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我挽着马铃的手走出火车站。望着广场上蚂蚁一样密集的人群,我叹息着说:我们这个时代到处都是漏洞,连起码的生活秩序都丧失了。我和马铃在火车上刚认识不久,说心里话,我并不喜欢她,但不知为什么,当她得知我在这个城市生活了很久对我流露出女性特有的那种令任何一个男人都会想入非非的风情时,我还是顺应了她的意愿,和她成为了朋友。第一次这么近地接触这个城市,看得出来,她对眼前的城市还充满着在想象中建构出来的那份好感。听到我的感慨,她不以为然地说:不见得吧。
快走出广场的时候,我们前面停下了一辆面包车,一个外表还算精干的小伙子从面包车里跳了下来,站在路口中间风风火火地往车上招徕客人。通过他的喊叫声,我知道这是一家宾馆的接站车,他们拉的不是乘客,而是房客。小伙子说了一大通废话,有一点引起了我的注意,他们宾馆所在的位置跟我的住处离得很近。这不是一个漏洞吗?我马上来了精神。
我把马铃拉到一边,悄声对她说:你敢跟我打个赌吗?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说:打什么赌?我说:咱们可以不花一分钱,白坐一回车。她扑哧笑了,说:这不可能。除非你们认识?我严肃地说:我们根本不认识。我只是想用这个赌告诉你,我们随时随处都活在漏洞里。她风趣地说:我对你的漏洞学说没有一点兴趣。倒是这个赌蛮有意思的,想赌什么,你说吧?她歪着脑袋看着我,而且故意把自己的神态弄得像一个淑女,让我忍不住在心里发出一通窃笑。我干咳了两下,皮笑肉不笑地对她说:要是你输了,今天晚上你就得陪我上床。我的这个大胆提议一定超乎了她的意料,她的脸上顿时泛起了一片红晕,她都不好意思看我了。但很快,那个低垂下去的脑袋又抬了起来,她说:我可从来没跟一个认识时间这么短的男人上过床。
我冷下脸来劝她:现在是高速信息时代,一切都讲究从速。你要是不反对跟我上床,又何必在乎时间的长短呢?除非你压根儿就不想跟我上床!她静默了一会,好像在心里揣摩某个不为外人所知的过程,终于,她仰着一张腼腆至极的脸说:你爱我吗?她的这个问题让我感到好笑,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反问她道:跟你上过床的那些男人,你都爱他们吧?显然这句话切中了要害,她脸上的红晕立刻消退了,继而呈现出我们最初见面时那种成熟女人才有的历练表情。只是她不想让我看破她的老成,于是模仿着时尚女孩的做派向我调侃道:要是我赢了呢?我说:那好办,我陪你上床。她弯腰嗬嗬笑了一通,终于弄出一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打破障碍的样子对我说:你这人挺干脆的。我说:既然咱们心里都有那种想法,干吗跟自己过不去呢?她沉思了片刻,终于露出一副下定了决心的样子说:好,那咱就一言为定!我点点头,表示对她的果断十分赞赏。接着,我又说道: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她说:什么条件?我说:一路上你得听我的,你要懂得配合我。
她嬉皮笑脸地说道:没问题,我会演着哪!她的表情告诉我,她并不认同我的这个计谋能得逞,或许她认为这件事即便失败了也一定很好玩,这才答应我的。别说她,就是我自己对这件事也没有一点信心;但我相信我在生活中总结出的这条规律是对的——我们的生活里到处都是漏洞——只要你是个有心人,懂得利用这些漏洞,你就能轻而易举地成为世人眼里的成功者。
定好赌约,我拉着她走向那辆宾馆接客车,在一个小声说话也可以让那个拉客的小伙子听清的地方,我们停了下来。我装作对这个城市一点不熟悉,小声跟我身边的那个“恋人”商议。我说:临来之前,我的一位同学跟我说这家宾馆比较安全,他每回出差都住这家宾馆,你看咱就上这辆车吧。她故意用一种疑惑的眼光上下打量了一番这辆车——你得说她是个当演员的料——然后小声问我:你说行吗。我肯定地说:行。我们正说着,那个拉客的小伙子跑了过来,他说:你们放心,我们是国营宾馆,安全得很。我趁机打消她的“疑虑”,说道:看他们的样子也不像坏人。
咱们还是上车吧,车上安全。她又故作迟疑了一会,在小伙子的拉扯下,我们最终大大方方地上了车。
又等了一会,车上又上来了几个人,面包车缓缓驶出了火车站。路上,我的脸上露出一副外乡人初来乍到的惊恐表情,向坐在驾驶座旁边位置上的小伙子无知地问长问短。小伙子很热情、善谈。他滔滔不绝地向我们介绍这个城市的名胜古迹,还王婆卖瓜地一再夸赞他们的宾馆是如何如何的好。我们行驶的是西三环路,我对路上的景物了如指掌,但每当一座有特点的景观非常鲜明地呈现在视野里,我就大呼小叫,发出啧啧的惊叹声,并用手比划着引导马铃看。我在大呼小叫中有意向车主暴露我俩的关系。我说:明年咱们旅行结婚还来这里。马铃没领会我的意思,也许她忘记了我们是在演戏。她说:有这么快吗?我可对过日子没有一点兴趣!我在座位下面狠狠地拧了她的大腿一把,暗示她我们在演戏。她马上醒悟了过来,忙又作补充:也好,只要你不怕管制,我就嫁给你。我的样子看上去很牛气地说,你想嫁,我还不娶你呢!娶了你,那些漂亮的女孩寂寞了谁去安慰她们。我的话逗得车上人哈哈大笑。演讲的小伙子回过头来,笑盈盈地望着我们说道:哥们,还行,有两下子。敢在未来的老婆面前撒野。
离目的地还有一半路,车上的人都有点累了,变得安静了。我贴着马铃的脸窃窃私语,并不时地用手拂弄她的小脸蛋,我们两人的脸上都流涌着那种情欲绵绵急不可耐的神态。小伙子已经停止了演讲,不时地回过头来偷看我们两眼,他的嘴角垂挂着几口涎水。
下了三环路,再往前开一百多米就到那家宾馆了,远方我住处所有的那栋楼也历历在目。我问拉客的小伙子,还有多远。他说马上就到了。我又低声问他:哥们,没有结婚证,能开一间房吗?他皱了皱眉,说道:这不大好办。这里不像别的城市,管理得特别严,要是让警察逮住了,可不是闹着玩的?我说我们谈了一年恋爱了,还从来没在一起住过。你就帮个忙,通融一下吧。要不我们这就下车,不住你们的宾馆了。小伙子说你等等,我给你问一声。他俯身趴到司机耳边,两人小声嘀咕了一会;很快,他回过头来小声说道:要开一间房也行,你们得住300元一天的总统套间。我故作一本正经地说:你们又不是有名的大宾馆,还住过总统?他像遇见了一个难缠的乡巴佬那样看着我,哭笑不得地说:总统套间不过是个名。很多宾馆都设有总统套间,哪有那么多总统住过?我点点头,表示信服他的话。我说:能不能便宜点,太贵了。他说:不信你试试,没有结婚证,看哪家宾馆敢给你们开一间房?要是被警察逮住了,不光罚几万元钱,还要吊销执照,你想想我们得担多大的风险?我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装作下定了决心,咬牙切齿地说:行,就这么着吧。
说话间,面包车驶到了那家宾馆的门前,停了下来。我们一个挨着一个下了车。
这是一栋三层小楼,坐北朝南,大门口紧挨着一条大马路,每一层的楼檐上都挂着一幅五彩缤纷的广告语。我的住处在宾馆后面,两栋楼间隔着一条马路,我几乎每次出门都要路过这家宾馆,对宾馆周遭的地理环境自然相当熟悉。我想我们下车后,前门一定有人守着,我们要想出去只能走后门,但遗憾的是,我并不知道宾馆是不是有后门,这是最大的麻烦;按照常识,我想它应该有,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在完成住宿登记前快速找到那个后门,否则我的漏洞学说就找不到有力的证据了。下了车,我探头探脑地四处张望,向在前边引路的小伙子打听周围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小伙子一面讲解着,一面把我们引到宾馆大门内的登记室前,然后指导我们排成一个小队列,监督我们一个个前去登记。他们免费拉我们,就是为了增加房客,我想我这会儿即便说掏双倍的车钱,他们也不会放我们走,我在犹豫了片刻后,最后还是做下了铤而走险的决定。我从兜里掏出几十元零钱,向坐在宾馆大厅沙发上监督我们的小伙子晃了晃,随后我又指了指腰部。他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说道:公共厕所在二楼西侧。你们快点下来。我冲他说了声谢谢,接着回头问马铃:你去不去?她到底还是嫩点,一下子没弄明白我的用意,傻瓜似的站在原地,说道:我不去。
我心里痛骂这个蠢货,脸上却只能露出无奈的表情说:你看着两个包吧。我把我身上的包解下来递给她,同时拼命地给她使眼色,她这才醒悟过来,提起地上的两个包,边追赶我边说:我一个人害怕!等她追上来,我从她手里接包,然后回身冲沙发上的小伙子说道:哥们,累了你先歇着去。你放心,一会儿我们准回来。我说着很认真地给了他一个通常人们作告别常会使用的那种友好的笑脸。他无疑没有察觉到我的坏心思,自作聪明地冲我坏笑了笑,说:我马上叫服务员把总统套间打扫好,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很快,我们顺着中央楼梯爬到二楼,按照小伙子的指点找到了位于楼西侧的公厕。公厕旁边有个楼梯,我一看大喜,心想呆会就从这里冲下去,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个该死的后门。这家宾馆里并没有多少客人,此刻整个楼道静悄悄的,像一座无人居住的空楼。我快速朝楼道扫了一眼,直到确信二层的楼道里除了我俩再没有其他人,我赶忙兴奋地领着马铃下了楼梯。幸运的是,来到一层,我们看到紧挨着楼梯口有一个小餐厅,我的心情顿时豁亮了起来。顺着楼道朝前望去,我看到登记处前还围着几个办手续的人,服务员光顾忙活了,没有一个朝这边看的;接着我又朝那间小餐厅望去。还不到就餐的时间,餐厅里看不到一个客人,只有一位大师傅正在弯腰收拾桌椅。我用手按住我的胸口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慢悠悠地走上前去。
来到大师傅近前,我轻轻地拍了拍他肥厚的后背,颇有涵养地说:师傅,服务员小姐告诉我从后门出去就是206车站,不知道怎样走才能出去?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说道:这里是食堂,只准宾馆工作人员进出,你们要走就走前门。我一听有门,急忙从兜里掏出香烟,递给他一支。我态度温和地给他点上火,乖巧地说:师傅,出门在外不容易啊!我们住进你们宾馆,咱们就是一家人,你就行个方便吧!我的话说得很恳切。他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说道:就这一回,下不为例。我实话实说道:师傅,你放心,再也不会有下回了。
大师傅把我们从餐厅后门送出来,又给我们指明206车站的所在地,这才在我们的感激声中回转身子,忙他的去了。我领着马铃一阵小跑,很快下了那条马路,钻进我住的那个小区里。小区里有石凳,是为了方便居民走累了休息用的。我和马铃坐在石凳上喘息了好半天,这才朝我的住处走去。一切都没逃脱我最初的设计,那天晚上马铃陪我上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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