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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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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踏着月光往前走,心里边品着刚才焦淑红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他有点懊丧。他感到自己刚才说了一些没有用的、有失威信的话。本来焦淑红就有一点瞧不起自己的味道,刚才的话语表情之间,明明表示对自己不满,或者说,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了,为什么还跟她说这些话呀。唉,物以稀为贵,整个东山坞就这么一个女中学生,就这么一个顶漂亮的姑娘,要想把她得到手,不费点心思,不受点委屈,那是办不到的― 功夫到了自然成啊!明天晚上跟她一块儿看麦子去,两个人在野地里,没有人惊,没有人搅,好好谈谈心,解除焦淑红对自己的误会。又一想,焦淑红的爸爸焦振茂这个人心眼比别人多,对闺女管教的也厉害,不把这条根子打通了,好事儿也难成。还是双管齐下,再让媒人加把火。 他走着,想着,忽然又记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停住了,心里边犹犹豫豫,是现在去呢,还是明天早起再去呢?还是去一趟吧,要不然,误了事,保准要挨一顿撸。 他赶紧上了北坎,朝西走,又拐进一条小胡同,到了一个黑大门跟前停住,刚想敲门,又把手缩回来,顺着石头砌的高墙走了几步,左右瞧瞧没有人,攀着小树,噌噌地爬上去。一悠脚,蹬上墙头,再一翻身,跳进去了。 院子里,一条狗汪汪地叫了几声,立刻又安静下来。 第五章 萧长春敲打着韩百仲家的大门板,嘭嘭嘭地敲了好久没人应声,使劲儿一推,大门吱扭一下开了。他进了门,绕过一座爬满金藤花的影壁,就见北房西屋里点着灯。他冲着窗轻轻地喊了一声:“大舅,睡下了?”边喊着,边往前走,推开虚掩着的堂屋门,就进来了。 这个屋子很矮小,坯座泥顶,看样子盖上总有四、五十年了,还没有吊顶角,柁檩椽架全被烟火蒸气熏得油黑油黑的。一盏小煤油灯放在隔山墙的灯窑里,一灯两用,又照里屋,又照外屋。油壶里的油大概是不多了,正烧着灯捻子,昏昏暗暗,还不住地爆跳。 他撩开门帘子朝里屋一看,韩百仲夫妻俩都没在家,只有两个十岁左右的小子,脱得精光光地躺在炕上睡觉。小子总不如闺女安稳,睡觉都不老实,这个头朝东,那个头朝北,这个压着那个的胳膊,那个压着这个的大腿。萧长春朝他们看一眼,忍不住笑了:“这两个淘气鬼,睡觉还折跟头打把式哪!”说着,把他们拉开了,又给他们枕上枕头。 萧长春又走到屋门口,朝院子里喊了几声,依旧没人应,这两口子到哪去了呢?他又转回屋子里,想坐在炕上等等。撩门帘子带进风来,小油灯上的火珠儿摇摇晃晃,眼看就要灭了。他用火柴棍拨了拨灯捻子,见里边的油真干了,就又回身从柜上摸了个瓶子,拔开塞子闻闻,是香油,又摸了个闻闻,是豆油,第三个瓶子刚拿到手,门帘子呼啦一下撩开了,跳进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又粗又壮,站在那儿象一根柱子。她的一只大脚刚迈到门槛子里边,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吼吼地叫开了: “你个挨刀的货,钻山了,进洞了,上天了,入地了?让我跑折了腿,踩烂了脚,绕世界找不到你!” 这女人喊着,一抬手,把一团又大又软的东西扔过来,扔到萧长春的怀里,差点儿打掉他手里的油瓶子,亏他眼疾手快,一抄手把那团东西接住了,原来是一件老羊皮袄。没容他开口,那边又吵架似地喊起来了: “又不是三岁两岁的孩子,怎么连个冷热都不知道?半夜里野地外边又是露水又是风,光穿个小单褂子,真行?哼,要光是为你,我缺不着,冻死你我也不心疼,我连个眼泪疙瘩都不掉。我不是光为给你送皮袄跑瞎道的,我是有重要的事儿找你。我看你这党员主任白当了,村子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连个味都没有闻出来,你的耳朵塞上鸡毛了,快去找找马主任吧,快去吧,那件事原来是他搞的,这还得了哇!你整天扎在生产队里不行啊,长春不在家,你得多担点呀…… ” 萧长春被她闹得昏头转向,直到听了后边这句话,才听出是发生了误会。不由得暗笑起来。平时,这个老小辈断不了闹着玩;韩家是萧长春的姥姥家,韩百仲跟他亲舅是没出五服的弟兄,这个门他是直出直入,比到自己家里还要随便。于是,就想逗逗这个急性子人,一气不吭,把羊皮袄一团,低下头,一屁股坐在春凳上了。 大脚焦二菊更急眼了:“嗨,我说的话你听着没有哇?你别光闹个人意气,两个党员见面不说话象个什么样子,别人要跟你们学习哪!长春怎么跟你讲的,没说让你肚量大一点儿吗?我看你呀,小心眼象个酒盅儿!不为他,你也得为咱们这个农业社想想啊。苦着熬着,好容易到这一步吗?晦,你听我说没有哇!马之悦又往泥里领东山坞哪,那些人要按地分麦子的事儿,他当后台啦!告诉你说,我可不是为自己打算,按地分红,咱们地少,工分多,当然吃了亏,要是为咱们的农业社好,为社会主义奔,别说吃点亏,就是掉脖子杀头,我也心甘情愿;不是为这个,往邪路上走,拉东山坞的后腿呀,吃针尖那么点儿的亏,打破了脑袋我也不干。”又放低声音,“我跟你说了,是要你办事儿,不是让你去发脾气去吵架;也别象去年那个样,一见事儿就趴在炕上。要心缝宽着点儿,象人家长春那个样子,别看人家比你年纪轻,论心术,你仁捆一块儿也不顶个。”说着声音又高了,“还楞着什么,往灯里添点油哇,灯要灭了。油瓶子在柜底下,瞎摸什么呀!我给你做汤了,吃上一碗,肚子热呼呼的,快去找找马主任。”说着,一撩门帘子出了屋子。 萧长春本来想跟舅妈开个小玩笑,不料想,听了她这一番话,被震动了,从心里头发热。他激动地猫下腰,从柜底下摸出油瓶,就往灯里加油。 外间屋锅勺撞击声响起,一会儿又听着喊:“嗨,别出来,别碰着我呀” 焦二菊这么喊着,用胳膊肘支开门帘子,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进来了。朝萧长春递过来说:“来,赶热喝了,先找找马主任,要是说不好哇,我看你就连夜到工地上找长春去。”萧长春接着话音说:“舅妈,我这不是来了” 焦二菊吓了一跳:“啊,是你?” “对啦。” “哈,哈,哈……” 焦二菊一边大笑,又羞又气,想上去给萧长春两巴掌,手上又端着汤碗,只是笑个不停。 萧长春用一张废纸团蹭着手上的油,笑着说:“行了,行了,耳闻不如眼见,这回我可知道您的厉害啦!” 焦二菊说:“真可恶!你怎么不言语一声呀?” 萧长春说:“我怎么言语,进门您就突突突,一阵子机关枪,打得我头也抬不起来了。” “嘻嘻,我当是你大舅哪! ” “唉,我大舅要是让您这一骂,不是早跪地求饶了。” “挨刀的,总是没大没小。什么时候从地里钻出来的呀?” “刚到工夫不大,饿极啦。” 萧长春说着,接过焦二菊递过来的汤碗,一迈脚上了炕,往炕沿上一蹲,就吃起来了。他有个习惯,不论在炕上、地下,吃饭或开会,总得蹲着;他的蹲功夫很厉害,一蹲可以两三个小时不动窝,站起来的时候腿脚不酸麻。 焦二菊拿过一双筷子,用手将将递给他说:“人好不如命好,让你赶上了。喝吧,锅里还有哪。” “真香,放这么多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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