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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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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不久谷兰果然接到金萍的电话,金萍拿到一批特别便宜的鸭绒褥子。谷兰去领褥子的时候,看见都是真空包装,面积倒是不大,但还是有畏难情绪,“我还是先卖卖口服液吧。”金萍道:“口服液现在太多太滥,又有太多人卖,提成就给分薄了。咱们费那劲儿干吗?”然后低声告诉谷兰鸭绒褥子的利润,着实吓了谷兰一跳。“就是不太好卖。”谷兰嘀咕道。金萍马上培训她道,“这有什么不好卖的?!要注意生活的质量。你家的棉花褥子用了多少年了?”“结婚的时候到现在吧……”“跟石头一样硬吧?”“够硬的,反正。”“你看城市里还有弹棉花的吗?”谷兰摇头。金萍道,“这褥子多便宜,多软乎,眼看着天就要冷了……”谷兰内心里决定自己先买一条。 谷兰把褥子扛到药局,工作人员先就有了兴趣,又摸又看,吵吵嚷嚷。也有人说,我不能睡这玩意儿,一睡烧得慌,上火。谷兰道,“你就没有爹妈?!老年人怕冷,送他们一条,又便宜又实惠,他们准高兴。” 第一条特别顺利就卖出去了。其他的人立刻心动,有人平时就十分挑剔,这会儿自然也是挑毛病,“里面太多梗了,硌人吧?!”谷兰道,“有纯鸭绒的,那是什么价钱?!这可是一条棉花褥子的价。”得,又卖出去一条。药房主任沉吟道,“我那个褥子……”谷兰道,“到弹棉花那儿弹三次了吧?!”主任笑了,谷兰不紧不慢道,“要注意生活的质量。”主任也愉快地买了一条鸭绒褥子。 病人就更好办了,穷人、打工的、老弱伤残的,谷兰就不推销褥子,碰上大款、小官员、油头粉面或浓妆艳抹之类,先卖褥子,不要的,谷兰看着处方单沉默一会,对方马上就沉不往气了,“那先来条褥子吧。”他们是社会的精英,这点事还看不明白?! 真让人想不到,谷兰卖褥子比金萍卖得还好,她去金萍那取货,金萍感动地说,你真了不起,你救活了一个濒临倒闭的鸭绒厂啊,我弟弟就在这个厂里当技术员,说完跟谷兰热烈握手。 谷兰这个人就是不经夸,一夸,又要了大量的褥子。她真不是贪财,喜欢蝇头小利,她对名牌服装也没有金萍那么欲望强烈。她只是有一种归队的感觉,现在大家都这么活,你也得显现出这种能力,任何时候,落伍总给人一种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感觉。谷兰希望这种感觉来得越晚越好。 可是卫东对此不以为然,“你卖褥子,我们单位的人都知道了,真让我没面子。”他说。谷兰道,“这叫适者生存,我有多大的能力就做多大的事。不像你,本职工作没法做;登月计划、克隆羊、世界气温变暖问题,你懂吗?需要你去研究吗?!叫你炒个股,你热身热了三个月,看资料,听讲座,到现在什么也没买,连小红都在小彭的指导下买了‘琼民源’,你呢?!我现在才发现,你也就是厕所的灯泡,怎么发亮也是十五瓦。” 卫东被谷兰说得目瞪口呆,他一直觉得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谷兰的人,现在发现其实没那么简单,这个女人也有不好琢磨的一面。 不过卫东被这么一激,也激出点血性,第二天就杀进股市,买了两百手的“佛山照明”,他是一定只买绩优股的,只有小彭小红这种人才会买垃圾股。 然后也扛了三条褥子去公司卖,他想,我只卖三条,让你谷兰刮目相看。 刚进公司,一直无所事事的大伙就起哄,“萧总也卖褥子了?!是不是夫妻竞赛呀?!”卫东窘迫道,“我没她有本事。”大伙马上不干了,“别别别,萧总,你的褥子我们包了,看谁有本事。”卫东道,“这褥子里面都是梗,好像质量不太好……”大伙抢白道,“这不是褥子的问题,这是你在家的威望问题,虽然我们两年多没发奖金了,但是褥子是一定要买的。”大学生小王拿出纸和笔,“三条不够,来来来,买褥子的人到这儿登记、交钱啊。” 有一天傍晚谷兰下班,看见小红和小彭,各人提着自家的垃圾筒,站在离垃圾不远的地方叽叽咕咕的,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谷兰心想,小红买“琼民源”的股票,小赚了一笔,她一定对小彭又感谢又崇拜,说不定就擦出火花来了。可小彭是有家室的人,小红干得好好的,一旦陷进感情里就会麻烦多多。 回到家里,谷兰问雅眉是不是小红姐跟小彭叔叔好了?雅眉道,“哪儿啊,她跟大门口卖馒头的叔皮好了,他们是老乡。”说完又闷头做功课。 谷兰想起大门口外是有一个馒头仔,河南人,长得愣头愣脑的。每天骑个自行车,后座夹一个长圆形的簸箕,用两层蒸笼布盖着,里面放着白面大馒头和高粱米面的红馒头,是一个机关食堂出来创收的。 谷兰也买过他的馒头,她跟卫东都不是纯种的广东人,仍旧隔三岔五地吃面食。 当天晚上,小红干完了家务活儿,谷兰教育她道,“现在社会上有许多坏人,骗财骗色,你要当心。”小红不解道,“什么是骗财骗色?”谷兰道,“馒头仔跟你借过钱没有?”小红小声回道,“借过两百。”“还了没有?”小红摇头。”他拉过你的手没有?”小红先点头又摇头,结果脑袋在空中转了一圈,谷兰道,“这就是骗财骗色喽。” 出了厨房,谷兰又转身回去,见小红还在发愣,谷兰问道,“我叫你问问小彭,‘佛山照明’这个股好不好,你问了没有?”小红问道,“问了,小彭说这个股最糟糕,是只死老鼠。”谷兰气得一跺脚,走了。 转眼天气渐凉,金萍对谷兰说道,“咱们不卖褥子了。”谷兰道,“你弟弟的鸭绒厂扭亏为盈了?”金萍道,“他们转产做饼干了,日本的生产线。”谷兰道,“我们是不是要逆向思维,改卖夏季的东西?”金萍神秘地一笑,“你先别急,有好事我肯定叫着你,我发现你是一颗福星。”又道,“你爸爸是当兵的出身,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这点军事常识也没有。” 谷兰笑笑,她还是挺佩服金萍的,大学四年级的时候,金萍开始跟团支部书记谈恋爱,自然顺利地留在广州。之后他们和平分手,金萍找了一个殷实的小官僚结婚,钱不多可房子是现成的,她在现实生活中总能如鱼得水。哪像湘莲,虽然是“根并荷花一茎香”,却难逃“平生遭际实堪伤”。傻里巴叽地跑了一圈赤道几内亚,现在除了一本书一支笔,便是一无所有。 不久的一个星期天,金萍约谷兰到市中心最大的一家医药用品商店,穿着白大褂,专销一种高级的中成药“龙吐珠”,主治男性不孕症。人家贴了海报,设了专柜,还有一个相册,里面全是吃了龙吐珠之后生的大胖小子,整个的布置十分醒目。谷兰面露难色道,“你也是的,搞一点治疗女性不孕症的药嘛……”金萍道,“男的女的有什么关系?!”马上声音转为低八度,“男的不孕就是没种,他们问都不好意思问,买了药就走。女的多烦啊,从新婚第一夜就开始说,讲完她的婚姻史还不知买不买咱的药。” “你这药可靠吗?”谷兰拿起药瓶看,“咱们可不能卖假药,再闹出什么官司来,那可真露脸了。”金萍笑道,“你可高看我了,我哪儿搞得到假药?!这是人家的祖传秘方,用海龙、海马、胎盘等二十多种名贵中药浓缩制成的雄睾益精丸,抢手得很。我说了多少好话才分到这一杯羹?!”谷兰狐疑道,“既然这么好销,他自己不去销?!”金萍道,“人家是中医世家,又在高校执教,站在这里也不是一回事。”谷兰还想说什么,见有人来买药了,也只有作罢。 所以龙吐珠卖得不错,快收摊的时候,金萍才告诉谷兰,三百多块钱的药,她俩一瓶就提成八十。谷兰听了一愣,不快道,“经过层层盘剥,成本还剩多少?!能有名贵中药成分吗?”金萍讪讪说道,“谷兰你哪儿都好,就是凡事较真,现在社会就这样,大家都模糊一团,就你一个人清白有什么用?!”谷兰平静道,“金萍,我们好歹也是大学毕业,懂得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的道理,如果我们都不讲社会良知,还指望普罗大众什么?!我不是不能卖褥子、守摊,但我不愿意赚昧心的钱,我还没穷到那个份儿上。”金萍气道,“你这不是骂人吗?!好好好,这钱你不要,我也不要,统统交给药贩子,算是我们义务劳动还不行吗?”谷兰道,“谁说交给他们了?!统统捐给希望工程。”金萍冷笑道,“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金萍也不是没见过钱的人!凡人不可能又当婊子又立牌坊,你想清者自清,就只能找回你原来的位置。” 这之后,两个人谁都不说话,直到分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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