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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德顺从东屋出来。他穿了件新汗衫。这汗衫本来是雪白雪白的,是国强头年从县街上给他买的,但他觉得太白,说啥也不穿。搁了一冬天,前些日子老伴说天热了该穿了,他说穿行,但得过一遍水,把那白劲往下去去。老伴说你抽疯呀,人家要那干净劲还要不过来呢,你弄块年糕非蘸点黄土吃。赵德顺说要那么着我就不穿,我就穿那破汗禢子。老伴没法儿,只好依了他。下了水的新汗衫有些褶子,赵德顺又把硬挺的领子往下按趴下,这才挺不舒服地穿上试试。今天,儿女们都回来,他主动地换上这件新衣服。他想起刚才在街上看到的景象,不由地把衣服领子往上提了提,他要在儿女面前有个新模样。

  “哟,你们看爹多帅,像个大干部。”黄小凤眼尖,一边拉风匣一边喊。她不会做庄稼饭,也使不好那些家什,每次回来她都拉风匣。

  玉玲正在切熟肉,大嫂的一声喊,把她吓了一跳,菜刀格登一下切在指甲上,幸亏刀不快,切了个白印子。

  旁人都随着黄小凤的话音恭维老爷子。赵德顺晃晃脑袋,走到当院,看看大门说:“家权咋还不到呀?计划生育那活计,可不是好干的。”

  国强说:“你放心,我大姐夫有经验,不会有啥事。”

  孙二柱说:“难说,到这会儿,都是铁杆顽固分子,一个顶十个。”

  国民叹口气说:“前几年我主管这工作,可难死了,现在还是顺过劲来了。”

  满天说:“大部分顺过来了,还有隐藏的。是不是,二兄弟?”

  孙二柱抬起头:“说我呢?”

  满天乐了:“不是你是谁?”

  国民吃了一惊:“你不是俩孩子了吗?”

  孙二柱说:“是俩闺女。”

  国民说:“男女都一样嘛,这年头,姑娘好,你看咱爹,这么多割肉的。”

  国强说:“咱村可是无计划外指标,你可别……瞎!我妹她……

  国强不好意思往下说了,玉琴已经做了节育手术,不能再生了。

  不料玉琴在屋里听见了,隔着窗户喊:“孙二柱,你胡唚啥!给你养俩闺女,你烧高香吧!”

  孙二柱说:“万一将来钱挣多了,没个儿子,谁继承呀。我不能都拿出去耍了。”

  大家都笑了,连大黑狗都跟着欢跳,把一群鸡吓得支愣着翅膀跑到墙根柴垛边。赵德顺说:“二柱,你要是真有出息了,把你家的肉牛养好,成了气候,到时候,我帮你说情。”

  看来德顺有点犯糊涂,或许当爹的,不大过问女儿家的事,他弄不大清楚玉琴还能不能生了,他只是希望这个三姑爷能往好道上走。

  屋里已经热气腾腾了,两口面对面大锅,一口里是豆腐。豆浆已经哗哗开,玉琴猫腰撤火,用铁铲把火炭铲另一灶里,然后抄起水飘扬几下豆浆,要不然,豆浆就溢出来了。待豆浆稍温下来,德顺老伴端来卤水,问玉琴:“让二柱点?”

  “您以为他点得好?”

  “人家祖上有那手艺。”

  “世道变了,上辈子有啥,下辈子缺啥。”

  玉琴很麻利地把卤倒在碗里,用铁勺汇半下,慢慢地点进豆浆里。真是一物降一物,豆浆转眼间就变了,水往上浮,浆往一块聚,慢慢成了很嫩的豆腐。至此,就不能再点卤水了,再点就老了。

  玉秀看见玉玲把手指头往嘴里含了一下,问你咋啦,切手啦。玉玲说没事,伸手去抓碟子,不料没抓牢,叭地掉地下摔成两瓣。黄小凤转身说岁岁(碎碎)平安。旁人也跟着这么说。玉玲脸色发红,进了西屋。玉秀跟了进去,问:“老妹子,你咋啦?”

  “没咋着。”玉玲说。

  “没咋着这慌乱。”玉秀说。

  “我,我心里不痛快。”玉玲说。

  “还跟满河生气?”玉秀问。

  “不是他,还是谁。”玉玲说。

  “凑合吧,都这么多年了。”玉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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