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寡妇在多舛的命运中,经历了光棍汉石匠,有家室的木匠,痴情厚道的铁匠三段爱情的缠绵悱恻,她还会想念爱情吗?黄昏似血,浓浓欲滴。
你轻轻蠕动了几下身子,轻柔无力地从野花地上爬了起来,你直感到浑身酸痛难忍,两眼直冒金花。你对着山野扎实吐了口气,然后一边笨拙地提起裤儿遮住裸露的下身,一边使劲地踮起脚尖四处寻找着那个草草了事的家伙,你终于在黄竹掩映的山道上发现了他,你一直目送他翻过二岩子山没了影,才转身捡起那几张在微风中飘摇抖动的头一回卖身钱……山风骤起,血色渐渐冲淡远去。你从密密麻麻的野花丛里悄无声息地钻了出来,从你娇弱的身上散发出一种融和着自然、野性和女人天生丽质的芬芳。你站立山垭口,很自然地扯扯衣角,顺理乱发,弯腰将布鞋上的尘土与残花轻轻掸去,再抬头望天,好几抹灿烂美好的云。
当你走到山脚下,来到你那一块块正含苞欲放的包产田边的时候,你心里忽然涌动着一股凄苦无奈的念头:寡妇门前是非多,干那事恐怕迟早都要撞鬼呢!眼下快农忙了,自己一个女人家没劳力,两个娃儿张着嘴巴要穿叫吃。唉,守是守不住了,还是重新找个靠实的男人吧!……记得那还是农村刚实行包产责任制的头一年,你从乡村中学毕业回到了家。那时你才十八岁,出落得天使一般玉洁冰清,纤尘不染。于是,在你周围便有了许多色迷、贪婪甚至极其猥亵的眼。奶奶有人无人围着院子时常唠叨,说什么漂亮生祸,红颜薄命……你父母便拿你不顺眼,第二年就草草把你嫁给了大山里那个刚死了母亲的单身小伙子。
你父母鬼子般悄悄把你送进山,狠心地扔下你走了。你无可奈何、任凭摆布地与那陌生的小白脸男人厮守交欢了几天几夜,甜言蜜语,万般风情之中,你才觉得一切都那么美好,那么无限地快活和满足,你的小白脸男人既敦厚又能干,一双灵巧的手不停的劳作,对你体贴入微,对你爱恋似火,从不让你粘惹丁点屋外活路。
你因此感激他心疼他,时常庆幸自己找对了男人,寻觅到了完满的归宿。每到黄昏,你便早早地掩上房门,脱掉外衣,只挂件单薄透明的睡裙,朦朦胧胧、虚虚实实,随时迎候他淫欲欲滴的眼神和凶猛异常的拥抱亲吻,在床铺里,你犹如小羊羔一样既温柔又恭顺,同时也不忘想方设法地挑逗诱惑,尽其所能地满足他那粗犷得如饿虎扑食的快乐。
你就这样快快活活沉醉在理想天国的迷梦中,直到你生下大娃二娃做了母亲,直到你男人不幸突然短命死于天花,你这绯色的、至今还令你相思回味的迷梦才算彻彻底底地破灭了。
自从你男人死后,你曾悲痛欲绝、痛不欲生,你曾一度下决心独自挑起生活的重担将大娃二娃拉扯大,不再让其他男人碰。然而,你错了,你彻底失败了。你放弃了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你用一颗慈母的心哄诱大娃上山砍柴、二娃守家之后,你就开始扛着锄头挑着粪桶下地劳动,你才感到孤寂寡味,感到一个女人天生的缺陷和力量的柔弱。
你不记得,那天你薅完秧子,洗白脚板踏上田坎,你忽然感觉一阵腰酸背痛浑身麻木似的晕眩,你紧走几步,身子连忙倚靠在湘妃竹上,你稳住情绪,闭了眼睛模仿着画条儿上的女明星们悠闲自在般地假寐。朦胧中,你忽然听到从山沟里传来一阵叮当叮当的声音,你觉得这种声响犹如幽远的天籁,是那样的和谐悦耳、充满激情。在这个时候,在这样糟糕的日子里,你简直受不了它的诱惑,你鼓起精神和勇气,把在水沟里正激烈水战、满身稀泥的大娃二娃哄回家,然后你扯扯衣角独自悄悄朝沟底走去……你下脚轻缓,鬼祟神秘,远远地躲在草笼笼中伸长了皙白的脖子,透过朦胧神奇的山雾,你终于看清了那是一个石匠,一个三十几岁又高又胖的陌生汉子。你从这汉子宽大厚实的背影里,仿佛嗅出了好多男人都先天不足的气质和风度,你心底里无端地升起一线生机与渴望。你暗自称赞他佩服他,你设想着种种理由和情节,继而心底里骚动起一股既胆怯又很不安分的情愫:好歹自己是过来人了,就想跟人家瞌睡呢!你没有白想,你不会做无端的梦,生活改变了你,你也会改变生活,你是一个步调一致的女人……你抛弃记忆回到现实,迅速地把刚才野花地里那些沾满腥骚野味的钱紧紧攒在手里,你调理情绪,尽量保持着自己迷人的娇弱的风韵,随和着山涧悦耳动听的叮当叮当声,从田塍子边穿过湘妃竹林径直迈进了自己家门。
你进门第一眼就瞅见了猪圈房里正干得十分卖力的石匠,你远远望着他赤裸着的蜡黄蜡黄的脊背,望着他脊背上大颗大颗的汗珠,你似乎有些心动不安。你本能地朝前紧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住了,女人的温顺和慈善促使你拼命地拥抱亲吻,甚至放荡地揉捏自己丰腴的乳房和细嫩白生的下身,自己也将会极投入地给他以温馨的酥软和色迷迷的微笑,只可惜现在……伴着晚风,山里早已被一片夜色笼罩,远天挂起了一颗贼亮贼美的月牙儿,温柔飘摇的四野依然是静静地畅畅地犹如少女多情沉睡的梦。
你哼着调儿,早早地把大娃二娃送进梦乡,然后你折身端饭炒菜,柔声细气地招呼石匠上桌,好丰盛的一顿晚餐啊!夜深人静,微弱的油灯下,你惊慌地发现几杯酒后的石匠已有几分醉意,自己也感觉着脸红耳赤、心扑扑直跳。于是你摇摇晃晃做出最大努力的样子站起身子,你的脚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地绊了一下,你身子倾斜,顺势做出就要跌倒的样子……忽然,你感觉到自己身子竟被一双宽大有力的手死死地搂住了。你心潮澎湃,赶紧闭上眼睛身子软软地瘫倒在他怀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石匠稳住情绪,一只手压住你的乳房,另一只手却在你下身重重地捏了一把,这种与小白脸男人相同的动作,使你顿时酥软了全身和他紧紧搂在了一起。那种久违了的原始的粗野地亲吻揉捏,继之而来的胡乱地撕衣解扣太痛快了、太解困了,你一脚绊倒了他和他在地上紧紧捆在一起来回打着滚。
你……你有老婆吗?我没有,我是一个光棍儿汉!我……我家里穷得很……我给你钱!你松了口气伸伸手,你任凭石匠宽衣解扣扒光了你全身,你赤裸着胴体闭上眼睛,你下决心一点也不反抗也再没勇气来反抗!你心里除了久违了的快感之外,一屋大小的生计与命运仍梦绕在你思想里。
我有包产地,我……我没有劳力……我有使不完的劲儿!你没有料到,石匠的回答多么熟练多么坦诚,没半点撒谎谋骗的味道,你就美好地想:这是个多么贴实的单身男人啊!太阳醒来了,大山醒来了,你也从美丽的梦里醒来了。你揉揉双眼,如梦似幻般地发现床枕头上平平展开着一张写着五百元字样的存折,你伸手抓过来压在枕头下,突然发泄出从来没有过的凶猛劲儿一下扑到了石匠身上。一触到他滚烫的赤条条的肉体,嗅到他身上诱发着的特殊气息,天呐,你麻木酥软的神经曾一度使你坚信这就是你的小白脸男人……秋收忙过,石匠毫不情愿地告诉你他要走了,他要去远方挣钱回来维持你一家人的生活。你还沉浸在爱的河流里尽情地畅游,流连忘返怎么也不想上岸。你为他的别离表现出无限的感激和悲伤,你这时才体会出课本上那句“相见时难别亦难”的深刻含义。临别的那天晚上,你还躺在他怀里编织着未来的田园美梦。
天亮时,你发现自己双手紧紧抱着的竟是一个花布枕头。石匠终于离你而去,同时也带去了你无限的希冀和期盼!花谢草枯秋风紧,春寒料峭望天涯。几回回梦醒,泪水沾湿了衣枕;几回回悲泣,伤心揉碎了温情。你日盼夜盼,弯弯山道上,昏暗的竹林中,始终不见石匠的身影。
你绝望了,不能再像守候小白脸男人那样守候石匠,你再也不能自命不凡自认清高,你需要钱,你需要鲜活的日子,你下决心不顾一切地去寻求新的满足来弥补你心灵的空白与忧伤……木匠是第二年端阳节进山的。木匠长相瘦高,跟细木棍似的,可他精神好、手艺好,请他的人家特别多。那天正逢乡场赶集,你一口气跑到场口朱屠户摊摊儿上,赊回两斤肉一笼大肠,你哄着大娃二娃草草打发走了一个节,然后你托山弯头的陈老大请来了木匠。
你出乎寻常的热情大方,虽然家里头已没有什么吃的喝的,但一切你都调理得有滋有味。一碰面你就以老练的眼神发现木匠痴痴地直愣着你没完,他对你美丽的线条、迷人的丰韵始终激动不已,他对你反复的挑逗、诱惑心底早已蠢蠢欲动,你引发春心然而表面却装出一副虚伪的正经,你要在木匠心目中保持良好的印象,存留一段美好的记忆,你要让木匠知道你本身就不是一个行为不轨、放荡不羁的女人。
在太阳与晚霞不再照耀,在夜风不吹拂,在鸟虫不再低语,在大娃二娃不再睁眼瞧见熟透了的男人和女人极度地欢心温情的时候,你比以前更大胆更风流,他比小白脸男人和石匠更凶猛更贪恋。就在你感觉酥软疼痛还没明白过来时,刹那间,木匠咬牙切齿双手抱紧你把你推拥上床,你不仅需要肉体与精神的满足,你还需要强壮的劳力,需要安慰,需要维持一家人起码生活必须的钱和粮。
得到这一切之后你满足了、知趣了,你没有也无须去盘问木匠的身世、教养、婚史与家庭,你也没有必要去掏出他心底的诚实或虚伪。你的蜜月生活既风趣又短暂,你当作小孩子的游戏或大人们的梦一样,已不再专一地迷恋和痴情。木匠在你家挑起生活的重担能干地生活了大半年,终于在一个月白风轻、空虚无梦的夜晚,扔下两百块钱走了。你对他的别离已没有过多的留恋或忧伤,你全把它当梦醒般随风而去,尽管他赌咒发誓、掉着眼泪真诚地对你说他回去离婚再来结婚……你就这样平平淡淡在自然的节律中数着日子过日子。木匠的影子渐渐地在你的心里梦里模糊了淡忘了,就像大山里黄昏时分远山朦胧深沉的那片红那片绿一样,到了消失的时候本该消失,而过多地依恋和悲哀只会显得自作多情一样可笑可悲。
不知道铁匠是啥时候来山里的。听说他刚来那阵情绪低沉、表情木然忧伤,山里头多事的娘们儿也正经地打探过几回,每次他都泪眼汪汪地从怀里摸出一张彩色照片。哦,听说那是个好标致的女人呢!你没有诚心诚意再去请铁匠,尽管你锅儿上裂了小孔锄头缺了大口。然而,你做梦也没有料到,一大早你掀开你家的门,铁匠背上驮着家伙正笑眯眯地站立在院坝外的竹林边望着你,宛如山里头一道老实憨厚的风景。
大嫂,听说你锅儿烂了锄头缺了,我来帮你修修。
你不该来,我没钱开你工价。
我晓得,我不要你钱!不要钱?算了,你到别家去吧!你一个人拖两个娃儿,日子不好过呢!我真的想帮你呢!你怎么也拦不住他,他鬼使神差地认定了要帮你。铁匠手艺好技术熟练动作又敏捷,三两天就把你家的一切都修缮好了。那天午饭后,他拍拍身上的灰尘收拾工具就要告别的时候,你拿出一件珍藏多年的羊毛衫递给了他,他像躲避瘟疫似的摇头摆手扔下你和你的家,头也不回地迈步朝前走去。直到这时你才慌了神,你才引发了恻隐之心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拦住他,固执地将他留下。
铁匠的规矩厚道,使你心底重新燃烧起爱怜的情怀;铁匠的朴实坦诚,使你一度相信自己找到了爱的归宿。当夜晚微风细雨你感觉清凉,当你鼓足勇气就要投入那陌生而你想象不知有多么温暖的怀抱的时候,忽而哐当一声巨响,接着你那两扇笨重老式的大门竟全然敞开了……你扭转身,在闪电与油灯的交辉中,你惊慌地发现大门口站立着两条汉子,你眨眨眼看真了,那是石匠和紧跟石匠身后的木匠。你顿时闭上了眼睛心里猛一沉,接着全身像着了魔似的不住地颤抖,你双手一下从铁匠脖子上滑了下来,眼圈一发黑便一头栽倒在地。
她是我的老婆,你滚开,你滚开!她是我的女人,你爬开,你爬开爬开爬开……雷鸣般的吼声与撕扯扭打声把你惊醒,你睁大眼睛不见了铁匠,只见石匠和木匠一人逮住你的一只手,你只觉得两肩被扯裂得生痛生痛。雷声沉闷,闪电继续,微风过处,你惊异地发现地上飘飞着叠叠钞票,哦,还有一张盖着鲜红大印的离婚证!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我是一个自由自在的女人!你使出全身气力挣脱石匠和木匠的手,你冷不防转身从门背后操起了小白脸男人的猎枪,你把枪一横,恶狠狠地把枪口瞄准了他们。石匠和木匠愣了一会,却并没有被你手中的家伙吓倒,两个围着你咬牙切齿、乱冲乱撞。终于,在石匠打烂了猪圈水缸,木匠摔碎了桌椅板凳之后,他们一前一后像两个凯旋得胜的大兵一样,迎着闪电冒着风雨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捶胸顿足呼天喊地,淋着风雨追到门前那片湘妃竹林里,你一阵发疯似的大哭大笑声混合着雷雨山风摇撼着整个山林,在风停雨歇之后,疲惫不堪的你终于在林子里睡着了。你该做的梦都已经做了,你该醒的时候也醒来了,深夜三更之时,你忽然听到了从东山上和西山上飘来的情歌,那曾经是多么熟悉而今却又多么讨厌陌生的情歌啊!你狠狠心不再理会他们,你不需要任何迟到的哀怜或忏悔。在晨曦微露,东方发白之时,你迎着大山清纯爽快的河风,肩挑着大娃二娃及简单的行囊走了。你朝着北面那片茫茫无际的森林深处越走越快,翻上二岩子山,你很快发现了山峦顶上那片娇嫩妩媚任凭风雨亲吻抚弄的野花,你发现在野花依偎着的旁边,似乎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飘动在呼唤……哦,那莫非是铁匠?于是,整个的你连同你飘飞的思绪,顷刻间已叠化为一朵七彩的野花朝着那山峦随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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