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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一


  焦淑红问:“小姐,别瞧了,再瞧就黑天了。完了没有?”

  马翠清得意地晃了晃脑袋:“我了解的事儿可多啦,要讲得给你讲半天。别耸鼻子瞪眼,我简单点儿说吧。从河边上回来,我又串了两家门。一家是南头大有家,他说,只要土地分红,他就缺粮,土地不分红,他就不缺。你瞧,他是反对土地分红的。另一家是风珍家,我一进门,风珍这个猴丫头就一把把我拉到她们盛粮食的屋里去了,说是她家的粮食吃到大秋也没事儿,还说我到她家提这种事是瞧不起她家了。风珍的对象给她写信来了,让她好好参加农业社劳动,争取入团,还给她捎来一对洋枕头,绣的是大牡丹花……”

  萧长春也忍不住笑了:“说着说着又走板了。洋枕头、牡丹花巾也是你汇报的材料?”

  马翠清说:“当然是材料了。我要了解青年的思想情况,这里边就有情况。先头风珍那个对象瞧不起农村,还要跟风珍退婚,这会儿……”

  焦淑红笑着说:“您的材料往后再说行不行啊?”

  马翠清抿嘴一乐:“先说到这里吧。”

  焦淑红接着汇报。她谈得简短、清楚、有条理,只是缺少马翠清汇报的那种生动味儿。她访问了五户,其中有一户可能是真缺粮,说什么也不要国家救济,要暂时跟邻居调剂。另外三户不缺粮,其中两户这两天心里都不大安定,怕章程变更,对弯弯绕这些人很不满意;剩下那一户不缺粮,却跟着帮帮闹粮,这就是韩百安。

  一提到韩百安,马翠清把脖子一扭,哼了一声。

  焦淑红说:“我跟他宣传政策,劝他不要跟弯弯绕这些人膛浑水。他没说什么。一个劲儿问我劝没劝翠清……”

  马翠清想起昨天干妈焦二菊给她办的那件丢人事儿,不高兴地打断焦淑红的话:“嗨,你们干吗总是往里揪扯我呀!安心是怎么着?”

  焦淑红故意逗她说:“百安叔揪扯你嘛,你又没死,我能把你抹了哇!”

  马翠清说:“我看你就没安着好心眼儿!”

  焦淑红说:“这丫头多会胡说八道呀!你别没处撒气去往我身上撒行不行啊!”

  马翠清咬牙切齿地说:“谁再把我跟他们揪在一块儿,小心我拧他!”

  萧长春说:“算了,算了,是汇报,还是斗嘴玩呀!”

  焦淑红继续汇报:“后来,我又问百安叔,您到底是真缺粮还是假缺粮。我这一问,他回答得非常怪。他说:只要像你昨天说的那样,真不到他家翻,他就不缺粮……”

  马翠清扑哧一声笑了:“这不露馅了!”

  焦淑红说:“你们家的人早就露馅了!”

  马翠清偷偷地在焦淑红的胳膊上拧了一下子。

  焦淑红说:“百安叔胆子小,又爱听别人的,人家一句话,就把他吓得不知道怎么好。其实呢,他的心眼并不坏,让他挑头闹点坏事儿,这辈子也甭想。我跟我爸爸说了,让我爸爸好好劝劝他。我爸爸……”

  门外忽然有人插言了:“你爸爸怎么了?”一撩门帘子,进来的正是大个子焦振茂。

  马翠清要趁机会挑拨离间,好报报仇,就说:“淑红姐骂您哪,骂您是个顽固不化的老榆木疙瘩老落后!”

  搁在往日,当着村干部的面有人说这个,不管真假,不管实在的还是开玩笑,焦振茂全不爱听,今天却大不相同。他点点头说:“这一回她倒是骂对了。一点不假,就是落后嘛!翠清你看着,大伯从此以后再不落后了,加足油,赶上去;一步一个印儿,全按着政策条文办事儿。”

  这会儿人们才留神到,焦振茂满脸通红,说明他心里边很激动。从地里回来,他在家里兜个圈子,又在大庙里兜了个圈子。他有一块心病,经过这么一天,他看清是病了,不抖落掉它,就不能安定,他就没脸生活下去了!

  他坐在炕上,抽着烟,两眼盯着地皮。

  焦淑红说:“爸爸,我们商量工作,您有事吗?”

  焦振茂说:“有事儿。”

  焦淑红说:“有事您就说吧。”

  他点着头,愣一下,又忽然问萧长春:“支书,弯弯绕他们捣鬼的事儿,全都确确实实的了,怎么处置他们哪?”

  萧长春说:“事实全都摆在那儿了,怎么处理,晚上开会研究。您的意见呢?”

  焦振茂说:“依我看哪,得狠着点儿,这一下子就让他们疼疼,往后,过多少日子,一摸也是疼的;轻了,这些人属耗子的,放下爪就忘。就是他们哪,把咱们千千净净的东山坞搞得乌烟瘴气!”稍停一下又问,“长春,老四那事儿怎么办呢?他的心到这儿,就给咱们东山坞顶门面、增光了,实际事儿,还得实际解决呀!”

  萧长春说:“我也是这样想的。我答应他不把他报成缺粮户。不从国家拨来的救济粮补助他,可是也得让他跟咱们一样,每顿好的还办不到,总得吃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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