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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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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道满冒着小雨,心满意足地往外走。跟爸爸闹“崩”了这些日子,他每天除了回来吃饭,从不着家;今晚上,他回家了,又要躺在爸爸的身边了。他想着自己这半年多的经历,从参加种麦子到开垦苗圃,到后来被卷进东山坞各种各样的斗争的漩涡里。这一段道路在这个年轻人说来是不短的,每一步都迈得十分吃力。当然,他没有爸爸那么多的疙瘩和心病,可是他同样的胆小,同样的不懂得每一天的生活、劳动的意义,他也不关心这一些,从早到晚他只想自己的事儿。眼下,他觉得自己终于从小圈子跳进了大圈子,不光是身子跑出了小圈子,心也跳出了小圈子。他懂得了许多事情,明白了好多道理,特别是找到了自己的学习榜样,选定了一条最好的人生道路…… 小伙子想着想着,心满意足,真想唱几句。 韩百安今天晚上可苦了。他没等儿子,也没有脱衣服,甩掉了鞋子,抽下裤带就躺在炕上。他的心里边乱得像一团麻,没头没绪,扎扎挠挠。他想:马之悦是老干部、老党员、老功臣;马翠清这个孩子就罢了,焦振茂这个厚道、稳当的人,怎么也到这儿说他的坏话呢 ?这么多年,他跟马之悦两个人总是挺对劲儿的,焦振茂敬着马之悦,马之悦也敬着焦振茂;头几天焦振茂的闺女找婆家,马之悦还要当个媒人,焦振茂也是乐意的,怎么一下子倒说人家是阴谋了,是要把他的闺女铲走,是打击干部呢 ?马之悦那么一个大干部,会跟一个毛丫头耍手段吗?马之悦的神通广大,能怕一个毛丫头吗?马之悦跟萧长春两个人不合,这是大伙儿全知道的事儿,嘴上不敢说的人,心里也明白;耳朵里听不到的人,眼睛也看得到。两个干部不合槽,闹纠葛,这是常有的事儿,父子俩还吵架分家嘛。可人家都是共产党里边的人,马之悦怎么会拿出过去地主恶霸和国民党的手腕儿害萧长春呢 ?马之悦是这种人吗?反过来想,萧长春是积极得有点儿过火了,为这个,沟北边的人全都反对他;可是这个人还是个好人,干什么都为别人,从不往家里拿仨掖俩,对妇女更是规规矩矩,公公正正;这些,有眼睛的人全都看得见。马之悦真是那种有歹心的人要害萧长春 ?马翠清虽是孩子,人家是团干部,不会讲瞎话;焦振茂这个人长这么大,更没有跟谁说过一句假话…… 韩百安的脑袋里画了一大堆问号,解也解不开。同时,又好像有许多人,围着他,说这说那;这里边有韩道满,有马翠清,有焦振茂,还有萧长春;他们说过的话,全在他耳朵里边嗡嗡着;羊棚的事情,场院的事情,那山一样的麦垛,海一般的麦田,也在他的脑袋里翻腾着…… 好多问题,又像碾砣子似的在他心里边转,转来转去,又转到马之悦的身上了。忽然间,他又想起那一口袋小米子。小米子放在马之悦家快半个月了。那时候,弯弯绕他们那事情一露馅,马主任没把小米子弄出去,眼下也没必要再偷偷地卖了;一分了麦子,家家都肥了,谁还翻你的 !全是瞎诈唬,闹得人怪不安定。还是扛回来吧,放在自己手里最保险。那小米于是他一把一把攒的呀!是他的宝贝疙瘩、心尖子呀! 金黄金黄的小米子,在他脑袋里晃荡起来。他把一切都忘了,恨不能一把将小米子口袋抓到手。他想,不管马之悦到底是个啥样人,都应当小心点。 他听听外边没动静,儿子还没回来。这孩子,到哪儿就得在哪玩住。于是,他又系上了裤带,挪着下了炕,穿上鞋,打开了大门…… 阴雨,还在稀稀拉拉地下着。 韩百安踏着泥水,朝马之悦家里摸去。 第一〇九章 这会儿,马之悦正在焦庆家的门楼子里边蹲着。他把一只耳朵贴在门缝上,听着外边的动静,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北房窗户上的人影儿。 他很害怕,没有哆嗦,反而装得很镇静。他在估计下边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发生以后又用什么办法对付。比方说,马翠清和韩道满两个人,也许没有看出什么破绽,干自己的事情去了,也许很重视刚才的动静,去报告萧长春。头一个可能当然是再好不过了,第二个可能,就非常危险。萧长春这家伙机灵透顶,这会儿也正在加倍地小心着;听到这个信儿,一定要追根寻底;说不定街上已经布置下民兵。那时候怎么办呢 ?还是挺出去,使个计策闯一闯呢,还是蹲在这儿,看情形再随机应变呢?是不惊动焦庆媳妇,还是奔到屋里去,跟她使个手腕儿,打打掩护呢?他心里边乱极啦,怎么走,都觉着不安全。 阴雨一会儿大一会儿小,狂风一会儿紧一会儿慢。雨水从门楼的瓦檐上流下来,滴在石板的小坑坑里,溅到人的身上。圈里的母猪受到雷电的震动,偶尔哼一声,窗户上的人影儿一摇一晃的一一那是焦庆媳妇正在灯下边做针线活儿。 在马之悦的旁边,直竖竖地站着一个人,那就是刚才想要杀人行凶的马小辫。他浑身发抖,脑门儿倒呼呼地冒汗。这会儿,他心里边塞着的东西,全可以用一个“怕”字来概括;前思思,后想想,都是让人挺害怕的。刚才,要不是马之悦从马风兰那儿得到信儿跑来追他,又把他拦住,杀错了人是小事儿,后边的马翠清准得发现他这个凶手,一喊一叫,人一出来,两头一截,往哪儿跑 ?就算是萧长春回来了,自己一刀刺不着,也不会是他的对手,还兴许送了小命 !哪会想到,下雨天还有这么多的人出来进去的呢?……亏了马之悦把自己救了,也让马之悦的几句话把自己提醒。可是,老在这儿蹲着怎么算呢?外边要是闯进入来,完了,屋里要是出来人,也完了。走吧,也险。这会儿他才知道,不要说手里拿着尖刀子,就是空着手到这儿来,也是扎眼的;在街上不论碰上个什么人,也不会轻易地把他放过去,真叫怕人哪! 一阵急风骤雨过去,一切又静下来了;只听得雨丝儿“沙沙”,从每个院子流出来的雨水,汇在街上,哗哗地流着。 时间过去的也不算短了,看样子,没了危险,眼前最要紧的事儿,是怎么离开这个院子快到家里去。 马之悦站起来,活动活动蹲麻了的腿脚。 马小辫也动了动,抹抹汗珠子。 马之悦深深地透了口气。 马小辫小声说:“我走呀……” 马之悦挡住他:“别!” “总在这儿呆着险哪!” “知道险,你还来干这种蠢事?” “我着急呀!” “着急就轻举妄动?” “我想灭了他,你就好办事儿了……” “可是你没想想,我正跟他对立着,这会儿已经公开了,出了人命,就是三岁的孩子,也得怀疑到我的头上。还有,谁不知道咱两家是亲戚,出了这种事儿,还有不找地主的呀?咱们的事儿,八字还没有一撇,先闯这个乱子,这不是存心要进大狱吗 ?” “进大狱就进大狱,反正那日子快了。” “日子快了,才不能玩命嘛。我们要的不是一条命,要光为这个,那不太容易了。这会儿,我们要的是时间,要的是麦子,最后要个彻底的转天换日。” 马小辫轻轻地叹口气:“不把他搬掉,那个好日子能保险吗?闹了半天,屁毛没得到手,再让他把我祖宗给挖走,儿子给拉走,我这不算是绝根了吗?不行,这块石头一定得搬,我宁可死在他后边,也不能死在他头边。” 马之悦说:“这块石头要搬,咱得用安全办法。你想杀他?这小子后脑勺上都长着眼,保险你到不了跟前,先得让他收拾了。再说,你没见来来往往的到处都是他的人吗?你一动手,准得让人家看见,这不是白送死吗 ?” 马小辫想起刚才的险境,在黑暗中点了点头,说:“行,行,只要坚决着点儿,把大事情做成功,怎么着全好。之悦,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要成大事,不能心太软哪!” 马之悦苦苦地想着。这会儿,他想的跟马小辫想的差不离儿。他不是心软手软的问题,许许多多事情堆在一起,已经把马之悦挤到绝路上了,他还有什么软不软的呢?马小辫今天的行动,让他生气,让他担了惊,也受了点启发。他也应当想一个决断的计策,来个干干脆脆的;可是,他要求个安全,求个杀人不见血,而又达到目的…… 西院北房突然传来孩子的哭声和一个老人的喊声。那是萧家的祖孙两个。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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