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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七


  玉琴问:“你说,你有过啥优点?你给我说出一条来,我头朝下爬回沟里。”

  孙二柱吭哧半天说:“谁都有缺点,谁都有优点,一着急想不起来啦,回家我慢慢给你琢磨。”

  玉琴说:“拉倒吧,等你琢磨出来,兴许人家就把你告到监狱里去了……”

  高秀红惊讶地问:“出了啥事?”

  至此玉琴也不怕寒碜了,一五一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孙二柱在一旁说我可没骗她,是求她帮忙生儿子,她挺痛快地就答应了,现在她怀孕了,她却变卦,敲诈我们。高秀红想想说张小梅不可能怀孕吧,她好像是做过结扎。玉琴跳起来,问孙二柱:“她肚子上有刀口吗?”

  孙二柱脸上冒汗:“我光顾着干事,没留神有没有刀口。”

  臊得高秀红赶忙背过脸,抖了抖挂在绳上的衣服。

  玉琴脸色煞白:“走,咱们找她去,她要是结扎过,她从一开头就骗了咱们,我跟她没完。”

  高秀红忙说:“别急着去。这么去,到那就得打起来,弄个满城风雨,将来大丫二丫都没法过来上学。”

  玉琴叹了口气说:“那咋办?要不就让她告,要不就给她二十万块钱。她要的也太狠。”

  孙二柱说:“她们娘俩说得很死,少一分也不中。”

  高秀红说:“你们呆在这,我去她无那一趟,看看能不能说动她们。说不动,再想旁的法儿。”

  玉琴一把拉住高秀红的手:“哎哟,还得让你费心……”

  孙二柱说:“咱们是谁跟谁呀,未来的二嫂子,她可不得管咱们的事。”

  玉琴瞪他一眼:“你还有脸说。”

  高秀红也顾不上再说啥,捋捋头发,放下袖子,噌噌地就出了门。玉琴挽起袖子,从盆里捞出衣服,拧干了往绳子上晾。孙二柱在一旁抽烟,说要是帮咱们把这事了啦,可得好好谢谢她,往后呀,我也不要儿子了。玉琴说有能耐你要一百个。孙二柱说我那不成了种马了吗。玉琴说你不是想当种马吗,到处欢乐还不犯法。孙二柱一下子蔫巴了,他确实说过这话。

  门外有了脚步声,玉琴赶紧迎上去,进来的却是国强。国强说你们在这呀,太好了,中午都别走,咱们在一块热闹热闹,也给大哥送行。玉琴问大哥去哪儿。国强说调到省里去啦。他放下提兜,扭头又走。玉琴说你刚回来咋又走。国强说我是陪客户和投资商回来的,人都快到后山厂子了。

  玉琴站到院墙边的一块石头上,踮着脚往后山看,两辆面包车停在厂子门口,十好几个人下了车正往里面走。玉琴的心忽啦一下像被春风吹开了,跟孙二柱说:“想法子让他们看看咱们的牛场,兴许就有人跟咱合资,咱就能扩大规模。”

  孙二柱说:“那敢情好,我去跟国强说说。”

  玉琴说:“还是我去,你在这等着。”

  “行啦,行啦。”

  高秀红乐呵呵进了院,说张小梅真的结扎过,她怕时间长了露了馅,就想出这么个招子,想楼一把回她娘家去,不在咱三将了。她说看你们个个都发家致富,她琢磨自己也能干。玉琴紧着问现在她们又提了啥条件。高秀红说冯三仙说那五千块就算赔偿张小梅的损失,另外,张小梅提出再借她五千块,等到年底,说啥也还上。玉琴连连点头,可以可以。孙二柱嘟囔说她也没啥损失的,要说损失的是我,我白搭了那些东西。玉琴从背后狠劲地掐了他一把,说那得有个字据吧。高秀红说这就去写,我还陪你们去。玉琴心头一热,指着大块地那个方向说:“二嫂子,快去大块地,包下一个大棚给李广田,我出钱!”

  高秀红的眼泪顿时流下来,张嘴想说句啥,玉琴已经跑出大门奔后山果茶厂了。剩下孙二柱远远地站着。高秀红擦擦眼睛说:“走吧。”

  孙二柱指指大门:“您先走。”

  高秀红笑了:“啥时学得这么有礼貌。”

  孙二柱说:“往后,您就是这院的二嫂子,我不跟您闹。”

  高秀红说:“闹吧,不闹不红火!”

  赵国民从后山上下来,头上已经冒了汗,身上却觉得格外的舒服。这么多年在机关,从来就没有这么舒服过。那时也冒过汗,一是领导来检查工作,一下子查出漏子来,没法解释,冒汗;二是开常委会,一大堆难题摆在面前,左也不行,右也不行,一着急,也冒汗;三是下乡看见生活挺困难的老百姓,看他们家里连炕席都没有,心里惭愧,也冒汗。现在跟那时不~样了,无官一身轻呀,尽管那些问题困难还都有,但毕竟与自己的联系不那么直接了,你想操心也操不上了,所以,你心里必然踏实,走路不想事,一扑纳心地观山景,冒出些汗,也是身体吐故纳新的过程。另外,赵国民心里特别舒服,还在于他十分清楚自己心里没“病”,那就是在任职期间没收人家一分钱,没利用职权为自己打过钱的主意。存在钱满天那的钱是自己的,白搭了虽然心疼,但想想钱那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何况当官这些年,白吃白喝也没少花公家的钱,也算是老天给的一个报应。这么一想,还真想开了。这些日子,每天在养育自己长大的家乡山水中走动,杨呀柳呀草呀水呀,把他心头的积尘扫得干干净净,他下决心回来,不光是回来住几天散散心,他想把家安在这儿,退下来就彻底归来,黄小凤不愿意来也没什么,夫妻之间也可以各有各的选择,没有必要强求一致。至于当政协主席,他也不想当了,想坐那个位子的人不少,让人家去当吧。如今不愿意退的人多,先是把年龄往小了改,说参加工作时填的出生年月或者是阴历,或者是当初多报了一岁。然后就想办法担任有届别的职务,如县人大县政协,当上主席副主席,一般就得让人家干满一届,一届就是四年。有这个名分,到处出席个会,发发言,管用不管用没关系,自己心里痛快是真格的,还断不了领个会议发的纪念品,那也是一种乐趣。对此,赵国民也挺理解人家的,县里最高的级别就是团级,当上书记和县长的能有几个人?剩下的人不是没水平,而是没位子。你当了一任县委书记,再当一任政协主席,两下合起来就是小十来年,你还给旁人留个空儿不?再者说啦,如今当官不光工作上不省心,让你冒汗,复杂的人事关系,更让你把脑瓜筋都要使断了,你看电视上的官员全是一水黑头发,一根白的都没有,其实全是染的,不染不行,年纪轻的都白头发了,实在是脑子得不着休息。还有就是一个个看似身强力壮腆肚子挺胸,可到医院一检查,心脏血压肝肺,还有脑血管,差不多都有些毛病。不可能没毛病,天天喝呀吃呀,啥身板也架不住这么往里搁东西,就是铁桶也得撑破了沤烂了……

  赵国民过去从来没有从这些角度去考虑问题,现在这么一想,他就完全心平气和了。他朝山下看,村里的果茶厂大门上飘的彩旗,轰轰的机器声响个不断,拉货的车出来进去,看来生产和销售的情况不错。东南方向是大块地,齐整整修起了一片大棚,还有很多人聚在那儿,看来村里已经开始招标承包了。正前方的三将村里好几处支着高高的脚手架,那是村民在盖新楼。

  有人朝这边走来,走在前面的,竟然是黄小凤,后面是秘书小朱。黄小凤喊:“国民,你一个人在山上转悠什么,害得我们这一通找……”往下她说不下去了,呼哧呼哧喘粗气。

  小朱则毕恭毕敬地上前说:“赵书记,车在下面等您。”

  赵国民暗叫怪事,这小朱怎么又拿出这种架式了,莫非是有什么变化。他不动声色地问:“是市委组织部来谈话吗?”

  黄小凤说:“不是,那个电力局的老于回家跟媳妇打离婚,还得打几天呢……我找了梁书记,反映了你的情况,梁书记说这么着对你确实有点不合适,他跟省里说了,省里说有一个什么局缺一个副局长。梁书记的意思,让你去省里一趟……”

  小朱说:“是土地管理局。”

  赵国民问:“让我干什么去?”

  黄小凤说:“这你还不明白,这事哪有坐家里等着的,过去活动活动呗。”

  小朱说:“梁书记已跟主管副省长说了,您应该会见一面。”

  赵国民心里忽悠忽悠这叫不是滋味儿,已经撤走了的那块大石头,一下子又压回到心头。他默默无言,眼睛瞅着三将村。小朱很知趣地说我到车那等着,就走了。剩下赵国民和黄小凤,俩人显然都知道对方要说什么。黄小凤说:“你别觉得不好意思,副厅级,不是平调,是提拔,你还犹豫啥?不好意思去跑?怕人说你跑官?现在,哪个官不是跑出来的!你在这埋头傻干一百年,恐怕也没人知道。好人出在嘴上,好马出在腿上,你就连嘴带腿一块动,肯定大功告成。”

  “你说这算什么功?”

  “什么功?升迁呗。”

  “我要是不想升了呢?”

  “那你就口这种地,包一个大棚。那边正招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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