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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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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穷学生,”他打断了她。“我从新疆来,去北京。我不能从陕西回头再去逛青海。我一共只有一百多块钱资本,我还要去黑龙江一趟。”黑龙江,他想,调查黑龙江,是我这一趟最压台的节目。黑龙江是我的最后一站。它在北方的那一个尽头呵。 “咱们可以想想办法嘛,”她说,她不太打算就这么快地和这个人分手。他头发上的水珠还没有干呢,在她的心目中,那个走向夕阳晚照中的黄河的男人的画面实在太动人了。我的那张片子一定拍得非常出色,她想。“比方说,我可以雇你当向导。我是因公出差,在那些地方可以雇向导,这样可以解决不少费用……”她继续只顾编造着刚刚出现的念头,“只是路费难些……” 这时她发现他神色专注地听着。“好办法,”他考虑着说,“我也真想跑一条黄河上游的支流呢。” 三天后,他们两人已经站在湟水之滨。 他们顶着高原上紫外线强烈的阳光,朝一个名叫高庙子的小镇走去。在一片浓郁的绿荫上头,他们看见一个金灿灿的琉璃庙顶在阳光中闪耀。 路边的田里长着碧绿的青麦子,整齐地随风摇曳。他们登上一段坡道,渐渐地看见了黄土台地和浅山夹着的湟水河滩。铁灰色的河滩上也有些棋盘般方正的绿麦地,一溜蹲成并排的一串花头巾在麦浪上蠕动。那是青海妇女在拔草呢,他给她讲解说,这个地方男人不会拔草。妇女们拔了草,用篮筐子挎回家去喂羊。羊多草缺,所以麦地里没有杂草。他们停了下来。望着湟水下游的弯曲长滩,几道黄土浅山的背后,云雾隐隐罩着一线银霞般的雪山。那边过去就是西藏,他继续为她指点着,咱们现在正站在青藏高原的边缘。“你听!”她突然举起手止住了他—— 青枝呀绿叶展开了六月的日子到了 那排成一线的戴花头巾的妇女们唱起来了,咿咿哑哑的嗓调一跌一扬地起伏着。“这是《少年》,青海民歌的一种,”他解释说,“听说过《花儿与少年》么,《花儿》也是一种民歌。”她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我还以为《花儿与少年》是指的姑娘和小伙子哪,她想,这儿的老百姓真有意思。多浪漫的名字呀,花儿与少年。她感到心情非常舒畅,这样轻松的、舒畅的心情她已经好久没有过了,而这青海的黄土浅山和开阔的湟水河滩,这碧绿的青麦子,这隔断着远方西藏秘境的隐隐雪峰,还有这扎着花头巾排成一线拔草的妇女的民歌,都使她沉入了一种安宁恬静的心绪中。 哎哟哟,西宁城街里我去过有一个当当的磨哎哟哟,尕妹妹跟前我去过有一股扰人的火 那些拔草的女人还在无顾无忌地随心唱着。她听着他解释的歌词,脸上微微地发烧了。你这家伙也有一股扰人的火,跟着你跑,又累又心神不定,她悄悄地想。他的节奏太快了。从河底村出发,先截住一辆拖拉机,半路上在青羊坪又换了一辆卡车。第二天夜里赶到铜川,拂晓就坐上了开向青海的列车。她觉得应接不暇,她总想扯住他歇一会儿。她眼看着湟水在脚下流去,自己仿佛在梦中一般。在这弯曲的湟水河滩、绿绿的青麦、雪山、浅山和花头巾,还有这抑扬有致的纯朴民歌中,她觉得微微有些晕眩。她感到安定又觉得倦怠,她想倚着什么稍稍闭上眼休息一会儿,忘掉这马不停蹄的奔波,忘掉无定河的深谷和晚霞中的黄河,忘掉那张她命名为《河的儿子》的出色的片子。她需要定下神来,歇息一下疲惫的身心,使自己明白和确认自己已经到达青海,到达了湟水边上。她很快就要咬紧牙关,耸起每一根神经去捕捉这湟水的独特气息,在千钧一发之瞬把一切色彩、心绪、气息、画面、花儿与少年都收在她那张柯达公司的彩色幻灯片上。 他领着姑娘走进了高庙子小镇,径直朝那座黄琉璃瓦顶的庙宇走去。这一带他非常熟悉,前年秦老师曾经带领新疆大学中文系的一个方言调查小组来这里实习。他在这片湟水滩上的大小村庄里学到了很多东西。他参加了细致的语音调查,收集了几十首《少年》。“瞧这座庙,”他像个导游一样给他介绍说,“这种庙顶叫盔顶,你看它像不像顶钢盔?”他欣赏地打量着那残旧的黄琉璃双曲线。幸亏我一直听历史系考古专业的课拿学分,人文地理学的一半我可以用汉语方言的知识和考古学文化的知识来垫底。另一半自然地理,我可以猛攻那些讲义和书籍。他又觉得对将到的考试充满信心。“一会儿我们去找一个老头。那老头就住在这庙后面的河漫滩上,”他对她说,“那年那个老头挖了一条渠,引来一股湟水浇他种的一片青杨树。”他瞧了瞧金黄的庙顶旁边的树林,仿佛回忆起了当年的情景,“他那些树,不知道长得多高了。” 她放下照相机,审视地盯着那黄琉璃庙宇,摇了摇头。构图不理想,也没有意思。“走吧,”她轻轻推了推他。在哪儿都有这种古建筑的,这反映不出湟水的风格。“走吧,咱们去看你那个种树浇水的老头儿。”她甩了甩滑下来的黑发。她觉得自己安定下来了,恢复了那种随时可以端起相机,反应敏捷地按下快门的状态。现在可以随他去哪儿乱逛,我已经全都准备好啦,她抚着冰凉的相机想。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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