸沉得就像压酸菜缸的石头。海婶不敢说话,见海叔躺下了,她便胆颤心惊地依偎在海叔的身边躺下。海叔满身的酒味儿,熏得海婶合不上眼睛。

  海婶的老家和海叔的家是一个地方的,是靠近内蒙的一个沙漠地带,那个村子叫四扑落。刮风的日子,家家一夜间便能从炕上扫起一簸箕沙土。海婶说,那里种的地瓜最甜;海叔说,他是为了吃饱饭才流落到东北山村的。也是的,那时林区收入高,伐木人的外号叫林大头,头大,也就是钱多呗,比乡村人收入高多了。海叔在林区开了三年拖拉机,用一个黄书包装一个饭盒,饭盒里装了一盒子钱,回到了四扑落。他找到了海婶的爸爸,和海婶的爸爸喝了三天酒,海婶的爸爸用油黑的袖头擦了一下沾满菜汤的胡子道:“我就这么一个大丫头,你要是想领走你就领走吧。”海叔就把海婶领到一片沙丘上,南天北国地喊了两嗓子,见四下里无人,便跪在那时还是大丫头的海婶面前,一件一件地帮大丫头把衣服全脱下来了,像一头凶猛的大野猪似的使大丫头成为了海婶。然后,他们坐马车换汽车坐火车的一路又来到了林区。

  日子也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还没咂出个滋味来,两个儿子都十六七了。

  海叔坐起来,拉亮了电灯,卷上一支叶子烟,吞云吐雾地吸着,一句话也不说,海婶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有事?”海叔不说话。

  “你有事说出来嘛,心里不就亮堂了一些?”海叔不由得叹息了一声,说道:“孩他娘,我想和你说一件事。”“有事你就说吧。”“我想和你离婚。”“我偷人了还是养汉了,还是给你泼米撒面了?”“没有。”“没有你为什么要离婚?”“我不能说。”“你说不明白我就不离。”“不离婚我就打你让你离。”“你打死我也不离。”“不离就打。”“那你就打吧。”海叔扬起手,扇了海婶一个大嘴巴子,打得海婶眼中金星直冒,海婶摸了一下脸道:“你扇死我也不离。”海叔要和海婶离婚,真的是有他的苦衷的。说起来,都是一头熊惹的祸。不过,也是因为那头熊,使海叔有了那段艳遇。

  海叔遇到熊的那天,是两年前夏天的一个中午。海叔和每个山里人一样,都是很能过日子的人,他在山坡上开了很大的一块地,种上了包米、土豆、黄豆、大白菜什么的,这样,一个大冬天人的蔬菜、鸡鸭猪狗的饲料也就解决了。北方的三伏天也很热,海叔去铲包米。海叔知道,趁着天好要抓紧铲草,铲下的草,太阳一晒就晒死了,要是下雨天铲草,草落到土里还会活。三二场雨水下下来,山苏子白灰菜还会铺满地皮,人躺上去都不会挨着土。

  那天热得出奇,树木蒿草全都晒得耷拉了头,偶尔有一阵风走过,翻开草叶子的背面,阳光中白花花的一大片,炫人眼目。海叔戴着一顶破草帽,扛着锄头走到了地边。到了地边一看他不由得傻眼了,一片片刚窜红缨子的包米像被风刮倒了一样,全都倒伏在地,包米棒子、包米秸子被咬得七零八落。

  海叔知道是熊祸害的。

  东山里多熊,有时山中没有什么吃的,便常跑出来祸害庄稼。海叔往地中间走一走,这时他听到田地旁边的榛柴丛中“咔嚓”地响了一声,同时传来了粗重的喘息声,海叔知道,熊还没有走。一股怒火升起。他抄起锄头,向着熊靠近。那只熊在视野中出现,是一头大棕熊,有牛一样大,披一身黑黄色的长毛,它的嘴中正在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它张大嘴巴淌着涎水,一股腥臭的味道顺着风中传来。海叔举着锄头向着大熊靠近。大熊好像没有看见他,或者说看见了他也不屑一顾,它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海叔心中只有被破坏了的包米,好像把害怕丢在了脑后。他和大熊越来越靠近,他把锄头举过头顶,咬着牙向熊砍去。但就在他的锄头快要砸到熊头上时,只见大熊把熊掌一挥,轻描淡写地一下便把他的锄头打飞了。锄头飞出去六七米远,然后熊连正眼都没看海叔一眼,自顾自地走了。

  海叔站在那里傻了。过后,他才想到,假如熊那一掌要是打在他身上,说不准他会和锄头一样地飞出去。直到熊踩着树木的声音消失后,海叔才回过神来。他又围着地边走了一圈,这时,他在几棵白松树下看到了熊窝。在那里,有一些小树都被熊咬断了,在山坡上铺了很平整的一个大窝,窝边的树木上刮着一些熊毛,还有一些青包米棒子。海叔的眼睛一亮,你吃我的包米,我要吃你的肉。海叔知道,熊是个贪吃的家伙,只要它吃顺了嘴,它还会回来的。海叔在山边找了一些费弃的圆木,扛到了熊窝的旁边,然后用狗枣藤子把圆木捆到一起,一点点地悬起来,所有圆木下落的地方都朝着一个地方,他在那里又做了个机关。熊再回来时,只要到那里一碰机关,圆木就会从空中砸下来,就会把熊砸到里面。这是山民们常用的一种对付野兽的办法,叫下压拍子。

  海叔下好了压拍子,回去后就病倒了。天热,干活超力,又受了熊的惊吓。海婶忙得不可开交,给他掐脑袋,烧姜汤,当然还要喂猪,给两个孩子弄饭,侍弄园子——海叔躺了两天后,海婶从外面回来告诉他,凤他爹上山丢了,一天多没回来。

  凤他爹是海叔的徒弟,跟海叔学开拖拉机。海叔躺不住了,他教过很多徒弟,但这个徒弟是他最喜欢的。他叫吕放,是山东人,几年前接他父亲的班从山东来到了这个林场。吕放厚道,结婚也没有多长时间,刚生了一个小孩,起名叫凤儿。吕放的媳妇也是山东人,那个地方靠近海边,山水灵秀把她滋润得鲜鲜嫩嫩的,就像山中的芍药花。两口子没事时常抱着孩子上海叔家串门儿,海叔家有什么好吃的,他们也不客气,就吃;海叔家有什么活儿,他们也帮着干,两家人处得就像一家人那样亲。

  海叔走到外面,阳光还是很足,扔在树下一块一块的,就像棉絮一样。山村静得出奇,一些知了儿在树叶上叫得人心烦。海叔走出村外,这时他看见了高二逼家的大小子从村外回来,高二逼家的大小子叫高三,他看到海叔,没头没脑地扔过来一句话:“死了。”“什么他妈的死了?”“你徒弟吕放呀。”“他怎么死了?”“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下了一个压拍子,吕放钻到了里边压死了。”海叔的脑袋不由得嗡的一声响起来,就像有一只知了钻到了他的脑袋里似的。

  他一阵头昏眼花。

  山坡上围满了人,说话的声音热乎乎地搅动着阳光,粥一样的溢满了山坡。正是海叔下的压拍子。压拍子被人撬开了,吕放趴在那里,脚下蹬了很大的一个土坑,看来他当时一下子没被压死,但怎么也爬不出那一堆圆木的挤压,最终还是被压死了。他的胸腔被圆木压塌了下去,血把黄土都染黑了。几只绿头苍蝇围着他的尸体飞来飞去。海叔见此只觉得头脑一热,人便迷迷糊糊地倒了下去,就在倒下去时,他又感到大腿间一热,是一股尿淌了出来。别人赶紧把海叔扶起,他们还以为海叔是因为他徒弟被压死了,他刺激太大了呢。海叔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

  就在这时,凤婶被人扶了来,她的头发披散着,一件对襟的衣服扣子都撕掉了,风张合着,露出白肚皮。她疯了一样向吕放的尸体上扑着,但都被人拉住了。他们告诉她:看一眼就得了,看一眼就得了。凤婶不听,她拍手跺脚地哭着,嗓子哭哑了,嗓子里头像塞了棉花一样听不到她喊什么——山坡上不少人都哭了。

  高三他爸高二逼是个警察,他在山村中调查了几天,也问过海叔那个压拍子是谁下的,海叔说不知道,山民们也都说不知道,高二逼也就不知道了。

  海叔也想过投案自首,但他又想,人死不能复活,他与其被关在大牢里看不到天日,还不如在外面多帮衬帮衬凤婶,她一个孤儿寡母的,活着更不容易呢,他要负起这份责任。

  一天晚上,凤婶带着孩子在家煮大米粥,粥煮好了,她却忘了关柴油炉子。柴油炉子靠着柴油桶,在仓房中放着。凤婶和小凤吃完了粥,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柴油炉子不断地扩散着热量,柴油桶呼的一下烤着了,仓房变成了火海,紧接着火舌又舔到了草房上。

  那天晚上,海叔的心很烦躁,总感到有事似的,他走到了外面。外面天很黑,天上的云彩皱成了一块块干牛粪饼子,风儿撕扯着树枝,哗哗地像水烧开了似的响着。海叔走到了村头,他鼻子中刮进来一阵焦糊味儿,他抬起头,就看见了凤婶家的房顶红红地亮了起来。

  海叔向凤婶家跑去,边跑边喊“着火了”。他来到了凤婶家,一推大门,大门插得很牢靠,他只好从大门上跳进院中。房上的火舌有一丈多高,没到跟前便烤得人受不了。屋中一片死寂。海叔顾不了许多,一脚踢开屋门,这时火星子已经从房顶上往屋子里掉了。他跑进屋子中,只见凤婶抱着小凤站在炕上傻了一样地站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望着四周一片火海在发呆。这时,外屋“哗啦”一声,从房顶掉下一团火封锁了出去的道路,海叔只得又一脚踹开窗户,然后抱住只穿着短裤还在发呆的凤婶,把她和小凤一起抱到屋外。他们刚出来不久,房子便哗啦一声落架了,蹿起的火星子有十几丈高。

  这场火,把凤婶家烧得片瓦无存。海叔让海婶把凤婶接到自己的家中来住。然后,林场组织工人为凤婶家捐款盖房子。盖房子时,海叔就像给自己家盖房子一样的尽心尽力,他白天晚上忙活在房场中,起房架子、上大泥、苫草、搭锅台、垒炉灶,哪一样活,他不直接伸手干好像都不放心似的。两间新苫的大草房盖好了,凤婶含着眼泪搬了进去。吕放在死前也在山坡上开了几亩地,也都是海叔给种上的,锄草、收割全是海叔帮着在干。有多少次,凤婶拉着海叔的袖子,眼泪吧嚓地说道:海叔,你让我怎样感谢你呢。海叔心道:你只要不杀了我就行了。

  一天晚间下着大雨,海叔睡到半夜听到一阵猫一样的叫声,他仔细听听是人的叫声。他问海婶,海婶说是小凤病了,凤婶正为小凤叫魂呢。海叔说:这哪行。穿上衣服和海婶来到了凤婶家,海叔伸手一摸小凤的头,热得烫手。海叔赶紧推来自行车,让凤婶穿上雨衣抱着小凤坐在后面,六十多里地的山路,他摸着黑把小凤她们娘儿俩驮到了区医院中。大夫说,你们要是再晚来一会儿,孩子就没命了。当时,把个凤婶感动得眼泪和天上的雨水一样多。

  那是去年秋天,外面有很好的月光,小凤睡了。凤婶坐在梳妆台前,就着月光望着镜子中自己半明半暗的脸庞,有些黯然神伤。她在想吕放,她想起了和吕放初识的经过。那一天她在山东老家的井台旁,正在打水洗着她的一头美丽的秀发。燕子在空中唱着歌儿,空气中传播着花香,故国的春天是那样美好。就在这时,她不经意间往后一甩头发,不料一头水全甩在了站在身后的一个小伙子的脸上。两人都十分不好意思,脸红红的。

  “我不知道身后有人。”“我是来井台找点水喝。”喝过水后,两人就算认识了。吕放说,他在东山里开拖拉机,那里的山美水美,那里挣钱如何容易。后来,吕放又来到凤婶家的井台旁几次,他说是来挑水的。凤婶知道,他的家离她家的井台还有两道街呢。凤婶就明白了吕放的心意。吕放再来打水时,凤婶脸红红地说道:月芽泉的水更香,我太阳落山时去挑水。

  吕放就明白了凤婶的意思。月芽泉是恋人们约会的地方。两人便在那里订下了终身大事。后来,吕放的假期到了,凤婶便和他来到了黑龙江的林区。然而,他把她带来了,他却走了。凤婶有时很恨吕放,当然这种恨是和爱搅和在一起的。起风了,园子里干枯的玉米叶子一阵哗啦哗啦响,清冷的月光,从窗前透进山村凝固了一样的静寂。凤婶站起来,一丝恐慌爬上脸面,从镜子中,她看见了自己消瘦的脸上不知何时抹上了粉、画了眉,从吕放走后她还从来没有打扮过。她的心有些慌乱的难受。

  第二天,天阴得像一块黑铁板,凤婶在村道上拦住了海叔。凤婶说家中的锅底往外呛烟,不好烧——说这话时,凤婶的眼睑低垂,格外引人注目。

  海叔找了半天也没有发现灶坑哪有毛病,可凤婶说往外倒烟,他也就只好一点点检查。后来,他把炕稍扒开了一个小洞,往外掏了点灰,一点火,锅底呜呜响,便把小洞抹好泥。凤婶乐得眉开眼笑,连声称赞海叔的手艺高。海叔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

  老天爷的脸沉到最后挤出了雨点,撒豆子一样噼哩啪啦响成一片。海叔抬眼望一眼天空,洗洗手后要走,凤婶就拉位海叔的手不放,她掉起了眼泪。

  “海叔,你要不嫌弃我们就留下吃了这顿饭,你要是不吃饭,我心里不安生呢。”海叔只好坐在炕沿上,抽叶子烟,逗小凤玩儿。锅底的火口兹口兹啦啦地响着,凤婶看来早有准备,菜都是现成的,只是倒进锅中翻了几个个儿一会儿就全好了。

  她把炕桌摆在炕上,一样样的端上来,一会儿变魔术似的摆了一大桌子菜,又把温热的酒摆到桌子上,帮海叔解鞋带推海叔上炕。凤婶说,家中也没有一个男人,就让我陪你喝酒吧。海叔望着凤婶,和她一杯一杯地喝起了酒来。海叔喝了两杯后胆量就大起来了,他就敢抬眼看凤婶了。他早就知道凤婶漂亮,不过那时是个长辈,也不好意思大胆的总瞅,这回凤婶就和他坐个面对面,除了一个不懂事的小凤外没有其他人,他的眼睛就有些不老实了。他看到凤婶的嘴唇那么红,肉鼓鼓的,透着一股可人的劲儿,还有她的鼻子,挺直的衬托着两边绯红的脸蛋儿,再加上个小酒坑,使人总有上前摸一下的欲望。再往下看,在她解开的两个领扣下似乎能看到浑圆的胸部的乳沟,海叔不由自主地闭了一下眼睛,他真怕自己从那里沉落下去。

  小凤咿咿呀呀的玩够了,趴在炕里睡着了。凤婶给她枕上枕头,盖上被子,推到炕的一边。她又回头和海叔喝酒。一时间屋里很静,除了吱吱的喝酒声再听到的就是外面哗哗的雨声。秋天的雨下起来就没完没了,雨帘似乎把山村吞没了,隔绝了,没有人出来走动,也没有人来打扰他们,他们俩人在一个屋檐下,他们两个就像一家人似的。酒喝多了,酒精把人的神经烧热狂了,好像是不经意似的,凤婶抓住了海叔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小手中搓着握着,海叔望一眼坐在面前似梦似幻的凤婶,再也不顾什么了,他轻轻一拉,凤婶便从桌子那头来到了这头,然后海叔把她搂在自己的怀中。凤婶好像没有骨头了似的,整个的全瘫在了海叔的怀中。雨声此时好像听不到了,只有他们两人在喃喃细语。一会儿海叔解除了凤婶身上的衣服,他把凤婶压在身下。凤婶就像干渴的土地得到了雨水的滋润一样,兴奋地呼喊着,喊得海叔欲死欲狂,他就像开拖拉机一样,凶猛地向着山上冲去,凤婶喊道:你就把我弄碎了吧——雨掩盖了一切。

  风中闻到了让人亲切的柴烟的焦糊的味儿,道路,一点一点地向着村中延伸,在月光下有一种苍白的寒凉感,让海叔想到凤婶的肚皮。

  女人这玩艺,就是不一样。一万个女人有一万种味道。

  海叔自从尝了凤婶的味道就再也放不下了。

  那些日子,天干巴巴的冷了一段时间又暖了起来,天上便纷纷扬扬地飘下了雪花,三五天不停,地面上丰满了起来。工人们进不了山,全呆在家中,喝酒、打扑克、或和老婆干仗玩儿。海叔什么爱好也没有,他便白天躺在家中睡大觉,烙背烙腿,晚上没事儿便出去转悠。海婶不知道他出去干什么,海婶也不敢问他。

  这一天雪后海叔又出去了,他踩着喧软的积雪,望着雪粉苍白了的村庄,他没有兴致看景,他走到一家食品店买了一些食品。食品店的老板说喝酒啊?海叔说喝酒,然后他便提着东西来到了凤婶家。

  凤婶和海叔有过了好几次,两个人也都相互熟悉了对方,也就不用再客气了。

  凤婶摆上桌子,把海叔带来的东西整理一下,两人便脱鞋上炕,端杯送盏,喝了起来。海叔很有酒量,在工队时喝一斤白酒照样开拖拉机,啥也不耽误。有凤婶这样一个小美人儿陪着,海叔更为高兴,一会儿一瓶白酒就喝见了底儿。见小凤睡下了,海叔就等不及了,拉过凤婶便把她按在了炕上,一阵山呼海啸的运动后,风云平息了,两人又坐起来喝酒。另外一瓶酒也不知不觉地喝光了。酒喝光了,话就喝出来了,海叔说了很多话。说了一会儿,他不知不觉地叹息了一声,这一声却没有逃脱凤婶的耳朵。

  “海叔,有啥话别闷在心里。”海叔就道:“要说这话我是不该说的,可压在心里我不好受啊。”凤婶拉过海叔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凤婶道:“海叔,我们都这样了,虽说不是夫妻,但我们比夫妻还亲,你还不把我当亲人吗?”海叔舌头硬硬的便把他下压拍子压死了吕放的事儿说了出来。

  凤婶听到后好像一点都没有意外,她像听一个漠不相干的故事一样,她的眼睛望着窗外,仿佛在听雪花落地的声音。不过,她偶一转头,海叔看见她的眼角有一滴眼泪流了出来。

  海叔道:“事儿是我闯下的,我一定要负起责任。以后,有我吃的,就有你们娘俩吃的,没有我吃的,也有你们娘俩吃的。”凤婶的思绪,从雪野里拉回来,她看一眼喝得红头涨脸的海叔,刚才还在她的身上蹭来蹭去的海叔,感到这个人怎么这样陌生呢,陌生得她有一种要呕吐的感觉。

  海叔还要说什么,凤婶声音冷冷地道:“海叔,你该回家了。”太阳猫起了几天,雪住了,太阳又走了出来,大地上顿觉明光耀眼。村庄好像全被埋在了大雪中,但人们不甘心的又从雪中钻出来,在自己的家门前用雪推子推出了一条条雪道,使各家各户又连了起来,他们又开始了走动。海叔喝过酒后回家躺了几天,心中一阵阵后悔,酒,真的不是好东西,她会不会告我呢?海叔一阵阵惊怕。看到太阳出来了,他也坐起来了,心想,总这么躺着也不是回事,也要到外面看看,事儿真来了,怕也没用。海叔走到了外面,冲着洁白的积雪撒了一泡黄尿,然后提起裤子,向凤婶家走去。离凤婶家很远,海叔看见乡村公路上站着一个穿绿呢子衣服的人,还领着个小孩。雪刺得他有些眼花,看不太真切。他又往跟前走了走,他看明白了是凤婶。海叔头上的汗水就出来了。凤婶站的那个地方正是山村人等车去山下的地方。海叔想,她是要去山下法院告我呢。可不论怎么说,我一定要把话和她说明白。海叔勾着头走到了凤婶的面前。两个人见了面,像个陌生人似的,半天没有说话。

  那一晚,海叔走后,凤婶好是一番哭泣,她哭吕放走得早,把她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扔在这世界上来照顾孩子,她哭自己不争气,把自己清白的身子给了仇家。后来,她也想到山下报案,替吕放报仇,但又一想,海叔被抓进去,她的气是出了,可海叔一家也就完了,两个孩子马上就要考高中了,海婶一天病歪歪的什么能耐也没有,让他的家人怎么办呢?想来想去,她决定放海叔一马,她以后不和他走动不就行了。

  她在家中又呆了两天,听说山下有家木制品厂招工,她想去试一试,一个人到啥时都要自立,那样别人才不会欺负你。

  海叔站在凤婶面前,还是说话了。他道:“你要去告我?”凤婶没有说话。

  海叔又道:“你如果不去告我,我会赔你个丈夫。”“赔我个丈夫?”“是的,我去和她离婚,和你正大光明的过。”“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你别乱想了。”“我老海从来就是说话算话的,我一定和她离婚,和你过。”“我丢不起这份人。你走吧。”“我这就回去和她离婚。我不离婚我不会走进你的家门一步。”“你别胡思乱想了。”“我马上离婚,”凤婶没有理他。

  木板大门透出一股亲切感来。海叔的手摸上去,如同摸着久违的老朋友一样,这大门还是他亲自给凤婶家打的。当时凤婶望着他给安装上大门的那种眼神好像还在他眼前飘着。海叔轻轻一动,他便把大门从外面推开了,那是他专门给设计的一个特别开关。有一年多了,他才好意思走进这个大门。由于海婶坚决不离婚,海叔和她真是伤透了脑筋,一年多来打打闹闹,今天法院才强制性的判了他们离婚,海婶哭得要死要活,被她的两个儿子给扶到了一亲友家,在地区住下了。海叔虽然看到没有公共汽车了,但他见凤婶心切,便顶着寒风硬是从山路上走了回来。屋子里响着木沙纸的声音。海叔也听说了,凤婶在山下的一家木制品厂找到了活儿。对这些,海叔一点兴趣也没有,他一门心思的打离婚,他想,只要他离了婚,凤婶还用干什么活,有他养活不就行了。

  海叔推开屋门,在炫目的灯光中,海叔的眼睛定格在一个长头发的男人身上。

  凤婶看到海叔也是一惊,但随即镇定了下来,她微笑着打招呼。

  “是海叔呀,这么清闲,快进来。”海叔走进屋子,眼睛还在看那个男人。凤婶赶紧上前介绍道:“这是区木器厂的黄老师,国民,这就是我和你讲过的海叔。”黄老师把肉乎乎的手握住了海叔从里面往外凉的手。黄老师道:“我听凤他妈讲过你。”然后热情的给海叔递烟、点火。

  海叔愣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凤婶自打去冬到了区木制品厂上班后,就很少和山村中的人走动,关于海叔一家打打闹闹的事她也听说过一些,但她并没有往心里去,而且她没有心情听海叔家的事,在她心中,对海叔总是有些恨的。她没有去告海叔,那就算最大限度上原谅海叔了。再者,海叔那天说的那句话,她当场就回绝了,她也不相信海叔会如此做,他做了她也不会同意的。

  在木制品厂,她便是在黄老师的指导下学习木雕,她学得很用心,也学得很开心。黄老师人不错,在具体的问题上都能给她详细的指导,而且,木制品厂给的工钱也合理。尤其是在一个大集体中生活,大家有说有笑,她心中的创伤也渐渐平复了。有一天下班后,黄老师有意和她走在一起,他们踩着钢蓝色的积雪一步步向前走着,后来黄老师站住了,他慢声慢语的说着,他道:“我爱人四年前去世了,扔下了我一个人孤苦零丁的。我喜欢你,也喜欢你的孩子,我知道你的一切不幸遭遇,我们能不能再组成一个家庭?”凤婶低下了头,凤婶再抬起头时,马上点了点头。几天后,两人商量定了一个日子,两人都是二婚,所以也就谁也不请,领了一张结婚证就算结婚了。

  海叔又哪知道这些。海叔望着站在他面前的凤婶,凤婶好像胖了一些,脸色白里透红,眼睛又黑又亮,一头披肩发披散在后背上,一件时新的火红的胶衫闪着金色的小星星。凤婶见海叔望着自己,一脸傻乎乎的样子,她落落大方的道:“海叔,你还不知道吧,我和黄老师结婚了。”“什么,你们结婚了?”黄老师道:“是呀,我们结婚了。我们都是二婚,不好意思通知别人,就不声不响的领张结婚证算了。”海叔还想说什么,但他知道说什么也没用了,脑袋便又像有一只知了钻了进去,“嗡——”的一声又响了起来,凤婶下面说了什么他一句也没有听清,最后脑袋又像飘进了雪花似的一片苍白。后来,凤婶问他一句话他总算听清了。

  “海叔这么晚了来有什么事吧?”“没事,没事,随便走走。”冷风呼呼地刮着,冻碎的树枝一把把地撒落在山村的土路上,哗哗响。村庄睡在自己的内心中。海叔走在路上的身影,孤单而彷徨,在路上一点点地游动着,他自己也不知道要游动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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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