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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五说,这话有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谁说咱们的肚子不是“器”的一部分,下酒馆!

  于是,弓也软了,箭也掉了,驴也不顾了,两人踢土扬烟地直奔“十里香”而来。

  酒馆是谁开的?是孙玉娇和她妈开的。

  老五和赫鸿轩饥肠辘辘进了酒铺,四只眼睛使劲踅摸吃食。酒馆不是饭馆,并不出售顶饥的饭食,只是一些下酒小菜。柜台端头摆着两个黑酒坛子,坛口压着包了沙子的红布,旁边有一瓦盆煮好的茶鸡蛋,几碟卤煮豆腐干和菱角块,几碟拌豆芽和五香煮花生。东面墙上贴着香烟美人画,西面墙上挂着把旧三弦,两张桌子,三五板凳,这便是全部了。家什虽然简单,收拾得却一尘不染,很草根,当然也很赏心悦目。最赏心悦目的是柜台后头站着的大美人儿,乌黑的大辫子红辫梢,柳叶眉、杏核眼,樱桃小口一点点……这一切让两位吃惯了东兴楼、东来顺的城市爷颇有新鲜感。

  那天,孙玉娇她妈走亲戚去了,铺子里只有孙玉娇在支应。老五和赫鸿轩在美人的伺候下一人先吃了五个茶鸡蛋,两碟豆腐干,喝了半斤兑了不知道多少水的烧酒,仍是觉得无饥带饱,就问孙玉娇除了豆腐干以外有没有饭。孙玉娇说饭没有,但是有他们早上剩下的油炸鬼和豆腐脑。老五说油炸鬼得吃热的,从早晨搁到现在早皮了,没法吃。赫鸿轩说早晨的豆腐脑不汤也馊了,不能吃。孙玉娇说要这样,他们不妨一人再吃五个鸡蛋。老五说现在一打嗝已经是鸡屎味了,再吃五个,他得变成鸡。

  正无奈间,进来个小小子,提着几条塘里刚摸出的小鲫瓜,嚷嚷着要换酒喝。老五一听有小鱼,立刻来了精神,说要吃鲫鱼汤柳叶面。孙玉娇说不会做,老五说他自己做,照价给钱就是了。孙玉娇说要五个大子儿,老五说,我给你一块银元!

  孙玉娇立刻睁大了眼睛,说她和她妈挣半个月也挣不来一块银元。

  赫鸿轩说,你以为我们是谁,我们是爷,是镇国将军跟蓝旗佐领的后人。

  孙玉娇压根儿闹不清将军跟佐领是什么东西,寻思是不小的官,便说,搁您是一撒手的事,搁咱们就是难熬的日子,谢谢二位爷了!

  交易达成,老五到后头去做柳叶面。孙玉娇坐在小板凳上一边用眼睛瞄着细皮嫩肉的赫鸿轩,一边用马莲编制着小玩意儿。赫鸿轩问她编的是什么,孙玉娇让赫鸿轩猜,赫鸿轩猜不出,孙玉娇说,一个是蚂蚱,一个是挂达扁儿。

  赫鸿轩说,让你这么一说还编得真像。

  赫鸿轩问孙玉娇还会编什么,孙玉娇说还会编刀螂,拉拉蛄、屎壳螂,只要是草里有的,她都能编出来。赫鸿轩从孙玉娇手里要过草编,越看越稀罕,直夸孙玉娇心灵手巧。孙玉娇就要把草编送给赫鸿轩,让他拿回家给他的姑娘阿哥玩。赫鸿轩笑了说,我怎会有姑娘阿哥,我的媳妇还不知在哪个旮旯等着我呢。

  不知怎的,孙玉娇的脸有些发红,这一红更透出她的娇艳来,敢情是个漂亮的村姑,那脸蛋儿,那村劲儿,立刻勾起赫鸿轩的唱瘾,他从酒馆土墙上摘下那把尘封的三弦拨拨楞楞就调音。孙玉娇不乐意了,说这把弦是她父亲生前最爱,别人是动不得的。赫鸿轩说三弦老挂着不弹就坏了,且不说弦,光是蒙面的蟒皮一发霉就破了,破了皮儿的三弦就一文不值啦!

  孙玉娇说,那也不许你动!

  赫鸿轩盯着孙玉娇的脸说,许多好东西就是这么生生儿搁坏的。

  孙玉娇的脸越发红了说,我妈知道你动了我爸爸的宝贝,得把我的腿打折了。

  赫鸿轩说,你不会不让你妈知道呀?

  孙玉娇说,那不行。

  赫鸿轩不顾孙玉娇的阻拦,弹弦开唱,唱了个“扎宽古塞他拉哈奔背番”。

  孙玉娇问什么意思,赫鸿轩说没意思,是满洲话,是皇上规定下来龙旗票唱曲子的开场。孙玉娇说她不爱听“他拉哈”,她爱听“二八的俏佳人儿躺在了牙床”。赫鸿轩说,那是《西厢记》,这回我不唱崔莺莺,我唱你。

  孙玉娇说,我也能上曲子呀?

  赫鸿轩说,你这样的再不能上就没人能上了。你坐稳了,听好了——

  紧接着,赫鸿轩把那把破三弦一通乱挠,曲子和唱全不搭界。

  风流大姐,打扮得一绝,宽腿的裤子把那绦子捏,相衬梅花高底的大红鞋。毛蓝布衫正可体,粉脸桃腮,白似过雪,斜戴着一丈青,水灵灵的玉簪棒儿在鬓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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