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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申奶奶也有点精神了,她说:“天亮他娘,这些小孩们也得给他们安排个营生,能吃在外,就省在家。明天我领着他们到街上要饭去。你们各家都给自己孩子准备个篮子,准备个碗。”

  李麦说:“婶子,也好,明天你就领着他们去吧!反正要一口得一口,要饭碗孩子们该拿也得拿。”

  夜里,一群孩子围着申奶奶。申奶奶给他们讲着要饭知识。她说着:“……到那些饭摊子前要饭时候,向买饭的要,别向卖饭的要。要饭得先学会喊叫,比如见年纪大一点的人,就说:‘行行好吧!大爷!’‘给俺一口吧!大爷!’见年轻一点的就喊大叔,见老婆们,就喊奶奶,年轻一点,盘着头的就喊婶子、大娘,没盘头留着辫子的,喊人家个姑姑……另外要的时候,要学得有眼色一点。等着人家快吃完了,也快吃饱了,再把碗伸过去,他剩一点就给你了。人家刚买了一盘包子、一碗面条还没有吃,你就伸着去要,人家就不会给咱了!……”

  申奶奶一句一句地教着这些孩子们。孩子们瞪着小黑眼珠用心地听着。他们像上课听讲一样,不过这个课的内容既不是加减乘除,也不是“人之初,性本善”……

  二

  早晨,黄河河面上还蒙着一层浓雾,天亮就来到了码头上。码头岸边停着十几条大船,有的在装货,有的在卸货。搬运脚伕们抬着一篓篓香油,往货栈里抬着,装货的脚伕,扛着颜料箱、盘纸包往船舱里装着,两条人流像穿梭似地跑着、喊着,后边跟着脚行里的工头。

  天亮问一个脚行里的人:“大叔,你们这脚行里还要人不要?”那个人瞪了他一眼说:“我们这里人还用不完呢!闪开。”天亮碰了一鼻子灰,有点泄气,抱着两只胳膊,坐在河边,塑着那滔滔南流的黄河水,在呆呆出神。恰巧这个时候,有条装烟叶的船过来了,由于这里撑船的还不大熟悉水性,靠岸时候,拄着篙拼命往北撑,还是没靠住码头,搁浅在离码头一丈多远的地方。

  船没有靠住码头,脚行的脚伕们没法卸烟叶,船行和脚行的人就吵起架来。

  脚行的人骂着:“连个码头都靠不上,要眼出气哩?还玩船哩,回家抱小孩吧!”撑船的也骂着:“见过世事没有啊?这河水一天七十二变,有本事你们谁来试试!怎么,想拿我们的胳膊替你们的腿哩!就这卸吧!”

  两家正吵着,后边又撑过来一条棉花船,也没靠上码头,搁浅在南边了。两条船没靠上码头,河岸上乱得像一窝蜂,他们正吵得不可开交,天亮走过来了。他说:“爷们!我说都别吵了,我给你们撑一船怎么样?”大伙看他是个十七八岁的大孩子,衣服又穿得褴褛,有人就讽刺着说:“该去哪儿要饭去哪儿要饭吧!这儿不是闲磕牙的地方。”天亮却大着胆说:“行不行大伙看嘛!要是靠不上码头,一船货我自己扛,不收一文钱!”

  大家看他说得那么自信,有人就说:“有艺不在年高,叫他试试呗!”可是还有人不服气:“听他的!一个毛孩子!火车不是人推的,牛皮不是人吹的!”

  正说着,又一条装着棉花的船,已经到了河中心向这里驶来。天亮指着说:“我就把这条船撑过来吧!”说罢把破小褂一扔,纵身跳下水,游向河中心了。

  天亮这一下水,船上原来的几个艄公就暗喑议论起来了。他们说:“这小家伙泅水路数不一样,兴许还真有把棕刷。”

  天亮游到河中心,扒上了船,和艄公说明来由,那几个艄公正犯愁,怕自己也靠不上码头,就把篙交给了他。天亮接住篙,叫船北边那个使篙的停止撑,自己用一条篙猛地向河心点了三篙,把船向上水推了一丈多远,接着只走南船边,一篙接一篙地撑着,看来他也没有用多大力气。那条大船不偏不倚正靠在码头上。

  河岸上响起了一片掌声。三条船上的艄公们都围过来把他往饭店里拉。天亮执意不去。他们就把他请到河堤上一个茶棚下聊起来。一个年纪大一点的艄公先递了根烟说:“小师傅从哪条河上来的?”天亮笑着说:“我是个吹牛腿的。”那个艄公说:“小师傅别见怪,刚才孩子们有眼无珠,七嘴八舌头说两句难听话,您权当大风刮跑了。小师傅要缺什么你就说。不过这武艺你非教教不行。”

  天亮说:“你们原来都是跑这条贾鲁河的吧?”艄公们说:“是啊!我们都是跑周口、界首这一段。”天亮说:“贾鲁河半流半不流,是个平稳水,如今流的是黄河水。黄河水性比贾鲁河水要暴的多!从西岸一起锚就得篙走南边,只要把船让到上水大流,一点力气不用费就靠上码头了。”天亮说着,大家无不佩服。天亮又和他们说了一会儿黄河的四季水性,后来说:“师傅们在吧!我还得赶快回去,俺娘还等着我给她要饭哩!”众艄公一听,忙拉住他说:“你怎么不早说。既然你还没有个活干,就来咱这船上。几条船由你挑。”

  晌午,他们留下天亮在饭铺里吃了顿饭。下午,天亮又帮他们撑了一趟船,答应明天把行李搬来。

  三

  这天上午,王跑赶着自己的小黑毛驴,来到寻母口东大路上时,那里柳树下已经拴着三条赶脚的驴了。

  这条大路是通往开封的官马大道,有几段还流着黄河水,汽车不通,马车也不通,所有的交通运输工具,就是自行车和毛驴。

  一吃罢早饭,路上的自行车就拧成绳了。有东来的,有西往的,车铃叮玲玲响着,王跑的驴子没见过这自行车,吓得尥了两个蹶子,王跑骂着:“娘那×!那是洋车,你怕啥哩!它能咬你一口?没出息的东西!就这你还想吃香喝辣的?哼!”王跑在“教训”着自己的驴子,驴子好像听懂了他的话,又过来几帮自行车,它也不尥蹶子了。

  就在王跑骂驴时候,头一宗生意叫一个年轻娃子抢跑了。雇驴的是老头,他还没有喊一声“赶脚的!”那个娃子就牵着驴跑过去喊着:“骑我这个驴!骑我这个驴!我这驴可稳当。”说着连搀带扶地把那个老头扶上了驴背。

  王跑想着:“这也得喊叫哩!喊叫就喊叫!面皮值几个钱一斤,只要他给钱!”

  第二个雇驴的是个年轻媳妇,她刚喊一声“赶脚的大哥!”王跑就拿着鞭子跑过来大声喊着:“骑我的驴,骑我的驴,我的驴跑得可快!”他抢着把人家手里一个大包袱接在手里了,可是另外一个赶脚的,把驴已经牵过来,让那个妇女蹬着自己膝盖骑在驴上了。王跑无奈,把包袱还给人家。暗暗地骂了一句:“抢什么抢!抢孝帽子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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