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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五


  他们往东山坞走。五辆自行车挤在一块儿,围着焦二菊,听她介绍东山坞这两天发生的事情,特别是李世丹到村以后引起的那场风波。

  王国忠仔细地听着,在心里边估计着这一切发展的趋势和解决的办法。他昨晚上接到乡里的电话之后,就开始到处奔忙,忙到快天亮,才把要处理的事情处理完;又跟县委作了最后一次请示,早饭也没吃,就跟着县委会和公安局的三位同志出发了。半路上,他们碰见了正到玉龙庄寻找李世丹来的武装部长,又听到了一些新情况。他离开东山坞不到半个月,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波折、这么大的变化,这使他有些紧张;而东山坞的同志们,特别是萧长春,经住了革命斗争的严重考验,这又使他感到很振奋。另外,他觉着作为一个乡党委书记,从处理和对待马之悦这个人的问题方面,有许多的经验、教训是应当好好地加以总结的……

  武装部长气愤地说:“昨天晚上开党委会,大伙儿对李世丹批判得那叫狠;他表面上接受了,敢情全当了耳旁风,真是可恨之至!”

  王国忠说:“这种人,不在事实面前碰个头破血流,是不会相信真理的。”

  他们说着,走着,老远就看见了东山坞,就听到了那边传来的各腔各调儿音波。

  第一三四章

  “分麦子”的人们,在官井沿上凑成堆儿,咒骂着、喊叫着,给自己壮胆,也给别人打气儿:

  “嗨,分麦子啦!”

  “愿意吃白面的都算一份儿呀!”

  “你还试探什么,分就是分!乡长的命令,谁敢拦哪!”

  “咱们自己的麦子,应当分嘛!”

  “对啦!多了不拿,少了也不行,该要多少要多少!”

  “你不参加,闻不到味儿,可别后悔!”

  马之悦和几个“骨干”分子。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连蒙带骗、连哄带诈,拼拼凑凑地总算对付了十几户的“参加者”;为了壮声势,他们还让这些上了钩的人把老婆、孩子带上了,人数不多,站的地方可不小,稀稀拉拉一大片。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带着装麦子的家伙,口袋、簸箕,还有抬麦子口袋用的扁担和绳子。

  马之悦没有往人群里挤,像黄花鱼溜边儿,站在远远的坎子上边朝这边看着,用眼神和手势,跟这边的人保持联系。他的身后边,还挂着一个铃铛,那就是韩百安。

  马之悦对韩百安说:“你看看,那边这么多的人了,你快点跟他们集齐去吧。”

  韩百安说:“我是跟你讨粮食的,还了我,就干我的活儿去了,跟他们集哪家子齐呀!”这个心眼儿开了缝儿的中农,一来到这儿,就闻出味道不对;可是,让他放开胆子想,也不敢想这伙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敢干那种事儿呀 !所以他东猜西想,心跳不安,又忍不住要看个究竟,就紧紧地跟着马之悦不放。

  马之悦顾不上跟他纠缠,就往人群里递眼色、打手势,传达紧急行动命令。

  马斋明白了马之悦的眼神、手势的意思,急忙挤到弯弯绕跟前,悄悄地说:“同利,干吧。”

  弯弯绕转着身子,看看这些老弱残兵,问:“这么几个人就能行动啦?”

  马斋说:“一行动起来,人就多啦。干吧,宜早不宜迟,趁着热劲儿,快下家伙呀!”

  弯弯绕有气无力地说:“干就干。”

  马斋说:“好,好,快干吧!嗨,你别光答应不动秤呀!快点站到头边吆喝大伙儿!”

  弯弯绕眨着眼问:“我在头边吆喝?”

  马斋说:“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这里边顶属你威望高,又顶属你有办法,当然你领头儿了。”

  弯弯绕这会儿心里又矛盾,又为难。事情一开始,他那一肚子劲儿,不亚于马斋,比其余的每一个人都大;可是,当他在焦庆媳妇这样一个女人面前碰了软钉子,又听说马大炮在马子怀那儿碰了硬钉子,热火劲儿就跑了不少;如果说,他刚才像个大煤火炉子,这会儿,像个小炭火盆了。他来到官井沿上,左等有等,人来的非常不踊跃,站在这儿的,又都是他们这几个“老伙计”,热火劲儿又跑了不少;炭火盆变成了一堆烧乏的灰了。后来,他又看到马之悦光溜边,不上前;连那个韩百安都站得远远的,用一种奇怪的、多疑的眼光往这边看;他心里边的热火劲儿,顶多也就剩下点点滴滴的一些火星儿了。弯弯绕不甘心让剩下的这一点火星儿完全灭下去。他又想:这会儿还没有闹起来,李世丹还没有出头,萧长春还没有露面,马之悦到节骨眼上可能亲自出马;这边人虽少,要是真把麦子分了,也许能够把事儿闹大,也许会顺着这股劲儿,农业社真能解散,好日子真能来到;所凹,只能悄悄地给自己留后手,不能露出来,更不能让别人泄了劲儿,“死马当成活马治”,看着道儿迈脚步。

  弯弯绕主意打定,就对马斋说:“干吧,咱们大伙儿都领头儿。我也领头儿。唉!”他说着,用一只手捏着脖子,“早起来,我说不吃那虾米皮子,丫头她妈,偏让我尝尝,里边有个小鱼刺儿,一下子卡到嗓子上了。啊、啊、啊,真疼,真疼 !我说马斋,你找个嗓门大的人在前边吆喝吧。”

  马斋冷着脸说:“同利,事到这步,咱们谁也不能从开水锅底下撤柴火呀!”

  弯弯绕强笑着说:“你这是什么话,我还想撤柴火?我不是生着法儿打扫柴火往里边加吗?你没见我到处登门迈槛子地找人呀!”

  马风兰也凑过来对弯弯绕说:“光想吃炒豆,不沾锅也不行。这句话,你过去可没少说,别光往别人身上用,自己也得用用。”

  弯弯绕假装着急地说:“我要像你说的那样,我就坐在炕上等现成的去了,何必一家子人连锅端都到这儿来呢?”

  马斋说:“你把别人找了,你自己也来了,怎么让你领个头儿,硬是不干呢?”

  马风兰说:“领个头可有什么关系呀?我要是你这种人,不用费话,我挺起胸脯子就打头阵了!”

  弯弯绕说:“我这嗓子疼,吆喝不出来呀!”

  马大炮从后边蹿过来了,愣冲冲地问:“又争什么呢?不就是喊几声吗?这还不是好办的事儿呀!我在头边喊!”说着,就喊起来了:“嗨,乡亲们,马上要分麦子去啦!分哪!上大庙里去分哪 !”

  聚到这儿的人,听到要分麦子,心口跳了,眼睛红了,也跟着喊起来了。

  于是,马大炮挂了帅,跑到最前边,领着道儿;马风兰和马斋如同两个狗头军师,夹在人群里;带队的人在前边喊叫,军师在一旁助威,弯弯绕没吭声,心里却念咒:老天爷保佑成功,把麦子分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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