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俩口过日子没有舌头不碰牙的,碰上了,就要疼一疼,新媳妇的委屈可就大了。
一大清早,梨花就和男人吵了一架。
今天是豆豆满月的日子,按理应该回娘家。可男人说要抢着把田耕出来,脱不开身。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扛着犁下地去了。
豆豆是他们的女儿,从出生那天起,梨花就看出了男人的真正心思。还是大肚子的时候,梨花不只一次追问过男人,到底想要男的还是女的?男人总是哈哈一笑说,都一样,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梨花当时还偷偷感动了一下。可是,男人第一次抱起孩子时,第一眼看的不是脸,而是裆,看过之后,他的笑就僵在嘴边。
虽然那只是一瞬间的事,却没有逃过梨花的眼睛。事后,梨花对此事只字未提,但她已经隐隐感到男人不像以前那样顺从了。迟早有一天,他会爆发的,到那时,她和豆豆的日子就不会好过了。
梨花不敢再往下想,豆豆也不让她乱想,哇哇大哭起来。
梨花抹了一下眼角,俯下身去一摸,豆豆尿尿了。她很麻利地换了一块尿布,然后,一边轻拍豆豆,一边说,豆豆,今天咱们去见家家(外婆),爹不愿去,妈自己带你去。你以后呀,别找像你爹这样的男人,得了咱女人的好,还嫌弃咱,他嘴里不说,咱心里清楚。不过,你放心,有妈在,谁都不敢欺负你,谁要欺负你,妈就跟他拚了!不,跟他离婚。
豆豆似乎真的听懂了妈的话,停止哭泣,睁大眼睛望着妈。倒是梨花自己鼻子发酸,一不小心,一滴泪落到豆豆脸上。豆豆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梨花的脸一下羞红了,她用手指尖轻轻抹掉豆豆脸上的泪,故作生气地说,妈这都是为了你,亏你还笑得出来。说完,她自己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笑声未落,梨花又听到了猪在嚎叫。它们当然不是为女子发愁,梨花知道,只要填饱它们的肚子,就能堵住它们的嘴。该喂猪了,梨花在月子里从来没干过重活,今天男人走得急,忘了喂猪。不过,只有天知道他是真忘,还是假忘。梨花虽这么想,但并不赌气,反正自己的月子到今天已经做完了,喂猪又算得了什么呢?梨花提着桶猪食来到猪圈门口,隔着半人高的栏门把猪食往槽里倾倒。两只半大的猪火急火燎地扑上来,三下两下就把桶和食一齐拱落到槽里。梨花很生气,骂道,你们怎么都跟我那臭男人一样,乱拱乱叫。
猪不懂,只顾猛烈地吃食。梨花探身踮脚取出空桶,脚后跟刚着地,就觉腰部一阵剧痛,她哎哟叫了一声,就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她知道自己这下伤得不轻,想动弹一下都困难,只能先坐在地上喘口气。如果在平时,她一定会大喊大叫,她一叫,男人就能听见,他就在离家不远的田里。可今天,她就是不想叫,她认为这一切都是男人造成的,叫他回来有什么意思呢?她巴不得自己疼死了才好,看臭男人一个人怎么过!梨花正坐在地上生闷气,邻家的小雨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小雨今年快5岁了,不会脱裤子撒尿,所以,一直穿着开裆裤。梨花每次见到他就说,快回家让你妈用布把裆蒙住,别让雀雀飞走了。小雨就用一只手捂住裆部,恨恨地看梨花一眼,转头跑回家。今天,小雨终于找到了报复的机会,他跑到梨花面前,用右手食指划自己的脸,羞梨花,雀雀吊在梨花眼前,羞一下就晃动一下。梨花想笑,因为疼,不敢笑。她用手指了指,说,快掉下来了。小雨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雀雀,赶紧用手捂住,转头跑了。梨花就静静地坐在地上,看着那张小小的背影,心想,用不了几年,豆豆也会长到这么高。突然,豆豆在屋里哭喊起来。梨花心里发急,一使劲居然站了起来。昨夜下过一场雨,地面有点湿,梨花坐了一屁股泥,却一点没觉察,一手按腰一手提桶,一瘸一拐地朝屋里赶去。
梨花伸手到豆豆屁股身下摸了一下,干的,她这才想起豆豆还没吃奶,一定是饿坏了。她一只手抱起豆豆,另一只手撩起衣衫,奶头刚一露面,就被豆豆一口嘬到嘴里,咕叽咕叽地吸吮起来。梨花心头一痒,把刚才的不快全忘了,小声说,乖乖,慢点,你怎么跟小猪一样,不经饿。
豆豆似乎听出了什么,吐出奶头,又哇的一声哭开了。梨花连忙用奶头堵住她的小嘴,止住哭声,然后,小声说,小丫头,还说不得,小猪怎么了?能吃能睡,你要有它们一半,妈就阿弥陀佛了。
说完,梨花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不知怎么的,跟女儿在一起,她总想笑,总也笑不够。笑着笑着,她突然感到腰部一阵剧痛,不过这次她没有一屁股坐下去,因为怀里抱着豆豆,她不能让豆豆跟着自己受惊吓。她咬紧牙关,慢慢挨着床沿坐下,怀里像抱着一盆水,没有丝毫倾洒。她低头看豆豆,豆豆吃得正香,那样子真有点像小猪呢。想到猪,她就想到了自己的臭男人,他以前只会赌闷气,今天就敢吵架了,不知哪天还要动手打人呢。这日子没法过了,今天一定要回娘家,就是爬也要爬回去,回去就不回来了。
梨花等豆豆差不多吃饱了,就强撑着收拾几块尿布带在身上,抱起豆豆出门了。
腰是真的受了伤,刚走出门,就差点挪不动步了。梨花抱着豆豆蹲在地上歇口气,又咬牙站起来往前走。腰越疼,她就越恨男人,越恨就越要走,就算死在半路上也要走。梨花走走歇歇,嘴唇咬出了血,额头淌着豆大的汗珠。自己今天死在路上,恐怕也没人知道。梨花这样想着,委屈的泪水冲出眼眶。
回娘家得翻过一座山,约摸五里多山路。可是,梨花刚走到山脚下,就疼得走不动了。她索性就着路边的一块石头坐了下来。
春日的阳光正浓,把路边的青草和野花晒出一阵阵温热的气息,钻得鼻子直痒痒。梨花侧头打了个喷嚏,又连忙低头看怀里的豆豆。豆豆在睡梦中惊了一下,并没有醒来。梨花抬起头,看见远处的田间,男人们正赶着牛耕着水田,忙得不可开交。这是一个播种的季节,梨花知道自己的男人也在耕田,他对牛很凶,稍不如意就拿鞭子抽,好在他从来不这样对待自己的女人。男人总说梨花是田地,梨花觉得有种隐隐的幸福感,她仔细看了看田间,那里没有自己的男人,她心里有一丝怅然。
其实,从结婚那天起,梨花就把全部心思花在自己男人身上,只是偶尔会想起从前,具体地说是想起另一个男人,他的名字叫李卫兵。梨花和李卫兵青梅竹马,一起从小学上到高中毕业。毕业之后,李卫兵当了大队会计,梨花在家务农。和许多青年男女一样,她俩好上了,并顺利地经过了心跳的初恋和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热恋,正在海誓山盟之时,李卫兵突然出事了,是经济问题,据说数目还不小。李卫兵是被县里的警车带走的,临走,他对梨花说,等着我,我很快就会回来的。梨花真的准备等李卫兵回来。可是妈不同意,妈说,没个十年八年他是难得出来,就算出来了,跟这种人还怎么过日子?梨花不知道该听谁的,只是关着门哭,等哭得差不多了,妈就托人从山那边领来一个年青人。梨花开始不愿意,可经不住妈连哭带劝,妈最后说,唉,女人怎么过不是一辈子?我三十岁那年,你爹就过世了,我不一样把你们几个拉扯大了?梨花听着听着,心一软,就答应了。那青年就是梨花现在的男人。
她不仅和那青年结了婚,现在还有了一个孩子。梨花这样想着,轻轻叹了口气,低头看怀里的豆豆。豆豆在梨花身体的阴影睡得正甜,均匀的鼻息传出一股奶香,小鼻翼一动一动。梨花看着这一幕,就觉得过去的一切已经离自己很远很远。
突然,一阵叮铃哐啷的声响惊动了梨花,她抬头一看,一个人正骑着自行车从山坡上冲下来。那人越来越近,梨花终于看清他的面孔时,眼睛就直了。她做梦也没想到会是他。
那人冲到梨花面前,刹住车跳下来,单手扶住车把,看一眼豆豆,又看着梨花,问,你的娃?梨花不自然地笑了笑,说,你出来啦?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出来,我,我妈……我不怪你,只怪我自己不长心眼,当了替罪羊,后来事情都清楚了,我是冤案。
是清白的就好,你回来还当会计?不当,我想出去打工,你说行吗?我说?我,我不大懂。
嘿嘿嘿,谁知道外面是啥样子?但是,我留在这里还有啥意思?梨花知道他在说什么,连忙把话叉开,说,你瘦多了。
你胖多了。
梨花听完,笑了,一笑,气氛就好多了,她问,你今天过山这边来有事?没事,我来碰碰你。
梨花惊讶地望着他。
他说,听说你今天满月回娘家,我一大早就在那块大石头守着,上午都过一半了,还不见你的人影,我就顺着路过来了,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
梨花一时无语,她悄悄用手捏了豆豆一把,豆豆就哇地一声哭开了。她连忙低头哄豆豆,哄着哄着,就觉得腿上有湿气,她又连忙给豆豆换尿布。换完尿布,豆豆才慢慢平静下来。
梨花笑笑说,你看,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
那人也笑笑说,你为什么总坐着,不能站起来说话吗?梨花指指腰,说,闪了。
该不是受人欺负了吧?谁要欺负你,你就告诉我,就当我是你亲哥。
梨花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说,没人欺负我,今天他在家耕田,我就自己抱着娃回来,走到半路闪了腰。
这么说,我的专车来得正是时候,请上车。
梨花笑了,刚才休息了一阵,腰的感觉好多了,她支撑着站起来,去坐自行车。
后座有点高,她抱着孩子,腰又不灵便,就很难坐上去。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托住她的腋下,一使劲,她就坐了上去。她的脸一下红了,那只手曾托过她无数次,可是,她现在已经不属于那只手了。
梨花抬头向田间看去,那里有人正向这边张望。她知道自己的男人不在这片田间,但她觉得每一个张望的人都像是自己男人。她真想自己立刻从山这边消失。
山路难走,怕颠着梨花和豆豆,那人就没有骑上车,而是推着走。梨花怀抱豆豆,侧身坐在后座上,颠簸着慢慢上路。恍忽间,梨花觉得此行的目的并不是回娘家,而是翻过这座山,走进自己的过去。想到过去,梨花就心慌,那人刚才提到的那块石头,翻过山顶,就在必经之路的边上。也许谁都可以对那块石头熟视无睹,但梨花不行,因为那就是她的过去,是她曾经爱过一个人的见证。
那天夜晚,李卫兵拉着梨花上山,梨花预感到要出事,但还是乖乖地跟上山来。
他们径直奔路边的那块石头而来,以前他们也常来,都是大白天,换了夜晚,山路上就没有行人,只有皎洁的月亮从松枝间撒落下来。那块石头大而平展,在斑驳的月色中像一张玉床。李卫兵脱下身上的衬衫铺在石头上,让梨花坐下。梨花看见他坦露的胸脯,心就跳得厉害。
他们开始拥抱、亲嘴。以前也常亲嘴,但从来也没有那么炽烈持久,梨花浑身被一双手抚摸得燃起烈火,而那舌尖也不依不饶地在口腔中一边搅动,一边向更深处挺进。梨花的心尖尖被撩得直痒痒,她忍不住哼了一声,然后,她就彻底瘫软了。
梨花摇晃了一下,差点从自行车上摔下来。
那人连忙停住脚步,关切地问,没事吧?梨花满脸通红,连连摇头。
脸红红的,该不是发烧吧?那人说着就要伸手来摸梨花的额头。
梨花扭头躲闪,差点和豆豆一起掉下车座。那人手快,一把扶住梨花。
梨花坐稳之后,见那只手还扶在腋下,就小声说,快拿开,让人看见不好。
那人苦笑一下,让那只手回到车把上,继续上路,仍然无话可说。梨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沉默着看他的背。他今天也穿着一件白色衬衫,看上去与那天晚上铺在石头上的那件没什么两样,但梨花敢肯定,这不是那一件,因为那一件在那晚染上了血迹。她知道那种血渍不管洗多少遍,都无法洗干净,除非一把火将它烧掉。梨花觉得鼻子有点发酸,连忙将目光向远处望去。这时,她才发现他们已经翻过山顶,正在下山,也正在靠近那块大而平的石头。
梨花的心开始狂跳,她终于明白他一路上一言不发的真正原因,他一定惦记着那块石。天啦,梨花简直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继续往前走。值得庆幸的是怀里有豆豆,她相信豆豆足以帮自己抵挡一切,更何况现在正是白天,山路上断断续续的总有行人。
我们歇歇脚吧。那人说。
梨花醒悟过来,看见那块石头就在眼前,她突然觉得阳光格外刺眼,浑身像长满了痱子,正一串串爆裂。她想说不,话没出口,就被扶下车,乖乖地坐到石头上。
她低头看怀里的豆豆,豆豆也乖乖地睡着,乖得让人心烦。
那人折了段松枝,坐在石头的另一端,不停地用松枝在地上划着,一言不发。
梨花忍不住了,说,你有话就说,说完我们好上路。
那人早已经憋红了脸,没头没脑地说,你现在后悔吗?梨花愣了一下,看了看豆豆,心就变得坦然,说,我的性格你不是不知道,只要我自愿做过的事,我从来不后悔。
那人也许没懂梨花的意思,说,我要你,你能回来吗?梨花心里一慌,说,别傻,我现在和我男人过得挺好,我男人挺疼我和豆豆,我要真愿回来,以后后悔的一定是你。
只要能得到你,我一生都不后悔。那人扔掉松枝,转过脸来。
梨花看见他眼里的泪光,她连忙避开,偷偷地掐了一把豆豆的屁股,豆豆猛地大哭起来。她连忙去哄豆豆,边哄边说,为了我们都不后悔,我们还是上路吧。说着,她就起身向前走去。
那人只好推着自行车从后面追上来,把梨花扶上车。一路无语,梨花小声哄着豆豆,一直哄到山脚下。快进村子了,梨花怕被熟人碰见,就让那人骑车先走,自己慢慢来。
分手时,梨花说,你去打工吧,走出去就会大有出息。
那人回头望了望梨花,没说什么,骑上车走了。
望着那人的背影消失,梨花两腿一软,慢慢地瘫坐到地上。她多想一切能从头开始,可是,生活怎么可能从头开始呢?娘正在家里等梨花,见梨花一拐一拐地抱个孩子进门,就连忙接过孩子一边亲亲宝贝地叫着,一边问梨花是怎么回事。
梨花本来是想在娘面前诉诉苦,甚至哭一场也不要紧,可现在一看,娘那高兴劲,心思全在豆豆身上。于是,梨花顿了一下,说,没事,路上不小心闪了一下。
娘说了些注意休息的话,就让梨花上桌吃饭。梨花看见桌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几碟菜,还有自己最爱吃的韭菜煎鸡蛋,心头一热,泪水就滚了出来。为了不让娘看见,她连忙进厨房盛出两碗饭。
娘说,你先吃,我和豆豆好好玩玩。
梨花端着碗刚吃两口,豆豆就哭了起来。她放下碗筷,伸手摸豆豆的屁股,是干的。她说,一定是饿了,还是你先吃吧,我来喂奶。
梨花接过豆豆,豆豆含住奶,果然就不哭了。
娘看着这一幕,抹了抹眼角,说,你总算是长大了。
梨花说,好好的,你又哭什么?娘才不哭,娘是高兴。娘看到你倒有点不对劲,是不是吵架了?要不,他怎么不跟你回来呢?吵架?才没有呢。梨花把笑堆到脸上,说,他要耕田,几家共一头牛,都排着队等牛呢。
受了欺负可得对娘说,娘就算拼了老命,也要给你讨个公道。
娘,你想哪去啦?他对我好着呢。
唉,好就好。前几天,李卫兵回来了,听说是冤案,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会出来。
梨花瞪了娘一眼,说,你快吃饭,吃完饭抱豆豆,我早饿了。
娘像犯了错的小学生,低下头去吃饭。梨花心里一酸,她突然觉得自己今天真不该回娘家,她甚至想吃完饭就走。可是,怎么对娘说呢?还有该死的男人,不能这么便宜他,他不来接,就不回家。梨花心事重重,她看看怀里的豆豆,豆豆正猴急猴急地吸着奶水,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
下午,梨花把豆豆哄着了,自己也睡了一觉,睡得正香,就听娘在外屋说,哟,怎么现在才来?吃午饭没有?没呢,从田里爬起来就往这边赶。
梨花听出是男人的声音,心里一惊:他这么火急火燎地赶来干什么?莫不是自己不辞而别激怒了他?哼,他要敢跑到这里来撒野,我就真跟他离!想到这里,梨花再也躺不住了,她爬起来一把拉开门,准备出去和男人大闹一场。
男人正坐在桌边就着凉饭菜狼吞虎咽,打着赤脚,裤腿卷到膝头上,满腿的泥。
梨花心头一软,说,娘,你也不把饭菜热一下。
娘说,他不让热。
这么热的天,还热什么?男人讨好地对梨花笑笑。
这一笑差点把梨花的眼泪笑出来,梨花连忙背过身去倒了一杯茶水,递给男人,说,先喝口水,再慢慢吃,没人跟你抢。
男人接过茶水,咕嘟一口喝干,然后,吃起饭来更快了。梨花知道男人不经饿,何况现在都快到晚饭时间了。不过,饿他一顿也活该,谁让他早上那么凶呢?豆豆哭了起来,梨花赶紧进屋给豆豆换尿布,穿衣服,边穿边说,豆豆不哭,爹来接你回家。
梨花抱着豆豆出来,男人正好吃完,放下碗筷。男人嘴一抹,说,醒了,我们就走吧。
娘说,吃了晚饭再走。
梨花说,太晚了,回去摸黑。
娘就不再挽留。
男人抱过豆豆,用胡子扎了扎她,然后,他们就在哭声中上路了。
梨花的腰还一阵阵疼,也不想跟男人说,强撑着慢慢跟在后面走。走出村口,男人突然蹲下身子,说,来,我背你。
梨花说,开什么玩笑,你抱着娃呢。
背一个抱一个没问题,今天,牛耕田不听话,我狠抽了它十鞭子,你不总说我是牛吗?你就来抽抽我。
你今天怎么啦?说这种胡话。
小雨说你坐在地上半天起不来,我就知道你伤得不轻,亏你还抱着娃走这么远的路。
梨花觉得心头被扎了一下,男人并不知道她是坐在自行车上翻过这座山的,更不知道山这边还有那么多故事。他只知道自己娶了一个漂亮又贤慧的女人,在他的心中,女人接近完美。梨花突然觉得自己的过去都是错误,都是对男人的不贞,她必须从心底彻底铲掉那个人的影子,就像一切从未发生。
梨花,快来呀,你不来,我就不起。男人催促梨花上背。
梨花心和身一起变软,不由自主地趴到男人背上。男人站立起来,一手抱娃,一手托住梨花,顺着山路向上走去。
摇摇晃晃,梨花觉得不是自己在动,而是整座山在动,她仿佛趴在山脊上,感觉那么厚实,那么温暖。那股暖流像触电一样走遍全身,她真想就这样融化掉。
恍忽间已经到了半山腰,梨花听到男人粗重的喘息,她有些心疼,说,歇歇脚吧。话一出口,她就吃了一惊,因为她看见她们正在经过那块大而平的石头。石头上其实什么也没有,一切都装在心里,所以,心比石头还重。
幸好男人说不累,然后继续赶路。男人的脚步很坚实,足以掩盖梨花的心跳,一步一步,梨花能清楚地感到男人正背着她远离那块石头。快翻过山脊的时候,梨花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块石头还在路边,它会一直躺在路边,但它马上要从梨花的视野中消失了。
梨花知道,翻过山脊之后,消失的不仅仅是石头,还有她的过去。而那块石头上曾经发生的,仿佛已经是别人的爱情故事。梨花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他们已翻过山脊,那时,一切就会从头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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