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争光
我的简历及其它
杨争光
1957年,我出生于陕西乾县。1964年,我在我出生的村庄上小学。两年后,是
世界瞩目的文化大革命。我记忆最深的课文是“小猫钓鱼”和“年四旺狠斗私字一
闪念。”四年级,我作为全县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被老师吊在裤带上,在县
城里招摇了好多天。1974年底,我从一所农村中学毕业,回乡种地,并染上抽烟的
恶习。1978年,我考人山东大学中文系,学习汉语言文学。我买最便宜的牙膏,抽
廉价的劣质烟草。我读了一些书,知道了托尔斯泰和海明威。知道了鲁迅不是世界
上惟一的伟大作家。1982年,我被分配到天津市政协工作。这一年,我见到了漂亮
的抽水马桶,在出了许多洋相之后,我感到了屁股的高贵。也是在这一年,我到北
京走了一趟。北京的街道使我泪眼模糊。转过年,我便娶妻养子了。
1979年,我发表了第一首诗。1980年,我发表了第一篇小说。那时候,我想当
诗人。我对诗产生过十多年的迷恋。1986年,我在陕北的一个小村里住了整整一年。
这一年的经历对我产生的影响非我所料。我和小说结下了不解之缘。其后的几年中,
我写的小说大多收在我的第一本小说集——《黄尘》里。
1989年底,我调到西安电影制片厂任专业编剧。和电影的交情又一次带给我一
些运气。我写了《黑风景》、《赌徒》、《棺材铺》、《老旦是一棵树》等几个中
篇小说。细心的读者一定会发现它们和电影的某种关系。在西影的两年中,我写过
七个电影剧本,有两个拍成了电影。其中《双旗镇刀客》获得日本夕张国际惊险与
幻想电影节大奖。据说电影是导演的艺术,我自然不宜多嘴。
在我写作的过程中,许多人给我无私的帮助;我的每一篇作品的编辑,都为我
付出了劳动。我对他们满怀感激。
中国的小说,我喜欢《红楼梦》和《创业史》。
在作家中,我喜欢列夫·托尔斯泰和鲁迅。
契诃夫的机智和海明威的简洁使我绝望。伟大的小说家,以他们的天才,使小
说的写作荆棘密布,险象丛生,令人望而却步。可惜的是,天才和普通人一样也会
死,而不断发展的时代又不能没有小说艺术。要不,他们写,我们读,那该有多么
愉快。
是的,小说是一门智慧的艺术。问题在于,操作是一回事,是否具有操作的智
慧,是另外一回事;写出几篇可看的东西是一回事,写成一个真正的小说家,又是
一回事。
然而,契诃夫没有因为列夫·托尔斯泰和莫泊桑的存在而改行。大狗叫,小狗
也叫,各用各的声音叫,他这么说。后来的事实证明,他和他们叫得一样好听。
既然这样,那就甭管那么多。想叫就叫几声——
我迄今为止的小说,多以农村为背景。我这样做是基于两方面的原因:一是我
熟悉他们;其次,我以为,中国是一个农民国家,中国的城市是都市村庄。中国农
民最原始最顽固的品性和方式,渗透在我们的各个方面。愚昧还是文明?低劣还是
优秀?这只是一种简单的概括。它是靠不住的。
他们遇到了一些事情,他们按他们的方式做了。我就这么写。这也是我最感兴
趣的。当然,我得按我的方式和语言去说,去讲述。
我有意和我所写的东西保持着距离。我以为这样做,我就可以平静一些,尽量
避免受自己的欺骗。
我想说的一切,都在我的小说里。如果是一个故事,它就在故事的过程中;如
果是几个人物,它就在人物的行为里。小说只能是小说。小说之外的话,只能在小
说之外去说。
当我感到我的小说用几句话就可以说清楚,我就会考虑把它撕掉,然后吹几声
口哨,或者找人聊天去。我觉得这样做,可能比写那篇小说更有意思。
我没有文思泉涌的时候。我写得很苦。
优秀的小说是由优秀的小说家和优秀的评论家、优秀的读者共同创造出来的。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小说的钥匙不一定在小说家的手里。
优秀的小说,可能挂满了锁。它需要钥匙。
但是,真正的评论家不仅仅是一把钥匙。他有自己的话要说。小说是他说话的
材料。世界上没有万能的钥匙。对每一位作家的作品都有兴趣说话的评论家,是可
疑的。为评论而写的小说,肯定乏味;看小说家的脸色而作的评论,同样乏味。小
说和评论都需要一种勇气。好的评论不仅要触动小说家,也要触动众多的读者。
但我是真诚的。只要我还写小说,我就需要评论的关注。也正因为我还写小说,
我希望我能读到令我心动的评论,不管它评论的是哪位作家,哪篇作品。
我写得很少。我还有几个东西要写。我希望我能写好它们。除此之外,我还希
望我能有一套房子,把我从地下室那间十几平米的屋子里解放出来。那里终年不见
阳光。我一家三口在那里已住了整整八年,恰好和常宝装哑巴的时间一样长短。
当然,这仅仅都是希望。
1992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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