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落叶对于秋天的昭示的确再明白不过了,所以人们要用一叶知秋去指出一个新的季节。
一只变得脆黄的蝉壳还被软软地钉在树的颓干,它已经被风干,蝉壳的眼眶注入了灰泥。可以想见,六月的热风蛊惑了成熟的蝉体,它就是从这只壳里欢欣鼓舞地飘荡出去,东一棵树西一棵树地漫天旅游的。倘若这只黑蝉还存活在如今的秋天,那么寻找自身的那段历史必须从树干上的蝉壳开始。
然而,一个儿童好奇地在树底下直起脖子,用小巧的弹弓射落了那只蝉壳。他被自己的尚武结果而激动,他经过仔细观察,认识了手中的猎物原来是个空心的家伙。一旦他看明了这种空心的虚无,立即厌恶起它僵化的狰狞。
孩童摔下那东西奔跑起来。他渴望找到一个可以庇护自己情绪的地方。
在一排桑树堆砌的荒芜的院子里,只有一口水井活在中央。院子篱笆由于长年失修,已成半倒似的匍伏状,壁虎利用荒芜在主人的篱笆上弹跳自己的阴影,这种游戏没完没了。
像所有濒危的病人那样,他只能闭上眼睛,在视网膜的深处眺望逝去的幻影。
与这样的眺望相伴奏的是一声声江水的澎湃,谁都明白这儿已经属于上海滩的尽头了,人们呼唤它为川沙高桥乡,北面不可避免和长江为邻。从地理上看,这是一块有气度的地方。
气度。是么气度……他的嘴角低低牵引着这几个字。事实上,想具体地表露自己的尴尬已经很困难了。
这时候来了儿子。儿子的脚步从奔跑到小步小步地走,它表明儿子在让双脚喘息以便接近父亲。
他振作起来。他睁开眼睛。刚才映到视网膜上的亡妻印象已经完美地扫到脑后了。
“小篮子,外头,好像是……起风了。”“是的。爸爸。很冷。”“你要慢慢走路,不要去奔跑。会跌跤的。”“今天没有,爸爸。我今天不跌跤。”被一种亲切的昵称叫做小篮子的孩子默默退出父亲的屋子。他把弹弓的橡皮筋拉长,套进纤瘦的脖子把它挂起来。他走出院子,半仰在篱笆墙,一条新近叛离了畜牧场的黑狗拖着琐碎的口涎朝他走来,然后抵拢他蹲下。
小篮子与黑狗目前都无事可做。
现在,又到了那个女人划船进村的时候了。
儿子退出屋后,他费了番力气,才帮助自己垫高了一个枕头。他又合拢眼皮,续上刚才映到视网膜上的亡妻印象。她非常清晰,曾经跃动过有限青春的一对酒涡一如既往地。如果她活着,儿子极有可能要在她执教的那所小学去念书的。学校毗邻市区西侧徐家汇的天主教堂。顺便值得一提的是,十年前他和她就是在那一带的街心花园悄悄定情的,由于头顶好几盏路灯被好事的顽童射瞎,所以定情那夜氛围良好,许多超越时宜的窃窃私语传达得浪漫潇洒。
一切已经过去了,包含了那几盏当年无法执勤的路灯。
难以想象,肝癌对自身的袭击竟躲过了那么多次的体格检查,这只能证明邪恶势力将它的祸心作了精心包藏,而人类是无奈的。
在三个月前那家白墙森严的华东医大病房里,他躺卧着目睹落地玻璃窗外头的夕阳。它的耀斑果然光怪陆离,无数走兽在太阳的中轴蹈舞,那里时时刻刻在举办比地球高级得多的核裂变演习。
主治医师是一位崇尚文学的金丝眼镜。当他得知他是一位文学杂志的著名编辑,同时也得知了患者几乎不存在直系血亲可以按传统惯例通知他们的真实病情后,很直率地凝视着他。主治医师相信这样的凝视操作法具备无懈可击的人道主义。
他按捺不住又呕吐了,他为自己不能抑止的秽物喷溅感到惭愧。主治医师并没有按铃去招呼护士,他耐心地服侍他弄干净,再设法让他躺卧得舒服一些。
你不知道,我暗地里写了很多作品。我真想让人家看看。
主治医师说。
他听罢笑了。我倒很想看看。我想,我能够看懂你的作品。
他躺在床上一页一页翻阅医师的小说手稿,当然,还有不少诗歌。无疑抒情色彩很重,这与撰稿者的气质似乎不大吻合。他费力看完这些东西花了近一个月,当主治医师来征求意见的时候,他虚弱地支撑起身子,同样以很直率的眼睛凝视着医师。
总的来说不错,医生。不过,你对职业的最终选择是正确的。
他的凝视以及他的评论惹得主治医师哈哈大笑。
我太感谢您的评价了,要知道,它对我的未来前途是多么的重要。人们常常经不住诱惑,所以会落到陷阱里头去。您是这方面的专家,我信得过您。
主治医师边说边拥抱了他。
后来,病情不治的阴影一天比一天逼近了他。征得院方同意后,他离开了那儿。
他建议自己还是去乡下吧,上海城里实在太喧闹了。杂志社主编率领一班干部群众把他转移到长江边的高桥,在这个僻静的港汊有他早已落葬的父母,以及他们遗留的两间老旧房子,还有两年前亡故的妻子的坟冢。
当然,还有小小的儿子。他将一分一秒地很快变成自己的遗产。
现在,又到了那个女人划船进村的时候了。
如果不称呼那个女人其实也可以。她用自己的小名作为发表小说的署名,它很好记,叫做小芙蓉。
在他当编辑的数十年里,曾经扶植过不少青年作者步入文坛,不过称得上特别得意的,也就不过那么三五个,在这寥寥的天才中,小芙蓉算一个。
毫无例外,编辑为相中的作品呈报审批笺时,要抄录作者的地址姓名,以及为什么青睐这部作品的理由。每当他报呈她的稿件,笔尖润滑到小芙蓉三个字时,总有一点酒酣耳热的感觉。亡妻在世时,有一晚夜阑至深,他把这种感觉透露与妻子,以期求得某种消闲和共识。妻子笑道:文人多情,不足怪。倘若这一点情绪也挤不出来,怕是文章难做。
妻子实在具备豁达的意境,没有朝丈夫有可能的婚外恋征途去窥探尘土。事实上,仔细地扪心叩问,他的确没有动过真正的念头。
小芙蓉二十二岁。现在她摇着单桨咿咿呀呀在港汊行走,她将要把小船泊在老师养病的村头,步行走完一大片坟冢(其中可以看见亡故的师母的冢头,它并不特别显眼却包含牢牢的特征:简洁)。为了照顾这位文学道路上一手提携自己的恩师,她请求供职的报社让她跑市郊这条路线。她最近两个月的活动方式,白天跑新闻,傍晚去给他操持吃用东西,并且掌握好他的儿子。
小篮子的瘦脖颈跳着弹弓,他和黑狗差不多同时发现了登陆的小船。
舅舅!舅舅来了。
不过他感到,登陆的脚步过于绵软。
这不会是舅舅了。
妻的弟弟被叫作舅舅,五洲四海皆然。
舅舅其实属于美男子,是那种非常内秀的美男子。在最近几年的挣扎浮沉中,已经在上海滩一家大宾馆坐到副总经理的位了,从前曾经小觑过他的同仁,现在都急着以各种形式去媚惑他了。他因势利导地鼓励这些同仁继续努力工作,而懒得去理会那一份份珍藏在媚惑里头的点心。
总而言之,这位舅舅是不大容易失败的。
总而言之,这年幼的儿子托付给他只能是唯一的选择。在血亲队伍里,还有谁比他更接近儿子呢。只有妻子的弟弟,这个被称为舅舅的正处于飞黄腾达的家伙。
为此,他委托村长去城里请回他来。他现在需要他。
儿子跟住小芙蓉跨进门槛的时候,他正颤抖地和一架半导体收录机对手表。天色黑得既迅疾又隆重。
“老师,港湾又涨水了。”小芙蓉一进门就打开电灯,她拢拢被风刮乱的头发,把网兜里的食物杂品一件件排开来。
能有兴趣盯住食物看,也就是生命可望得到延续的某种证明。想起这句不算名言的普通言论,他忍不住笑了。
“涨水是由于潮汐,同月亮有关系。”他说。
“老师说得对。快到中秋节了,大概月亮活动得厉害。”他忍不住又去以拳头抵他的身体,他感到疼痛。事实上,他如今已经不能明确指认肝区究竟在哪里。反正全身都痛。
“我说过了,你不要来。路远不好走,白天又要忙工作。这里村长和书记都会来帮我的。”“我来惯了。我这样来来去去已经习惯了,老师。”她抓起一包袋装鲜肉还有零零杂杂的毛豆芋艿以及蔬菜径往厨房走,后头有小篮子跟着她。乡村仍旧习惯烧土灶,当她燃起稻草塞入灶膛,迸溅的火星袭扰了已经寄生妥当的蝙蝠,它们吱吱叫着一起唾弃光明,夺路走了。
小篮子黑漆着眼珠,借炉火在搓两只手。他想把粘贴手掌的泥巴弄干净。小芙蓉掏手帕给他擦清爽,她吃惊地看见小男孩手掌心埋伏着千万根鲜红的红管,它们脉络纵横,有强大的血液意识。在跳跃的火舌面前,它们像频繁的热线一直汇总到孩子的心脏,在那儿寄托着一个雄伟的未来。一条汉子的成长壮大将取决于心脏的搏击。
“我在门口等舅舅。我舅舅老是不来。”小芙蓉从嘴里拔出吹火棍。
“什么舅舅,小篮子。”“舅舅就是我妈妈的弟弟。妈妈叫我喊他舅舅。”“是这样。小篮子,我怎么没有听你爸爸说起过。这个舅舅,我是说你的舅舅,他是干什么的?”“我舅舅么?我舅舅他搞政……治。对,他搞政治。”小篮子终于将她逗笑。她把一串笑赶快灌入吹火筒。
“今天弹弓打到了什么?”“打掉一只灰乎乎的蝉壳。我知道,真家伙早就飞走了。”“啊,你把人家老窝端掉啦。小篮子。”北面崇明岛吹来的海风带着咸味,它一年复一年地剥蚀着村口崖头的青石,在风的浸淫里渐渐老化。村口港湾停泊的渔船刚刚涂足了桐油,它们似乎超脱出水面而独立腾浮。在渔火串联的天空,桅杆祭奠自己的阴影。
她服侍他吃了点东西,虽然明知他不久后会呕吐出来。她对他说,小篮子已经被哄入睡了。一切很好,外面的月亮也一夜比一夜圆。
“是的。我知道一切很好。”她点着头,拉过一把椅子坐到床跟前。她想对他说一些真实的话,尽量揩掉粉饰的成分。于是她说:“老师,你今天气色好多了。我想,一切要好起来。”他摆摆手。他现在非常怀恋那位年轻的主治医师,他的直率令人觉得可爱。他是一个直率的现实主义业余作家。没有机会为他的小说在审稿批笺上得以推荐,是自己作为一个编辑的遗憾。
他摆完手后说:“我们这回俗人说俗话,也许我是回光返照。这种情形的故事很多,我记得你的小说里就有过精彩的描写,它使阅读的活人们不胜惊讶。”“可是老师,你在发表时帮我删掉了许多。我当时很伤心。我当时的确很伤心的。”“是的,”他微微笑了,“删掉它们是为了给阅读到的活人们提供有限度的幻想。你没感觉到吗,我们周围的人们大都嗜好幻想。他们厌恶实际的工作。同样,他们也厌恶死亡。因为死亡是最实际的一件事情。”她发现他开始喘息。她后悔起来。他差不多已经活到头了,应该从考究一点的实际态度去为他催眠。
她把话题暗暗摆渡到有关小篮子的舅舅方面。她请求他稍稍介绍一点那位在搞政治的陌生舅舅。
这果然调节了他的情绪。
哈哈。这很有趣。他的舅舅很有政治头脑,我的确常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我的儿子惯于鹦鹉学舌,不过他学得很像,你说呢是不是?事实上他舅舅是一个企业家,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孩子一直在等待他的舅舅。我进村口就看见他在等。认认真真地。
准确地说,是我在等。已经委托人去叫他来趟。你要知道,我也有幻想。我把我的幻想寄托在儿子那里。
我明白您的意思,老师。
在一个星期之后,尤其是疼痛的浑沌中听完了儿子有关村民出海捕鱼不幸溺毙的讲述以后,他挣扎着站起来。时至落日无奈的黄昏,他让儿子搀扶站在变得油漆剥落的窗棂前,注视村子里头慢慢移动的一支神情黯然的出殡队伍。与不幸事件有关的妇孺头上扎了雪白的布帛,有相当一段时间出殡的人群变得十分茫然,他们挤在一堆不动,好像不晓得下一步应该去做什么。
他深刻地记得母亲在类似的情境中完全晓得去做什么。父亲同样葬身在东海的一次打鱼作业里,其时三年自然灾害猖獗。母亲劈掉两扇门板收拾了父亲,独自将他驮到村外去葬掉。如果不是稍后盛行的浮肿病害了母亲,她一定寿高颐年,享尽清福。人高马大的母亲生有一对格外出众的寿眉。
儿子搀他的一双小手显然在抖。
“爸爸,我的手酸。我累了。”不错。当年他拖住母亲后襟的手也很酸很累。
“你该回到床上去。爸爸。”当然,儿子。大多数人的归宿注定是要在床上的,不过,你爷爷和眼前的这些被送走的人例外。不错儿子,我是应该回到床上去。有劳你的搀扶了,儿子。
儿子又向他请示:“爸爸,我还要不要去等舅舅?”“要。要的小篮子。你舅舅是重要人物,你还是要出去等他。”儿子在脖子上套了弹弓,朝门外走去。他漫无目的地尾随送葬的人群走了一程,他眼看他们走到距离妈妈坟冢很近的地方。一些长胡子的壮年人往铁锹柄上啐唾沫,他看见锹片越挖越亮。妇孺们暂时休止了哭嚎,她们也在等待。
小篮子的母亲为了救一名失足粪池的孩子而捐送了自家性命。她在当地百姓中声望很高。获救孩子的父母为了表示纪念,就将儿子也改名作了小篮子。现在,此小篮子也在坟冢游弋。他看见了同样也在游弋的脖挂弹弓的小篮子,他就奔跑过去拥抱他。
又死人了。小篮子。他低声咕哝。
我早知道。我爸爸也知道。他回答。他去整理被他撞乱的弹弓橡皮筋。过了一会,他又接着说:“我不是来看稀奇的。我是等舅舅。他老是不来,我可一定要等到他来。”“这个你不懂,”他说。他看见头顶上方一群大雁无声无息地与黄昏抢道,它们严肃地拉着弧形,不知道准备停泊在哪儿。
他搂抱弹弓使它得以温暖。他对他说:“你坐下来陪陪我,好么?”小芙蓉照旧一天一趟跑得勤。她的小船这一回载来了医大的那位主治医师。当他落座到病人面前,病人仰在床上虚弱地笑了。
医生,几个月前你的身分是医生,莫非现在你要改行做牧师。这简直很有趣,医生。尽管如此,我还是称呼你医生。
医生的确比凡人面貌开朗。“常听说,病一到某个阶段会情不自禁说出一些苛刻的话。莫非先生自认为已经到了这种阶段了?”我想也许是这样,因为牧师已经到了。对不起,我开的玩笑不高级。这样来麻烦您,我实在过意不去。
谈不上麻烦。其实我们医院有一项在这一带巡回医疗的义务。我对这儿很熟。
医生,你看看我现在怎么样?他说完,又后悔了,艰难的虚汗从额头沁出来。
您看医生,我一看见您又产生了某种幻想。事实上由于您的直率,几个月前我就已经知道结果了。人可是实在太蠢了,但愿您不会因此而笑话我。
怎么会呢?但愿您平静下来。对不起我想告辞了。
医师走到门口前被他唤了回来。可以看得出,他在很困难地选择语言,想表达一个重要的内容——我在住院时看了你的作品手稿,当时我说,你选择了医学是正确的。我想,你不至于会认为你的才华仅限于医学吧。地球上有许多作家是利用业余创作的,其中包括了第一流的大作家。医生,我想对你说的是:努力吧,趁一切还做得动。
医师呆在门口颤抖着一双习惯了手术器械的双手。他对病床方向微微鞠了一躬,把头埋进风衣领子,急速推门走了。他走出院子朝泊船的港汊望了一下,看见小芙蓉在那里等他。
她着急地奔过来。“医生,他怎么样了?他会变得怎么样啊医生?”“见鬼!”他咆哮起来。“我怎么知道会变得怎么样?你去问上帝好了!”渐渐地,医师和港汊的水面变得差不多一样地平静了。他拢拢头发,登上摆渡的小船,听任她一桨又一桨地载去对岸。初起的月亮攀上了天宇,它将自己的余辉泼给流水,可惜水面被它的木桨弄得沉重,它的辉煌有一种随时要从港汊里满溢出来的瑰丽感觉。
“我真不明白,”年轻的医师叹道,“有些事情难道非要在这样美好的夜晚发生。人类真不可思议呵。对不起小姐,我为刚才的粗暴向您道歉。”在临近子夜的时候,小芙蓉打了手电筒去请村长和书记。其实村长和书记这一晚根本没有做睡觉的准备,这同时还包括了一部分村民。他们踩着她的手电光束,脸上带着传统所遗留的沉默,一齐走入房间。
他还是受到了某种感觉刺激(包括刚打开的电灯),他醒了,他也明白了面对着的事实,以及这种事实要求自己的某种表现。他对大家朦胧地笑了笑。
有人低声报告村长,孩子的舅舅一直没有来。看样子不会来了。
有人也报告书记,孩子差不多在村口等了个把月。这个舅舅一定是来不了了。
村长与书记一边听一边不住地点头。
这时刻,满脸惺忪同时也充满惊恐的孩子从隔壁小床爬入屋里。此时,谁如果认为孩子过于年幼而不省人事,那他就肯定低估了孩子。尽管我们至今还不了解他的姓名,只晓得他是个被叫做小篮子的孩子。
在小芙蓉做出她那个完全充满爆炸意味的动作之前,房子里的人们都是安静的,大家都在静静等待。大家也充分理解,自己之所以要来的使命,就是等待。等待作为领养者的小芙蓉。
小芙蓉从随身的女包掏出一根白绫,慢慢走向小篮子,她把绫子的一头花结拿在手尖,凝视着孩子。她在盼望可能的奇迹。小篮子充满灵气地和她对望着,他伸出手抓住了那个花结。他抓得紧紧的。
古老的风俗又一次胜利了。按照港湾的旧习,当着行将逝去的人面前,倘若他的幼孩获得了人们的认领赡养,而当事的孩童又对认领人表达了信任,那么,所有旁人都要参加对这位认领者的歌颂。
小芙蓉沉默着自己的激动。她把白绫的中段在自己腰间绕了三圈,之后牵着一头的孩子,轻轻走近病床,而将另一头的那个花结缓缓地搁在他的胸前。这又是古老风俗的继续部分,倘若逝去者对突然出现的认领赡养者不表示满意,那他本人完全可以用手拂掉这个花结。现在,他要这么做已经变得非常容易,他的双手正左右交叉合在胸脯上,在手的上边,我们看见了那个洁白的花结。
他用最后的呼吸溅出了无数的眼泪。那双曾经抚爱过无数作家的双手不停地抖颤。
他,紧紧抓住了花结……这就表示了他对小芙蓉认领自己的儿子的许可。
村长率先别过身子。他伸手打开窗户。村长听见了身背后的人群喘息,以及饮泣。
好像没有什么理由去劝阻他属下的人们。
现在,港湾开始下雨了。这一定是场滂沱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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