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蝎子(3)


  没了院墙,夜里女人睡在厦房觉得旷,给天狗说了,天狗回答道:“我到窑上把砖货已下了,等这一窑烧出来,咱买回来就垒墙。”女人就不再说什么,把一口唾沫咽了。

  蝎子还要每天中午端出来晒晒,天狗不时用手去拨拨,不让恶物纠缠。天狗的手已经习惯了,不怕蜇,要看蝎子就用手捏,吓得别人嗷嗷叫,他却轻松得很。这回趴在蝎罐看了一会,瞥见女人坐在

  厦房门口纳鞋底,金灿灿的太阳光洒落她一身,样子十分中看,天狗心里毛毛的,想和她说说笑话。

  “这做的是谁的鞋,师娘。”

  “谁是你师娘!”

  天狗笑了一下,忙又去看蝎子,心里怦怦直跳,过了一会儿,天狗又忘了一切,满脑子是蝎子了,说:“你快来看呀,这一罐不长时间就要分作两罐啦!”

  女人捏着针过来,蹴在蝎罐边,她闻到天狗身上的烟味汗味,说:“哪儿就多了,还不是昨天的数吗?”

  天狗说:“原数是原数,可瞧它们正欢呢。”

  有三对蝎子,正在罐内面对而趴,触器相接,作爱的挑逗……

  女人悄声说:“天狗,蝎子是咋啦?”

  天狗说:“这是交配呀。”

  女人说:“虫虫都知道……”

  女人是明知故问的,女人说完,便脸色绯红,反身看天上的一朵云。天狗能是能,这次却不经心失了口,自己也就又羞又怕,竟也显出那一种呆相。女人回过头来,用针尖扎了天狗的腿,天狗“哎哟”一声,炕上的把式听到了,忙问道:“天狗,你怎么啦?”天狗说:“蝎子把我手蜇了。”

  第五天,院墙修成了砖院墙。天狗又请来了泥水匠,一定要搬倒原先的土门楼,要造个砖柱飞檐的。把式说:“天狗,算了吧。”天狗说:“师傅,门楼好坏当然顶不了吃穿,可是个面子上的事。咱把它修得高高的,也是让人瞧瞧咱家的滋润!”做师傅的再没阻拦他,却把女人叫到炕上,说:“他娘,咱现在手里有多少钱?”女人说:“一千三。”“数字还真不少。”“亏了天狗撑住了这个家。”两个人下来却了话。过了一会,把式说:“他娘,现在日子顺了,你也要把自己收拾清净些。你毕竟比我年轻,人也不难看,可三分相貌七分打扮,衣服穿新了,头梳光了……”男人没说下去,女人便低了眼,无声地去做饭了。

  女人果然注意了收拾,浑身添了光彩。中午太阳出来她洗头,让天狗提了壶给她头上浇水,又让天狗打碎一块瓷片儿:“我要刮刮额头荒毛。”天狗到底是天狗,不是木头,不是石头,看见女人容光美妙,心里生热,但这个时候,天狗就走了,走到蝎子罐前看蝎子。

  一个初六的下午,天狗在地里浇麦地二遍水,女人也去了,两人天擦黑同来,院门掩着,堂屋的门却上了锁。女人以为瘫人是爬出去了,隔窗看时,把式正躺在炕上,手里拿着门上的钥匙瞌睡了。才明白可怜的人一定是叫隔壁人来锁了堂屋门,要让天狗和她回来单独在厦房里吃饭……

  女人站在那里,把瘫人足足看了一袋烟的时间。

  天狗说:“师傅他……”

  女人说:“他……”

  眼里红红的进了厦房做饭。天狗也坐下抱柴生火。两人没有说话,上面是擀面杖的磕撞声,下面是拉动的风箱声。饭做熟了。天狗盛了一碗,寻钥匙开堂屋门给师傅端。女人说:“他睡着了,钥匙在他手里,叫不醒他的,咱们吃吧。”一个坐在灶火口吃,一个立在锅项后吃。饭毕,天狗说:“你歇着吧,我涮洗。”女人说:“这不是男人干的活。”天狗就站在旁边看了她洗。院墙的外边,有猫叫春,叫了好一会,天狗这时是木了,麻了,不知下来该怎么办,为难得要死。女人擦了碗,又去擦盆子,擦缸子,不该擦的都擦了,还是要擦,把手占住,把眼占住,但心占不住,说:“你累了?”天狗说:“累,也不累。”却加一句,“歇下吧。”就要出门,女人把他叫住了。

  女人说:“天狗,我有话要给你说呢。”

  天狗一脚在门坎里,一脚在门坎外,说:“什么事?”

  女人拉过一条凳子让天狗坐了,一边替天狗拍打肩上的土,一边要说话,却也好为难:“天狗,他近日又添病了哩。”

  天狗说:“师傅吗?怎么不早对我说,我就发觉他饭吃得少了。”

  女人说:“你哥他……”她第一次对天狗称瘫人是“你哥”,不是“师傅”,自己倒再也启不开口了。

  天狗说:“明日我去请医生。”

  女人就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天狗,你是真的什么都不懂,还是和我打马虎眼?”

  天狗有什么不懂的,自进这家门,他就时时预备着女人要说出这样的话来,天狗本性是胆小的。

  女人说:“天狗,是不是我人不人,鬼不鬼的……”说着就趴在了床沿上,拿了牙咬嘴唇。

  天狗知道胡涂是装不得了,就过去扶起了女人。女人软得象一摊泥,天狗扶她不起,自己也跪下了,说:“我,我……”又急又怕又窘,吱唔不清。女人抬起了头,一双抖抖的手,托住了天狗的脸。

  “师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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