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教父
第四章 赌场通吃
王克拉着李珠玉走下惠如楼的时候,金城正看清四下无人,悄悄地从夜留芳的后门
溜了出来,去执行一项重大使命。
这项使命,不仅关系到广龙堂三间赌场的生死存亡,甚至可以说是关系到整个广龙
堂的命运。跟其他在省城与四乡的堂口一样,赌,是他们最重要的偏门生意之一。如果
赌场亏损,做其他生意所赚的钱也得填进去--广龙堂现在就陷于这样的境地--填不
满,就要么一败涂地,被别人吞掉;要么用刀枪解决问题。
当时广龙堂把持着三间赌场:一间位于仓边街都府里,名鸿发;一间位于大塘街挹
翠巷,名裕发;一间位于惠爱东路部前坊,名胜发。这是广龙堂一条重要的命根。
当年的广东,赌业非常兴盛。光绪二十六年,也就是公元1900年,李鸿章来广州就
任两广总督,说要筹措海防经费,便开了赌禁。广州城中公开的大赌有赌番摊、白鸽票、
铺票、山票等,小赌,又或称杂赌的则有牌九、麻雀、天九、升官图、状元筹。十三张、
十五糊、三军、候六、纸牌、诗韵、通宝等等,简直数不胜数。据各种文史资料的记载,
晚清时广东赌业之盛,可以称为居全国之冠。
在这里简略说说各种大赌的主要赌法。所谓山票与铺票,这两者的赌法大同小异,
都是以一百二十个字任人猜买,都是每月每旬按定期开票,都是分设带家代理向市民收
票汇交总厂。只是在内容细节、开票方式和派奖率方面有所不同而已。山票的字选用
《幼学千字文》最前一部分,由“天地玄黄”起到“遐迩壹体”止,中间删去“吊民伐
罪”一句,共一百二十字。买者在票丁上面圈十五个为一条,买多少条任便,连买款交
带家。带家开出收据,第二天拿去换‘票根’。
开字用当众‘搞珠’的方式,从一百二十个字中开出三十个字。得彩便是根据买中
多少,分头、二、三等派彩。
铺票,原来是选一百二十间店铺的宝号,如‘和记’、‘祥记’、‘兴炉、‘年丰’、
‘无亨’等等,让人投买。每月开奖一次。后来制出一首似诗非诗的五言韵语,共一百
二十个字,作为票字。也是根据买中多少‘票’分头票、二票、三票得彩。
这两种票开票之日,人山人海,可见广东赌风之盛。
赌白鸽票跟赌山票一样,也是买字。所选字亦是《幼学千字文》,不过是从‘天地
玄黄’到‘鸟官人皇’为止,共八十字。买者任圈十字为一条,每条赌本仅一个铜仙或
三几个铜仙,远比赌山票、铺票为微,故很穷的人也会参赌。而赌法跟赌山票并不相同。
山票、铺票的开字方式是搞珠与抛杯,是‘天行字’,纯粹碰彩数。赌白鸽票则是
由设厂老板所雇请的师爷揸字,投买人是‘赌心水”,就是靠猜揸字师爷可能会选出的
其中二十个字。
具体赌法是厂家备个‘大钱罂’,即朴满,内中塞满‘票’百数十条,票中印好师
爷所选的二十个字,用绳子把这朴满高吊在票厂门口当眼处,另外系上一串鞭炮。开票
时间到了,投买者拥挤在那儿,厂方便点着鞭炮,乒乒乓乓烧到最后,把绳烧断,线罂
便掉到地上砸碎。票撒满一地,投买者便争相拾龋票厂也抽起几张。至此开票便算完成。
然后根据中字多少派彩。后来到陈济棠统治广东的时候,赌白鸽票也渐用搅珠的办法,
有的又添上“字胆”,相当于今天香港六合彩的“特别号码”,令更多人对此趋之若骛。
不过,这些已是后话了。
广州是广东的省会,当时人称作“省城”,历来是广东的文化、经济、政治中心。
赌这种东西,毕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因而开赌禁赌,在近代广东历史上是几起几落。
掌权人物有的公开纵容赌博;有的确实想禁赌,并曾认真地做,但下面的人却不真的去
执行;有的则是明禁暗纵,从中取利。
广龙堂把持省城中的鸿发、裕发、胜发三间赌场之时,正是陈炯明第二次,也是最
一次主政广东的后期。陈炯明当时是粤军总司令、广东省省长,及后又是陆军部长兼内
务部长。尽管后来在一九二二年四月孙中山免去了他的三个职务,专任陆军部长,但他
仍是广东的实权主脑人物,大权独揽,一手遮天。说来今天很多人可能不知道,这位几
乎要了孙中山的命的大军阀在广东发迹,是以提议禁赌为政治资本的。
话说公元1900年李鸿章开了广东的赌禁,招商承办番摊,设立善后局派员督办(官
督商办)这一“海防经费”。
随后全广东省各地便番摊馆林立,在广州衙署附近都有摊馆开设,门前挂着红黑字
灯笼,上书“承办海防经费”,俨如承办其他捐税的公司,受政府的保护。同时山票、
铺票、白鸽票也一律承饷开办,广东真的有点变成了赌的世界。
1910年,也就是宣统二年,当时身为广东省谘议局议员的陈炯明与其他议员一道提
议禁赌,几经论讨,决定从盐斤加价来弥补禁赌后所损失的巨额赌饷。于是在宣统三年
三月初一日,两广总督张鸣岐出告示正式禁赌,是日省城的番摊馆、山票、铺票公司一
律关门,民众庆祝巡游,颇为热闹。直至九月十九日广东宣布脱离清廷独立,公开的聚
赌在这大半年算是偃旗息鼓。
1912年(民国元年)至1913年上半年,陈炯明与胡汉民轮流主政广东,公开的赌博
也被禁止。
1914年龙济光入粤主政,虽不敢公然在省城招商复开番摊,但复办了“山票”与
“铺票”,并美其名为“十字有奖义会”和“十五字有奖义会”,而对其部下各在防地
包庇开设番摊与其他赌博,充耳不闻,致令广东赌风又起。
1916年旧桂系军阀陆荣廷率兵入粤,把龙济光赶往琼崖,自己把持广东政权,借口
筹措军饷,在省城复行招商承办番摊,前清“海防经费”的名堂便成了“防务经费”。
各县各乡随即又是摊馆林立。杂赌虽仍不许开设,但在各地恶势力包庇下已是一纸空文,
广东赌风再次大盛。
1920年(民国九年)秋,陈炯明打垮旧桂系,重主广东,十一月下令禁赌,大赌小
赌全禁。公开的赌表面上没有了,但变着花样的各种赌从未绝迹。当时广龙堂堂主林风
平面对陈炯明的禁赌声势,来了个随机应变,买通王克,把鸿发换个招牌,改名“娱乐
所”,暗聚赌徒继续大赌不误,而把胜发、裕发改为烟档经营。到1921年六月,孙中山
任命陈炯明为援桂军总司令,陈挥师入广西,到九月尾平定广西全境。就从援桂开始,
陈部将士逐渐军纪松弛,进而大赌特赌。省城赌禁表面上虽未解除,而赌风已渐死灰复
燃。林风平见又是时机已到,便把胜发、裕发也变回“娱乐所”,再发其财。不过他万
没料到,王克由于想霸占自己的女人不成,竟因此而与自己翻面,进而查封广龙堂的两
间烟档。
王克这一行动虽是“公报私仇”,但却非常“光明正大”。1921年十二月,粤军总
司令部与广东省长公署发表会衔布告,重申烟、赌禁令。王克便是举着这“尚方宝剑”
来找林风平的麻烦,实在是师出有名,不过他也很聪明,他不去动林风平的“娱乐所”,
因为他知道刘老七已在给林风平捣乱--他犯不着去惹刘老七。
刘老七是洪胜堂堂主,更令其他黑道人物惧他三分的是,他是陈炯明的外戚。他想
打垮广龙堂,进而扩大自己的势力。他从各方面的迹象与所得到的情报猜度,陈炯明终
会跟孙中山反目为仇,那时省城将政局混乱,正所谓乱世出英雄,自己便可以趁机坐大,
有陈炯明这个实权人物做靠山,直至可以称霸省城。
刘老七是个老江湖了。他知道广龙堂的重要经济命脉是那三间“娱乐所”,而这三
间“娱乐所”又正是他最容易、最有把握加以打击捣乱的。他打的如意算盘是,为广龙
堂打理烟档的是叶流,叶流这老江湖多年来跟随林风平在黑道上出生入死,跟刘老七曾
多少有点交情,而且软硬两手都来得,刘老七不想在这时候跟他撕破面皮;更重要的是,
公安局稽查科科长王克已在觊觎林风平的烟档,他不想在这时候插手;广龙堂的妓院春
香园与夜留芳是由富国威打理,这富国威脾性暴躁,动辄动刀动枪,刘老七在未有十足
把握打垮广龙堂之前,也不想闹出人命,免得公安局来找麻烦,两败俱伤。负责广龙堂
三间赌场的则是郭工前,此人虽也是个老江湖,但相对很多黑道人物来说,为人比较厚
道,不喜欢动刀动枪,而刘老七刚好在不久前结识了一位身怀绝技的老千,姓朱名揸,
尤擅“飞子”的千术。刘老七用重金将他收买,再给他配上十余名助手,靠他来“榨干”
广龙堂,叫它终至破产。
这帮人在朱揸带领下来到广龙堂的胜发娱乐所,接连“出千”,令广龙堂一天之内
白输掉一千几百个大洋。郭工前与姜雄明知是有人“出千”,也探知是洪胜堂刘老七的
人马,为首的人叫朱揸,人称“朱大爷”,但就是抓不住对方的把柄,只能连叹倒霉,
却束手无策。
这是种什么“千术”呢?这得从番摊的赌法说起。
当时省城中的赌场基本上便是番摊馆,当时的赌风是,男人喜欢赌番摊,女人喜欢
买字花。广龙堂的三间赌馆自然也是做这种生意。那时还未有什么轮盘赌、老虎机之类
的现代玩意儿。
赌番摊,说起来很简单,赌起来也很容易。具体赌法是,在番摊桌放一大堆铜钱或
磨成小圆形豆青色的小瓷片,叫“摊皮”,从中揸出一小堆,用“摊盅”,也就是一个
有短柄的铜制盅盖盖上,任人猜买。另用一块“摊正”,也就是一件正方形的锡片或木
片,摆在这堆摊皮之前。在靠近“摊皮”那一边为“一”,顺着右边为“二”,对面为
“三”,左边为“四”。参赌者想买什么,便把赌注押在“摊正”的那一方面。开摊时,
揭去摊盅,用“摊竹”,也就是一根长约一尺的小竹竿,将那一小堆“摊皮”拨开,然
后逐四个四个一皮,拨回那一大堆里,看最后一皮剩余多少,猜中者得彩。比如买一,
最后一皮正剩余一粒,便是中。这里面也有很多学问,如买法分“番”、“捻”、“角”、
“正”四种;此外还有“射三红”、“两头番”;又有所谓“赌缆”,研讨“摊路”等
等,说来光怪陆离。
赌番摊行骗的手法主要有三种,第一种叫“落”,所谓“”,就是一颗特制的摊子
(即摊皮),外看与普通摊子一模一样,但掌理扒摊的摊官凭精湛的技巧,动作灵敏地
用摊竹的尖端轻轻一拨,便可将它一分为二。从而可以将“一”摊变“二”摊,“二”
摊变“三”摊。
第二种叫“扒大细”,照赌番摊的规矩是逐四个一皮扒的,但摊官手快脚快扒,把
三个作一皮或把五个作一皮,从而改变最后的摊数。
第三种便是“飞子”,即飞一摊皮入摊皮堆中以改变摊数。手法尤需超妙,如变魔
术一般,在众目睽睽之下也能瞒过众人。
一般说来,开摊时揭去摊盅,到扒干摊皮约需一分钟的时间,摊官都是心细而精于
计算的老手,在远远还未扒完前便已看出要开哪一门,发现开出的正是最吃重的那一门
时,便有可能使用以上三种骗术,以反败为胜。这时还有助手充当赌客,挤在一四角的
人群中,做出突然举动以分散真正赌客的注意力,以利于摊官做手脚。
不过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以上的“飞子”千术,高超的赌客也会用来欺诈赌
场,刘老七收买的这个朱揸,正是这一千术的绝顶高手。在摊馆里,他一般只,“射三
红”。
所谓“谢三红”,便是买齐相邻的三瓣。比如坐“二”不要四。也就是说,开“一”,
开“二”,开“三”都中彩,彩银得原本的三分之一,开“四”便输了,谓之“射穿窿”。
跟随他的十余名手下也跟着买“射三红”。若开出的是不中的那一门时,这十余手下就
会一些怪叫,一些拍摊桌,一些乱骂娘,以分散摊官的视线和注意力,朱揸同时就使出
他的绝招,如变魔术一般,众赌客虽是个个对着那堆摊皮虎视眈眈,却也无人看出他的
千术,因而几乎是每买必中,令广龙堂的胜裕娱乐所一赔再赔。
金城受命接过郭工前的职位,主管鸿发、裕发、胜发三间赌场,深知自己的使命重
大,更深知自己所面对的艰险。
离开林氏宗词,金城与姜雄先去鸿发,一路上听姜雄讲述洪胜堂的人来捣乱的情况。
在横街窄巷里拐了几个弯,走了一段路,便来到了“鸿发娱乐所”。
这是一间用民居改建的番摊馆,推开门,便进入馆内,只见馆中横放一张似餐台而
略高的长方形木桌,桌上铺着席于,桌端一张高椅上坐着一人,正用竹竿拔“摊皮”。
高椅背后贴着一张绿纸,上书四个白色的字:“貔貅座镇”。四面墙上贴着“大杀三方”、
“青蚨飞入”。“白壁进来”等字幅,正中墙上还挂着一个镜架,里面的那幅画,画的
动物狰狞可怖,据说就是摊官高椅背后的写的“貔貅坐镇”的“貔貅”。
古代行军,前面有猛兽,就举起画着貔貅的旗帜以警众。当然,这种所谓貔貅的形
貌到底如何,看来只有天晓得。
金城再看摊桌,只见摊桌四周正围着一伙赌徒,总共十来个,一个个把眼睛瞪得灯
宠般大,看着桌上那小堆“摊皮”。
开设一个番摊馆要有多个“工作人员”。坐在高椅上负责拔摊皮的叫“摊官”,站
在摊官右侧负责管理银钱数目的叫“横柜”,站在靠墙一边的人负责帮赌徒把赌注放在
“摊正”上,开摊后又做杀钱赔钱的工作,叫“荷官”,负责监察职员的勤情和有无作
弊的人叫“巡潮,权力颇大,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便要维持秩序,充当打手。负责接待客
人的叫“进客”,其实就是知客,叫“进”而下叫“知”,是忌讳,因为“知”“支”
同音,而赌场记账,“支”数表示输钱,“进”数表示赢钱。管杂务供奔走的。叫“执
大”,原名叫“执斜,因“斜字不吉利,“欠人债”也叫“小人钱”,因而“执斜变成
“执大”,也是忌讳。这些人员加到一起,小的摊馆至少有十个八个,大的摊馆可以有
二三十个,甚至四五十个。
金城踱了几步,突然听到赌徒们爆发出轰然大哗,有人高叫“赢了!”“发达啦!”
有人大骂“他妈的!”也有人自叹倒霉,有的则一言不发,呆若木鸡。一个个精神极度
紧张,亢奋,金城却脸色平和,听若不闻。
在馆中走了一圈,姜雄与金城都没哼声,只对馆中几位手下点点头。
两人默默走出鸿发,来到大塘街,拐了两个弯,便到了裕发娱乐所。
这个番摊馆比鸿发大,有两张摊桌,还多一个假二楼。
楼板正中开了一个井口,井口正对地下的摊台,四边有围栏,以供赌客凭栏俯视摊
台,参与地下的赌。这种设计主要用于把银牌赌与现钱赌混合起来。
这时,一个小竹箩正从上面吊下来,并从上面传来一声喊叫:“十两!买三!”只
见两个“荷官”忙得手不停挥,目不暇给,既要应付现钱的赌注,又要应付银牌的赌注,
还要听楼上“吊箩”的叫买。但忙虽忙,却应付自如,动作敏捷,一赔一杀,没有一个
赌徒提出异议,可见其心算确实敏捷。
金城默默地看一回,见场中只有不足二十名赌客,低声间:“洪胜堂的人有没有来
过鸿发、裕发捣乱?”
“从来没有来过。”姜雄低声答道。
“为什么两间赌场的人客都这么少?”
“自从胜发被洪胜堂的人搞到整天赔钱,不少人客也涌到胜发去跟洪胜堂的人射三
红,使我们赔得更多。那里倒是人头涌涌。”
“洪胜堂的人是什么时候开始来的?”
“十几天前吧。”
“每天都来?”
“差不多。林老大出殡那天我们没开门,他们也没来。”
“是不是赌足整天?”
“不是,他们上午来,下午不来。可能赚够了,便去抽大烟。”
“这帮人一般什么时候到胜发?”
“差不多在这个时候。”
“雄兄,立即给我一套又旧又脏的三行工人衫裤。”
“干什么?”姜雄大奇。
“换掉我这件纱绸唐装,不让洪胜堂的人认出来。”
一会儿,姜雄把一套当时三行工人穿的短装拿了来。金城走到馆中的偏角密室门口,
转头对姜雄道:“雄兄,你先去胜发,我随后就到。记住,在胜发见到我,不要打招呼,
不要让人看出你认识我。”说完,推门进室换装。
当金城来到胜发的时候,他已成了一个十足的运煤工人,从草帽到衣裤,从脸到手
脚,全是黑煤迹,好像是刚放下手中功夫,来此地赌上两手。
这胜发确实比鸿发兴旺多了,虽然同样也是只有一张摊桌,面积也是差不多大,馆
中却聚了五六十人,但真正在赌的只有十来个,其余的人在墙边墙角或站或蹲或坐,像
在等待什么。
金城尽量避开众人的注意,稍稍走到能够清楚地看到门口动静的左边墙角的人丛中,
他也在等待。
大概过了不足一刻钟,门口处起了响声,馆门开处,走进来十多人,为首的那个四
十来岁,穿着蓝黑色纱绸唐装衫裤,中等身材,鼻尖口小,额宽腮鼓,两道稀疏浅淡的
眉毛下是一双锐利的眼睛。一边走一边跟旁边的人说笑,跟在他左右两边和后面的随从
一个个嘻哈大笑,趾高气扬:“各位兄弟,我们又来发财了!”
这帮人一进馆里,候在馆中的赌客立即发出一片喧哗之声,有的大叫:“朱大爷,
我们在等你发财啦!”有的高兴得大喊:“财神来了!”大家一边喊着叫着,一边齐齐
涌向摊桌,摊桌四周立即被挤得水泄不通。
朱揸与随从分开众人,站在摊官的对面,朱揸二话没说,把十个大洋往“二”位上
一放:“射三红!”
他的随从也一样跟着掏出五六七八个大洋不等,同样往“二”位上一摆:“射三红!”
其他赌客十之八九也同样跟上,只有少数更大贪的买“一”。“三”独门,而“四”位
竟没有一个人买。
金城站在朱揸的斜对角,他也跟着买,但他的眼睛主要不是看摊官怎样拨摊皮,而
是要看朱揸的“千术”。
开出来的是“三”,赌场赢少输多,赔了五十多个大洋。
下一轮,众赌客跟着朱揸买“三”位的“射三红”,开出的是:“二”,赌场又是
赢少输多,这回赔了六十多个大洋。
金城看看,“摊官”,额头已出了细细的汗珠;看看站在人丛外监视住整个摊馆的
姜雄,正双眼盯着朱揸,脸色发青。再看看朱揸,他正在嘻哈大笑,得意非常。
到此为止,金城没有看到朱揸出“千”,在摊皮未拨完之前,他也已看出是要开出
“三”门和“二”门。朱揸的随从在摊皮拨完之前也没有喧嚣,看来确是赌场输了。
下一轮,众赌客跟着朱揸又买“二”位的“射三红”。
摊皮在每四个每四个一皮地拨去,金城突然看到,开出来的将是“四”,也就是说,
这次“射三红”将要“射穿窿”,摊桌上这一大堆在“二”门上的大洋将全属赌场所有。
金城的心猛地一紧,他知道紧张时刻到了,朱揸必定会出“千”,眼睛立即盯着朱揸。
果然,一些眼利的赌客随后也看出来了,朱揸的随从中已有人叫出声来,紧接着,这帮
人开始狂呼乱喊,有的更手指摊官骂他出“千”,有的则在拍摊桌,其他赌客则在跟着
起哄。金城看着朱揸,只见他不动声色,原来按着摊桌的左手举起揉了揉鼻子,嘴角出
现了一丝冷笑。金城立即再看摊桌,糟!摊桌上的摊皮已多了一粒,开出来的将是“一”
门!赌场再败!
摊官额上的冷汗几乎要滴下来了。他知道有人出“千”,而且知道就是自己对面的
这个“朱大爷”出“千”,但他没能当场把对方捉住,甚至连对方是怎佯出的“千”也
丝毫没能看出来。整个摊馆的赌客几乎全都站在“朱大爷”的一边,他知道叫出来也没
有用。他拿着摊竹的右手已在微微颤抖,他只能自认倒霉。金城看看朱揸,他嘴角挂着
的一丝冷笑仍未消失。
赌场输了,这回赔出了近八十个大洋。接下来,赌场一输再输,只赢过三两次,而
朱揸则揉了好几次鼻子。到将近开中午饭的时候,赌场已输掉了七八百个大洋。
又是一轮。众赌客跟随朱揸买“三”位的“射三红”,银元在“三”位上堆得像个
小丘。原来的摊官因太过紧张,手在微颤,姜雄便叫换过一位新摊官,姓万名良,是胜
发的巡场,也是广龙堂的骨干。姜雄给他打了个眼色,他便替换原摊官,坐到背后贴着
“貔貅座镇”的高椅上,拿起摊竹,每四个每四个一皮地拨着,金城看到,开出的将是
“四”门,赌场将又要赔钱,就在这时,摊桌四角那边突然有赌客一把抓住自己身边的
赌客,高声大叫:“你想打我荷包!?”
挥拳就要打。众赌客转眼望过去。金城听声音已知道是自己赌场的人,便盯着朱揸,
看他有没有警觉。就只在这一眨眼间,摊桌上的摊皮多了一粒,开出来的将是“一”门,
赌场将反败为胜!哪想也就在这一瞬间的功夫,朱揸已一把抓住了万良手中的摊竹,厉
声喝道:“你落出千,全赔!”
照赌场规矩,摊官若出千被赌客当场抓住,那未摊馆便算一、二、三、四通通开齐,
所有席面摊正上所押的赌注,不论买什么,买多少,都要一律照赔。朱揸这一招,立即
令全场赌客哄然大叫,尤其是买了“番”的(即买独门,买多少赌场便要赔多少,除抽
水十分之一),更是叫得高兴。
万良知道这回赖不掉,但他一直见这伙人,尤其是这个“朱大爷”不时出千使自己
的赌场输了这么多钱,早已憋了一肚气,这时被他一下子抓住了把柄,赌场要赔二百多
个大洋,不禁心头火起。他猛地一抽摊竹,然后一指朱揸的鼻尖:“你说你有没有出千!”
这一下全场的人都不觉一愣。朱揸不愧是见过风浪的老江湖,况且是收了刘老七的
重金专来跟广龙堂过不去的,心中更是肆无忌惮,只见他还未等万良的“千”字说完,
已左手执摊竹向后一拉,同时一跃身上了摊桌,右拳已闪电般击中万良的鼻梁。万良根
本没料到对方动作如此敏捷,出手如此迅疾凶猛,躲闪不及,整张高背椅应声往后便倒。
众人一下子都呆在那儿,姜雄实在已忍无可忍,大喝一声:“让开!”左手发劲一
拨,分开赌客,右手已拔出别在腰间的左枪,一指朱揸:“再动我就一枪打死你!”
朱揸知道这个姜雄是广龙堂的首领之一,是负责这间胜发娱乐所的,武功不错,枪
法也准,姜雄冒火的双眼告诉他,姜雄现在不只是吓唬自己,而是来真的;双方距离这
么近,自己的武功再好,也难以逃过那颗不长眼睛的子弹。朱揸这老江湖不愿吃这眼前
亏,宁愿稍失威仪,暂让一下,于是便真的站在摊桌上没动,不过紧接着,姜雄的脑袋
也已被三支手枪指着。
这下子全场大乱,双方带枪的人全都拔出了枪,互相指着;一些赌客已被吓得呆在
当地,双脚已不懂得走路;更多的是边失声惊叫边夺门而逃,连赌本也不要了;也有几
个大胆的抓上一把银元再拼命冲向门口。就在这双方持枪对峙,窄小的门口挤拥着一群
赌客,喧哗惊叫声大震的时候,站在金城旁边的一个持枪随从突然“呀”了一声,左手
一下按着自己腰间的命门穴,慢慢地蹲了下去。朱揸别过头一看,见是刘老七的亲信范
三,心想不好,此人有什么不妥,自己不好向刘老七交代。他知道这时姜雄也不会开枪
了,便一下跃下地,把范三扶起,只见他已脸色青白,嘴唇动了动,但没有说出话来。
好像是一下子患了急症。
朱揸左手一把将范三揽住,右手向众随从一挥:“带上赢了的钱,我们走!”说完
扶着范三向门口走去,众随从也跟着走过来。这时有些赌客还未挤出门口,看是打不起
来了,心中也定了些,一见“朱大爷”走过来,连忙躲过一边,让洪胜堂这伙人出去。
朱揸他们一走,其他赌客也立即跟着鱼贯而出,一下子全部走光。姜雄挥挥手,馆
中“执大”随即把馆门关上。这一天,“胜发娱乐所”没再营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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