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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四


  焦二菊说:“你哼什么呀!我可没答应给他什么东西,一分一毫,一颗粒都没给;不用说给,我们根本没提这个字儿,全是用道理讲通的。”

  韩百仲有几分不信地问:“我要听听你那道理。”

  焦二菊咽咽唾沫说:“我说,你得改邪归正,我说社会主义好,你走这条道,比给儿女买房子置地他们还高兴;我说,这个铁饭碗谁也夺不去……”

  韩百仲态度好转了,用心听了。

  马翠清心里也乐了。

  焦二菊又开始得意起来:“我说,你只要不再闹腾下去,别再喊缺粮,翠清跟道满还要好起来。他问我说话顶事不?我说,顶事,我当翠清一半家;他又问我保险不,我说,只要你从今以后跟大伙一块儿往高处走,我……”

  韩百仲打断她的话:“老天,你又扯到哪儿去了?”

  马翠清早就撅起嘴巴。

  焦二菊奇怪地说:“嗨,我可没答应给他什么东西呀!一点没有,不信你们去问问他。”

  马翠清忍不住跺着脚说:“还说没给什么东西哪!哼,你把我给他们了,拿我堵他的嘴、换他的假进步,你真会办事儿!简直是胡闹!”

  焦二菊又呆了:“哟,你怎么这样说妈?你这孩子,他进步不好?”

  韩百仲说:“真是岂有此理!为得个儿媳妇就进步,得到手还进步不呀?”

  马翠清一摇晃身子,气昂昂地跑了。

  焦二菊两手一摊:“瞧,我忙了半天,劳而无功,还闹个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韩百仲说:“同志,你的思想跟不上了!”

  焦二菊急了:“怎么?我是落后分子?”

  韩百仲想起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想起午前萧长春给他传达的那些话,心里边十分感慨。很郑重地对妻子说:“眼下不是拉洋车的时候了,也不是抬伤员的时候了,跟挑货物跑运输那阵儿也差一截了……”

  “怎么啦?”

  “阶级斗争越来越深入,越来越复杂了。”

  “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

  “你得学习呀!光靠积极,光靠好心,不一定能干出对咱们农业社有好处的事情!”

  焦二菊越发糊涂了。她呆呆地站在太阳地里,圆形的脸上,不住地往下掉汗珠子。

  碾棚里,孩子带着哭腔喊叫起来:“妈一一妈一一”

  焦二菊没有听见。

  韩百仲笑笑,拍着妻子的肩头说:“去看看孩子吧。这是个教训,记下就是了。我说的不光是你一个人,也有我,也有咱们的社员,都得从头学习新的斗争办法。”

  焦二菊还是没动。

  韩百仲问她:“你生气了?”

  焦二菊摇摇头。

  韩百仲问她:“我的话你没懂吧?”

  焦二菊抬起头来,深情地看了男人一眼,说:“听懂了一点儿。

  往后,咱们一块学,你别进门就伸手要饭,也多给我开说开说你们党里边的事儿……”

  第四十章

  萧长春跟几个社员谈过心,最后来到饲养场找马老四。

  用高粱秸勒的排子门大敞着,门口两棵年轻的树,一棵榆树,一棵椿树,茂密的枝桠交织在一起,像一个绿色的大门道。临近了门口,就听到一片咯吱吱的嚼草声传过来,十分动听。院子里,靠北墙是一排朝阳的牲口棚,棚里有一溜坯垒灰抹的大牲口槽;槽头上拴着大小不等的骡、马、驴、牛,脑袋挨着脑袋,悠然又香甜地吃着草料。棚里棚外都打扫得十分干净,看不到粪便堆积,几乎连一片草叶都找不到。

  正站在花母牛肚子底下吃奶的小牛犊听到人的脚步声,仰起头,瞪着两只乌亮的黑眼珠瞧瞧,摇头晃脑地跑过来,用它那黑嫩的鼻子尖儿嗅了嗅萧长春的脚,伸出红色的小舌头,舔着萧长春的手掌;萧长春一摸它,它就像个小孩子撒娇似的,靠在人的身上,蹭来蹭去。紧接着,一头黑缎子般的小骡驹也跳过来。它有点胆小,或许是有点害羞,在不远的地方停住了,怯生生地朝这边看着,又忍不住想朝人显示显示它的俊俏,先冲着萧长春抖了抖红线穗似的鬃毛,就围着萧长春撤欢蹦跳。

  萧长春看着它们,伸手拱它们,逗它们,他的脸上立刻泛起喜悦的笑容。他仿佛从每一头牲口那乌亮的皮毛上,看到了老饲养员的汗珠儿在闪耀。多少往事,也带着光芒出现在他的眼前了。

  那是一九五三年,有一件在东山坞亘古未有的事儿发生了一一韩百仲从县里开会回来,在沟南边搞起一个农业生产合作社。两头老牛和三头瘦驴从那些低矮的小棚子里牵出来,拴在一块儿了。

  那会儿,马老四大病刚好。他拄着棍子,从沟北来到沟南,来到韩百仲家的小院子里。他围着这几头牲口转,转几圈,挪到韩百仲屋里坐一会儿,接着又围着牲口转。最后,他开口了:“百仲,我来给大伙儿看管牲口吧。”韩百仲从上到下把他打量了一遍,说:“喂牲口没黑夜没白天,太辛苦,你不行:”马老四说:“黑夜白天守着它们怕什么,我不像你,家里有人拉着。”韩百仲说:“就冲着你这皮包骨,病秧子,就对付不了。”马老四说:“对付几天算几天,哪天我死了,你再换人;就是让我管两天,也算我管了社会主义的事儿。也算我为农业社效力了。”马老四真心实意,又加上软磨硬泡,最后,韩百仲只好答应他的要求。

  那时候穷社盖不起牲口棚,牲口就拴在露天地里;正是夏天,雨水又多,牲口很受罪。马老四不声不响地拆了自己的炕,把牲口牵到自己的土屋里。没地方搭床,他就在地上铺些干草,睡在牲口槽底下。没有草料,他就把门锁上,割一筐子草回来倒在槽里,又出去割;直到大秋接上谷草,没让社里花一分买草钱。他对待这几头牲口,真比对待他的儿子还要亲。儿子不听话,他跟儿子吵闹,后来分了家;牲口吊蛋,他耐着性子驯服,连个手指头都舍不得捅。到了转高级社那年,他们繁殖了三头牛、四头驴,又买了两匹马,拉出去一大队了。往一块并社的时候,虽然数量没有北社多,可是哪一头牲口都比北社的膘肥、壮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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