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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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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老四又用非常低的声音却又非常有力的口气说:“我再跟你说透点儿,往后,你千万可别把马之悦当好人看!” “他……” “你说他是党员吧?他是啥党员,我心里早明白,先头咱不说就是了。依我看哪,他是假拥护党,想沾光、升官才钻进来的;升不了官,发不了财,就要分家了,就不想在一个车上坐着了,总想往下跳,往别处走,这还不算,还要瞅冷子往车轱辘底下扔石头,让咱们大车翻了……” 黑暗里的焦振丛伸着脖子朝这边听,可惜,马老四的声音低的厉害,怎么也听不到,急得他脑瓜门上直冒热汗。那边喊喳了好久,只听得焦振茂叫了一声:“哎呀,这还了得呀!昨天淑红跟我讲,我还半信半疑哪!” 马老四说:“您别急。这些个呀,我敢说,长春他们早都给他记上账了。刚才我还找他了,他们正商量哪……”辕骡子蹬了一下蹄子,把焦振丛吓了一跳。 院子里的两个人也被惊动,他们的谈话就停止了。他们打过招呼之后,马老四赶忙过来拉牲口;焦振丛收拾了鞍套,就跟着叔伯哥哥一块儿朝家走。 焦振茂临要走出饲养场那个小屋子的时候,心里还是象卸了担子似地那么轻松;听了马老四在院子里说的那一片话,又接着茬儿沉重起来了。他用马老四的话,跟他这么多年的所闻所见一比较,可不是嘛,马之悦真是个坏家伙。唉,自己真没眼光呀!” 焦振丛想把马老四说过的话,再从焦振茂嘴里掏出来,可是他没有直问,拉住焦振茂说:“大哥,你比我进步,比我懂得政策,我有个事儿,得跟你讨教讨教,咱们是弟兄,我说错了也没事儿,所以我得找你。” 焦振茂说:“唉,不行,差远啦!” 焦振丛问:“你说,干部要是偷偷地领着社员搞粮食投机,得判个什么罪呀?” 焦振茂说:“我看哪,党员得开除,干部得撤职;共产党办事儿,从来不护着自己人,真是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全都一律对待!” “会不会批评批评,检讨检讨,往后还是外甥打灯笼照舅(旧)呢?比方说,人家又挺会检讨,还说一定改正,也得开除、撤职吗?” “条文上倒是规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不知道他那检讨是真是假的话,也这样吗?” 这个界限,焦振茂也划不清了。他沉默了一下,想起了马老四常跟他说的那句话,就借来用了:“政策条文是死的,实际是活的,两个一结合,才能眼明心亮。我这么一说,你心里边有底儿了吗?” 焦振丛摇了摇头。又说:“我再提个问题,一个干部强奸人家的老婆,该当何罪呢?” “法办!” “没强奸上呢?” “不管强奸上没有强奸上,都得受到法律制裁。当然比强奸上罪过要轻一点儿了。” “女的要是不承认呢?” “没有这回事儿!女的让人家强奸了,这口气最难出,还有不告状的!” “就是说,这个挨人家强奸的万一不承认,光别人揭发,行不行呢?” 又把焦振茂给难住了:“哎呀,女的要是不承认,男的更不会认这个账了,都不认账……这个,这个,对啦,揭发的人总是捉住对儿了吧?” 焦振丛拍着大腿说:“捉住对儿的,也不认账……” “你把我给说糊涂了。他不认账,还揭发什么呀!他也不会揭发啦!” “没捉住对儿的揭发行不行呢?” 焦振茂觉着堂兄弟的话非常离奇古怪,就说:“你就别转了,到底儿是怎么一回事儿呀?”又往焦振丛跟前凑凑,“咱们哥俩,有事你还瞒着我?咱们隔心?” 焦振丛承认说:“对啦,我是瞒着你哪,这件事儿太紧要了!过去,我是碍着面子,讲一点小义气,眼下我把他看清楚一点儿了,可是,我又怕打不住黄鼠狼惹一股子骚。” 焦振茂鼓励他说:“怕什么?咱们得跟人家贫农学习呀!你才几年不是贫农,就把贫农的东西抖落得干干净净了?你就把实情话儿跟我说说嘛!” 焦振丛说:“得说,不说也不行了。大哥,你先给我透个底儿:马之悦到底是个什么人?你不用瞒着我,我知道有人给你透底儿了!” 这句话正好问到地方,多少往事,都顶着牛儿、搭着杈儿跳动在焦振茂的眼前了。用一个庄稼人眼光看,焦振茂压根儿就不佩服马之悦。发家致富的心气是好的,可是不该总找邪门儿走;后来,马之悦扔了大车,干起公家事儿来,就跟他这个看法顶上牛儿了。过一个时候,他又觉着,马之悦为大伙儿跑腿操心是好的,可是不该跟炮楼的人掏真心,办真事儿,这是不忠不义的;后来,跟马之悦赶着小毛驴往山里送了一回受伤的抗日干部,跟原来的看法又顶上牛儿了。这中间,还有一件事儿,在焦振茂的脑袋里边也是顶着牛儿的。马之悦对什么样的人,不分青红皂白,全联络,跟马小辫过于亲近。那时候的焦振茂并不懂得地主是革命的敌人,可是知道马小辫太坏,逼得韩百安家败人亡,东山坞的人哪一个不知道呢?马之悦跟这个地主一个桌子上吃,一个桌子上喝,还跟他的侄女不干不净;到了土地改革的时候,开始那阵儿,老实巴脚的庄稼人都还不十分摸底儿,还不敢动真的,马之悦却第一个提出来斗马小辫,还当着众人把马小辫踢了个半死。这不怪吗?去年闹了大灾,马之悦不守本分,不务正业,焦振茂是最不满意的,可是又觉着人家辛辛苦苦为的是大伙儿……诸如此类的顶牛儿、搭杈儿的事情很多,焦振茂心里是有数儿的,他却把一切都颠倒过来看,还是把马之悦看成是一个好人……想到这些,他感慨地说:“你问马之悦到底是什么人,唉,我不说,你也能想明白,我不告诉你,你很快也会知道的。咱们打个比方吧,这十几年,马之悦就好象一尊泥佛爷似的在我心里边竖起来了,我给他烧香、磕头,连一把土都当仙丹妙药吃。去年秋天那一场大风雨,虽说把他的颜色冲没了,可是那泥堆子还在那儿立着,还镇着我;经过这一程子这个那个的乱事儿一折腾,他就哗啦一声坍了,我才看清楚,原来是一堆粪上!” 焦振丛点着头:“你这个比方打的好。他是一堆粪土!这么多年,我没有看透他。” 焦振茂接着说:“这个人,人面兽心,什么坏事都想的出来。我们淑红碍他什么了,硬要生着法儿给铲走,还要把我给烩在里边,我差一点儿上了他的当。真坏呀!他不想坐共产党这辆车了,要往下跳,还往车沟里扔石头,让这车轧上去翻了! 你想想,咱们也是在这车上坐着的人,要是真翻了,咱们不就都摔在底下了吗!” “就是,就是……真没有想到他是这种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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