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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马长山谦恭地问:“常爷,您说什么?牛六儿偷了人家的东西,怎么能怪姓冯的呢?”

  常德旺笑了起来:“我说的是一个典故,典出《孟子》,说晋国有一个人叫冯妇,特别能打老虎,后来他想修善便洗手不干了。可是有一天到山里去,见到许多人在追一只老虎,老虎咆哮反扑,没有人能制服它。这时候冯妇见了,立刻上前把老虎捉到了。后来人们便把重操旧业的人叫做再做冯妇,也叫又做冯妇。”

  马长山说:“什么重操旧业,他还配用您这么漂亮的词儿。要我说,这叫狗改不了吃屎,这也是典故。”

  常德旺一边得意洋洋地向两个土老冒掉着书袋,一边让伙计给牛六儿添盘送筷,并亲自给牛六儿斟满了一杯酒。

  牛六儿急忙站起身来,感激万分地说:“常书办,今天这事要不是遇上您,非让周三那老东西把我撕烂了不成。您救了我牛六儿一条命,没别的,今后有用着牛六儿的地方您说句话……”

  常德旺说:“言重了,言重了,何谈救命。我不过是帮忙说了句话,周三爷总算还给我面子。来来,先干了这杯,给牛老弟压压惊。”

  马长山继续教训着牛六儿说:“算你小子有造化,今天要不是常书办,周三爷撕不烂你,也要把你押进通州府的大牢。改日你得好好谢谢常书办。”

  牛六儿立刻答应说:“一定……一定。”

  常书办问:“牛老弟,我听说你在通州这地面上从没失过手,今儿怎么栽在周三爷手里了?”

  牛六儿非常悔恨地说:“嗨,也真他妈见鬼了。我当时只看见那头小毛驴和驴背上坐着的小媳妇了,谁知道周三爷在前面牵着驴呢。”

  常书办安慰说:“这倒是,栽在周三爷手里不寒碜。对了,要是……啊,牛老弟,我是说,要是让你掏点儿别的……你有把握吗?”

  牛六儿说:“只要不是周三爷……”

  常书办说:“当然不是周三爷。”

  牛六儿说:“常书办您尽管吩咐。”

  常书办说:“我想让你给我借一把扇子。”

  牛六儿愣住了:“扇子?”

  常书办说:“‘盈’字号密符扇。”

  牛六儿激灵一下:“您让我去偷漕帮密符扇?我的妈呀,这可是掉脑袋的活儿。”

  常书办说:“只要手脚利索,脑袋就活动不了,就看你相信不相信自己的手脚了。”

  牛六儿一个劲儿地摇头:“不行不行,别看我犯在周三爷手里您能把我救出来,我要是犯在仓场总督手里,恐怕您就是说破了舌头人家也不会给您面子。谁不知道铁麟总督铁面无私呀,您给我派点儿别的活儿吧。”

  常德旺说:“这活儿是有点儿冒险,可是风险越大,好处也越大,也越显得你的本事大。”

  牛六儿低头不言语了。

  常书办低声说:“我给你一个整数。”

  牛六儿问:“您是说100两银子?”

  常书办说:“不,是1000两。”

  听了这句话,那1000两银子像是卡嚓砸在了牛六儿的心尖儿上。牛六儿五脏六腑都被砸开了花,他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常书办,大嘴叉子忍不住咧开了……

  ***

  周三爷带着燕儿如约来到顾全的小院,顾全早已经准备好了。他把屋子收拾干净,把窗子支起来,阳光明亮,空气清新。他搬过一把太师椅让燕儿坐好,摆了一个合适的姿势,便支起画架为燕儿作起画来。

  周三爷在一边看着,嘴里叼着烟袋,缕缕青烟在灿烂的阳光里飘动着,像泼在画纸上的水墨。他凝神地看着顾全蘸墨挥笔,更加凝神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燕儿。他对燕儿,总是亲不够、爱不够、也看不够。在他的眼睛里,燕儿就是一副画,一尊玉雕,一副精美绝伦的出自大家手笔的艺术品。他是这副艺术品的鉴赏者、占有者、收藏者。燕儿成了他的一切,成了他整个生活与生命的全部。一时一刻他也离不开燕儿,常常夜里醒来,总是惊慌地喊着燕儿,伸手把身边的燕儿紧紧地搂在怀里。无论到哪儿,他都把燕儿带在身边。他知道肯定有人议论他,但是他不怕。他原本是个很顾名声、很好脸面的豪杰,但是他不怕因为燕儿让他丢脸。不管别人说什么,他自己不觉得丢脸,何止是不觉得丢脸,把燕儿带在身边,他觉得很自豪,很满足,很光彩,像是身边带着一件无价之宝……

  尽管有周三爷坐在旁边监视着,顾全面对着燕儿依然是翻江倒海心潮难平。这个坐在他对面的精灵似乎不是周三爷带来的,而是从遥远的天边飞来的。飞到这儿来干什么?就是来让顾全欣赏的,好马配给烈士,红粉赠与佳人。而美女则是应该属于懂得美的人,懂得欣赏美、理解美、尊重美的人。他怎么也不明白,一个如此绝代佳人,怎么却落在了周三爷这个粗俗老朽手里了呢?这个世道太不公平了,太混账了……

  终于,周三爷大概实在是耐不得寂寞了,起身到院子里转悠去了。

  顾全松了一口气,举着画笔肆无忌惮地欣赏起了燕儿。燕儿有点儿拘束,有点儿紧张,远没有刚才周三爷在场时那样坦然了。

  顾全说:“燕儿,你放松点儿,你一紧张,脸上的光线就不柔和了。”

  燕儿听了顾全的话,更紧张了。这个顾先生是怎么搞的,怎么也像周三爷那样亲亲热热地喊她燕儿呢?在场面上,别的人可没有这样称呼她的。有喊奶奶的、有称太太的、有叫夫人的,就是没有对她直呼其名的。燕儿,只有周三爷这样叫她,叫得她心里暖洋洋的,身上麻酥酥的。可是,顾全这样叫她,却让她感到害怕。还有顾全的那双眼睛,那双燃烧着火苗一样烫人的眼睛。离着丈八远,她都能感觉到那眼睛里的灼热。人的眼睛怎么能放出火来呢?周三爷的眼睛可不这样,周三爷的眼睛是暖暖的,让人觉得很安全,很踏实。而顾全的眼睛却是火辣辣的,烧得人浑身燥热,口干舌硬……

  燕儿越来越紧张,脸颊红红的,头上冒出了汗珠儿,连喘气都不均匀了。

  顾全无法画下去了,随着燕儿的紧张,他也躁动起来,握着画笔的手开始颤抖起来。这是怎么了,在苏州城、在大运河、在漕运码头上,顾全也称得上是个风流才子。他遇见过各式各样的绝艳美色,也曾在风月场上浅吟低唱,放浪形骸。为什么面对着这么一个委身于人的雏妇就这么把持不住自己呢?

  周三爷在院子里哼起了小曲,那是穿流在大运河的花船上流行的小调。这种小调腻腻歪歪的,让人能嗅到一股浓烈的胭粉味道。周三爷只是哼着调,没有唱出词来,这更让人觉得淫秽滑腻……

  顾全努力镇静着自己,索性放下画笔,跟燕儿说起话来:“燕儿,听口音你是山东人,山东什么地方?”

  燕儿说:“山东荣成。”

  顾全说:“荣成,那可是个好地方。”

  燕儿问:“你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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